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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佛心 鱼石J 342848 2024-11-28 15:16

   第1章 灵石

   第一章灵石

   远古,人类尚在懵懂之中,到处是海浪涛天。陆地如同海上的行舟,渺小而不定。在大海的深处,阳光无法透入,黑暗与沉寂主宰着这里的一切,偶尔有一些闪烁的光亮忽明忽暗,带着诡异之气,那是一些海底生物在猎食,光影的明灭往往会伴随着一些可怜生命的不甘心的消逝,而这消逝却也同时成就了某些生命的存在。时光就在这些消逝与存在之间的更替中日复一日,似乎成为一种寻常状态,对于那浩瀚的海洋来说,一切都是那么平淡无奇。

   平淡虽是常态,但总有被打破的时候。这一日,很多的不平常接踵而至了。先是太阳,与往日不同,好像被染了色,鲜红鲜红的,倒真的像是个烈焰腾腾的火球了。接着,陆地上的动物们都惊惧不安,纷纷从藏身之处跑出来,也顾不得平日里害怕的天敌了,竟然混作一处往高处跑。更奇的是海水,那水面不仅失了往日的平静,竟然沸腾了,从某处不断向上翻滚,继而海底在震动,似乎整个海洋都在颤抖。突然间海底似有闷雷炸开,火山,海底火山喷出红色岩浆,火与水的较量让令海水瞬间浑浊不堪。

   与此同时,九重天上,瑶池在云雾中缥缈,若隐若现,又不知何处传来阵阵仙乐,听之足以消愁忘忧,我心悠然而不知身在何处。今日是天上百年一次的道坛度经日,众仙家在此欢宴聚饮,然后开始十日论道,讲述各自修行的心得。正欢娱间,众仙感受到下界的异动,拔开云雾一探究竟,恬巧火山一次剧烈喷涌,一股岩浆冲出水面,西王母身边护持甘露瓶的紫炼仙子一时贪看,手中的甘露瓶微微倾斜,瓶中的甘露不慎流出一滴,落入凡尘,刚好落在那刚刚涌出的岩浆之上,岩浆一面已被海水激成青黑色,露在水面上的那面接到了那滴甘露,瞬间变成琥珀,仍然是炫目的红色,既使被海水冲刷,依旧保持着岩浆岩原本的红艳。西王母微微叹口气道:"但愿这甘露之缘能让它造福下界,便也是成全了它自己。"

   时光飞逝,那甘露洒上的岩浆变成了一块岩石,一面青黑,一面赤红,被海水冲上岸,受日月精华,更有甘露滋养,过了将近一万年,渐生灵性。此时,大地早已生出千万变化,沧海桑田,人族早已成了大地的主宰,而四海却是龙族的国度。那石头,虽已有了灵性,却尚不能变成人形,也不能自由行动,只可以变成各样的石头。一日,碰到龙族为苍龙修建陵墓寻找石料,那岩石原本担心自己的样子引人注意,就变为一块普通的岩石。谁曾想还是被采为石料,成为陵墓外铺地石中的一块。没办法,他只好委屈自己被人踩,继续修练着。如果就这样下去,也许再有个几千年,就能小有成就,脱胎成妖,因甘露的滋养,兴许是个有善缘的妖。然而又是意外发生,一场仙人大战在苍龙陵墓杀得天昏地暗,四个上古神兽中仅存的朱雀不甘心当年的失败而作乱,被龙主无道、无道之弟问天和女娲弟子仙乐联手诛杀。却不曾想朱雀将死之时发现了地上的灵石,拼尽最后一口气爬到灵石之上,朱雀的血一滴滴渗入灵石,灵石得到了意想不到的神血灵力相助,竟然不过百年就修为猛增,终于可以飞行,摆脱了陵墓,只是还只能是石头的真身。

   那石头起初只是隐没在荒山野地默默修行,偶然间遇到有人无意中看到,觉得这半黑半红的石头很是奇特,便带了回去,由此对人世产生了浓浓的好奇,便有时化作砌墙的砖石,有时化作把玩的宝石,或是玲珑的假山石,或是书生墨客不可或缺的砚石,或是人人都爱的玉石,以这无穷变化,阅尽人世人情冷暖,看尽人间贫贱富贵,终于看腻了,厌倦了,只觉得人类如此怯懦庸碌不堪,更不忿他们竟会是这大地之主宰,便又重回到了那密林幽谷之中,专心修行,有心一朝得道,也该让这世界变变了。

   五百年后,西海,碧波荡漾,波澜不惊,今日西海龙王郁仲心情好,能让他心情好的事儿只有两个,美人和美酒。此时的郁仲正在与一个年青貌美的鱼美人调情。这郁仲高大英俊,却最是贪恋美色,到处留情。当年无道将龙族之主的位子让给了他视如兄弟的九鬼,龙族重获仙籍,执掌四海。九鬼委派手下四大将分别镇守四海。东海龙王赤龙敖光,西海龙王青龙郁仲,南海龙王黑龙壬悔,北海龙王白龙兆庄。青龙郁仲算是四海龙王中的最有心机的,城府颇深,但品性不好,贪杯好色,冷酷无情。自从被封到西海为王,越发不知收敛,放纵无度,要不是多少还忌惮着夫人,只怕西海的海水有一半就是被他无情抛弃的情人的眼泪呢。近日,他又看上了妖艳的鱼美人,正当两人你推我搡,眉来眼去之际,突然,门被推开了。

   门口站着的是青龙的正室夫人乔汐。她脸上不仅没有怒容,反而嘴角含笑,只是那双杏眼目光阴森森的,令人不寒而栗。

   "听说这儿来了个美人,连嫦娥都自愧不如。我慕名过来看看,不巧倒让大王捷足先登了。打断了你们的倾谈,不会扫了大王的兴致吧。"

   "夫人真是消息灵通,我也才到。听说这位玉维姑娘人不仅长得出众,还精通音律,夫人是否有雅兴一同欣赏一下她的琴艺?"郁仲心中不悦,但还是要勉为其难应付一下。

   "哦?大王才到,就如此了解人家,真是有心!玉维姑娘可要用心抚琴,别辜负了大王的真心!今儿这人呢,我已见到了,名不虚传,这曲嘛,改日再听吧,别扫了你们的兴。"说着转身就走,一瞬间嘴角的笑意消失,一张精致的脸冰封般冷酷。

   望着她的背影,玉维心有余悸。青龙郁仲的这位夫人面善心狠,尖酸善妒的名声早已耳闻,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只是没想到见得这样早,看来自己今后要十二分的小心了。正暗自忖度,突然被青龙一把揽入怀中,"我们别理她,刚才我们说到哪儿了?对了,说你藏着好酒,赶快给孤王拿出来,看看是不是匡我呢?"

   玉维从郁仲的怀中挣出来,抬手边理着弄乱的发髻,边面带愁容的说:"不是我不肯拿出来,只怕拿出来,大王喝多了,让夫人知道,怕是我粉身碎骨也担不起呢。"

   郁仲看着玉维抬起的玉臂肤如凝脂,云鬓似墨,又是双眉微蹙,低垂着双目更显得睫毛长而上翘,小巧的鼻子,红润的双唇,美人的举手投足都如诗如画,看得郁仲心里是又痒又痛。禁不住上前双手捧起玉维的纤纤玉手,心痛的说:"就是伤了你一根手指头,孤王都心疼,怎么能让你粉身碎骨呢?谁敢伤害我的心肝宝贝,我就让先碎了他的骨!"

   玉维噗哧一乐,如芙蓉绽放,看得郁仲骨头都酥了,一把将玉维搂过来,横将抱起往内室走去。

   乔汐阴着脸回到龙宫,脑中一幕一幕尽是自己的这个花心夫君一次又一次的背叛,不管是香的臭的,卑的贱的,都往龙榻上拉,让她这个堂堂龙宫女主颜面无存,作人笑柄。如今她早已过了伤心的阶段,心已死,伤无可伤,剩下的就是仇恨与报复。她要让所有伤害她的贱人都生不如死,让郁仲众叛亲离,匍伏在自己的脚下尝尝被伤害的滋味。

   "娘娘,您回来了。喝点玉藻露润润口吧。"贴身侍女珊儿赶过来服侍。

   "怎么是你,青儿呢?"乔汐的脸色更阴沉了。

   "娘娘刚走,青儿就说那个贱人病了,要回去侍疾。倒真是会挑时候。"

   "病了?好啊!那我就去看看什么病!"说着起身就走。这倒大出珊儿意外,忙跟上来:"娘娘贵体,小心让那贱人的污秽弄赃了身子。"见娘娘不理会,只好紧走几步跟着。

   龙宫很大,宫殿楼阁,层层叠叠,亭台回廊,蜿蜒曲折,一点也不亚于人世的皇家宫宇。只不过,这些楼阁殿宇竟都是用汉白玉和花岗岩所建,到处是精美贝壳、珍珠、宝石的装饰,比之人间的宫殿更加宏伟壮观,华美高贵,且所有庭院中的植物又都是海中特有的海草、珊瑚,其颜色绚丽、品种繁多,更令人叹为观止,当真这海里世界更甚人间繁华。

   在这龙宫的一个偏僻之所,一间下人住的陋屋内,传出一阵呕吐之声。

   "娘,您这是怎么了,您哪儿不舒服?我去找大夫给您看看吧。"一个穿着侍女服饰的小姑娘一边抚着床上女子的背,一边焦急的说。

   "不用,给我些水"那女子稍稍缓过来,靠在床头上,由小姑娘服侍着喝了些水。

   "这么挺着也不行啊,小病耽误成大病,可就不好了。我去求求五太子,他不像大太子他们,有好几次都暗中帮我们。"小姑娘满脸急切地说。

   "青儿,我们不能老给五太子添麻烦,一旦让娘娘知道了,五太子也会被责罚的。况且??????"女子说到这儿,犹豫起来。

   "怎么了,娘!为什么父王这么待您?"被唤作青儿的小姑娘急得泪要下来了。

   "青儿,是娘不好,连累你跟着受苦。哭,乖女儿,娘没有病。只怕是??????只怕是,娘有了身孕了。"

   "真的!娘,那,那我们应该告诉父王啊!您就不用在这儿受苦了。"青儿有些惊喜,也开始兴奋起来。"太好了,娘,我就要有个妹妹,或者弟弟了。如果是个龙子,那您就母凭子贵,我们就熬出头了。"

   看着雀跃的女儿,女子心中涌起一阵悲哀:"青儿,这件事千万不能传出去。就是五太子也不能说。"

   "那父王呢?也不告诉吗?"青儿疑惑地说。

   女子摇摇头。

   "为什么?娘"青儿大为不解。

   "青儿,事到如今,娘不得不说了。你知道娘娘为什么能容忍我们母女活到现在吗?哼!你父王用情不专,处处留情,被他染指的女子不计其数,可没有一个是善终。你父王玩腻了,就忘在脑后,夫人心狠手辣,报复心极强,几乎都被她抓了起来,折磨至死,侥幸逃脱的也是生死未卜。不仅是这些女子,即便是生下的龙子龙女,她也会千方百计阴谋暗算,一样都是死于非命。可独独留下我们母女,不是我们幸运,只是因为她想从我这里得到一个宝物,又要拿你作人质,用你的命来威胁我。“

   青儿很是惊讶,不禁追问:”娘,是什么宝物?“

   女子看着青儿的眼睛,面容庄肃,说:“珍珠皇。我们家族世代修炼着一颗珍珠,修炼它的人百病不侵,如果用它给人治病,不论什么疑难杂症,但凡有一口气在,它就能让人顷刻间病痛全无。这珍珠传到我这儿,至今已历经一万七千九百九十八年,再有两年,这颗珍珠就得大成,成为珍珠皇,不仅可以治病,服用它还可以长生不老,青春永驻,最要紧的,还可以用它换得一次起死回生的机会。娘娘就等着珍珠皇一出,立时就会杀了我们母女。如今我怀了龙胎,算算我临盘之际,也是珍珠皇出世之时,到那时我们三条人命,恐怕就难以保全了。"女子看了看惊呆了的女儿,叹了口气,握着女儿的手,继续说:"青儿,如果让你父王和娘娘知道我怀有身孕,我们一定会成为众人关注的中心,也更要引来娘娘的忌恨和监视,我们要逃就更难了。"

   "逃?我们怎么逃,能逃得了吗?"青儿有些沉不住气。

   "娘隐忍这么多年,就是在谋划逃走的办法。如今虽不能有万全之策,可不能再等了。青儿,你要沉住气,不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能冲动。忍,一定要忍到我们重获自由的那一天。"

   青儿点点头:"我听娘的。娘,您歇会儿,我把这儿收拾干净,再去做些热汤来。"

   "青儿,收拾好了,就快回去侍奉娘娘吧,出来久了回去会受罚的。"

   "娘,别担心。娘娘出去了,恐怕这一时回不来,您??????"话未说完,门被推开了,"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啊,当娘的算计别人的丈夫,女儿就算计着偷懒!"乔晰站在门口,横眉怒目,尖声厉言,此时的她,也不必装,更无须忍,面对这两个毫无还手之力的阶下囚,赤裸裸地发飚真是爽快。她留着这两个人这么久,除了对珍珠皇志在必得,也是给自己营建了一个发泻的场所。只要是有不顺心的事,就拿她们出出气,五百年来日日如此,竟已经成习惯了。

   "娘娘恕罪,只因母亲身体不适,所以过来看看。娘娘要罚,就罚青儿吧。"青儿一惊,赶紧低声下气认错,希望不要牵连到母亲。

   "当娘的不要脸,做女儿的也不知羞耻。怎么,说的不对吗?你娘有珍珠护体,百病不侵,要不怎么会日夜勾引男人,不知疲倦!你当面撒谎,脸都不红,看来真是要青出于蓝了啊!"

   "娘娘息怒,当心生气伤身。原是我思念青儿,私下里让她回来看我。青儿还小,胆小怕罚,说了谎,我一定好好管教。"女子生怕娘娘生疑,万一知道实情,从呕吐联想到怀孕,那就是**烦了,于是赶紧将错就错,先蒙混过关再说。

   "好啊,银铃,我倒要看看你要怎么管教你这个贱种。"乔汐眼中凶光毕现,说话都是咬牙切齿的。

   银铃站起身,搬了个椅子给娘娘做。回身看着青儿,咬了咬牙,从门旁捡起一个小臂粗的鱼骨铲,用长柄对着青儿就是几下,青儿咬牙不吭声。

   "珊儿,我看你真该去找个大夫给这个贱人看看了,有气无力的,不是真病了吧。"乔汐冷眼瞧着,毫不解气。

   银铃闻言,咬着嘴唇,挥起骨柄雨点般落下,边打边数落着青儿的不是。青儿先是跪着,之后就倒在地上,除了认错,别的一声不吭。渐渐地青儿认错的声音也小了下去,银铃停了手,跪下来说到:"娘娘,有了这次教训,青儿不会撒谎了,再打下去只怕青儿就不能侍奉娘娘了。"银铃心中又是痛,又是恨。

   "哼!我哪里敢劳她伺候!她是罚了,那你呢?"乔汐不依不饶。

   "娘娘教训的是,银铃管教无方,甘愿受罚。"说着,银铃左右手轮流,自打耳光,声声响脆,脸上立刻红印鲜明。

   青儿不忍看,低着头跪在一旁。

   看着银铃嘴角渗出血来,乔晰不屑地挥了一下手,起身冲着银铃阴冷一笑:"自作孽,活该!"转身往外走,青儿踉跄着跟上去,含泪看了看母亲,母女俩目光相对,一切尽在不言中。

   第2章 珍珠

   青儿跟着娘娘回到了正殿,侍女迎上来说:"启禀娘娘,殿前执事龟卜大人等您召见有一阵子了。"

   "让他进来吧。"乔汐径直走到正殿的一张宽大的汉白玉雕刻的龙椅上坐了下来。

   "龟卜参见娘娘。"一个白发白须,面目和善的老臣恭敬地向高高在上的乔汐行了大礼。

   "免礼。你参见本宫所为何事?"乔汐问。

   "启禀娘娘,大太子殿下的大婚就在下月初十,如今发出的请柬都有了回复,龙主,三海龙王,各路仙家总计有两百多人。臣已拟了席位坐次,回礼礼单,宴席菜品,和歌舞曲目,早在十日前就呈报给了大王,可至今还迟迟未见回音。微臣也几日都找不到大王。臣怕时日紧迫,有所延误,所以来见娘娘,不知臣的奏呈是否有了批复?"

   好个郁仲,只顾自己找女人,连儿子的大婚都不放在心上!乔汐闻言恨不能马上指着郁仲鼻子痛斥一番。"来人,去把龟卜的奏呈拿来。再去把大太子叫来。"乔汐做事一向干净利索。

   "娘娘,五太子回来了。"侍女话音刚落,一个头带紫金攒龙冠,身穿绣着金龙的白缎锦袍,一脸书卷气的年青公子快步走了进来:"通儿见过母后。"

   "通儿,过来。怎么一身酒气。你从哪儿来?可曾见过你大哥?"乔晰一脸爱惜地看着这个最小的儿子。乔晰天生没有生女儿的命,与郁**育五子,老五就是现在眼前的辰通。乔晰总觉得这个儿子虽然在样貌上集合了她与郁仲的优点,可性格上却相距甚远,既没有郁仲的老谋深算,也没有自己的果断狠辣,反而单纯、柔弱、多愁善感,与他四个哥哥都不合群。

   "东海大太子泷砾约着我们几个喝酒,孩儿不胜酒力,就半途离了席,大哥和几个哥哥们还都在那儿,恐怕还要闹得晚些。"辰通嘴上这么说,实际他跟本就不喜欢泷砾和这种酒肉香艳的无聊应酬,推托着不胜酒力,便早早的出来了。

   "都快大婚的人了,不好好准备,做事还是没个轻重!"乔汐了解自己的这个大儿子,跟他父亲一样贪酒好色,且又由于是长子,从小娇纵惯了,如今比其父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娘,大哥好象对这个婚事不太满意,说那个东海三公主长像平平,身体不好,常生病,而且脾气也不太好。"辰通说。

   "谁说的?"乔汐似乎并不在意。

   "反正大哥不太高兴,也常有一些大哥的朋友跟我提起。"辰通倒是有些认真。

   "你这个傻小子,你大哥不高兴怎么不当面跟我说?长得不美就不喜欢?就是天仙似的美人,你大哥也不过是早上喜欢,晚上就厌了。定了的事,由不得他半点推辞。"乔汐本来就奇怪最近大儿子怎么和老五这么亲近,平日他是最不待见这个幼弟的。如今看来,不过是借他的口来传话,试探这场婚姻是否有转还的余地。也就这个老五,实心眼,让人当枪使还蒙在鼓里。

   "娘娘,奏呈拿来了。"下人回报。

   "呈上来。"乔汐不再理会辰通,看起奏呈来。

   "娘,没别的事,孩儿告退了。"辰通看到母亲似乎不想就这个话题继续说下去,便要离开。

   "去喝些醒酒汤,歇着吧!"乔汐抬眼看了辰通一眼,便又低头看着奏呈。

   "是,孩儿告退。"辰通边走,边似无意地看了一眼侍立一旁的青儿,青儿身上正火辣辣地疼,心中又担心母亲,只是眼睛看着地上,微低着头,并没有察觉辰通投过来的目光。

   好容易熬到了晚上,青儿抽空来看看母亲。自从青儿和母亲被乔汐抓入了龙宫,五百年来,两人虽然同在龙宫,却被生生分开。青儿从小就被拘在乔汐身边服侍她,母亲被迫做最脏最累的活,和最低贱的奴仆们住在一处,每月母女俩只有一次可以相聚。今日青儿已经来看过母亲,照例要下个月才能再次相见。可今天发生的事毕竟不同往常,青儿忍不住趁大家已经都歇下了,刚好今晚又不是自己值夜,便偷偷来看看母亲。

   当满怀心事的青儿小心地推开了母亲的房门,母亲似乎早料到了她会来,迅速掩上了房门,又将一碗药端到青儿面前,怜惜地说;"青儿,快把这药喝了。"青儿接过来喝了,正要起身去洗碗,银铃按住她,拿了碗放在桌上。

   青儿安慰母亲说:"娘,我没事,哪儿就那么娇贵了。您还好吗?"说着仔细端详着母亲的脸,发现母亲脸上的痕迹已经消失了,就好像不曾被打过一样。

   "青儿,坐到床里去。"银铃一面说,一面多点了两盏灯放在窗前。转身也上了床,放下床帐。青儿不解地看着母亲。银铃看着疑惑中的女儿,眼光柔和中带着坚毅,轻声说:“既然告诉了你珍珠的事,今天就让你见见它!”说完,张开嘴,一颗荔枝般大小的珍珠徐徐飞出。刹那间,光芒四射,床内的空间如同充满阳光。青儿马上知道了母亲多点烛火的意义,即便是躲在帷帐之内,这光亮也难以遮住。

   那颗空中悬浮的珍珠如有灵性,轻轻地落在了银铃的手上。"青儿,这珍珠是有灵性的,只有修炼它的蚌仙才能支配它,除非修炼它的蚌仙死去,否则不会跟随的蚌仙。娘有这珍珠护体,自然百病不侵,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吗?来,今天就让你亲眼看看它的神奇之处。"

   青儿睁大眼睛看着这神奇的珍珠,惊奇地说:"娘,这颗珍珠好美啊!"

   银铃轻轻抬起青儿的手臂,把珍珠放在青紫血瘀的伤口上轻轻滚动,青儿只觉得丝丝温凉,不仅没有痛感,珍珠滑过之处肌肤回复如初,没有一丝疤痕。很快青儿的棒伤大都好了,却留下两三处明显易见的没有医治。

   青儿央求母亲再看看珍珠,银铃笑着递给她,说道:"青儿,这珍珠迟早是你的。有资格修炼珍珠的蚌仙都是母女相传。所以娘娘才免强留着我们母女。好了,我再不收起来怕有人发现了。"

   待银铃收起珍珠,青儿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怪不得从前有了病,有了伤,只要见了娘,一觉醒来就好了很多,原来是娘偷偷给我治了。嗯,但又不全治好,是为了不让娘娘疑心。"

   银铃叹口气说:"是我骗他们,说每治一次病,珍珠就会有所损耗,自是要花更长的时间去修炼。乔汐巴不得早一天得到珍珠皇,好让我们母女早点消失,所以也就从未让我用它给人治病。"

   "娘,您是天底下最聪明最美丽的人了。"青儿搂着银铃的脖子撒娇地说。

   看着女儿娇美的容貌,银铃心中泛起淡淡的悲哀,她没有把握成功逃走,更害怕女儿在这花样年纪就被乔晰这个狠毒的女人无情摧残。

   第3章 避尘珠

   大太子婚事将近,西海龙宫越发忙碌起来。仆役们穿梭往来,修缮中的大殿即将完工。到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郁仲也回宫了,可能因为这些天与玉维如胶似漆的缘故,他心情很好,对乔晰也体贴有加,弄得乔汐想怒也怒不起来。而大太子也不知道是因为听到了娘娘对辰通的那番议论,还是什么别的原因,再也没对婚事有什么微辞,随着好事渐近,乔汐的心境也畅快起来。

   整个龙宫,只有一个人愈发坐立不安,忧心忡忡,那就是银铃。十月初十,对龙宫来说是大太子的喜事,可对银铃母女来说,是生死存亡的时刻。因为大婚之日对她们来说是最佳的出逃时机,也许是最后的求生机会。现在,她已经把逃走的路线,最佳的时间,可能出现的危险之应对,都反复推敲,算无遗策了,可关键的一环却仍然没有把握。银铃深知,仅仅能够逃出龙宫,并不算是高枕无忧。想当初,她早听闻乔汐对付郁仲情人的残忍手段,为了保护幼女,她也是做了多少谋划,躲得极为隐秘,可还是没躲过去。乔汐对于抓捕情敌的耐心和智慧也的确是大大超出了她的意料。所以,这一次,她一定要保证逃出龙宫之后,她们母女能有个稳妥的安身立命之处。若要如此,西海倒有个宝物,让银铃志在必得:避尘珠。

   避尘珠,西海龙宫镇宫之宝。乃昔日海妖巨齿鲨鳗所有,原被叫做“火蚀珠”,它可以吸收太阳和月亮的光华,将太阳光华化为神火,瞬间将方圆万里之地烧为焦土,亦可将月亮光华化为蚀水,凡被蚀水浸入的,不论人畜铁石俱成乌有。除此之外,它还有个妙处,此珠可以化作一个大大的“气泡”,足以将方圆几里的地方罩入,气泡内的所有一切便得以隐形,外面的人见不到气泡内的所有事物,而气泡产生的幻觉也让外面的人根不无法靠近,可里面的人却仍可以清楚地看到外面的景物。后来,巨齿鲨鳗任性妄为,残害生灵,被青龙孟章所杀,玉帝为表彰其功德,将此珠赐给了孟章,但封印了它神火和蚀水的魔力,只保留了隐形的魔力,改名为“避尘珠”,从此代代相传于青龙的后人。

   银铃很楚,即使她们能逃出龙宫,以乔汐的个性和能力,迟早还会抓到她们,况且她怀有身孕,仙力大打折扣,恐怕根本逃不了多远。只有避尘珠,才能让她们绝对安全。大半年前,银铃终于找到了机会,用偷偷酿了五百年的好酒,以自己的色相为饵,灌醉了郁仲,用自己的看家本事,幻术,问出了藏珠地、取珠的方法和隐形的咒语。因为迷幻之术再加上醉酒的缘故,郁仲并不记得发生的事。然而银铃也付出了代价,竟然又怀上郁仲的孩子。如非得已,银铃死也不愿意再和郁仲有任何瓜葛,因为她早已看透了郁仲冷酷无情的真面目。

   银铃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在大婚之日先盗珠,再逃走。如果提前盗珠,恐怕等不到逃走的时机就会被发觉。

   转眼间已到十月初十,一大早龙宫便鼓乐齐鸣,准备着迎接各路神仙。银铃暗中下药让服侍乔汐的下等侍女腹泻不已,她算定珊儿素喜揣度讨好乔晰,大喜之日必然不愿看见青儿,所以会遣青儿去替代那个侍女做下等活。只要离开乔汐的视线,就有机会了。

   果然青儿被唤走去备果盘、茶点。银铃偷偷嘱咐青儿,宴席上全之后即到西园角门等她。银铃并没有把全盘计划告诉青儿,怕女儿年青心事浅,有任何异状都会功亏一篑。然而冰雪聪明的青儿知道那个她们母女期盼已久的日子到了,母亲不说自有道理,自己只要不动生色,不令任何人注意到自己的存在就是帮助母亲了。于是青儿只是默默做事,偶而迎合众人流露出对新太子妃和各位仙家的好奇心,为之后的离开打下伏笔,让人会猜测她偷懒去前面看热闹去了。

   银铃提着个食盒往卢儿的院落走去,卢儿是专门负责给守卫避尘珠的卫士送饭的杂役,本来这里就很冷清,不少人又临时被唤走忙大婚的事了。银铃见四下无人,乘其不备击杀了卢儿,变做卢儿的模样,拿着食盒向龙宫最神秘的禁区走去。

   银铃有些紧张,但并不害怕。从郁仲口中她已对这里的防卫了如指掌,应对之策也十拿九稳。她走着走着,走到一片荒芜之地看似无路,银铃不慌不忙,边走边留心脚下的地面,凡是长着粉色珊瑚的地方就按照最长的斜枝指示的方向走,不一会儿到了一处岩石之前,岩石四周怪石水草珊瑚丛生,银铃知道守卫们就藏在里面。

   银铃放下食盒,还未出声,几个守卫走出来,最前面的那个笑着说:"我说卢头,今儿来得早,前面宴席开了吧,有什么好的带过来?

   "假"卢儿"故作神秘地说:"还是你了解我,有什么好的都忘不了兄弟们。猜猜是什么?"

   守卫们被吊起了味口,围上来七嘴八舌:"难不成是玉液琼浆?"

   "想得美,你不如直接要太上老君的神丹得了。"这时又有几个守卫走出来,假卢儿看看是时侯了,故意装作得意地说:"玉液琼浆哪比得上这个!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守卫们兴奋极了,拥上来打开食盒,只见一个汤盅倒扣着,缝隙处透着光。于是赶紧掀开汤盅,一颗硕大的珍珠冉冉升起,光灿夺目。众人惊讶地盯着珍珠,谁也没注意假卢儿的双目已变成了碧绿色,手一伸,珍珠落到手上,所有人的目光转到假卢儿的脸上,立刻被假卢儿的目光吸住,立时所有人变得目光呆滞,如同失了魂魄一般。

   假卢儿低斥一句"杀了他",守卫们马上互相残杀,幸存的也立即被银铃击杀。看着横七竖八的守卫,银铃叹了口气,今天是她生平第一次杀人,而且还杀了这么多。顾不得多想,银铃取出一块形似鳞片的东西,这就是进去的钥匙,它是青龙孟章胸前的一片龙鳞,银铃用珍珠和幻术仿了一个替代了真的,只要不刻意去辨,一时不分真假。也算是上天眷顾银铃,大半年来,郁仲忙于追女人,和大太子的婚事,竟从未去留心这个日夜不离身的龙鳞竟已被偷天换日。龙鳞升起的同时,那岩石亦向上升起,岩石下的地面上露出一个不大的洞口,黑黝黝的,银铃毫不犹豫纵身跳入,内中豁然开朗,如同地宫,石雕玉刻,壮观庄穆。尽头一座悬桥,悬桥两旁是深不见底的深沟,悬桥的另一端是个石台,石台上供着一个木盒,避尘珠!终于近在咫尺了。

   银铃飞身上了悬桥,此桥只能一步一步走,若要飞跃,就会遭到魔咒攻击,洞口会马上关闭,而桥下万丈深渊,有火红的岩浆沸滕涌动,还隐隐有似巨兽的咆哮之声,此情此景足以令人头皮发麻,筋酥骨软。银铃心跳加速,手心渗汗,但头脑仍保持清醒。时不我待,母女俩的性命在此一搏了。

   银铃口中念起郁仲告诉她的咒语,这悬桥只有一股细得几乎看不到的丝绳,银铃口中咒语不断反复,脚下每走一步就会有一个悬空的石礅出现,直到桥的尽头。来到石台前,银铃略微迟疑了一下,伸手拿起木盒,打开一看,一颗龙眼大的珠子晶莹剔透,周围似有薄薄的云雾环绕。银铃按捺心中的激动,收好木盒,迅速出了洞,把守卫尸体放入洞中,收起龙鳞,急速敢往西园角门与青儿汇合。

   青儿此时也正往西园而来,以为没人注意到她的离去,却不料身后一个影子跟着她到了西园角门。银铃躲在暗处等着青儿,看到青儿到了也没有立刻现身,她想看看有没有人跟踪。果然一个随从打扮的人跟过来远远观察青儿。银铃悄悄绕到他的身后,想乘其不备击杀此人。不料此人机警过人,躲过偷袭与银铃打斗起来。银铃擅长的是幻术,只有趁人不备的时候方能奏效,至于搏击打斗,武艺平平。哪知道这个人倒颇为厉害,决不像是一个普通的随从,招式凌厉,根不不让银铃有任何机会施展幻术。青儿见状,也很着急,青儿也会幻术,虽然功力不如母亲,但除了母亲教的幻术,还会幻音术,她酷爱弹奏古琴,亦可以用琴音迷惑敌人,可是,如果此时弹奏古琴,必然要惊动更多的人,那就一切前功尽弃了,所以,只好也拿着剑加入战团,可即使以二对一,依然处于下风,眼看两人就要败落,忽然一柄银枪直刺那名随从,随从侧身躲过,却见来人竟是五太子辰通。

   随从立刻行礼:"殿前侍卫副统领海威见过五王子。"

   辰通看了看海威说:"你是副统领?我怎么从没见过你。"

   海威道:"属下只负责执行特殊任务,平时不在殿前当值。"

   银铃闻言心中暗惊:"原来乔汐从未放松对我们的看管,竟派高手暗中监视。"其实乔汐也派了另一个侍卫监视银铃,后因郁仲另有委派,这两天事忙,一时没找到合适人手补上,想着只要青儿在,银铃就不敢妄动,因此就耽搁下来了,否则那避尘珠也未必能到手了。

   辰通看了看青儿母女,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海威道:"属下受娘娘之命,暗中监视青儿。今日青儿一人往西园来,行迹很是可疑。银铃又偷袭属下,属下怀疑两人图谋不轨,也许想要逃走。"

   辰通看了看青儿,对海威说:"你做的很好,把她们拿住,等大太子大婚之后给母后发落。"

   银铃和青儿原本见到五太子觉得还有一线生机,平日里这个龙宫中只有他从不欺负她们,反而多次暗中救助。没料到五太子竟如此处置,倍感绝望。看着海威转身走过来,银铃决心拼死一搏。就在海威与银铃刚一交手之际,突然一柄银枪刺穿了海威的胸膛,他想要转身却已无力,满心不解地倒在地上。银铃和青儿惊在当地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辰通的目光变得和善,对她们说:"你们快走吧,这里我来收拾。"

   银铃和青儿泪水涌出,双双跪倒,感激不已:"五太子救命之恩,银铃母女粉身碎骨难以报答!"

   辰通赶忙上前扶起银铃:"您快起来,辰通当不起。"又扶起青儿:"青儿姐姐,是爹娘对不起你们。我放你们走就当是替他们赔罪。你们多多保重!快走吧,误了时机只怕永远也走不了了。"

   银铃和青儿流着泪又拜了拜,转身飞奔而去。

   辰通看着她们的背影很快消失,轻叹了口气,迅速处理了海威。却发现刚才银铃和青儿站的地方有几颗小而圆润的珍珠,捡起来放入怀中,转身离去。

   第4章 岐凤山

   中原大地有一处叫岐凤山的地方,因当地一座高耸入云的岐凤山而得名。岐凤山山峰延绵数百里,最高的山峰终年云雾环绕,如临仙境。山上山下古木成林,林中数不的鸟兽出没。山中自有峡谷,中有溪流,蜿蜒流淌,滋润着山脚下万亩良田,因此这岐凤山也是远近闻名的富裕之乡。

   人们在农桑勤苦之余,也喜欢在爽朗天气登临岐凤山,或为领略山间美景,或寻些采摘狩猎的野趣。然而最近传言纷纷,说是山里出了怪兽,常有人进了山就再也不曾回来。山脚下的村落也常有人畜失踪。山下的几个村子曾联合起来招募了些勇猛的猎手进山狩猎,然而不仅没见着怪兽,连猎人也失踪了几个。一时间大家都束手无策,一筹莫展。这时,一个白发苍颜的老婆婆提出:“既然人力不能及,不如试试求助僧道,山中出了妖怪也末可知。”

   众人觉得有道理,便商量着去请何处的僧道。但凡名山,都不乏庙宇道观。岐凤山山灵水秀,正是参禅修炼的好地方,寺庙道观林林总总,大约有二、三十处。最有名的当属正峰上的普济寺,寺庙已有三百多年,僧众两百多人,终年香火繁盛,声名远播。几个村子凑了些香火钱,推举了几个德高望众之人,前往普济寺求助高僧。

   这是一个普通的早晨,和往日没有什么两样。在普济寺的一个普通的静室中,一个眉毛已白的老和尚,空禅,静静地打坐参禅。外面僧众们做早课的诵经之声伴随着透过窗户的温暖阳光,让静坐的空禅更多了份静谧、详和。如今已百岁高龄的空禅当方丈已有五十余年,最近几年已将寺中大小事务都交给师弟与徒弟们去打理,自己多数时间都在参禅打坐。然而今日又似与往日不同,空禅总觉心绪不宁,难以入定。忽然见到师父走过来,眉宇间似有忧愁,手中拿着一块似红又黑的石头,看着自己,举起石头打将过来。空禅骤然一惊,睁开双眼,暗到:"魔障!"于是起身想到院中透透气,左手习惯性地拔动手中的念珠,忽然,”哗啦啦“,珠串断了,佛珠叮叮当当滚了一地,空禅心中一颤,一股不祥之气溢上心头。

   这时外面脚步声渐近,接着一个声音响起:"方丈师兄,空祥参见。"

   空禅打开门,师弟空祥合十见礼,一眼瞥见地上散落的佛珠,忙问:"师兄,这是??"

   空禅边往外走边说:"无妨。师弟一早来见老衲所为何事!"

   空祥略显愁色道:"方丈师兄近年来专注参悟,空祥不敢打扰。只是近来寺中出了些事,空祥无能,不得已肯请方丈主持。”

   空禅心中似有所悟,平静地说:"我既为方丈,一应罪孽由我承担。"

   空祥闻言吓了一跳,忙说:"方丈师兄误会了,也没有什么大事。只是几日前走失了一个小沙弥。"

   空禅微微一笑:"师弟,恐怕不这么简单!到底出了什么事?"

   空祥唱了句佛号,恭敬道:"不敢有瞒方丈。最近传言山中出了妖怪,常有人畜失踪。几日前有山下几个村子的人到寺中求助,贫僧主持了一场法式驱魔。贫僧的确察觉西南方向妖气颇重。法式之后,那妖气已有收敛。谁知前日一个小沙弥出寺砍柴,一夜未归。找了一日,只见散落地上的柴担和砍刀,四处也无血迹,不似野兽所为。贫僧担心是否为妖所擒。请方丈决断。"

   空禅沉吟片刻,神色凝重,交待空祥说:"师弟,此事非同小可。早课后,老衲要在宝宏殿做法式,看看是何妖孽祸害人间。"

   "是,方丈。贫僧这就去安排。"空祥心中安定了些,急急去准备了。

   看着离去的空祥,空禅心中不禁一动:"看来早上的示警并非空穴来风,自己和这普济寺恐怕要面临一场劫难了。"

   宝宏殿坐落在方形高台之上,殿前安放着巨大的香炉,小臂粗的香烛燃着青烟,让正中的大殿沉浸在庄肃的氛围之中。"当?当?当?"浑厚悠长的钟声响起,这是召集僧众到宝宏殿的讯息,今日并非重要日子,看来有大事发生。众僧不敢怠慢,迅速来到大殿前。平日主事的空祥宣布,方丈要主持大法式以驱妖降魔。

   近日被妖怪的传闻和小沙弥失踪闹得人心惶惶的僧众,听说方丈出来主持,都颇受鼓舞。不一时,银眉善目的空禅方丈,身披金丝袈裟,手持九环禅杖,来到大殿前。有些年青的小沙弥忍不住探头探脑想要看仔细。不仅仅为了见见久不出来的德高望重的方丈,也是要看看传闻中的镇寺之宝,金丝袈裟和九环禅杖。这金丝袈裟是用金线把整部金刚经绣在袈裟上,金光所在,则妖怪唯恐避之不及。九环禅杖据说是第一任方丈的降魔宝器,禅杖上的那九个铜环是观音大士座前莲花的九朵花瓣所化,禅杖变化无穷,杀妖斩魔,让妖界闻风丧胆。今天方丈将两件镇寺之宝都拿出来了,可见这场法式非同小可!若真是出了妖怪,看来岐凤山免不了一场腥风血雨了。

   木鱼声响起,众僧们双掌合十,庄严坐定,两百多人齐声诵经。这声音虽不高亢,却如滚滚江水源源不绝,心无杂念之人听了便觉清明通透,心怀恶念之人听了不免心虚胆寒。诵经之声如同一股看不见的气场,从宝宏殿向四方弥漫,即使声音渐渐变小近乎消失,但无论山中野兽,山下百姓,都莫名感到一股肃穆之气由心而生。山中的那些修炼小妖产生莫名恐惧,纷纷藏匿。

   空禅一手合十,一手握着禅杖,打坐在佛像前,渐渐入定。空禅感觉自己悬于半空,他睁开眼向西南方望去,但见黑气腾腾,妖雾迷漫。从普济寺弥漫出的正气到了此处便停滞不前。他的目光开始穿透迷雾,穿透岩石,直射入山腹中的一个洞穴之内,里面一个已化形人身的妖怪也正看着他。令人惊怵的是,此妖有两个头一个身体。看着自己怒目而视的一面,眼珠是红色的,头发也是红色的。背对自己的,头发是黑色的,双眼闭着,好像睡着了。空禅的目光继续延伸,穿透那红色的双眼,他看到了远古的那次海底火山喷发,仙子洒下的甘露,龙王墓地的铺地石,朱雀的乌血渗入灵石,灵石幻化人形隐于山洞,许多动物、活人、还有失踪的那个小沙弥被双面妖所吞吃。

   空禅收回目光,感觉回到地面,再睁开眼,仍在殿内。空禅略坐片刻,立起身来,空祥一见,立即停了木鱼,众僧随木鱼声停止,也止了诵经。刹那间天地一片静肃,静得连喘气都不敢用力。空禅走出正殿,一脸慈祥地看了看众僧道:"行真,你上前来。从今日起,你就是普济寺的第十一任方丈了。"

   "方丈!"众僧闻言大惊,纷纷跪倒。

   "你等莫要惊惶。如今妖魔出世,祸害生灵。离此西南三十里,有一双面妖,乃修炼万年的火岩,受朱雀血咒,性情凶残,法力高强。老衲不可坐视。今日除妖无必胜把握,我以金丝袈裟护持本寺,你等每日诵经不绝,或可保全。"说着脱下金丝袈裟,往空中一抛,口中念念有词,但见袈裟悬于空中放出万丈金光将整个寺院笼罩其中。

   "行真,你过来"空禅看着旁边一位年轻的僧侣,目光中充满期许。

   "师父,徒儿愿一同前往。"那个叫行真的和尚走上前来,双手合十。

   "你修为尚浅,与我一同涉险无益。这是方丈历代相传的心经,你要用心研读,方能够驾驭袈裟和禅杖,若是能保全寺院僧众和山下民众亦是大功德。如老衲拿不住那双面妖,这九环禅杖将自行回寺,你要用它保全众人。"说完念着咒语,将九环禅杖当空一祭,九朵莲花托起空禅向西南方飞去。

   第5章 赤焰

   距普济寺三十里外山洞中的妖怪,正是那受朱雀之血成魔的灵石,经历了人世的几度沧桑之后,回归山林专心修行,如今已能幻化成人形,却是双头共享一身,一头黑目黑发,一头红目红发。黑目一面妩媚如女子,自称玄墨,每月自朔至望出现;红目一面狰狞似鬼魅,叫做赤焰,每月自望至朔出现,唯新月之日同眠,而满月之日皆醒。每次醒着的一个会转到身体的正面,另一个便睡了,转到身体的背面。

   玄墨和赤焰虽得了甘露仙缘,受日月精华,更兼有朱雀之血,得以修炼神速,法力日渐精进,可血咒的怨气却也让他们邪念深重,怨念积聚。他们自觉得自己有通天彻地之能,却屈居于荒山野岭中阴冷的洞穴里,而广袤大地,千万生灵却归属于那些怯懦无能的人类,任由他们取食取用,实在是恶气难咽。可因在刚成人形时曾遇到过一个道士,斗法时过于大意,竟然吃了亏,却也还是因此而心有忌惮,所以将近一百年了,他们为避免惊动僧道,经常迁徙,也尽量克制少吃些人。

   但日子一久,再加上陆续收了不少小妖,胃口不免越来越大,才到岐凤山不足半年,就频频到村落中猎食村民,一次得手,便接二连三收不住手了。果然就惊动了这里普济寺的僧人,做了场法式弄得手下小妖惊惶失措,自己也是心烦气燥。一怒之下,赤焰便吃了在山中砍柴的普济寺的小沙弥以示报复。不料今日一早,赤焰正在洞中,忽然一道金光射入洞中,不知是什么神通,不免心中有些惊疑不定。

   金光消失之后不久,忽然小妖慌慌张张跑进来禀报:"主人,不好了,有个和尚飞过来了,站在洞口,说让您出去。那和尚有些本事,还打伤了我们几个人!"

   赤焰猜着必是和那道金光有关联,冷笑一声:"不知死活的东西,来得好!"起身走出洞口。

   空禅见赤焰出来,单掌合十:"阿弥陀佛,老衲普济寺空惮。敢问施主可有名号。"

   赤焰不屑地说:"老和尚,等会儿你就成了我的腹中餐,知道我的名字干什么?"

   空禅并不惧怕,坦然自若地说:"我已知你的来历,你有甘露仙缘,可惜受了朱雀血咒,施主当念及万年修行极为不易,若今日能放下屠刀,他日亦可立地成佛。"

   "成佛?我吃什么,牛羊一样的吃草?我什么都不想成,只想吃肉!你给我活人吃,我就跟你成佛。哈哈??"赤焰毫无顾忌地放声大笑。

   空禅神色不变,淡定地说:"如果施主执迷不悟,老衲就只能破杀戒了,即便是老衲今日不能除了你,终有一天,你会自食恶果,白白辜负了这场仙缘!"

   赤焰嚣张之色愈盛,高声道:"哼,执迷不悟?吃肉就有罪?那这山里的猛兽,还有你们这些愚蠢的人,那么多吃肉的,都该死?"

   空禅觉得这个赤焰虽然恶相恶形,但他的话倒是如童稚之言,随痴迷却不恶毒,于是答道:"罪不在吃肉,在于是否违悖天道。无论是牛羊,猛兽,抑或是人,吃草也好,食肉也罢,只为生存,虽有小贪,却非大恶。各安其位,才能生生不息,天道循环。"

   赤焰紧着就说:"我吃人不也为了活,有什么不对?"

   空禅正色道:"仙与妖已超越凡尘,天赋异能,秉摧毁万物之利器,若无向善之心,守天规戒条,就会生灵涂炭,逆天而行。你贪婪成性,不知克制约束,对万物生灵无丝毫敬畏之意、怜悯之心,这就是恶。如纵容你任性妄为,残害生灵,则三界无存,天道崩殂。"

   赤焰怒上心头,恶狠狠地说:"难道饿死我,杀了我,就是天道?"

   空禅眼中有悲悯之色,说:"你因甘露而有灵气,却被朱雀血咒失了真性。施主如有心向善,老衲愿引你上天求菩萨去除血咒,还你真身。"

   赤焰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说:"好啊,那你去叫菩萨来好啦!我倒想见识见识!"

   空禅看出赤焰此刻并无诚意,认真说道:"你若没有诚意,菩萨也难救你。"

   赤焰不耐烦了,盯着空禅说:"说来说去,不过是想诓我进圈套。说我没诚意,怎么让我相信你是真心?"

   空禅微微一笑,说:"施主要怎样?"

   赤焰眼中透出狡黠的目光,说:"佛不是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你让我吃了,我就信你所言。自个儿去西天找佛祖请罪。"

   空禅心中明白,这双面妖如今并没有参透他的话,但他的心却也并非冥顽不灵,以赤焰目前的修为,如果一战,自己取胜的希望不大,可如果以身说法,赤焰的执迷或可因自己的行为而有所醒悟。空禅沉吟片刻,念起咒语,将九环禅杖抛向空中,喝道:"去!",禅杖在天上转了三转,向普济寺方向飞去。

   空禅双手合十,目光慈祥,看着赤焰说:"施主,空禅愿证真心。善恶就在一念之间,施主莫自甘堕落,枉费了万年修行。"说完闭目打坐,神态详和。

   这刹那间,赤焰有些迟疑,觉得这老和尚倒是实诚的很,兴许他倒是真心实意的,但想想要到菩萨跟前守些清规戒律,听那些罗里罗嗦,哪有现在自在快活。于是张开血口,一口吞下空禅,仰头舔了舔嘴边的鲜血,心中暗喜:"真是顿飞来的早点啊!"

   普济寺众僧正专心诵经,忽然一道白光,九环禅杖从天而至,缓缓落在新任方丈行真面前,行真心中一疼,喊了声"师父"哭倒在地。空祥双手颤抖,轻抚禅杖唤着"方丈师兄",老泪纵横。一时间殿内殿外哭声一片。

   普济寺悠长的钟声再次响起,诵经之声低沉而绵长,半空中的袈裟依旧光芒万丈,行真手握禅杖驻立在佛祖像前,望着殿外席地而坐的芸芸众僧,继而远眺猎猎长空,目光坚毅而清澈。

   自空禅殉难,赤焰的贪欲恣意膨胀,放开节制,为所欲为,指使着小妖到处抓人,先是一天几个,而后一天十几个。岐凤山附近村落的村民要么逃往外地,要么躲入普济寺,连山中的鸟兽都纷纷逃窜。很快,便有小妖开始尝试着到普济寺猎食,可一接近金光,就头昏脑胀,手足无力,再要硬闯,就会有莲花从寺庙中飞出来,一旦碰上,轻则血肉模糊,重则丧命。赤焰看着那些垂头丧气的小妖,不免恼了,便亲自来闯寺。

   这还是赤焰第一次看到普济寺,还没到山门跟前,就听到从寺里传出来的诵经之声,呜哩哇啦、哼哼唧唧的,也听不清念的什么,吵得赤焰心烦。远远的赤焰就看到了一件袈裟金灿灿地悬在寺院上空,万道金光形成一个金色的保护罩将普济寺护在里面。小妖们一见那金光,都躲躲闪闪,逡巡不前。

   赤焰冷冷一笑,不以为然,抬脚就往那金光罩住的庙门踏去,脚才接触到金光,竟然像是踩到一堵无形的铜墙铁壁上,同时金光突然格外炫目,而那嗡嗡的诵经声音一入耳竟然变成炸雷似的巨响,震得他全身一晃,不免重心一失,踉跄向后退了几步。小妖们看到居然连赤焰也吃了亏,更是个个惧意闪烁,士气低落。赤焰一上来就吃了亏,心中怒火涌上来,本来就是红色的双眼,如今竟然好似着了火一般,一柄巨型大刀立刻出现在手中,赤焰刀。

   赤焰的身躯伟岸如巨人一般,这柄赤焰刀自然也大出普通刀的几倍,刀身赤红,刀背极厚且状似燃烧的烈焰,这烈焰一直延伸成为刀柄,最为让人胆寒的是,一旦赤焰刀被舞动起来,刀身上便有滚滚赤红的岩浆流动,随着刀的挥动,炙热的岩浆飞射四溅,这赤焰刀一出,小妖们先就躲得远远的,谁也不想被那岩浆烧个窟窿。

   赤焰双手擎起赤焰刀,奋进全身之力,大喝一声,砍向金光,只听一声刺耳的金石铮鸣,金光和岩浆烟花般四溅,赤焰刀竟然被反弹了起来,巨大的反坐力让赤焰后退两步,金光仍然安然无恙,但半空中的袈裟却似被风掀动。大殿中巍然静坐的行真立即睁开双目,走出大殿,迎面碰上报信的僧人,报说一个红色的巨妖正在闯护持寺院的金光。

   行真已经感知到金光受到了巨大的震动,知道这个妖怪决不寻常,也许就是师父所说的那个万年石妖。行真心中一凛,默念咒语,将手中禅杖向空中一举,禅杖上的九个大大的铜环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随即脱离禅杖飞向空中,化作了九朵莲花,莲花好似那池塘中盛开的白色雪莲,只是要大出许多,然而看起来毕竟花朵般的娇嫩。当它们飞向又要举刀再砍的赤焰时,赤焰轻蔑地“哼”了一声,手上都不加力,只把刀身向前推挡,想着光是飞溅的岩浆就足以摧毁这些花花草草了。岂料莲花撞上赤焰刀,不仅没有丝毫烧焦的痕迹,莲花的力道竟大得惊人,差点打落了他的刀,赤焰一个激灵,赶紧挥刀和接连而至的莲花斗在了一处。因为开始的大意,失了先手,赤焰一时竟然手忙脚乱,还来不及调整节奏,突然,一道银光闪过,穿梭在莲花和赤焰刀搏击的空隙之间,直冲赤焰胸腹而来。却原来是行真将禅杖化作利剑,禅杖长了眼睛一般刺向赤焰。尽管此时的赤焰已狼狈不堪,但还是挥舞赤焰刀连削带砍,化解了莲花的攻势,又横刀挡住了迎面刺过来的长剑,同时身体向后疾飞,算是有惊无险,但毕竟章法大乱,一朵莲花撞到了他的腿上,登时血肉模糊,好似筋骨折断一般的剧痛。赤焰终于丢掉了刚才的嚣张气焰,此时拖着一条伤腿,无法再战,只好带着大惊小怪的小妖们恹恹地退回洞中,咬牙切齿地嚷嚷着要等养了伤,再去雪耻,只是一想到不知玄墨又会怎么笑话他呢,心里便郁闷懊恼不已。

   第6章 玄墨

   翌日,正值新月,赤焰沉沉睡去,当妖怪再次醒来,睁开的双目是黑色的,美目顾盼之间头颅随即转动,赤焰一面转到背面,玄墨正位,原本魁梧伟岸的身躯也马上变成了婀娜娇俏的女儿身,一身赤红张扬的武装也变成了黑色神秘的曳地罗裙。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在清醒的瞬间玄墨已经了然于心。轻轻抚着受伤的腿,玄墨心中郁郁不快:"不过是一副袈裟,一个禅杖,几个臭和尚,就弄得我们如此狼狈,今后如何立足于天地之间?当年以朱雀之能亦被人仙合力绞杀,我们还比不上当年的朱雀,难道就这样一味躲躲藏藏在这荒山野地,受这样的腌窝囊气吗?"

   玄墨坐在一个大大的青石石榻上,石榻之下是一个用巨石搭成的石台。这是一个很大的山洞,石室的四壁有明显的刀劈斧凿痕迹,可见一定是后来被赤焰玄墨刻意凿成这样大的。在石台的两侧,静静地侍立着三个妖怪,左边一个身量不是很高大,但身体和四肢极为粗壮,只是头颅却是瘦小削尖,极为不相称,尤其是那对小而细长的眼睛,寒森森的,透着攫取贪婪的邪意,让人极不舒服,他便是千年蜥蜴精,叫做惕。

   右边站着两个妖怪,却和蜥惕的怪异形成鲜明对比。他们两个都是一袭白衣,不仔细看,以为两个人是同一个人,几乎一模一样,皆是面如冠玉,修眉入鬓,美目深邃,鼻梁挺直,皓齿红唇,见之而望俗,哪里有半分妖气!然而仔细看,一个袅袅娉婷之姿,一个玉树临风之态,他们正是在这岐凤山修行了将近千年的白鹿精,姐姐名为追月,弟弟唤作乘风。赤焰和玄墨近年来收了些小妖,只有这三个的法力还算不错。

   此时三个手下看着玄墨阴沉着脸,大气都不敢出。他们深知这两个主人的脾性,赤焰虽然凶残,却心里不事,只要让他吃饱了,凡事顺着他的意,也就万事大吉了。可玄墨的心思却很难猜透,喜怒无常,不形于色,然而凶残狠毒,更胜赤焰。

   "蜥惕,你可知朱雀之死?"玄墨缓缓而言,声音有些慵懒随意,但还是让蜥惕略有紧张。

   蜥惕马上陪着小心说:"回主人,属下听得一些,传闻是龙神无道,问天,女娲弟子仙乐,和巫女慕莲,用女娲所赐的镇妖瓶,人仙联手诛杀的。"

   "那镇妖瓶真的那么厉害吗?"玄墨斜着身子,半侧卧在石榻上,脸放在蜷着的左臂上,星目半睁,懒懒地看着蜥惕问。

   蜥惕微躬着腰,谦卑的回答:"属下也不曾见识过。不过听说是用龙族之主苍龙的遗骨炼成的,威力更胜于前。"

   "龙骨就这么有威力?"玄墨还是一副漫不经心的神态。

   "龙是仙,也是仅存的上古神兽,当初四大神兽做乱,要不是青龙临阵倒戈,三界就不一样了。传言只要是用龙骨,龙鳞,龙角,反正龙身上的东西做的兵器都威力无穷。对了,听说当初仙乐也要喝龙血才能维持仙力。"蜥惕说

   "龙血?那龙珠呢?"玄墨接着问。

   蜥惕略一顿,然后哈着腰说:"属下不很了解。只知道妖的灵力可以幻化成灵丹,龙珠想必也拥有龙的灵力吧。"

   玄墨突然睁开眼,转头看向追月和乘风两人,吩咐道:"追月,乘风,让所有小妖出去打探关于龙族和人族的事,重点在他们的王室家族,还有族中大事。"

   "是"追月、乘风领命而去。

   看着又陷入了沉思中的玄墨,蜥剔摸不透这位主子打的什么算盘,管她呢,小心伺候着吧。

   追月和乘风是修炼了九百九十多年的精灵,他们本是一对白鹿姐弟,一直生活在岐凤山中,快乐而悠闲。就如同他们白鹿真身的优雅、高贵和轻灵,化身人形的追月白衣若雪,美目流光,黑眸深邃,若非头上一对精巧的鹿角,月光下不似嫦娥,更胜嫦娥。乘风和姐姐很像,尤其是那顾盼生辉的一双星眸,望之而倾心,只是眉宇间少了些柔媚,多了些英气。

   然而玄墨和赤焰的到来开始了他们的噩梦,从此他们失去自由,不得不为活着而听命于赤焰玄墨,去做那些不得已的肮脏勾当。

   领了玄墨的指令,追月、乘风立即行动起来,开始分派小妖们去四处打探。乘风看四下无人,悄悄对追月说:"姐,主人这是要做什么?"

   追月摇摇头:"自然不是什么好意!但倒是个好差使,总好过去为她猎食吧!"

   乘风往普济寺方向望了望,叹口气说:"真不明白空禅大师怎么这么傻,白白送死。只怕不久,这普济寺就要有灭顶之灾了。"

   追月眉宇间锁着忧愁,眼望森林暗黑的深处,幽幽地说:"有灭顶之灾的恐怕会不只一个普济寺!"

   星光流转,月盈月亏。当夜幕又一次降临,天上悬挂着一轮圆月,山谷间野狼嚎叫,令人毛骨耸然。

   自从空禅方丈遇难,普济寺的僧人们分成三批,轮流诵经,日夜不息。行真双眼布满血丝,从师父殉难的那日起,他就没睡过一个完整的觉,除了处理寺中事务,就是潜心研读师父留给他的《心经》。他必须尽快领悟里面的玄机,懂得驾驭袈裟和禅杖,一寺的僧众和避难在此的村民们就全仰仗他了。

   空禅将方丈之位传于行真并非草率,这个弟子虽然年纪轻轻,但他的惠根远在众人之上,一身修为不在几位师叔之下,若假以时日,只怕会成为一位了不起的禅宗大师。然而时运如此冷酷无情,今夜,那轮圆月月色如血。

   "当当当……"震耳欲聋的钟声似乎是两军阵前的战鼓,敲得所有人的心也如战鼓般擂动不已。行真从书案旁一跃而起,钟声如此急促,看来又要有一场恶战了。当行真来到大殿前,四面八方的僧人,村民也蜂拥而至。几百个人,却没人哭喊,进退有序,僧人站在殿右,百姓聚于殿左。所有人仰着头,静静看着高台之上手持禅杖的行真。行真看着台下的众人,紧紧握了握禅杖,九环微鸣,单手合十,朗声道:"妖魔凶残,涂炭生灵,我佛慈悲,宁下地狱,以保苍生!"遂分派僧人撞钟,诵经,村民们会诵经的诵经,不会的或焚香祷告,或烧水煮汤,虽然紧张,却井然有序。

   夜幕低垂,岐凤山已经黑黝黝的几乎隐没在黑色的夜里,然而唯有正峰上似有一座金塔熠熠生辉,金黄灿烂。行真站在正殿前的高台之上,透过护寺金光,看到金光外妖形魅影不计其数,张牙舞爪冲击金光。行真念起咒语,祭起禅杖,禅杖上的九环立即化为九朵莲花,每朵再化为九朵莲花,不一刻,似乎生出千万朵莲花在金光外层形成一道防护网,只要有妖魔靠近,莲花就聚拢起来群起攻击,一些小妖被莲花撞得嗷嗷乱叫,鲜血淋漓,一时间小妖们便都缩头缩脑,不敢上前。赤焰记着上回的战败之仇,有些按捺不住,提着烈焰刀就要冲上去,背面的玄墨冷冷地说:"上次你是怎么被打伤的?不长记性!"

   "我是一时大意,几朵破花,我烧焦了它!"赤焰不耐烦地说。

   "几个和尚而已,再有法力也是血肉之躯,还不配跟我们动手!你就站在这儿看乐子吧。"玄墨说完口中念念有词,不一会儿只见天上乌黑一片不知什么飞将过来,直扑普济寺,被莲花一撞黑雨般纷纷落下,月光中只见那些大老鼠样的怪物都是浑身血红且尖嘴利齿,血蝙蝠!这些血蝙蝠吱吱叫着飞向莲花,不顾一切地又啃又咬,死了一批又上一批,源源不断象一团团黑雾裹住了那些莲花。行真将禅杖高高抛起,口中念着咒语,将手一挥,那禅杖化为一只浑身火焰的金色凤凰,一声响亮的凤鸣,飞入蝙蝠群中,双翅击打之处,蝙蝠血雨般落下,很快,那些落在地上的蝙蝠尸体化作黑沙,混入泥土。

   赤焰笑着说:"有趣!就是不过瘾!"

   玄墨诡异一笑:"这才刚开始。"话音刚落,更多的蝙蝠飞来,继而又有数不清的体形硕大的秃鹫也加入阵营,莲花依旧在浓浓黑云般的血蝙蝠和秃鹫围攻中左冲右撞,金凤也在这层层黑云中穿梭往来,所到之处一片凄厉哀鸣之声。

   这凄厉之声持续了大约一个时辰,玄墨将手一伸,手上凭空现出一把黑石子样的东西,她随即两手用力一搓,把石子搓成粉未,往空中一抛,刹那间满山遍野全是野狼,虎豹,巨蟒,蜥蜴,狗熊等猛兽嚎叫着奔向普济寺。野兽虽然被金光所阻,依旧疯狂般撕咬冲撞不休。

   寺内诵经的僧众开始感到疲惫,若在平时诵经几个时辰也不算什么,原来那金丝袈裟的法力要靠僧众诵经来维持,今日妖怪连番冲击金光,自然令众僧也格外辛苦。众人听着野兽嚎叫声此起彼伏,如在身侧,大家不免强打精神继续诵经。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今夜似乎特别漫长。袈裟的金光虽还能将群兽挡在外面,但那金光开始变得有些黯淡稀薄。空中的蝙蝠和秃鹫已变得零落。行真收回禅杖,再念咒语,禅杖变为一张金色巨弓,当行真将弓弦拉满,便会有一枝金箭出现,箭飞出去,??间变成密密麻麻的一簇,立时就响起一片猛兽哀嚎之声。就这样行真一次次的张弓射箭,一刻不停,野兽倒下一批,再上一批,似乎无穷无尽。

   第7章 行真

   赤焰坐在一头熊的熊背上,看得饶有兴致。玄墨把蜥惕唤过来问道:"准备好了吗?"

   蜥剔忙道:"按主人吩咐都准备好了。"说着一摆手,二十几个痴痴呆呆的村民被小妖们带过来。

   赤焰一见眉开眼笑:"还是你周到,连夜宵都备下了。"正要抓一个来吃,玄墨喝道:"不许吃。"又对蜥惕挥挥手,蜥惕赶紧把这些村民带到寺院的围墙外。

   赤焰不太高兴,好好的夜宵不让吃,扭过头去生闷气。玄墨不阴不阳地说:"急什么!待会儿让你吃个够。这些人都让蜥惕咬过,中了毒,不出半个时辰,他们就会狂性大发,四处咬人,被咬的也会中毒。这些日子,我早打探清楚了,那金光只防妖,不防人,等他们闹起内讧,疲惫不堪之时,破那金光易如反掌!"说完一挥手,蜥惕让小妖们把那些人都扔进了普济寺,赤焰只好耐着性子继续观看。

   果不其然,大约不到半个时辰,寺内突然骚动起来,被抛入寺中的二十几个人开始四处咬人,人们一时间惊惶失措,诵经之声一度减弱不少。行真暂停了手,吩咐护院武僧马上抓住咬人之人,连同被咬之人一同隔离关押。终于骚乱的局面得到了控制,行真再度举弓,突然眼前一黑,连忙用弓柱地,勉强站住,一夜斗法,行真己经体力透支,精神不继。空祥赶忙走过来,劝行真休息一会儿。然而,岂只是行真,一寺僧众皆已疲惫不堪。行真看看愈见微弱的金光,金光外却依旧是密密麻麻的野兽、妖怪,咬咬牙,站稳脚,继续张弓射箭。

   天光微明,玄墨打了个哈欠,即将睡去,对赤焰道:"看了一夜,也饿了吧。何时能吃到肉,就看你的本事了。"说完合上眼,自顾自地睡了。赤焰早不耐烦了,站起身来,大喊一声:"都闪一边儿去!"群兽随着玄墨的睡去已消失了。小妖们乐不得地想不劳而获,纷纷后退。赤焰张开手,瞬间赤焰刀已然擎在手中,突然将身体使劲晃了晃,身体变得高大无比,身高足足与宝宏殿相齐,而手中赤焰刀也随之变得巨大,刀身上岩浆流动,刀身四周熊熊烈焰。

   行真看到赤焰变身,也口念咒语,千万朵莲花汇聚一起成为一朵巨型莲花,接着咬破手指,在右手心画上佛家符号。

   赤焰双手高举烈焰刀,一边嘴角上扬,轻蔑一笑:"早该轮到我了!"说着全身力量灌入双臂,冲着莲花挥刀砍去。行真立即将右臂向上一举,手心朝天,一柱形金光托起莲花迎了上去。只听一声金石巨响,火星四溅,大地震动,古树颤抖。莲花虽然未损,行真嘴角却渗出了鲜血。

   赤焰收了刀,满不再乎地说:"坐了一夜,松松筋骨。"说完一张嘴,一股烈焰喷涌而出,直扑莲花和袈裟。这火并非寻常之火,是赤焰所修炼的妖火,一瞬间袈裟和莲花陷于红海,热浪所及,树木皆灰飞烟灭,手下小妖吓得四处逃窜,运气差的亦顷刻间化为青烟。寺中众人但觉热浪滚滚,象在蒸笼里被蒸烤一般,连呼吸都很困难。行真努力吸了口气,席地打坐,默念经文,巨莲花消失,化为无数莲花花瓣如满天花雨,将火焰团团包裹,同时不断旋转收缩,渐渐大家感到热力消退,火焰终于不见了,然而护寺的金光也消失了,在漫天花雨中袈裟飘然而落,依然完好如初,只是已成为一件普通的袈裟,除了金丝的华贵依旧,却已再无法力了。普济寺如今只剩土砖土瓦,对外面的妖魔来说简直就象自家后院一样可随意进出了。

   行真望着巨人般的赤焰,双眼清澈,毫无惧色。他十分吃力地立起身,将手伸向空中,花瓣瞬间化为九个铜环与禅杖合体,回到行真手中。台下众人也拥挤在大殿近旁,无助地等待着残酷的命运即将吞噬他们的全部。小妖们跃跃欲试,就等赤焰一声令下去享受大餐。

   赤焰一只脚踢翻了院墙,跨入寺院,低头看见这个和自己斗法的和尚居然如此年轻,倒颇为惊诧:"小和尚,凭你这区区二、三十年的修为居然跟我过了两招,你不错!那个叫空禅的老和尚是你师父?"

   "正是"行真平静地答道。

   "你师父不好好在这儿念经,非要管我吃饭的闲事,倒断送了你们这些徒子徒孙的命。我看你是认错师父了!"赤焰大大咧咧地说。

   "你就是那个修炼了上万年的石妖?妖本是受日月精、脱胎换骨而生,机缘难得,修炼不易。无论是仙、人亦或妖,都是天地所生,理应恪守本份,回馈苍生。若如你心无善念,残害生灵,祸乱三界,必遭报应,天地不容!"行真平静中带着庄肃。

   赤焰撇撇嘴,不以为然地说:"你跟你师父一样罗嗦,什么天地,天道,我才不怕!报应?我的报应没看到,你的报应倒先来了!哈哈哈?"

   "自作孽,不可活。"行真攥紧禅杖,念着咒,人杖合一化为一柄巨型银枪,向赤焰咽喉刺去,赤焰正仰头大笑,促不及防,只略一侧身,枪在他脖子上划了条长长的口子。

   赤焰恼羞成怒,举刀就劈银枪,银枪闪过,一个回旋,再刺向赤焰胸膛,赤焰横刀一挡,银枪不躲,却转而向上直奔赤焰面门,竟是一副拼命的架式。赤焰不及躲闪只好张口喷火,枪被妖火一阻,停在半空,赤焰挥起一刀劈中银枪,银枪跌落下来回复成行真和禅杖,行真血染僧衣,禅杖九环俱碎。

   赤焰略一定神,尤不解气,伸手一把抓起行真,用力一握,行真筋骨俱碎,只留最后一口气,双眼依旧澈,看着赤焰,声音微弱,但字字清晰:"恶行必恶果,报应不爽。"说完气绝而亡。

   行真,三十七岁临危受命接任方丈,任方丈一十六天,在普济寺的历史上是掌寺时间最短的一位方丈。然而,后世之人既使不知普济寺,却都知道有一个叫行真的和尚和关于他的传说。

   追月和乘风回来了,小妖们都凑过来套近乎,纷纷眉飞色舞地给他们描绘那场豪华大餐。

   追月笑着说:"说得这么热闹,成心馋我们啊!"

   一个小妖嬉皮笑脸凑过来,笑嘻嘻地说:"追月姐姐,你要是晚走几天就能赶上了。下次,下次我一定给你留着,就是饿着我自个儿都不能少了姐姐的。"

   追月笑了笑,转身就走,丢下句话:"那我就先谢了!"

   追月推说要整理收集的消息,躲进自己的洞穴,心中压抑的悲愤再也无法掩盖,瞬间化为泪水夺眶而出。三百多年前,普济寺第一任方丈智隐曾用九环禅杖救了她,从此,她们姐弟与智隐交好,常常一起说禅论道,吹箫听琴。如今普济寺寺毁人亡,她却只能躲出去见死不救。普济寺没了,自己生活了九百多年的平静祥和的家园被妖魔变成了人间地狱。苍天,你看不到吗?谁能救救我们啊!

   忽然,脚步声由远而近,追月强压悲痛,装做整理消息。却是弟弟乘风的声音:"姐,你在吗?"

   "进来吧。"

   乘风进屋之后关好门,也是一脸悲愤的样子,也不说话,闷声坐着,脸色发白。追月拍了拍乘风的肩头,低声说:"想哭就哭吧,闷在心里让人看出来。"

   乘风愤愤地说:"忍到什么时侯啊!就没人制得了他了?"

   追月沉吟片刻,对乘风说:"你还记得当初智隐大师从金眼豹妖手中把我们救出来后说的那番话吗?当时大师说救了我们的是我们自己。当年我们把草药放到井里,救了山下染上时疫的村民,其中就有大师的祖辈。大师救了我们之后,用天眼看到了我们的过去。他告诉我们,善不分你我,万物皆有善缘,行善不在大小,善心自有德报。善行善报,恶行恶报。赤焰玄墨凭着一己的喜恶,任性妄为,毫无怜悯苍生之心,我们也只能在他们的淫威之下苟且偷生。可是,我相信,他行他的恶,必有坏事会找上来;我们且守住这份善心,缓缓图之,就算拼却一死,也要了无怨念。"

   乘风看着追月,姐弟俩目光不再迷离。看了看桌上凌乱的纸张,乘风似想起什么,对追月说:"呆会儿我过来,有话说。"说着转身就走,门也没关好。追月爱惜地看着他的背影,心中暗自庆幸,还好有这个弟弟,姐弟俩相互扶持,是这冰冷世界的唯一温暖。

   黄昏之前,乘风来找追月,追月正在汇总四处传来的消息。乘风早上那些委顿之气早已不见,倒似有些高兴,追月笑着问:"遇到什么好事了?开心全写在脸上了。"

   乘风坐下来有些神秘,小声说:"姐,我想到办法了。我的小妖去打听龙族的事,自从无道、问天兄弟联手诛杀朱雀之后,龙族重获仙籍,执掌四海,如今更是日渐兴盛,如果我们能找到无道和问天,联合龙族,赤焰和玄墨绝非他们的对手!"

   追月点点头,说:"我这里查人间之事,一般民众虽无法力与妖抗衡,但据说也有僧,道或修炼之人颇有法术。我暗自打探,但对一人很是留意。此人是个游方和尚,法名了因,没人知道他的行踪,但他降妖除魔的故事却家闻户晓,若非闲人度撰,此人必有作为。"

   然而追月忽有忧色:"只是玄墨为什么让我们去查龙族与人间的事呢?只怕我们想到的,玄墨早已提防,更可能还策划着什么阴谋,我们却猜不透??"说着竟自出神。乘风也一时无语,心思有些烦乱。洞内静悄悄的,洞外夜风渐起,树影婆娑映在洞口竹门之上,似黑蛇乱舞。

   第8章 欲念

   转眼又是新月已过,玄墨轻抚颈上的疤痕,斜躺在高台上的石榻上,石榻上铺着雪白的雪狐皮,玄墨一身黑衣黑裙,衣上点缀了些蓝色的宝石,闪着神秘而魅惑的幽蓝,衣领衣袖以黑貂毛为饰,透着天然的雍容华贵。但见玄墨黑发如黑缎子般披着,又从左肩搭上来,直到腰际,额头齐齐的刘海,掩不住修眉似黛,深陷的眼窝被大大的双眼皮勾勒出立体的轮廓,浓而上翘的捷毛,高高的鼻梁,朱唇玫瑰般的鲜红润泽,嘴角上扬总在似笑非笑间。若非背后还有个红发赤焰,这哪里是妖,更似是美丽而神秘的异域公主,一旦被她的双眸锁住便会心荡神摇,迷梦深陷。

   追月和乘风来见玄墨禀告这些日子所打探的龙族和人间的情况。

   乘风先上前:"乘风参见主人。属下奉命打探龙族消息。龙族自重获仙籍之后,龙主九鬼分封四王掌管四海。东海龙王赤龙敖光,西海龙王青龙郁仲,南海龙王黑龙壬悔,北海龙王白龙兆庄。龙主九鬼居于极北之冰海,每三个月四海龙王去冰海朝见九鬼。九鬼颇为勤勉,治理龙族兢兢业业,龙族日渐恢复元气。只是九鬼律下过宽,四海龙王也安于享乐,放纵龙子龙孙不思上进。

   东海龙王敖光年长于其他三王,自居三王之首。对外独断霸道,实际很是惧内。东海不论大小事,实际是夫人说了算。敖光有二子三女,他的三公主刚刚嫁给了西海大太子。而西海的正宫娘娘与那敖光夫人也是表姐妹。所以东海和西海两家关系颇为密切。

   西海龙王郁仲,是四海龙王中最有心机的,他的夫人乔汐也好耍机谋,更为心狠手辣。听说郁仲好酒好色,最爱拈花惹草,可他的所有情人和私生子女均被乔汐害死。唯独留下了一个蚌仙和所生龙女,最近那蚌仙和龙女不仅逃出了西海龙宫,还盗走了镇宫之宝避尘珠。"

   "避尘珠?"玄墨打断乘风,若有所思。

   乘风忙补充道:"避尘珠是西海龙宫镇宫之宝,玉帝所赐。原本威力无穷,但被玉帝封印,只剩下隐身的法力了。"

   "嗯?,乔汐为何不杀蚌仙?"玄墨不再追问避尘珠,倒是好奇乔汐留着蚌仙的动机。

   "听说是为了蚌仙的珍珠,那珍珠可以百病不侵,青春永驻,只是修炼未到火侯,所以留下他们母女。"

   "哦?这西海的宝贝倒不少。接着说。"

   "是。西海的郁仲有五个儿子,还有那个逃走的女儿。跟东海一样,这些龙子们也都被娇纵惯了,只知享乐,没什么真本事。

   倒是南海与北海好些,只是人丁稀薄。南海龙王壬悔,是几个龙王中法力最强的,性格却最敦厚。他只有两个娈生女儿,个性如烈火,法力不弱。两个女儿如掌上明珠,正发愁婚嫁之事。壬悔似有意将长女嫁给北海龙太子。

   北海的兆庄是四海龙王中最年轻的,文武双全却生性孤傲。他治下的北海井然有序,兵强马壮,最具强势。如今只有一个龙太子,也如他父王一般颇具才干,但一样的目中无人,心高气傲。

   说到这儿,乘风顿了顿,见玄墨半闭着眼睛,不知心中又正盘算什么。其实乘风没有把所有消息都说出来,重点讲了些负面消息,他不想让玄墨有所警惕,最好主动挑衅龙族才正中下怀,刚一走神儿,玄墨睁开眼问道:"就这些?"

   "不,还有。就是当年苍龙的两个儿子,无道、问天。大殿下无道将龙主之位让给了九鬼,诛杀朱雀之后不知所踪。传闻说他守着心爱之人雨蝶的墓终日伤怀,也有传言他在人间游历。二殿下问天也没人知晓行踪,有说在修炼的,也有说在人间出现过,总之此二人行踪最难探寻。"

   "雨蝶的墓在哪儿?"玄墨突然发问。

   "这,听说在以前的蜀国边境一带。属下再去打探。"

   "嗯,多派人去找无道和问天的行踪,尽快回报。还有那个逃走的龙女。"

   "是。属下即刻去办。"看看玄墨再没有话说,乘风退到一旁。

   追月走上前来,见过礼,便开始讲那人间之事:"自女娲造人,已有上万年。人世变迁,治乱交替。如今人族族众极多,遍布中原的山川平原。一般之人虽无法力,但却极为聪灵,种田养畜,衣食丰足。也有僧道擅习法术,但多隐于山林之间,踪迹难寻。如今中原之地势力最大的是中平国,占据最繁盛的中原之地。周边也有些其它小国,大都臣服中平,有的还通婚交好。

   中平国国君奕璞,笃信佛、道,拜惠念大师和方斋道长为国师,终日讲经、炼丹,不理国事。国中政事都交给文相赵吉和武相李继两人。这两个人却又暗结朋党,互相倾轧。朝中重臣或依附赵,或讨好李,要独善其身者势孤力单,不被重用。

   奕璞子嗣很多,但近半数都是夭折的,现在活着的有十二个儿子,十五个女儿。

   儿子中有十个已经成人,太子奕文,生性懦弱,因是正宫皇后所生,所以立为太子。皇后章氏与赵吉是远亲,也是前任文相章显忠之女,性格刚毅,喜好权术。太子受其操控,在朝中打击异己,打拢群臣,来巩固自己的地位。其余皇子有韬光养晦觊觎皇位的,有碌碌无为但享富贵的,也有仿效父王一心求仙问道的,形形色色,光怪陆离,也无非是上演几百年来人世间相同的权力之争罢了。"

   追月说着说着不免生出些感慨来,微微停顿一下,刚要接着说下去,不料玄墨突然插话:"你倒是感慨良多啊!去了趟人间,倒沾了不少人味!"玄墨斜着眼,冷冷地看着追月,她不太喜欢这对白鹿,在群妖中太扎眼了,连那身白衣都白得别扭。尤其是这个追月,特立独行,城府又深!要不是现在手底下实在没几个得力的属下,她才不会留着他们碍手碍脚的。

   玄墨的眼神令追月有些心寒,忙装作惶恐地说:"追月几百年来这些事看得多了,不明白这些人为什么为了虚无的东西自相残杀,所以一时多言,请主人恕罪。"

   "你也不必惊慌,只是个提醒,妖和人本就不是一类,何必弄个明白,该糊涂的时侯就别太精明。最要紧的是明白自己,是什么,要什么,做什么。你说呢?"玄墨语带双关,言外有音。

   追月聪明之人,怎么听不出来,恭恭敬敬地回答道:"谢主人提点。追月不过是个山中小妖,没有主人的庇佑,还不是过着终日惶恐,躲躲藏藏的日子。追月姐弟愿追随主人左右以效犬马之劳。"

   "嗯,是明白人就好。你刚才说的那两个国师,一个惠念,另一个方斋,法力如何?"

   "回主人。惠念是皇家寺院禅静寺的方丈,年已老迈,只是时常给皇帝讲经谈禅,没有与妖斗过法,所以追月不清楚他的法力如何。至于方斋,正当盛年,常陪着皇帝讲道炼丹,似乎皇帝对他的炼丹之术颇为迷恋。皇帝还为他盖了座道观,叫仙云观。他收了很多弟子,很多大臣都很信他,凡是找他占卜吉凶,除妖抓鬼的,俱都灵验。民间盛传他是太上老君手上的拂尘下凡,专度人间有缘之人。不过这些事也许是被人传得失了真,真假难辨。"

   玄墨点点头,接着问:"那还有没有其他什么人法力高强,或者有什么厉害的兵器、宝物?"

   看来玄墨对行真和他的袈裟、禅杖仍心有余悸。追月巴不得有更多的行真、更厉害的禅杖出现,所以曾私下探查一些灵山宝刹,但除了了因,别无所获。此事当然不能告诉玄墨。于是答道:"中原之地很是辽阔,山川众多,那些僧道多隐于山林之中。属下等一时难以遍查这些寺院和道观,只是探查了一些有名的地方,并无所获。主人容属下一些时日,再去细细查探。"

   玄墨略一沉吟,道:"不急。让我想想??"说着,陷入沉思。

   追月施了礼,默默退到一旁,心中也暗暗揣度玄墨的意图,因此各怀心思,洞内安静下来。墙上插着的数十个火把微微摇曳着火焰,将众人的影子投射在地上轻微地晃动,倒似乎是映衬着各人的心思。

   然而,站在另一边的蜥惕却有些躁动不安,一双小凸眼贪婪地盯着追月,一颗心思都在追月身上,刚才其他人说了什么他几乎是充耳不闻。蜥惕是玄墨来岐凤山之前收降的,自打到了岐凤山,一见追月就神魂颠倒,朝思暮想。但追月对他冷若冰霜,逼得急了就兵戎相见,别说自己与追月法力不相上下,就是法力高出许多,一见追月他就手酥腿软,头晕目眩,恨不能匍伏在她脚下,只求一亲方泽。如今几天不见,只觉得追月美得难以形容,要不是碍于玄墨,早扑上前去了。

   追月早就觉出蜥惕那一双眼在盯着自己,令人如同吃了苍蝇一般的恶心,但却发作不得,只好装作不知,将头扭向一边。而旁边的乘风却恨得握着拳头,心中暗道:看我哪天不宰了这个四脚蛇!

   下面的这些小动作小心思玄墨没心情理会,她要好好考虑一下他们今后如何立足,不仅仅立足,还要让人间俯首,甘为牛马,任其取食,就象人饲养牲畜供人食用一样;还要让仙界认可他的存在,许他统治人界,从此天上是仙的国度,这地与海就是我玄墨赤焰的地盘。人界不服,龙族不除,天地之大,哪有我容身之地!打定主意,玄墨坐起身来。她看着追月,追月见玄墨看着自己却不说话,只好主动上前道:"主人有什么吩咐?"

   玄墨略想了想说:"传闻当年九尾狐奉女娲娘娘之命进宫侍主,祸乱朝纲,亡了一个历经五百年的国家。如今我要你效仿九尾狐去乱中平国的政,亡中平国的国,你可愿意?"

   追月闻言着实吓了一跳,并非只是为这命令本身,而是这个玄墨的心机竟如此深沉,野心竟如此贪婪。本以为她要了解人族、龙族之事,原本只是为防备危险,没想到竟然要灭掉人、龙两族,与仙界分庭抗礼。既要灭掉一个繁衍已久,地域辽阔的国度,还会以这种兵不血刃,令其自取灭亡的方式进行,其手段之高明,心机之歹毒令追月不寒而栗。

   看着追月一脸惊异,一时不回话,玄墨盯着追月,脸色变得阴沉,冰冷地道:"怎么,不愿意!"

   追月知道拒绝的后果,忙说:"追月失礼了。并非追月不愿意,只是,只是一时之间,不知从何下手。况且,中平国国君痴迷佛道,并非当年迷恋美色的商纣王,只怕追月无能,误了主人的事。"

   玄墨点点头,竟笑了笑,站起身,下了高台,走到追月身旁,伸手轻托追月的下颌,赞道:"你不仅美,而且聪明。我没看错你!你说得好,物是人非,但人欲是永恒的。你说不明白那些人自相残杀是为了什么,九百多年了,你都没看明白?因为贪婪,想得到,得到了又想要更多,钱财,美女,权力,名望。国君老了,看重的是命,所以求仙炼丹;但他的亲信,他的子嗣就没有爱美人的吗?以你的美貌容颜,聪明机敏,还有法术,想要它乱,似乎还不难吧!况且,他们现在就已经开始乱了,你不过是煽风添柴,让他们亡得更痛快点!"

   追月已无路可退,心中叹息:玄墨,你既如此洞悉念婪之恶,为何还要飞蛾扑火!

   不得已追月领命:"追月明白了。追月即刻起程,竭尽全力,不负主人所托。"

   一旁的乘风为姐姐难过,见追月推托不了,忙上前说:"主人,属下愿一同前往助一臂之力!"

   玄墨看了看乘风,似笑非笑,重又回到高台,坐下说:"你就不必了。一人能做的事,何需两人?我会派些得力的小妖一同前往,供追月差遣。至于你,刚才不是说了,让你速查无道等人的行踪。我可没有耐性等!"

   乘风只好怏怏作罢。追月心中不免悲哀:玄墨这是以乘风为质,若自己稍有异心,乘风性命堪忧。

   第9章 小红 (一)

   追月和乘风各自领命出来,心情都有些沉重,一路沉默着来到追月的洞口,追月对乘风说:"进来吧。"

   乘风进来也不坐,愤愤地说:"姐,这算什么差使!要不,我们逃吧。"

   追月不是没考虑过,一路上思虑再三,最终还是决心不逃。她先凝神听了听没有人靠近她的洞口,压低声音说:"玄墨并不信任我们,今后我们要格外小心。刚我也在想逃还是不逃。若是逃,就算我们能侥幸解了身上的毒,玄墨是决不会放过我们的。更何况,她要灭掉人族、龙族,从此妖界沦为魔域,覆巢之下安得完卵?与其过着惶惶不可终日的逃亡生活,还不如虚与委蛇,见机行事,也许还有转机。"

   "可她让姐做的事也太过份了!"乘风不愿意看到姐姐受如此委屈。

   "你放心,姐姐自有分寸。既然玄墨只差遣我去中平国,又是要以这种兵不血刃的方式,我猜想她是要专心对付龙族,即便我成不了事,等她灭了龙族,回过头来再灭人族就无后顾之忧了。所以她未必就算定我能成事,不过是姑且一试,我会尽力让简单变得复杂,拖延时间,趁机寻找降妖除魔的能人,将计就计而已,你不要担心我!"追月心中并无成算,只一心要宽慰弟弟。

   "那,姐,你可一定要小心。她派去的小妖必定不会安分,你也要带上几个可靠的,身边不能没有可信的人!"乘风还是不放心。

   "是,我知道,我这九百年也不是白修炼的!"追月想把气氛弄轻松些。

   乘风坐下来,喝了几口水,抬起头问追月:"姐,她让我找雨蝶的墓,还有无道、问天和西海龙女,这是为什么?"

   "找雨蝶的墓肯定和无道有关,灭龙族怕是要从无道、问天这两个人下手。至于西海龙女,会不会和避尘珠、和那颗珍珠有关?"

   "可无道是前任的龙主,也是龙族中法力最强的,他的弟弟问天又有龙族之宝三叉戢,单打独斗也未必能胜,若是两人联手,玄墨必败无疑。这不是自寻死路吗?"乘风尤为不解。

   追月想了想,也想不出玄墨到底想干什么,只能提醒他说:"不要轻易做什么,必须弄清楚玄墨到底有什么阴谋,否则引火上身,也会打草惊蛇。"

   与此同时,玄墨又吩咐蜥惕去监视东海和西海的动静,几个属下领命而去。洞中只剩下她自己,玄墨慢慢踱着步,思量着该怎么做才能最稳妥:虽然人族族众最多,也有些会法术的人碍手碍脚,但跟法力高强的龙族比起来如同狐狸与狮子,小巫和大巫。所以先让追月去祸乱中平国,即使不成功,等灭了龙,踏平人间易如反掌。然而,龙族却是一股很可怕的力量,若置之不理,即便降服人族,地海相依,卧榻枕边岂容他人安睡!若两方对阵,以现在自己的实力,别说敌众我寡,就是单打独斗,自己决不是龙的对手。更何况动静闹大了,必然惊动仙界,犯了众怒,那就招惹**烦了。所以灭龙族一定要暗中智取,个个击破,等定局已成,仙界也无可奈何,城下之盟就水到渠成了。

   想到这儿,玄墨坐下来,伸手拿过一个纸卷,这是乘风呈上的有关龙族消息的汇总,她再仔细看了看,一些想法渐渐更清晰,更明确了。她用手往空中一抹,龙族主要族众的名字从纸上飞出悬在半空。她一个个看过来,边看边针对每条龙的特点谋划对策。正如她刚才的判断,最好突破的是游离在四海之外的龙,不仅孤立无援,即使死了也不会惊动龙族。比如无道,问天,青龙之女。另一些是愚蠢无能的龙,如东海和西海的龙子龙孙,不学无术,破绽明显,只要放下合适的饵,就会一个一个自投罗网。只要先杀死这些龙,她就能用龙珠迅速提升自己的魔力,还会得到龙族之宝三叉戢,避尘珠和那蚌仙的珍珠??。想着想着,玄墨不禁笑出了声,她实在有些佩服自己的智慧和如意算盘。

   接下来,玄墨把眼晴盯到一个名字上,无道。他是龙族的无冕之王,法力高强,是诛杀蛟龙和朱雀的主要角色之一,看似毫无破绽可乘。玄墨一伸手,"无道"这两个字飞到了她的手心之上,她笑了,因为她早已想到了对付他的办法,纵使他不可一世,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想着,一把将"无道"两个字死死攥在手心里。哼,无道,你等着吧,我会让你那个爱得死去活来的人帮我这个大忙!

   乘风奉命找无道丶问天和雨蝶之墓,这前两个似大海捞针,倒是这第三个尚有迹可寻,至少可以先唐塞一下玄墨,如果运气好,没准在那儿还能找到无道,或者一些有用的线索。于是,乘风带着小妖们赶往蜀国旧地,虽然蜀国已被灭了几百年,但传闻中雨蝶之墓所在的丛山密林并无太大变化,小妖们在这丛林中如鱼得水,并没费太大事就找到了雨蝶的墓。但小妖们却不敢靠近,因为墓的周围被设了结界,而且一股可怕的气息令他们不寒而栗。乘风也解不开那结界,只是在不远处观望,看到的是一座简单且普通的墓,墓前一个青石碑,碑上刻着"雨蝶之墓"。墓旁一个小木屋,屋门关闭,等了一日,似乎无道并不在此。于是令小妖去通报主人,自已守在近旁,其实心中倒希望无道在这儿,若能借惊扰雨蝶之墓为由让无道与玄墨一战,玄墨不死亦伤,兴许就能让玄墨有所畏惧,断了灭人、龙两族的念头,自己和姐姐也能脱离她的掌控。

   几日后,小妖带着赤焰而来。虽然玄墨、赤焰不能同时出现,但却心意相通,玄墨已经做的事和想要做的事,赤焰已经知晓。这个结界对赤焰来说并非难事,结界一破,赤焰来到雨蝶墓前,看看旁边的小屋,有些鄙夷地笑着说:"一个堂堂的龙族之主,王位也不要,却在这儿陪着一个死人,这就是人间说的什么痴情?我看是脑袋有毛病!玄墨,就算死人活了也杀不了龙,找一个像她的人就更没用了,唉,脑袋都有毛病!"说完手一伸,一只银簪从墓中飞出来落到赤焰手中,赤焰又让小妖从屋里随便拿了一个无道常用之物,然后留下一些小妖藏在附近临视无道的出现,便带着乘风返回岐凤山去了。

   赤焰回来之后立即做法,用拿到的雨蝶身上饰物和无道所用之物感受到他们之间所发生的事。于是唤来很多小妖,将无道和雨蝶的样子放到小妖眼中,吩咐他们去找这两个人,若找到无道不可惊动,速回报其行踪,若找到长得像雨蝶的人,则务必活着抓回来。

   雄鸡报晓,天光微明,小红睡眼惺忪地开始了一天的劳作。自从自己被卖到宋家已经三年有余。当初因她姿容美妙,宋家大少爷买了她先是做粗使丫环,很快就被少爷收了房,原本以为可以顺理成章做个小妾,谁知老太太病重,少夫人硬是说她命硬与老太太相冲,把她遣到柴房做粗活。宋家的人都势力眼,看她不得老太太和夫人的意,除了几个心肠好的,其余的要么看笑话,说她高枝攀不上成不了凤凰,倒上了柴枝做了野鸡,要么为讨好夫人成心难为她,由着性的作践折辱她。那个宋家少爷先是还曾来看她,哄着她说等老太太病好了就想办法纳她为妾,渐渐地人也少来了,新近又讨了个四夫人,就再不见人影了。小红常常暗中流泪,哭着怨爹娘早丧,兄嫂无情,宋家人薄情狠毒,自己也不知何时能熬出头。

   然而老天似乎可怜她,宋少夫人突然怪病而亡,小红暗喜自己的对头走了,兴许时运有转机了。于是她刻意讨好四夫人,这四夫人也是小户人家的女儿,被宋少爷看中,家中人贪图丰厚彩礼,又怕宋家势力,所以将她送来作小妾。四夫人感同身世,待小红很好。小红借机亲近少爷,千般撒娇,万般讨好,引得少爷神魂颠倒,便正式纳作五夫人。

   然而自从作了妾氏,小红却渐渐和四夫人疏远了。原来她看出二夫人、三夫人都不喜欢这个四夫人,嫌她家境贫寒,这四夫人又敦厚老实,不懂曲意逢迎,老爷,老太太也不太看重,时间长了,少爷过了新鲜劲,也渐渐的淡下来了。小红知道自己如今的地位来之不易,虽说几个姬妾中她是最美的,但没有娘家为靠山,只能自己为自己小心经营了。她认为四夫人是靠不住的,而三夫人最精明,所以又去讨好三夫人,疏远了四夫人。四夫人心中不免寒心,却也无可奈何。

   谁知天有不测风云,少爷又迎娶了一位新少夫人。这位夫人家势与宋家相当,也是被宠坏了的,尖酸霸道,少爷也惧她三分。少夫人嫁过来不久,就把目光盯在小红身上,不管小红怎么自甘卑贱,刻意讨好都消除不了她的敌意。因为小红的美貌,少爷的宠爱,都让少夫人深为痛恨。况且她要降服身边的几个情敌,也正好需要拿这个最没背景的丫头出身的小妾做法。于是她暗中指使下人去勾引小红,反而污蔑小红偷人,要依家法当众烧死。少爷有些舍不得,可绿帽子也是万万戴不得的,只好同意。小红心中清楚自己是被少夫人陷害,恨不能冲上去咬死她,然而偌大一个家,没有一个人肯为她站出来说句话,万般不甘却竟只能这样不明不白地含冤等死。

   这天村子里的人都到了南边空场来看宋家用火刑处死**的小妾,大家只顾着纷纷眉飞色舞地讲着听来的艳事,谁也没注意有外乡人也在盯着小红看,正要点火,忽然一阵飞沙走石,刮得人睁不开眼,等风停了,却惊讶地发现被绑在火刑柱上的小红不见了。众人都觉得这风很邪门,便纷纷赶紧回家了。那个少夫人也只好作罢,反正去了一个情敌,生死也与她无关了。

   当小红再度睁开眼,迷惑地看看四周,好像是在一个山洞里,阴森森的,以为到了阴曹地府。忽然一个声音传过来:"小姑娘,你还没死。"赶忙爬起来,寻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一看,只见一个高台,上面坐着一个黑衣如墨、肌肤胜雪的美貌女子。台下一边站着一个身穿白衣、丰神俊朗的男子,可头上是什么?一对鹿角?旁边还有一个虎背熊腰,浑身浓密棕毛之人,对面又一个细长眼,大嘴巴,身上象披着是一层鳞片的灰溜溜的人,还有一个人背向自己,居然有条毛绒绒的大尾巴。天啊!这是哪里啊?他们是鬼?是妖?小红只觉得双腿发软,脑袋发晕,便要跌倒。台上的玄墨伸出手指勾了勾,小红只觉得身子轻飘飘立起来了,然后飘起来来到台前,自己却动弹不得。玄墨又用手比划着从上抹到下,瞬间小红的发型、衣饰全变了。玄墨身体前倾,仔细打量一番,点点头说:"这个不错,比那几个像多了,样貌体态已有八、九分了,只是神情上还差些。"说着起身下了台阶,伸出一只手触到小红肩头,玄墨闭上眼,小红的种种过去已然历历在目。此时小红才发现这美人脑后竟然还有一个红发恶相的脑袋,登时眼向上翻吓晕过去。玄墨收回手,笑了笑说道:"这倒难得!林猫儿,你做得好!下去领赏吧。"那个长尾巴的猫精喜不自胜,一溜烟地下去领赏去了。

   第10章 小红(二)

   一旁的蜥剔小心地说:"主人,小的有一事不明,可否请主人示下。"

   "你说吧。"

   "主人既要长得像那个雨蝶的,何不找个法力不错的小妖变成雨蝶,也能忠心为主人办事。这样一个个的找相似之人,不仅耗费时间,就是找到了长得像的人,也未必能忠心替主人办事啊!"蜥剔一付殚精竭虑的样子,其实他心里根本是想算计乘风,谁让他天天虎视耽耽地守着追月,碍事又难对付,不如趁这次机会借无道的手除掉他。

   "哦?那,你去吧,你够忠心又能干,你说呢?"玄墨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这,"蜥剔万没想到会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只好硬着头皮说:"属下愿往,一定为主人除掉无道。"

   "哈哈哈哈,"玄墨仰头大笑,一字一字地说:"你一找一死!"

   "是,是,小人冒失,请主人恕罪。"蜥剔愈发狼狈。

   "你那点道行也就骗骗那些愚蠢的人,你要出现在无道面前,居然还变成他死去的心爱之人,他还不立刻把你撕碎了。还妄想除掉无道,哼!真是自不量力,白活了一千年!"

   蜥剔立时象蔫儿了的茄子,缩头缩脑地站回一旁,知道对面的乘风和黑子肯定在那边偷着乐呢?心中愈发恨起来:哼!乘风,走着瞧,总有让你哭的时候。

   玄墨回过身对乘风说:"这个人你亲自看管,别吓着她,我要好好调教她,说不定她能给我送份厚礼。"

   乘风只好答应着,一时不知如何安置这个小红,这里到处是妖,别把她吓出毛病来。于是只好把她安置在自己的洞内,自己睡在了洞外的树下。小妖们知道主人很重视这个人,也都忍着口水,不敢近前。

   当小红悠悠醒来,四处张望一番,发现换了个地方,这里比刚才的那个洞小很多,但明亮而整洁。她想着刚才看到的情景,仍心跳加速,手脚发麻。过了好一会儿,渐渐平复。于是左右张望四处无人,见前方有一扇竹门,门上有个小窗,便蹑手蹑脚走过去向外张望,只见门外一棵大树下,那个头上长鹿角的白衣男子坐在树下睡着了。小红忍不住仔细瞧了瞧,越看越觉得这个妖长得太俊俏了,比那画上的美人都美。心中暗想:妖都长成这样,做妖也不错啊,还会法术,比做人强,我要会法术,一定要杀了那个贱人,还要让欺负过我的人都给我磕头认错……正想着突然门开了,门前站着乘风,一时唬得小红后退几步说不出话来。原来小红并不知道她脚步虽轻,但乘风的耳力却好得超乎她的想象,不过是一时装睡,只是想看她干什么,见她在窗口发呆,便过来看看。

   "你是饿了吗?我会拿给你吃的。水在桌上的木罐里。"乘风问。

   小红摇摇头,并非不饿,只是害怕,似乎还有一点点的娇羞。

   乘风没再说什么,转身走出去,关上了门。小红舒了口气,缓过神来,心中想:这不会是只鹿妖吧,鹿可是吃草的,怪不得这么斯斯文文的,若是虎妖就完了,非吃了我。突然又想起刚才看到的其他妖怪的可怕模样,不禁后背发凉。赶忙转身想找个地方坐下来,身后门又响了,浑身一抖,转过身来一看,放了心,还是那个好看的鹿妖。乘风手里托着个芭蕉叶,上面是几样野果子。他把果子放到桌上,又和颜悦色地对小红说:"我就在外面守着,你很安全,有什么事叫我。"说完转身就走。

   "等一等,"小红见他要走,不知哪儿来的胆叫出了声。

   乘风站住看着她,却不见她再说话,只好问:"什么事?"

   小红叫出声,又吓得忘了要说什么,只好怯怯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我,我要有事好叫你啊。"

   乘风笑了笑:"我叫乘风。"

   乘风的笑容,如春拂大地般暖心和陶醉,看得小红怔在当地。乘风又要走,小红的嗓子已经不听使唤了,脱口而出道:"等等。"

   乘风站住等她说话。小红见乘风性情如此温和,就大着胆子问:"这儿是什么地方?你,你们抓我来要做什么?会不会,会不会吃了我?"

   "这里叫岐凤山。至于抓你做什么,主人自会告诉你。你安心休息吧,暂时,不会伤害你。"乘风说完就走了。

   "岐凤山?主人?"小红喃喃地自言自语。岐凤山,她没听说过,乘风的主人,难道就是那个长着两个头的可怕怪物?小红的心又揪起来了,伸手随便拿了个果子啃了一口,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第二天一早,当小红一觉醒来,已经日上三杆。只因昨夜外面一夜鬼哭狼嚎的,熬到后半夜才困极而眠。到小窗口一看,那个好看的鹿妖,对了,乘风,不见了,小红若有所失地回到床边坐下来。过了半晌,忽听外面有说话的声音,很快门开了,乘风白衣飘飘地进来了,手里还拿着果子,温和地说:"吃吧,吃完了主人要见你。"

   原本看到乘风心情轻松的小红,一听到要去见那个可怕的怪物,就又心惶惶了,胡乱吃了几个不知滋味的果子,就跟着乘风来见玄墨。

   小红远远望见玄墨斜躺在石榻上,怀中抱着一只黑色山狸猫,两只猫眼黄灿灿的盯着她,背上好像长了一层毛似的发怵。乘风见过礼站在一旁,小红不知如何见礼,只好扑通跪倒在地。只听上面传来清亮悦耳的声音:"小姑娘,你叫小红,对吧。"

   "是"小红听着声音倒是不似有恶意,温顺恭敬的答道。

   "小红,你过来。"玄墨笑着冲她招招手。

   小红心里畏惧,但不敢不听,起身小心翼翼地上了台阶,玄墨怀中的黑狸猫敌视地弓起腰、龇牙嘶叫着,小红胆怯不敢上前。玄墨一只手将猫向空中一抛,喝了声"去",那猫"喵一"一声就跑了。玄墨又笑着冲小红招招手,小红硬着头皮走近玄墨,低头看地,不敢看她背后的那个红发脑袋。玄墨坐起身来,伸出雪白的左手轻轻拉起小红的一只手,这一天的事已了然于心,斜眼看了看一旁的乘风,会意一笑。她指着榻旁的地对小红说:"你坐下来,咱们聊聊天。你信不信我知道你想什么?"

   小红只能点点头,乖乖地半跪半坐在了高台的地上。

   "那你信不信我能帮你得到你想要的?"玄墨喜欢这样俯视别人的高高在上的感觉。

   小红依然只能点点头,然后怯怯地仰着头望着玄墨。

   玄墨微微一笑,笑中别有意味,又转头对下面的一个小妖说:"带上来。"

   不一会儿,四、五十个人被小妖们象赶羊似的驱赶进来,小红定睛一看,竟然是自己的夫家宋氏一家,上至老爷、老太太,下至最低层的清扫砍柴的奴仆,几乎都抓来了。她还一眼认出自己的冤家对头,宋少夫人。但见她缩手缩脚,抖做一团,小红不免心中痛快。

   玄墨看着小红盯着宋少夫人,一脸的恨恨之意,示意小妖把那少夫人从人群中揪出来带到高台之下。那少夫人吓得瘫倒在地,话都说不出来了,只浑身过筛般抖着。

   玄墨说:"就是她要烧死你吧。我把她送给你,想做什么就随你吧。"

   小红听到"烧死"这两个字,新仇旧恨涌上心头,起身要下去,忽然又站住,回身跪下就给玄墨磕了三个响头,感激地说:"小红谢,谢主人大恩大德。"说罢起身下了高台,一把拽住少夫人的发髻往后用力。少夫人仰起头来看见小红,眼中露出惊讶之色。

   小红恨恨地说:"贱人,没想到吧,你那把火没烧死我。当初我低三下四地伺候你,只是想求个安生日子。你够毒,找人害我,还要烧死我,今天就是你的报应!"说着一手揪住她的前襟,抡起巴掌狠狠扇了一阵耳光,打得累了,松开手又补了一脚。忽然宋氏人群中乱起来,原来是老太太晕倒了。

   宋少爷上前几步跪下说:"小红,你受了冤,这都是凤莲的错。我给你跪下了,我给你磕头,求你大仁大量,饶了我们吧。看在父母年迈,看在我们往日的情份,放了我们吧。"边说边磕头。

   小红怒意未消,厉声道:"情分?要烧死我的时候怎么不念情份?我若真死了,还要背着偷人的罪名,连你家祠堂都进不去!"说着有些激动,泪已充满眼眶。

   宋少爷只是磕头,求情,身后众人也全都跪下求情。

   小红打也打了,骂也骂了,看到原本高高在上的主子们如今竟都匍匐在自己的脚下,也渐渐气平了。于是转身走向玄墨,思量着如何向玄墨说,讨个人情,风风光光一起回宋家继续过日子。

   玄墨不等她开口,便问她:"怎么?你觉得你还回得去?"

   小红一愣,想了想恭敬地说:"有主人给小红撑腰,他们不敢再对我怎样。"

   "哈哈哈哈……"玄墨仰头大笑,"我是什么?是妖!你和妖在一起,别说宋家不敢留你,就是整个村子,所有人呆的地方,都容不下你,要杀之而后快!哈哈哈哈!你除了这儿,哪儿都去不了!"

   小红一时怔在当地,她可万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现在,你打算怎么处置他们?"玄墨追问。

   小红一时无从回答。

   玄墨冷冷地说:"放他们回去只能暴露我们的踪迹。况且我的小妖们也不能白白为你跑这一趟。我就替你做个人情,当是你给他们的谢礼。"说完一摆手,下面这些小妖立马欢天喜地的谢了赏,将这些哭天喊地的待宰羔羊连拖带扛地弄了出去,不一会儿传来阵阵惨叫和兽嚎之声。小红只觉头皮发麻,浑身冰冷,一下子瘫软在了台阶上。

   玄墨起身走下台阶,俯身用手托起小红的下巴,那双莹莹闪烁的黑眸沉不见底,令小红如泥潭深陷般身不由己。

   "你既然认了我作主人,从今日起,只要办成我交待的事,你就能得到你原来想都不敢想的好处,钱财,地位,还有,你喜欢的情人,都会如你所愿。这不比你一辈子给人作妾要风光快活得多!"说完又回去斜倚着,看着小红,似笑非笑。

   小红慢慢起身,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一旁的乘风,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地说:"小红愿意跟随主人,为主人办事。就是,小红从小只会伺候人,没什么本事,小红愿给您当丫环,好好侍奉主人。"

   玄墨满意地笑着说:"你自有你的长处,你的本事别人还未必能有!从明天开始,你每天一早过来,我会好好调教你。"

   自此,玄墨先是从发簪去感受到雨蝶生前经历,继而揣摩出雨蝶的心思性情,再一点点训导小红,为求日后能让无道深信小红就是雨蝶转世,不仅要形似,更要神似,不仅在服饰装扮上遵循雨蝶的风格,竟然连名字也改成了"小蝶"。然而这两人的真性情却相去甚远。一个是天之娇女,活泼善良;一个是乡村婢妇,内敛复杂。一个为求真情弃富贵似浮云,一个为守荣宠视恩义如粪土。一个为所爱抛却青春性命,一个为己身甘愿奴颜卑躬。真所谓移山易,改性难。玄墨初时还信心满满,但几番折腾之后,眼前这个小蝶还只是有雨蝶之形,却无雨蝶之韵。好在无道的行踪仍然杳杳,玄墨只好奈着性子继续训导小蝶。为了能兵不血刃地除掉自己的心头大患,无道,玄墨一定要让无道不仅相信小蝶就是雨蝶转世,更要让无道对小蝶用情至深,毫无戒心,才能让他掉进自己的陷井,万劫而不复。

   就这样几个月过去了,这一日,小妖来报,说得到西海方面的消息,发现了逃走的龙女的行踪,龙王郁仲派二太子和三太子到人间追查龙女下落。赤焰命小妖跟踪他们,一有消息马上回报。

   第11章 遁隐

   关于龙女的消息并非空穴来风。这还要从一个峡谷的莫名消失说起。

   在中原大地的西南,有一古城,督梁城,三面环山,乃西南交通要道之必经的关卡,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如今它隶属中平国,是中平国西南边境的重镇,由镇南大将军李明非领兵十万驻守此地,总辖中平国整个西南部边境的戍卫。

   古城南面山高林密,连最老练的猎人不小心都会迷路。在山深之处有一峡谷,峡谷不大,谷中有一深潭,因人迹罕至,也没有名字,潭水是从旁边一个巨大溶洞中流出的地下水汇集而成,潭虽不大,却极深。一年多前,这峪谷连带着谷中深潭凭空消失了,它的存在本就少有人知,它的消失就更悄无声息了。然而,没有人知道,它的消失其实只是隐去形迹,因为一个世间的神器宝物的出现,避尘珠。

   时光回溯到一年多前,银铃母女逃出龙宫,来到人间。银铃一心要远离大海,所以往这中原腹地而来,一路寻寻觅觅尽往这山高林密的地方走,终于找到这深潭和这峡谷,正是银铃母女理想的藏身之所。银铃不再犹豫,打开木盒,伸手要拿避尘珠,当手触到避尘珠周边环绕的烟雾时只觉似是被蝎子蜇了一下,忙缩回手却并不见有任何伤口,心中自觉有些不妙。

   旁边的青儿关切地问:"娘,怎么了?您还好吧?"银铃略一沉吟,把珠子连盒放在一块大青石上,口中念起咒语,竟然毫无动静,又念了几遍还是如此,刹那间银铃几乎崩溃一般,跪倒在地,心中尽是悲愤:难道天意如此,若无避尘珠的庇护,我们母女就会每日惶惶如丧家之犬,遭擒被杀的日子不会远了。

   青儿见此情景,心中猜到了个大概,连忙扶起母亲,看母亲如此悲痛,心中不忍,安慰母亲说:"娘,不是说天无绝人之路吗?我们已经尽了全力了,以后的事也就是尽人事听天命。总之这样自由自在的就是一天,我们也会很快乐呀,不是吗?"

   银铃看着懂事又聪明的女儿,心中又喜又悲,只能强打精神坚强起来,为不知能持续多久的未来拼尽最后一分力。

   青儿看母亲略好些,走过来收避尘珠,看那珠子晶莹剔透却又烟雾缭绕,忍不住用手去拿,银铃看到忙要阻止却已晚了,见女儿拿着珠子并无异状,忙问:"青儿,你没觉得手象是被什么蛰了吗?"

   青儿摇摇头说:"什么也没有啊!"银铃看着女儿,猛然有所顿悟,忙对女儿说:"青儿,你捧着珠子过来,我教你口决,你来念!"

   青儿依照母亲所授念了口决,但见避尘珠缓缓上升,愈来愈大,按照青儿的心意,很快将峡谷、深潭全部罩在珠内,银铃和青儿欣喜万分。在银铃和青儿的眼中,谷内和谷外皆可清晰看到,但外人却只能看到一片密林,看不到峡谷,若往前走,绕来绕去如入迷阵,就是无法靠近避尘珠内的世界。

   青儿有些不解地问:"娘,怎么我可以驱动这避尘珠,可刚才您却不行呢?这是怎么回事啊?"

   银铃笑着看看女儿说:"因为你是龙。那些烟雾是保护避尘珠的最后一道屏障,防备的是龙族之外的人,所以你父王根本没把它当回事,这是他唯一漏掉没说的细节。"正说着,只觉得手上火辣辣地痛,低头一看不免一惊,那只曾碰过珠子的手已经发青,一根红线却从手心开始,已经往手臂延伸。

   青儿也看到了,捧着母亲的双手焦急万分:"这,怎么会?您不是有珍珠护体,百病不侵吗?"银铃觉得自己的心骤然缩紧,透不过气来,身体又似被冰雨淋透,全身冷飕飕的。她知道那烟雾必定是法咒,珍珠可以防治百病,但如何能防得了法咒?她知道自己就要抛下可怜的女儿走了,此时此刻,她必须要做的就是让女儿有活下去的勇气。银铃看了看四周,见潭边有一片岩石错落有致,便笑着对女儿说:"我们到那边坐坐吧。"说着拉着青儿的手就往潭边走,青儿见母亲并不把手的异状当回事,想着珍珠的能耐,心中还是存了极大的侥幸之心。

   两人坐了下来,母女俩才认真留心这里的景色。峡谷很小,但景致怡人。峡谷尽头是半环形山壁,如同巨大的怀抱般拥着墨蓝的潭水。潭水一边紧连一个巨大的溶洞,另一边岩石层叠堆砌,周边花草树蔓错落有致,环视整个峡谷,郁郁葱葱,鸟语花香,最重要的,这是一个只属于她们的地方,这是一个真正的家,安全的家。

   银铃看着这一切,似乎忘记了所有从前的烦恼,她觉得这里的空气都是香甜的。青儿也被陶醉了,在她灵动如水的双眸里映照着这静谧的美景和沉醉其中的母亲。母亲也看着她,这么长时间,做为母亲的银铃都没有这样仔细的端详自己的女儿,因为郁仲从没有真正给过她一个家,女儿出生后,为躲避乔晰,她们母女居无定所,动荡不安。郁仲被封西海龙王没多久,乔晰就抓住了她们,从此被软禁于龙宫,动辄便遭凌辱。银铃一颗心都系在出逃的谋划上,没有心思来细致地关注女儿一天天长大,到如今竟是如此娇美可人,一如当年的自己。

   青儿到底还是惦记着母亲的手,上前就要掀起银铃衣袖看看那红线如何了。银铃轻轻一挡,说:“就像是被毒虫咬了一口,等毒发出来,过会儿就好了。你去看看这峡谷外面的情形,别走远了,一定小心。我在这儿找些吃的等你回来。"

   青儿虽有些疑惑,但还是按照母亲所说去查看周围的情况。不太长的功夫,青儿就回来了,还在路上摘了些野果,远远就看见银铃坐在岩石上,身边放了些吃的,看看母亲的手竟然恢复原状,喜不自胜地说:"娘,果然好了,这珍珠真是灵丹妙药啊!"

   银铃笑着说:"灵丹妙药也不能当饭吃!快吃吧!看看我找到什么?"说着一伸手从岩石边的潭水里拽起一个藤编小篓,里面竟是几条鲜鱼和几个小螃蟹,青儿好开心。

   欢声笑语中一顿并不丰盛但却无比美味的一餐结束了,银铃看着青儿爱怜地说:"青儿,来,这些日子连头发都没好好梳,娘给你梳梳。"

   "好啊!我最喜欢娘梳头了,梳得又快又好。现在也不用担心被人骂,娘给我梳个最美的!我天天都要最漂亮的。"青儿的笑脸洋溢着无比的欢快和幸福。

   当青儿背过身去,银铃抚弄着女儿的绣发,手微微的抖。银铃边梳头边对青儿说:"青儿,你说我们今后该做什么啊!"

   "笑啊!开心啊!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呗!"青儿真的好想笑,不停地笑,只怕晚上睡了都仍会在笑。

   "那咱们俩个就天天脸对脸的傻笑,只怕就变成两个傻子了。"银铃不禁眼眶中含着眼泪,可嘴角却洋溢着笑意。

   "傻子就傻子呗,那也是两个快乐的傻子!"青儿不假思索地说。

   "你要变成傻子,我可就找不到女婿了。"银铃的手很利索地盘卷着青儿的秀发。

   "娘,说到哪儿去了。我们才逃出来,还没过几天快乐的好日子,怎么就想起招……,哎呀,不说这个了。"青儿有些难为情了,可心情仍然轻快地像天上的云。

   银铃眼中泛出了苦涩,感慨地说:"青儿,娘也是有感而发啊!我们经历了这么多的苦难,就是因为娘跟错了人,误了自己,还误了儿女。"

   青儿收起了笑容,略带惆怅地说:"娘,父王真的就不关心我们的生死吗?"

   银铃的脸色似蒙上了一层寒霜,冷森森地说:"青儿,你要记住,你的父王虽生了你,却不配做你的父亲。我们的境遇他从一开始就一清二楚,可五百多年来他却任由着乔汐欺凌我们母女,还不如五太子辰通对我们尚存着一丝怜悯之心。如今我们不仅逃走,还盗走了西海镇宫之宝避尘珠,他是个虚伪而极爱脸面之人,我们这么做会扫尽他的颜面,他心中必然杀心已动。青儿,日后如见到你父王,千万别信他花言巧语,娘的遭遇就是个教训。"

   "我知道了,娘。您也别伤心了,以后有青儿陪着您,青儿是您的开心果。"其实青儿对父王也心生怨恨,多少次父王与她擦肩而过,对她从不正眼相看。青儿自出生都现在连一句"父亲"都没有机会叫,更何况父王喜新厌旧,薄情寡义的事她看得太多了,之所以还称呼他"父王",也不过是看在母亲的份上。

   "有你在我当然开心,如果能看到你嫁给一个珍惜你的人,我就更开心了。"银铃故意将话题又引到这上面来。

   "娘,怎么又来了?您是要赶我走啊!赶我我也不走,我赖着你,就赖着你……"青儿撒起娇来。

   银铃心中一阵酸楚,强忍着,两手利落地盘好发髻,整理好了,又将头上的发簪拔下来插在青儿头上。看着青儿欢快地跑向潭边照了照,又欢快地跑回来,银铃希望时光停住在这一刻,让这一刻的幸福在眼里、在心中化为永恒。

   第12章 初遇

   青儿偎依在银铃的膝上,静静享受着和母亲在一起的温馨时刻,银铃抚着她的背说:"青儿,你想让娘开心,娘最开心的就是你能幸福。因为有你在,娘才精心谋划这么多年,就是一定要把你带出那个囚笼。现在娘最关心的就是有个真心爱你的人能与你相依相伴,共渡一生。不管我们是不是在一起,只要你开心快乐,我就开心快乐。因为,"银铃说着捧起青儿的脸,动情地说:"你身上流着我的血,你是我生命的延续。"

   青儿突然觉得有些莫名的慌乱,开口刚叫了声"娘",就被银铃打断:"你要记住,真心爱你的人不一定会时时逗你开心,但他会不计得失,不顾一切的关爱你、维护你;如果你想知道你是不是爱他,并不是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会不会快乐,而是离开他的时候会不会心痛。"

   青儿看着母亲一脸的严肃,虽不明所以,但认真地点点头说:"我记住了,娘。"

   银铃的眼神有些疲倦,她抬眼看了看,日已西斜,时不我待,提了口气,一张口,那颗珍珠飞了出来,银铃用手托着它,对青儿说:"这珍珠是生你那年你祖母传给我的,它跟着我一千五百年了,就像是我另一个女儿一样,青儿,以后你们做个伴吧。"

   青儿惊讶地说:"您不是说……"才开个头就说不下去了,因为她看到母亲的手又成了青色。

   青儿忙托起那只手,显得惊慌失措:"这是怎么…不是好了吗?"再抬眼却见母亲脸色红润,双目神采飞杨,并无半点病态。

   银铃展颜一笑,落日余晖中如七彩晚霞般美得惊艳,柔和而温暖:"对不起,青儿,娘用幻术骗了你,珍珠可治百病、解百毒,却挡不住法术魔咒。我的时间不多了。这是修炼珍珠的心法和用珍珠治病的方法,你好好领悟。有件事你一定要记住,从你拥有珍珠的那一刻起,你的身体就会发生变化。你的眼泪就是你的元气所化,眼泪落下会变成珍珠,所以,要珍惜眼泪,流泪就会伤了元气,悲伤流泪过度甚至会危及性命。青儿,娘要走了,可是我会在天上看着你,你快乐,我就快乐。你要珍爱自己,去追寻自己的幸福,避尘珠内虽很安全,但不要让它变成另一个囚笼。青儿,今天我们好开心,这样的日子,哪怕只有一天,娘也很知足了……"

   西边晚霞依旧灿烂,霞光中银铃无限依恋地看着泣不成声的女儿合上了双眼,霎间银铃的身体消失了,化成一个银白色扇贝,贝壳中一颗闪亮的珍珠熠熠生辉。

   夜色深沉,峡谷一片寂静,哭得昏睡过去的青儿倒在岩石边,岩石上那银色扇贝中的珍珠光芒四射,将青儿笼罩在一片清冷的光影里。

   转眼间过了一年多,青儿慢慢从悲痛中学会坚强,这是母亲希望她做到的。每当静下来,青儿便细细回忆那天发生的事,母亲说的每一句话,更加体会母亲的良苦用心和浓浓母爱。一年多来她静心修炼珍珠,修习幻术,闲时就抚琴。青儿从小喜爱音乐和舞蹈,因为母亲银铃擅舞,而父王亦通琴乐。青儿从小跟母亲学,又在龙宫中偷偷和乐师学,各种乐器一学就会,还把音乐与幻术结合,自创了幻音术,连银铃也赞叹不已。

   银铃所化的扇贝被青儿收藏在一个用很多小珍珠做成的珍珠盒内,这些小珍珠其实就是青儿的眼泪。青儿因丧母的悲痛,伤心流泪不已,元气大损,用了一年多的时间才渐渐复原了。她把眼泪化成的珍珠收起来做成盒子来盛放银铃真身,又在潭底建了间小石屋,将母亲真身供奉起来,这石屋就是她和母亲的家了。

   峡谷外的树林很大,偶尔也有人经过这里,没人注意曾经的峡谷不见了,也没人能看到和接近避尘珠里的世界。

   可是,终于有一天,一头熊打破了这里的宁静。这日,青儿正在修习幻术,便听有人呼喊救命,很快一头被激怒的黑熊追着个猎人模样的年青人跑过来,突然年青人一脚踩空跌倒,伤了脚,一时起不来,眼见黑熊嚎叫着扑过来,吓得闭眼等死,却等了会儿没动静,一睁眼只见一个青衣女子站在眼前,刚要开口,便见这女子眼睛变成绿色,头晕晕的就不省人事了。

   青儿趁机用珍珠治好了他的脚,便也变成一个猎人模样,唤醒了猎人让他自行下山,谁知猎人被熊追得早迷了路,青儿只好跟他一起在林中转悠,直到入了夜,终于回到猎人的家。猎人已记不清发生的事,青儿编了些说辞应付,又谎说自己住在北面,到南山脚下的小镇上寻个旧友。猎人家中父母妻儿千恩万谢,因夜已深,猎人挽留青儿住下,青儿推托不了就留下了。

   第二日,猎人挑了些山货兽皮到山下变卖,要陪同青儿一同下山,青儿在山中呆久了,也想到山外看看,便将错就错跟着猎人下山来到小镇上。

   这小镇叫潞河镇,因与小镇紧挨的一条潞河而得名,潞河是一条大河,流经好几个郡县,汇入中平国最大的河流长河,是长河的一个主要支流。因此,沿河两岸人口繁密,乡村市镇繁华热闹。潞河镇地方虽不大,但却是附近村镇有名的货物集散之地,因临近中平国西南关卡督梁城,关外族裔常到潞河镇来市易他们的货物,因此镇上店铺街次邻比,路上行人衣饰各异,又说不同的语言,真是热闹非凡。

   青儿与猎人分手后,独自一人边走边看。她注意到人们若是喜欢什么,就用铜片或是散碎银块去买,要么拿样物件去换。青儿初涉人间,看什么都新奇,尤其喜欢那些小巧玲珑,色彩斑斓的小玩意。每次停在摊前拿起来把玩,摊主总会殷勤地说"买给喜欢的姑娘"或是"买给家中夫人"之类的话,青儿笑笑也不答话。正走着,却见前面有个老妇人衣衫褴褛,拿个脏碗,又领着个七、八岁的孩子在沿街乞讨,心中很是不忍,看旁边有个卖包子的小摊,便走上前,从身上拿出一粒小珍珠,问那摊主说:"我这个珍珠可以换包子吗?"

   摊主拿起珍珠看了看,珠子虽不大,但珠圆玉润,色泽纯白,是上好的珍珠,笑着说:“小伙子,我这所有的包子都还抵不过这颗珍珠呢。"

   青儿想了想,走过去把那老妇人带过来,对摊主说:"那颗珍珠您收好,以后这位老人家饿了就到您这儿拿包子,直到抵过那珍珠,可以吗?"

   摊主眉开眼笑:"成!成!您可是菩萨心肠啊!我说冯婆子,你可遇上贵人啦!"

   老妇人拉着孩子扑通跪倒,哽咽着边磕头边说:"恩人哪,老身谢谢恩人可怜我们祖孙俩,大恩大德……"还没说完被青儿赶忙搀起来说着:"老人家,快起来,我也帮不了什么。来,快吃吧。"说着要了两个包子给老妇人,又要了两个给孩子。忽然又来了两个讨饭的,青儿便也给了,没想到忽拉拉又来了八、九个,刚蒸好的包子一扫而光。

   等那些乞丐散了,青儿扶着老太太到路旁辟静无人处坐下,悄悄塞给她一把珍珠,说:"也不知道这些能够做什么的,希望能帮你们有个家,别再过这样的日子了。"

   老太太颤抖的双手捧着珍珠,老泪纵横,激动得说不出话。青儿心中感叹,劝道:"您快收起来,别让人看到了。多多保重,我走了。"说着轻轻摸了下那孩子的小脸,转身离去,身后老妇人收好珍珠,拉着孙子给青儿的背影重重磕了三个响头。然而他们谁也没注意,一双眼睛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青儿又玩了好一会儿,有些乏了,刚想找个地方歇歇,一个挑担子的挑着沉沉的货物一瘸一拐地跟着个商人经过,那担子一晃,担子上的尖物碰到青儿一下刮破了衣服。挑担的赶忙放下担子来道歉,青儿并不在意,但那挑担的说一会儿给客人送完货就回来,家不远,要带青儿回家缝补衣裳。青儿并未推辞。过了一会儿,那人果然回来带着青儿回到家中,让家人将衣衫补好,又要留饭。青儿只是问了问他的腿,那人说是几年前跌断的,没好利索,走路不便,因那人急着要出门去给人挑东西,青儿便告辞出来了。

   青儿又到各处逛了逛,不知不觉天色暗了下来,家家点起灯火,小镇渐渐安静下来。青儿坐在河边,远远望着那莹莹灯火透出千百家窗口,暖暖的,想着窗内一家人围席而坐,欢声笑语合家团聚,心中不免有些失落。

   渐渐的,灯光逐个熄灭,到处一片黑暗,偶尔传来几声犬吠,反而更衬得夜晚的宁静。青儿感觉四下无人,偷偷一笑,纵身跃入河中,变回龙身在河中畅游,还饱餐了一顿。玩到后半夜,青儿从河中飞出,径直飞向那挑担人家中,落下时变回青儿,很快用幻术迷倒所有人,用珍珠治好了那人的腿,便向南山飞去。她万万没想到,一个影子从河边一直跟着她到了南山。

   青儿不急于回家,以龙身在山中飞来飞去,逗弄山中野兽,吓得野狼狐狸四处乱窜。渐渐天已放亮,青儿变回人身,正要回去,突然感觉身后异动,回身却没发现什么,待转过身来,却倒吸了口冷气。一个高大魁梧之人站在不远处看着自己,不,是龙,青儿清楚地看到他头上的金色龙角,青儿的心猛地缩紧,只有一个念头,跑。可那人比她更快,次次封住她的出路。她一颗心沉下去,便站住不动,警惕着对方举动。

   第13章 错失

   那人打破僵局开口说道:"你应该知道我也是龙,为什么还要跑?"见青儿不回答,语气又缓和了些问道:"你为什么不呆在海里,在人间干什么?你住在这山里?"

   青儿听着那人不认得自己,似乎也没有敌意,稍稍定了定心。这时,一缕晨光照到了那人的身上,青儿看清了他的样子,但见他面庞英武,双目有神,不怒而威,头上金色龙角,一头银发被额头上的金色盘龙箍束着,微风中银丝飘动,身穿黑色软甲袍,背后黑色披风在风中抖动,整个人透着威风,透着霸气。

   那人见青儿迟迟不语,便又说道:"你怕我?"

   青儿定下心神,反问道:"你是谁?你怎么发现我的?"

   那人笑了,笑容令人感到亲切:"在镇上你用珍珠买包子给乞丐吃,还赠人珍珠,又在河中嬉戏,夜入人家给人治腿,闹了这么大的动静,竟然没有丝毫警惕之心,不知道有人跟踪吗?"

   青儿追问:"你到底是谁?南海的?还是北海的?"

   "我哪个海的都不是,我叫无道。你是哪个海里偷跑出来的?你叫什么?"无道又问。

   青儿一心盘算着如何溜掉,虽然"无道"这个名字听着耳熟,也无心细想,对无道说:"我给你看样东西,你就知道了。"说着一颗珍珠从她口中飞出,趁无道一分神,双眼变成绿色,无道一看青儿双眼只觉脑中一片空白,虽一霎间便又清醒,却见青儿正飞身逃入林中,也不想追,心中只觉好笑:"好个鬼精灵的丫头!不知哪个龙宫里跑出来玩的,心地倒很善良,由她去吧!"想着机灵的青儿,不由得勾起无道对同样机灵可爱的雨蝶的思念:该是回去看看她的时候了,出来也太久了。想着便纵身飞向他和雨蝶的蜀山。

   青儿一口气逃回峡谷,看看无道并没有追来,长舒一口气,坐在岩石上一手抚胸,惊魂初定。想着刚才无道的样子:虽然霸气,但言辞倒还和善,对了,他叫什么来着?无道?这个名字好耳熟啊。猛然间青儿想起来了:无道,不就是当年的大殿下吗?五百年前杀朱雀,让龙族重回仙籍,却又将龙主之位让给了九鬼,然后就销声匿迹了的那个无道吗?自己真是胡涂,竟然错过了这千载难逢的良机。

   当初银铃母女说起如何摆脱乔汐的控制,想到去找龙主九鬼来主持公道。如今虽然有了机会,但九鬼所在冰海路途遥远,只怕父王郁仲会暗中埋伏在冰海附近,自己不仅很难见到龙王九鬼,到随时有可能被郁仲抓回去。今天居然见到了大殿下无道,无道若肯帮自己,连龙主也不会不听,自己就不用这样躲躲藏藏的了。

   于是青儿急忙返回去找无道,可是无道已不见了。青儿又变成猎人在附近村镇和山林中找了十几天,仍然不见无道踪影,只好怏怏不乐地回到峡谷。青儿左思右想,决定也到人间游历,也许就能找到大殿下无道或二殿下问天,只要父王和娘娘能还她自由,她愿归还避尘珠,远走他乡过想过的生活。于是她带上珍珠盒,收起避尘珠,化身一个行商之人沿着潞河往下游而去。

   只是青儿却并没有料到不仅无道关注到了她的行踪,她在镇上用珍珠买包子和那挑担之人一夜之间腿疾痊愈的事传得沸沸扬扬,却引来了正满世界找她的西海的两个龙太子,而螳螂的背后,又有黄雀,玄墨就是这只兴奋的黄雀。

   玄墨的心情很好,她抱着黑狸猫斜倚在榻上,心里想着今天得到的两个好消息。一个是关于那出逃的龙女和追查龙女行踪的两条龙,龙女虽未现身,但那两个龙太子似乎笃定龙女隐身于督梁城一带,却似乎并不着急去找,倒是一路游山玩水,寻欢作乐。另一个好消息就是无道终于现身,他刚刚回到了蜀山的雨蝶墓旁,在小木屋中住了下来。

   玄墨有些兴奋,不禁嘴角上翅,似是微笑,然而眼中杀气森然,她盘算已定,吩咐蜥惕,多派人手暗中监视西海的那两条龙,帮着他们先抓住龙女,不论是否找到龙女,都要拖住他们不要让他们回西海。又叫来乘风:"让小蝶来见我。"

   玄墨让小蝶变成雨蝶的设想彻底失败,因为她终于发现让一个人完全变成另一个人是不可能的,就算样貌一样,行为举止,风度气质根本就无法改变。失望之余,她却又发现了小蝶的一个优点,巨大的优点,小蝶很擅于装扮,她的心思隐藏很沉,就算是想哭,但脸上却能笑靥如春,就算心中有恨,却让你感受到温情脉脉。她还发现,小蝶是个很执著的人,一旦她认定想得到的,她会千方百计,不计后果地去争取。玄墨越来越喜欢这个人类小丫头了,若是妖,会是个不错的帮手,即能干又好控制。所以玄墨改变了策略,她把雨蝶和无道的故事讲给她听,让她自己去揣摩如何去装扮雨蝶,效果好得连玄墨都有些意外,现在时机已到,该是给这只风筝栓根线的时候了。

   乘风带着小蝶来了,玄墨让乘风回避了,笑着对小蝶说:"你过来,到我这儿来。"

   小蝶上了高台,乖巧地见了礼,温柔地说:"主人,小蝶给您捶捶腿吧。"说着跪在地上捶着腿,那力道不轻不重刚刚好,玄墨很舒服。

   玄墨将狸猫放在一旁,坐了起来,小蝶忙站起身帮着整理好衣服。小蝶已见过几次醒着的赤焰,觉得赤焰虽丑但心思简单,渐渐就不那么怕了。玄墨拉着小蝶要她坐在自己身旁,小蝶很惶恐摇头不敢坐。玄墨笑着说:"让你坐你就坐,我有要紧话跟你说,来……。"边说边拉她坐在身旁。

   玄墨知道,对小蝶这样心思细腻,听音知意的人不必拐弯抹角,直接了当地说:"无道已经回蜀山了,我会尽快安排,应当不超过十日,你要做好准备。"

   小蝶并无意外之态,只应道:"是,主人。"

   玄墨盯着小蝶又说:"你,怕吗?"

   小蝶略一低头道:"有点怕。但这是迟早的事,也就没什么可怕。"

   玄墨笑了:"好!我就喜欢你这点,知道什么时候该说真话。"

   小蝶忙跪下说:"小蝶在主人面前从不敢有假,小蝶对主人的忠心是真心的。"

   玄墨目光闪烁,俯身扶起小蝶笑着说:"只要你帮我除掉这个心头大患,我也会偿你所愿。"

   小蝶看着玄墨动情地说:"小蝶是死过一回的人了。不是主人,小蝶早就成了孤魂野鬼。小蝶总想着报答主人大恩,巴不得早点除掉无道,让主人宽心。"说着又跪下来磕了个头,接着说道:"小蝶不求赏赐,只为报恩。"

   玄墨笑颜如花,说道:"好!好!小蝶你起来。"站起来凑到小蝶耳边轻声说道:"乘风,你也不想要?"说完似笑非笑看着小蝶。小蝶微微一顿,眼睛一亮,随即恢复常态,轻声道:"小蝶不敢有非份之想。如今小蝶只想着如何为主人除掉无道。"

   玄墨拍拍小蝶的肩膀说:"除掉无道,就是大功,就不是非份之想。不过,"话锋一转,玄墨眼光变得锐利,手中多了块黑色石头,石头又变成一条黑线绳,她一边将黑绳系了个虚心的死结,一边盯着小蝶说:"风筝要是没绳子栓着,就随风乱飞,找不着主儿了。这绳子给你,好让你回得来。"说着用手托着绳子递过来。

   小蝶正疑惑这么短的绳子怎么用,刚伸手要接,谁知绳子自己飞起来,径直飞向小蝶胸口,还没等小蝶明白过味儿来,那绳子竟然飞入小蝶胸中,小蝶顿时如坠冰窖,浑身汗毛倒竖。玄墨用手轻轻一拽,就象真的手中有根风筝线,小蝶只觉自己的心好象被什么一勒,一痛,顿时腿一软,跪在地上哆哆嗦嗦地说:"主人,小蝶,小蝶知道了,小蝶绝不敢有二心。"玄墨满意地笑了笑,坐回榻上,抱起黑狸猫说:"你去吧,等我安排好了自然会叫你。"小蝶行了礼,恭顺地退出来,冷汗已湿了后背。

   第14章 转世

   蜀山对于无道来说,就象家一样亲切,不管走多远,只要想着蜀山的家在等着他归来,他便觉心中丝丝温暖。"我回来了,雨蝶。"无道心中念着从半空中落下来,紧走几步来到雨蝶墓前,蹲下来用手缓缓触摸墓碑上"雨蝶"两个字,深情而又伤感。虽然五百年过去了,可和雨蝶的往事仿佛就在昨日,雨蝶的笑,雨蝶的泪,只要一闭眼就会浮在眼前,只是却无法触摸到。无道坐下来,拿出竹叶吹起雨蝶最爱的曲子,每次回来都是如此。然后,无道便说起这次游历的见闻,如同雨蝶坐在身旁一同分享这些美妙的事,最后,无道还说到了青儿,虽然连名字和来历都不知道,但她是这么多年来,除了九鬼,唯一见到的龙,还是觉得很亲切。无道一直说到夜深,起身要回那小屋,忽然头上几只蝙蝠飞过,先还不曾留意,就在伸手开门的一瞬间,无道浑身僵住,想起什么,转身四处一看,心中一惊:"结界!谁破了我的结界?"

   原来,无道为了不让山中的鸟兽或者妖怪破坏雨蝶的墓,用法术做了结界将雨蝶墓四周封闭起来,从外面虽然可以看得见结界里面的一切,但却进不来,即使一般的山林妖怪都破解不了。自己刚才不曾留意结界消失,直到头上蝙蝠飞过,才猛然间觉查出来。他赶忙点上火把仔细查看雨蝶的墓,又看了看住的小屋,并无任何破坏的痕迹。于是他重新做好结界,又到林中探查是否出了什么妖怪,折腾了一夜也没有结果,只好暂时作罢。

   从第二天起,无道连着几天外出查探附近甚至更远的地方有没有法力不弱的妖怪,最终还是无功而返。虽然心中不安但也毫无头绪。

   这天清晨,无道正准备出门,就感觉一股强烈的妖气,他屏气凝神,判断出妖气所在,迅速飞身追去。那妖怪也很警觉,立刻向反方向逃走。无道从山南一直追到山北,到了个湖边就不见了踪迹。只见水面上有一圈圈水晕,无道以为妖怪潜入了湖底,便化为龙身跃入湖中,他刚一入水,岸边一块岩石飞起来向西方而去,岩石在空中化为玄墨,玄墨边逃边暗自庆幸:"幸好事先安排好一切,要不是这个湖,我就要和无道拼个你死我活了。无道啊无道,只要你今日进了我的陷井,也不枉我冒这个险了。"

   无道在水底找不到妖怪,心中暗自后悔:中计了。忙出了湖,飞在半空四下张望,已然失去那妖怪的踪影。无道担心妖怪回去破坏结界,便向来路飞去,飞到半途便看到下面林中有人影闪动,又听到虎叫,还有人喊救命,便忙落下来,就看见一头猛虎正冲着一个女子龇牙咆哮。那个女子背向自己靠在一棵树下只是哭喊救命,却吓得动瘫不了。在虎身后不远处躺着两个人,看情形是被虎咬死的。那老虎看到无道,敝开女子咆哮着走过来,但越走近无道就越显胆怯,突然虎站住了,它与无道四目相对,老虎如见洪水猛兽,转身落荒而逃。

   无道走到树旁看那女子如何,适逢那女子也听到动静抬起头来,无道只觉似被雷电轰顶,心脏却是停止跳动一般,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雨蝶活过来了。那女子看到无道却显出恐惧之色,连滚带爬奔向躺着的两个人,边喊着:"爹,娘,起来啊。"然而女子终于发现她的爹娘都已死去,声嘶力竭地哭了一会儿就昏过去了。

   无道在一旁看着,脑子似乎已停止思考,心中也一片茫然,好像灵魂已经出窍,站着的只是个躯壳。直到那女子哭晕过去,倒在她母亲身上,才猛然清醒,飞奔过去轻轻地扶起那姑娘,试了鼻息,又小心抱起来,急急往自己的木屋飞去。

   小蝶躺在无道怀中,她只是装着晕了过去,心里有些惴惴不安:虽然计划一切顺利,但连猛虎也惧怕无道,又见到无道头上的龙角,到底这是条龙啊!一不小心就会象只虫子一样被他碾死,哎,自己的命好苦啊!

   无道轻轻把小蝶放到自己的榻上,盖好被子,坐在床边眼睛不眨地盯着小蝶看。五百年来,自己朝思夜想的人居然又活生生地出现在眼前,难道上天真的是可怜我无道了吗?无道抬眼望向窗外雨蝶的墓,心中默念:雨蝶,真的是你吗?是你回来了吗?

   小蝶"醒了",这是她有生以来"睡"得最累的一觉,既要装得象是沉沉昏睡,心中却忐忑不安,脑子里又想着一会儿怎么应付无道,耳中还要听着无道的动静。她实在躺不下去了,听着无道似是开门出去了,便悄悄微睁双眼,看到屋内果然只她一人,便轻轻坐起来,环顾四周,见这屋内简陋得不象是人住的地方,连窗户都只是个没有窗纱的洞,直接从屋内可以看到外面的一座简朴的坟墓,心想那肯定就是雨蝶的墓了。

   墓前伫立一人,高大而魁梧,头上金色龙角,正是无道。小蝶虽然早就知道那一人一龙生离死别的悲哀往事,但今天亲眼看到一个前任龙主,五百年来住在这深山老林,简陋木屋,痴痴守着死去的心爱之人的坟墓,还是不免有些震惊,甚至感动。感慨之余又不禁神思梦想:如果自己有无道这样一个高贵、勇武又痴情的男子呵护宠爱着,那不就是神仙的日子了?要是他做了龙族之主,那自己不就是皇后娘娘了?正想着,见无道转身看到了自己,向小屋走来。小蝶心中一惊,很快无道推门走进来看着她,小蝶身体本能地往后缩,眼睛流露着惊恐之色,这恐惧倒七分是真的。

   无道似也有些紧张,看小蝶吓得缩成一团,便止步于门口,温和地说:"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我去给你拿些水来。"说着转身出去,一会儿,端了碗水来,还有几个野果,轻轻放到床旁的小桌上,就出去了。

   小蝶看到果子,突然想起乘风,竟然有些伤感。过了一会儿,无道回来看见水和果子都没动,以为她是思念双亲,便温言道:"我已经把你的父母安葬了,等你能走动,我就带你去拜祭他们。你不吃不喝,你父母在天之灵看了也不安心啊。"

   小蝶这才想起玄墨给她的那两个人,事先让老虎咬死装成是她的父母。霎间小蝶眼睛湿润,泪水夺眶而出。无道以为她是哭死去的父母,谁知小蝶是因思念乘风,故意夸张作戏呢。小蝶的眼泪勾出无道的伤感,他默默走开,来到雨蝶墓前,拿出竹叶,又吹起雨蝶的曲子,清亮的音色,悠杨的曲调,回荡在暮色笼罩的山林之中。

   天已全黑了,今夜无星无月,连风都没有,夜静得令人发怵。无道给小蝶点了堆篝火在铜盆内,只说了句:"你休息吧。我在外面。"便出去了。

   小蝶心中一团乱麻:不知道今后如何与龙相处,玄墨的计划何时能够顺利结束,乘风会不会想念自己……就这么胡乱想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小蝶被饿醒了。昨天连番惊吓,又真哭假哀,滴水未进,小蝶的肚子顶不住了。她坐起来,那篝火如同睡下时一般旺盛,似乎一直有人在添柴,火光中昨日无道放下的水和果子还在原处。小蝶赶忙起身下床,不一会儿一扫而光,仍未饱足,正要到篝火前烤烤火,门一响,无道手中拿着些野果进来,还是放到桌上,又把空碗拿走,须臾间把装满水的碗也放到桌上。迟疑了一下,无道坐到篝火旁,一边添柴一边说:"天亮了,我带你去拜祭你的父母。你,叫什么名字?"

   小蝶走回床边坐下,轻声答道:"我叫,小蝶。"

   无道猛然抬起头来,看着她问道:"小蝶?你叫小蝶?"小蝶点点头,关注着无道的反映。无道怔怔地看着篝火,火光跳跃,映着无道面庞微微泛红。小蝶这才有机会细看无道,心中暗暗赞叹:当初见到乘风,以为见到了天下最美的男子,美得连女人都会忌妒,都会心疼;可现在眼前的这个无道,也很俊,与乘风不一样的风度,是那种女人一见就忍不住心砰砰乱跳,忍不住想要靠在那宽大厚实的胸前撒娇的感觉。我小蝶今天也算是长了见识了,唉,可惜这个无道命不好,龙主不当,被妖怪算计了还不知道,不晓得什么时候就要倒大霉了。幸好我还有乘风……

   小蝶这么想着,不觉脸有些发红发烫,再偷眼看看无道,无道只默默想着心事,并没在意她的异样,一边放了心,一边又有些不甘心,不甘心无道忽略她的存在,一颗心总在那个死了五百年的女人身上。

   不知不觉,天已大亮。小蝶又吃了些野果,便跟着无道去祭拜"父母",哭天摸泪对小蝶来说是小事一桩。回来的路上,无道问小蝶今后的打算,小蝶便说要先给父母守七七四十九天的孝,再做打算。这也是玄墨给她安排这对假父母的理由之一,这样就可以争取时间让小蝶与无道日久生情,让无道深信小蝶就是雨蝶的转世。

   就在小蝶在无道的小木屋住下时,西海龙宫的二太子和三太子的生命走到了尽头。玄墨没费什么力气,就用美女,美酒把他们分别诱入圈套,在醉醺醺地风流快活时一命乌呼。玄墨出乎意外地顺利,看着两颗龙珠和全身是宝的两具龙身,玄墨心花怒放。

   玄墨让小妖将龙骨、龙筋、龙鳞、龙角、龙爪剔出去做兵器和盔甲,血肉则大部分自己享用,小部分给小妖们分食了。最令玄墨兴奋的当然是那两颗凝聚两条龙几千年法力修为的龙珠。玄墨遣走所有小妖,独自在洞穴深处凝神静气,将那两颗龙珠吸纳入心腹之间,慢慢用自己的法力去化解和吸收龙珠的法力,渐渐与龙珠合为一体。

   当玄墨睁开双眼,背后的赤焰也睁开了双眼,赤焰想把头转到正面,玄墨头一挣,不高兴地说:"干什么,还没到15天呢,你等等吧!"

   赤焰皱皱眉头,有点沮丧:"还以为这两颗龙珠让咱们省了几千年的修行,不用睡半月醒半月的轮流替换,可咋没想到两个头怎么分一个身子,不还得轮流用吗?唉,白高兴了!"

   墨嘴角上挑似笑非笑,慢条斯理儿地说:"这才两颗龙珠就让我们同时清醒,若再有几颗,保不齐就能分身了。你还是安静下来,想想怎么钓更多的龙吧!"

   略停顿了一下,玄墨接着说:"还有,这儿的活物吃的吃逃的逃,恐怕撑不了多久了,四处招罗来的小妖也越来越多,是该换个大点的地方了。我让小妖寻了几个去处,有个叫星罗湾的地方,不足百里之外便有个山谷叫黑崖谷,谷深林密,周围村落不少,又离西海很近,是个不错的地方。即然我们的目标是龙,离得近些也好多找些机会。你看呢?"

   赤焰有点兴奋地说:"换地儿好!是该换了。去哪儿都行,你决定吧!"玄墨即刻安排起去星罗湾黑崖谷的事来。

   第15章 了因

   潞河与长河的交汇口自然有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让坐落在此处的古桐城因接纳来往船只,过往行客而热闹非凡。古桐城名称的由来,据传是因为一只凤凰从此地飞过,看到一棵高耸入云的梧桐,树干挺拔粗状,枝叶宽大而浓密,一派生机盎然的壮观景色,不免心生爱慕,飞到梧桐树上停留三曰,之后凤凰离去,但凤凰落脚之处却留下爪痕,而从此人们慕名而来,在梧桐树周围起舍而居,就有了现在的古桐城。

   凤凰的故事已无从考证,但的确有一棵古老的梧桐树仍枝繁叶茂地生长,人们说不清它的年龄,传说有上千年了。如今这棵古树在明光寺的前院,往来拜佛的香客常常也来拜拜这棵神树,所以树前也有供桌和香炉,香烟缭绕中这棵神秘的古树更显肃穆庄严。

   这一日,明光寺来了两个游方和尚,一个看似上了些年纪,矮矮胖胖,慈眉善目,眉毛浓密,脸色红润,一副笑脸,看着总是很喜气洋洋的;另一个象是徒弟,大概二十多岁,模样秀气,象个读书人,只是那双眼睛太灵动,猴子般东张西望,倒失了斯文的模样。

   这两个和尚进寺后先与管事和尚打了招呼,自称师徒俩,师父法名了因,徒弟叫澄净。他们拜会了明光寺方丈后,便一路行到前院,先到大殿拜了菩萨。出了大殿,便看见不远处一棵参天古树,树下有人进香,有人膜拜。

   澄净有些兴奋:"师父,真是名不虚传呀!咱们走了这么多地方,见过的大树多得数都数不过来,也有千年古树,也有高得吓人的,也有粗得几个人都抱不过来的,可这棵树,不仅高,还这么粗,这么宽,我看那上面都可以盖个屋子了。怪不得凤凰也喜欢在这儿歇歇脚,师父,你说那上面真有凤凰的瓜印吗?凤凰有那么重吗,要真那么重,树枝不就先断了,我看还是这传言有不实之处,是吧?师父?……师父?"

   澄净嗦了一堆,却不见师父理会,只见师父眼睛不眨地盯着树下,刚要再问,了因看着他,笑得有些神秘,说:"我们且走近些看看。"

   别看了因又矮又胖,走起路来却轻快灵巧,这边刚说走,便已下了好几个台阶了,澄净来不及发问,只好快走小跑地跟上来。了因走到离古树还有点距离,在树下进香人群的外围就站住了。

   澄净刚要开口说话,被了因一回身用手捂住嘴,另一只手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澄净瞪圆的眼中全是问号,他顺着了因的目光看到了吸引师父注意的目标。此人是个女子,背向他们站在树下,一身淡青色衣衫,从身量和头饰看,应当是个年轻女子,她正仰头看着古树,竟自出神。

   澄净与师父多年来走遍大半个中平国,到处除妖降魔,早已有了默契,便知道这个女子恐非人类。正猜测这会是个什么妖,一个老婆婆又引起他的关注。此时一些香客刚刚散去,老人家柱着拐,一步一挪地很吃力,手中一个破篮子,装了些寻常果蔬,先颤悠悠地上了香,又要到供桌前上果品。此时两个妇人从身旁过,小声谈论着:"唉,怪可怜的,儿子都病成那样了,真要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剩下这老的小的可怎么活呀!但愿菩萨显灵,唉…"

   澄净听了这话,心生悲悯,见老人家颤巍巍在供桌前跪下,端端正正磕了三个头。澄净看不到她的脸,却能清楚地看到她抖动的肩头,想必老人家已老泪纵横,泣不成声了。旁边的香客见了也露出不忍之色。

   青衣女子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个老人家,当老人家要艰难起身,那女子上前几步搀住她,老人感激地拍了拍女子的手说:"好姑娘,谢谢你!我还行,走得动。"

   青衣女子并未放手,搀起老人家,另一手拿了篮子说:"我送您回家吧,反正也闲着没事,就当闲逛了。"

   老人千恩万谢地便一同向寺外走去。了因师徒也不远不近地跟着,见青衫女子将老人送到家中,大约半柱香的功夫便出来了,却不见有人送出门来。

   了因看着青衫女子逾走逾远却止步不前,澄净有点急了:"师父,再不追就追不上了,快点呀!你看你看,要拐弯了!"

   了因笑呵呵地说:"我也想啊,可有人不让啊!"

   "谁啊?师父?"

   了因一手摸摸肚子:"它呀!都过了晌午了,它已经敲上钟了。我说徒儿,咱得找个地儿吃斋饭了吧。"

   澄净看看那青衫女子已拐过巷口没了踪影,泄了气,没精打采地说:"师父,这儿是哪也不知道,静悄悄也没个人影儿,到哪找斋饭啊?要不咱回明光寺得了。"

   了因摇摇头:"我这肚子可等不了,咱就到那家去要些布施吧。"说着竟直往那老人家门口走去。

   澄净只好跟着,上前扣了扣门,好一会儿不见动静,心中疑惑,怕不是被妖精害了吧,正要推门,就听里面有人喊:"儿子,你醒醒啊,这是怎么了?老天呀,你可怜可怜我这小孙子吧??"

   澄净赶紧推开门,师徒俩进屋一看,只见刚才那老婆婆哭倒在床边,床上躺着一个中年男子,双目紧闭,床边一个四、五岁的女孩儿半躺半坐,也好似昏睡过去。了因急忙上前把了把男子的脉,又过去把了女孩儿的脉。

   老人家看到是两个和尚进来,象遇到救星似地上来求助。了因笑呵呵对老婆婆说:"阿弥陀佛,施主莫急,您这儿子和孙女都好好的,一会儿就醒了。"说着一手搀起老人家,手搭在脉上略停了停,眼中露出笑意:"施主,贫僧给您一家道喜了,您这儿子的病好了,就是身子久病虚弱,将养些日子就无碍了。您也没有什么病了,还能高寿啊。这小孙女儿只是睡着了,哟,这不是醒了。"正说着小女孩儿睁开眼,看到生人有些胆怯,扑到奶奶怀中躲起来。

   老人听和尚说她儿子的病好了,惊得嘴合不上,扑通一声跪下就给了因磕头:"活菩萨,您救了铜牛,就是救了我们三口人,我给您立长生牌,天天烧香扣头??"

   了因笑呵呵上前扶起老婆婆:"出家人不打逛语,救你儿子的不是我们。"

   那老婆婆很是疑惑:"那是怎么回事啊?昨儿个大夫还说铜牛快撑不下去了,怕就是这几日了。今天一早他就昏过去了。我实在没法儿,才去寺里求菩萨。您不是菩萨派来救我们铜牛的?"这时那小女孩儿跑到床边想去摇醒父亲,看见床边有几个小珠子,拿起来高兴地说:"奶奶,看这个,真好看。"

   老人家从孩子手中接过一些珠子,却不知是什么,了因看得明白,便告诉她那是珍珠,这下老人家更是发懵了。了因问她记不记得他们三口人是怎么睡着的,老人家只记得一个好心姑娘送她回家,之后就不记得了。了因心中明白,便嘱咐老人家收好珍珠,便笑哈哈辞了出来,往明光寺而去。

   澄净早就按捺不住了,急不可耐地问:"师父,是那个青衫女子,对不对。她到底是什么妖,这可是有善缘的妖,法力也很强,那么快就能让个将死之人病患全无,不是一般的妖能做到的,连咱们都做不到,还能让人失去记忆,恐怕修行几千年了吧。要是刚才??"

   话未说完,了因将钵盂扣在澄净脸上,笑咪咪地:"想知道,就先拿斋饭来!"

   师徒俩边吃饭,澄净猴急地边追问:"师父,到底是什么妖啊"

   了因指指饭,摆摆手,意思:食不语。澄净三口两口吃了饭,眼睁睁瞪着了因慢吞吞地吃,浑身长了毛似地难受,好容易捱到了因吞下最后一口饭,忙忙地问:"师父是什么妖啊!"

   了因眼睛一瞪:"师父是人,不是妖!"

   澄净伸长了脖子,眼睛眨也不眨地问:"诶呀,师父不是,那个姑娘是什么妖?"

   了因心不在焉地说:"不是妖。"

   澄净眼睛瞪圆了,问道:"不是妖?还是仙不成?难道思凡下界,那可是犯了天规,就算治病救人,也难逃天谴。那也挺可怜的,师父,我们要不要劝劝她,别在人间滞留,趁还没被发现,还是赶快回天界吧。"

   了因一手去抠耳朵,皱着眉说:"别急,让我先抠抠耳朵。"

   "师父,您怎么老是抠耳朵,还老是在急茬儿的时侯,您去看看吧,是有了什么病吧,小病也不能耽误,要不积成了大病就不好治了……"

   了因打断了澄净的话:"我说徒儿啊,我这浑身上下的物件,就这双耳朵最累,每天不知道要磨出多少茧子来,算了,让它堵着吧,听不见还能清净些。"

   澄净像嘴里被塞了个核桃,一时语塞,红了脸不言语了,可捱不了多久,又忍不住了:"师父,那姑娘到底是什么呀!咱们还找不找啊!怎么找,到哪找啊!师父。"

   了因呵呵笑道:"难为你一次就说这几句话,告诉你吧,等到晚上,你就知道了。"

   澄净好容易熬到太阳下山,跟师父藏在河边,等到夜已二更,澄净感觉水面似有响动,伸长脖子看时,突然从水中跃出一条龙,月光不是很亮,朦胧中辨得那龙的形状。澄净瞪着眼、张着嘴,一时惊得说不出话来。虽然平日里也见过不少山林或江湖中的妖怪,可从未想过还能看到龙。

   澄净回过神来,拽拽师父衣袖小声说:"师父,龙啊,是龙,师父。"

   了因笑道:"徒儿,想不想看清些。"

   澄净立马兴奋地点点头,还没来得及问如何能看清些,只觉身体突然腾空而起飞向河心,就在要落水的瞬间,身体被龙托起,腾云驾雾般回到岸上,看见自己竟然骑着龙,做梦般飘然欲仙。忽听师父叫他:"澄净,还不下来!"澄净定睛一看,已经在岸上了,忙跳了下来,那龙霎时变为人身,正是那青衫女子。

   了因合掌晗首:"阿弥陀佛,贫僧了因,多谢施主搭救徒儿澄净。"

   青衫女子打量他师徒两人,说道:"大师,我们在明光寺见过。大师深夜到此,恐怕是为了见我吧。"

   了因笑了:"施主好眼力,好记性。贫僧在明光寺看出施主并非凡人,又一路跟着施主,眼见那老人家和病重的儿子被施主医好,所以有心见一面,也替那老人家感谢施主慈悲之心。"

   青衫女子款款大方:"大师有心,我叫青儿,治病救人是我力所能及、甘心情愿的事,不必言谢!大师法力高强,一眼就看出我的真身。青儿有一事相问,不知是否冒昧?"

   "施主但说无妨。"了因笑眯眯地说。

   "大师可曾见过除我之外的龙?"青儿一脸期待地问。

   "这倒不曾见过。施主来到人间是寻找亲友吗?既是龙,为何不在海里,反而隐身人世?"

   青儿听了,略有些失望:"唉,一言难尽。青儿一路都在找他,我有要事有求与他。"

   了因合十道:"那可否告贫僧他的模样,徜若日后遇到,也好相告你在找他。"

   青儿说:"他是金龙,名叫无道。化为人身时一头白发,一身黑衣。大师若见到他,请告诉他青儿有要事相求,我与他曾在南山有过一面之交。"

   了因有些惊诧地问道:"无道?难道是传说中五百年前诛杀朱雀的龙主吗?"

   "是啊!大师也知道!"

   了因感慨地说:"贫僧只是听过关于他的传说,难道他一直在人间游历?"

   青儿神色有些黯然:"我也不清楚,只是数日前在南山见过一面,却错失良机。如今也不知道哪里去找他!"

   了因微笑着说:"事在人为,施主不必忧心,有缘自当相见。"

   青儿点点头说:"多谢大师!大师要去哪里?"

   了因正色道:"听说岐凤山有妖作恶,我们要去那里看看。"

   "青儿愿带大师前往,也可助一臂之力。"青儿觉得了因很亲切,很热心地说。

   了因笑着说:"贫僧谢过施主,前面不远便是阳州,是中平国有名的富庶之地,各方交汇之所,我们不妨同行到阳州,之后我们师徒南下去岐凤山,青儿姑娘可以先打听些消息,再作定夺。"

   青儿爽快地一笑,说:"好啊,就依大师之言,现在夜深,大师不妨上来,天不亮就可到阳州城外。"

   话音一落,青儿又化为龙身,澄净看着师父,一脸的期待,了因释然一笑,合掌言谢,师徒俩骑上龙身腾空而起,了因指点方向,三人往阳州方向而去。

   第16章 露园

   阳州,除了没有皇宫、皇帝,其城市规模,人口密度,市集繁华都不亚于国都晋都,虽比不上晋都一派的皇家气势,然而在市井繁荣上倒更胜一筹。阳州地处平原之地,又有江河湖泊如蛛网交错,自古以来以富庶而闻名。阳州又是出人才的地方,吸引各方文人墨客前来访师会友,盛极一时。历来才子聚集之所也是佳人慕名之地,阳州城青楼会馆,红袖绿珠,歌妓才女,都令国人艳羡不已。

   然而最近阳州人大街小巷谈论的都是一个话题,露园主人追月姑娘。听说不仅人长得美若天仙,舞姿惊艳,更令世人惊异的是,这追月姑娘有所有佳人美女都不及的本事,占卜,以舞来占卜,每每灵验,从无失误。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露园,不仅市井俗人,文人墨客,甚至达官显贵也怦然心动,上门拜帖,以求赐见。

   露园,地处偏僻,原是当地一富户为自家盖的一处别院,不过想闲下来过过幽静的日子,所以并不刻意奢华,倒很别致诗意。谁知天有不测风云,园子盖了一大半,这家突遇变故,全家迁往他处,便把这园子便宜变卖,之后新主人将其改名为“露园”。

   很快便有传言说露园的主人追月姑娘是个人间绝色,其人有三绝:一为绝色;二为绝艺;三为绝术。绝色不必说,绝艺是舞艺超群,惊为天人。最后这绝术就更神乎其神了,据说她的舞从不事先编排,都是即兴起舞,她脚下的鞋内有特制的色粉,如用力,色粉就会渗出,根据色粉渗出的形状以及数目,便可测出所占卜的结果。连那舞台也很别致,台面铺有太极图或八卦图或龟背图,亦或是纯白色绢丝,都是由园主追月姑娘根据要占卜的人和事临时安排。

   传闻说阳州文坛泰斗窦德彰拜访了追月姑娘,对她的人品、舞姿和占卜之术叹为观止。这传言一出,立时街闻巷议沸腾一般,人们蜂拥而至,让这地处偏僻的露园如同闹市。虽说这追月姑娘条件苛刻,并不轻易见人,想一睹舞姿就更难了,再要能得到占卜的应允更是凤毛麟角,但越是有难度的事,人们就越热衷。于是人们常常聚在园外,看看有什么人进得了园子,什么人得以欣赏了舞姿,又是什么人得到占卜的殊荣。哪怕在围墙之外听听飘出来的仙乐都值得回去跟朋友炫耀一番。

   这样的人,这样的声势自然会吸引很多人的目光,刚刚进了阳州的青儿听着就颇为好奇,青儿自小就喜爱音律,虽不擅舞但却倾慕擅舞之人,以舞占卜更是闻所未闻,所以化身为一个读书人,背着一架古琴来到露园。开门的仆从索要名帖,青儿说没有,只让仆人回去报称“以乐会友”,仆从只好转身进去通报。旁边看热闹的闲人捂着嘴偷笑,只等着看这个书呆子待会儿被拒绝后的狼狈相。不曾想仆从回来说有请,众人都傻了眼。原来青儿故意反其道而行,别人越是拿显赫身份来投贴,她便贴也不投,名也不报,只就“以乐会友”四个字反而更见与众不同,单纯诚意,额外更有一份神秘感吊人胃口。

   入得园来,青儿顺着蜿蜒小径来到一处荷花池塘,中心一个凉亭有曲折木桥与岸边相连。一个白衣女子坐在亭中悠闲地喝着茶。见到青儿走近便起身相迎,当追月与青儿四目相对,各自心中惊诧,青儿看出追月是白鹿之身,追月更是惊讶眼前之人竟有龙腾之象。

   两人都不露声色,青儿将古琴置于石桌之上,笑着说:“只怕以后小姐要收到很多以乐会友的名帖了。”

   追月斟了杯茶递给青儿,淡淡地说:“第一次是诚意,之后就是东施效颦,我也不会见了。不知阁下怎么称呼?”

   “叫我青儿吧。”青儿并不掩饰自己的真身。

   追月有些喜欢青儿的淡定和真诚,便说:“叫我追月好了,小姐小姐的听着别扭。”两人相视一笑。此时日已西斜,天边一片橙红色的晚霞,微风轻拂,池塘荷叶微漾,暗香浮动,岸边细柳飘舞,绿意送爽。

   青儿打开琴套,但见那古琴木色古朴雅致,形状天然不留雕凿的痕迹,丝弦晶莹通透,不仅赞道:“好琴!”

   青儿先随意拨动几下琴弦,看了看追月,那深邃的眼神美得令人沉醉,心中颇有好感。于是坐下来,屏气凝神弹起了古琴,琴声有如陈年佳酿,韵味悠远,九转回肠,让追月如痴如醉,如梦如幻,一曲终了,仍犹音在耳,余音袅袅。追月不由得起了兴致,拿出一管玉箫,接着那余音吹奏起来,箫声深沉而悠扬,夜风中如泣如诉,如歌如诗,听得青儿满心温暖,如见故友。当箫声随夜风徐徐远去,青儿与追月相视一笑,似乎是多年的老友重逢,惺惺相惜。青儿幻化成女儿身,上前见了个礼,真切地说:“青儿以男儿身相见,姐姐莫怪。”

   追月上前轻托青儿双臂,忙说:“青儿姑娘不必如此。我们都非人类,幻化身形不过为方便行事,无须介怀。我本是白鹿,不过九百多年的修炼,你是龙,只怕已有上千年的修为,却叫我姐姐,怎么敢当?”

   青儿看着追月,双眼流露真情:“青儿一心想有个姐姐,见了姐姐,就觉得亲切,觉得姐姐就是你这样,且不管什么修行多少年,我是真心想有个你这样的姐姐,姐姐如不嫌青儿鲁莽,就当是了了青儿的一个心愿,好吗?”

   追月看着青儿一片真心,也感动也高兴,开心地说:“好,你这个妹妹我认定了。这里不方便,我们去林中好好玩玩,怎么样?”于是两人腾空而起向附近的大梁山飞去。

   大梁山在阳州城西,追月的露园其实就在山脚下,原来的主人特意选址在山下就是为了寻求品茗竹篱下,悠然见青山的意境,这若大梁山倒象是露园的天然后花园。青儿和追月时而恢复真身,鹿跃龙腾,时而化为人形,奔跑嬉戏,闹够了两人就找了棵参天大树,树顶有如空中撑开的一把大伞,两人并排坐在最高处,望着天上的繁星明月,享受一时的宁静。

   青儿借着月色,扭头看着追月,看得追月有些不好意思,半嗔半笑地说:"你要是男的,一定是个色鬼,看你一脸色迷迷的!"

   "我要是男的,一定要把姐姐娶回家,象菩萨一样供着,天天看都看不够!"青儿很认真地说。

   追月“扑哧”一笑,也盯着青儿看,这回轮到青儿不好意思了,双手捂着脸,一边扭过身去一边说:"好啊!你报复我!小肚鸡肠!"

   追月扳过青儿双肩,又拉下她的双手,也认真地说:"妹妹这么可爱,我可舍不得把你嫁出去,我们天天弹琴吹箫,伴月起舞好不好?"

   "好啊!好啊!姐姐什么时候教我跳舞?听闻姐姐的舞姿恍若天人,真想亲眼见见。想想都要开心死了!"追月看着青儿兴奋得笑开了花,刚要开口说话,忽然脸色一变,作了个噤声的动作。青儿也意识到了迫近的人声,两人居高四下张望,只见两个黑影正向她们这个方向走来。不一会儿两人走到青儿和追月所在的树下站住了,其中一人说:"就是这里了。"青儿听声音觉得耳熟,便仔细看那两人,恰逢两人抬头往树上张望,月光一照,却正是了因师徒。

   原来那晚他们到了阳州城,了因师徒便要去参拜佛寺,这是他们每到一地必然的惯例。阳州城的大寺院都集中在大梁山,所以了因师徒与青儿分手后就来到了大梁山。

   大梁山不是很高,山顶平坦宽阔,远近闻名的灵隐寺就坐落于此。沿山路上山还有几处庙宇也历时久远。了因师徒一路走走停停,到了灵隐寺已天色不早,于是便留下借住一晚,想明日下山到城中看看。傍晚时分,了因在山顶观看日落,意外发现山脚下一处地方有妖气弥漫,便向寺中沙弥打听那个地方。

   小沙弥告诉他所问之地应当是露园,露园主人是个会以舞占卜的姑娘,叫追月,近来,整个阳州城都为她而颠狂。了因听了,微微一笑,心中已有成见,便决定明日一早下山去探个究竟。谁知当了因刚要入睡,那串降妖伏魔的宝器玉佛珠有了动静,知道附近有妖怪现身,于是叫上徒弟澄净循着念珠指引一路寻来,找到了追月和青儿栖身的大树。当了因仰头向树上张望,却见两个人影从树上飘然而至,定睛一看,其中一个竟然是青儿姑娘,另一个姑娘品貌惊人,气度超凡,却也看出她是个千年白鹿精。

   第17章 玉佛珠

   了因还未开口,身边的澄净早叫了出来:"青儿姑娘,怎么是你啊!这么晚了怎么还在这林子里,你没进阳州城吗?这位姑娘是谁啊?你的朋友吗?"

   青儿上前向了因见了礼说:"大师,小师父,你们怎么会来到这里?怎么发现我和姐姐的?"

   "姐姐?不会是亲姐姐吧,看她不像是龙,倒是一身妖气。玉佛珠不会错,我们找的就是她!"澄净的道行比师父差些,还看不出追月的真身。

   青儿急忙向了因解释:"大师,姐姐虽是妖,但心地善良,不会害人,还请大师慈悲,不要为难姐姐。"

   了因手中拔动念珠,笑着说:"青儿姑娘,你别着急,她若真如你所说,贫僧就恭喜你认了个好姐姐。"说完笑呵呵地看着追月,追月不慌不忙,款款见了礼,说:"追月见过大师,敢问大师法号?"

   了因合十道:"阿弥陀佛,贫僧了因。原来施主就是名动阳州,以舞占卜的露园主人?"

   "正是。大师降妖除魔,街知巷闻,追月闻名已久了!"追月知道眼前之人竟是自已要找的了因,心中很是惊喜,但了因是否如传闻的那样厉害,看来今日倒是个好机会试他一试。

   了因笑笑说:"贫僧在妖界的名声恐怕不太好吧。敢问施主,不在山林中好自修行,来到人间,张扬显赫,却是为何?"

   追月故意冷冰冰地说:"大师若想知道也不难,须能胜得了追月手中这柄银链。"说着一根长长的银链出现在追月手中,银链盘卷在地上,在月光中煜煜生辉,末端一个银色枪尖昂首抬起,寒光闪闪,如有生命一般对着了因轻轻蠕动,象是一条银蛇扑食前的蓄势待发。

   青儿见状大惊,叫了声姐姐,要上前劝阻,追月不等她开口,拉起青儿一只手,紧紧握了握,看着青儿认真地说:"妹妹刚才说姐姐善良,不会害人,可是真心相信姐姐?"

   青儿点头说:"是,虽然相识不过一日,可我能感受到姐姐的善良发自内心,青儿相信姐姐。"

   追月心中感动不已,动情地说:"好妹妹,那就相信姐姐并无恶意,姐姐这么做自有道理,一会儿你会明白。"

   青儿虽有疑惑,刀枪无眼,伤到谁都不是她想见的,但既然姐姐这么说,就要相信她。于是点点头,暗中准备若有危机,自己再出手化解。

   了因仍然笑呵呵的,待青儿和澄净退到一旁,手持念珠单掌合十,说了句:"施主,贫僧得罪了。"

   了因将玉佛珠抛向空中,那念珠串是由十八颗玉珠连缀而成,玉色如墨,每颗玉珠都有不同形状的银色云翳,天然形成十八种神兽图形,分别是角木蛟、氐土貉、心月狐、尾火虎、箕水豹、井木犴、鬼金羊、柳土獐、星日马、翼火蛇、奎木狼、毕月乌、参水猿、斗木獬、牛金牛、女土蝠、危月燕、壁水。十八颗玉珠并没有任何线绳串连,却像是磁石般互相吸引。了因靠它降妖无数,即便是千年的妖怪,往往也敌不过半数神兽的攻击,至今为止,了因还没有遇到一个妖怪能让他将十八个神兽同时召唤出来。

   当了因将玉珠串抛到空中,那些玉珠上的银色云翳发出耀目的银光,珠串不断旋转,玉珠不断变大,十八个神兽图形好似活了般发出各种兽鸣之声,林中狂风骤起,吹得追月衣带飞扬,像是要腾云欲飞。突然,三只全身发光的银色神兽,尾火虎、斗木獬和毕月乌从玉珠上窜下来直扑追月。

   追月早已全神戒备,以静治动,见三兽飞扑而来,挥动银链旋风般旋转,银链瞬间变得极长,链条如银鞭夹带风声呼啸,在追月周围形成一道道防护,让三兽无法靠近,同时那寒光闪闪的枪尖如同长了眼睛般时时攻击三兽的空当。几个斗在一处时间不长,三兽便落了下风,追月却丝毫不敢懈怠,她知道了因不过是个试探。果不其然,又有三只神兽,翼火蛇、参水猿、女土蝠加入战团,追月顿时感到压力大增。

   六只神兽将她团团围住,尾火虎的虎啸掀起排山倒海的气浪,啸声专门震慑妖灵,让追月头痛欲裂。翼火蛇竖起蛇头,蛇头两边如同展开的双翼,双翼猩红如火,蛇信吐出却是射出的火箭,逼得追月不敢大意,将银链舞得风雨不透。参水猿极为灵活,一双长臂不惧刀枪,好几次差点抓住了银链枪的枪尖。斗木獬利爪专攻追月下盘,毕月乌和女土蝠的尖嘴毒爪却在追月头顶上肆虐。

   尽管神兽各显神通,追月的一柄银链却是舞得行云流水般,攻守相宜,丝毫不乱,不仅不乱,让人看了反而不似是打斗杀戮,倒是一个英姿飒爽的美人月下起舞般衣带飘扬,刚柔并济。了因仍旧笑呵呵地看着,妖也见得多了,追月倒的确与众不同。看看如果这样僵持下去还要费些时候,于是合十默念了几句,角木蛟和壁水也下来了。角木蛟体型硕大,浑身都是尖利的鳞片,那锋利的鳞片竖起,远远看着如同一座活动的刀山,它巨大的龙尾一甩,雷霆之势、寒光刺目,令人胆寒。壁水蛇身龙首,浑身冷意森森,口中喷出冷气,一旦遇上皆成寒冰。

   原本追月也只是想试试了因的能力,并不想性命相搏,所以虽然尽力,但终不肯痛下杀手,这样一来就更被动了,很快在八只神兽的轮番围攻中,追月章法凌乱,力求自保而已。眼看难以支撑下去,追月将银链枪一抖,银链枪如流星般在空中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所有的链子松脱化成无数银色枪尖射向八只神兽,趁着它们各自躲闪之际,化为白鹿,头上那对巨大而美丽的鹿角以横扫千军之势冲向角木蛟和它临近的几只神兽。角木蛟刚刚躲过银枪,来不及躲闪,怒吼着甩起巨大的龙尾迎了上去,但听一声鹿鸣,角木蛟竟然被撞飞了,旁边几只神兽也被鹿角冲击得连连后退,可白鹿身后露出了空当,毕月乌和女土蝠同时飞扑下来,白鹿将将躲过毕月乌,却被女土蝠利爪抓到脖胫直到左肩,一片血肉模糊,露出了白骨,却渗出黑色的血。白鹿奋力一个飞跃,避开了后面的追击,青儿见势态危机,正要拿出古琴用幻音术解围,了因伸手招回了神兽,收起了玉珠串。

   白鹿回复追月之身,来到了因面前,双膝跪倒:"多谢大师手下留情。"

   青儿抢过身来,看到追月左半身全是发黑的鲜血,脸色苍白,身体微抖,情急之下也顾不得许多,张口吐出珍珠,用珍珠轻轻在伤处滚动。追月只觉珍珠所到之处一片清凉,痛感顿消,不一刻,只见伤处所有肌肤恢复如初,不见一丝伤痕,又有黑色之气被珍珠从体内吸出,身体顿觉轻松如初。这奇迹般的过程让了因流露惊诧之色,澄净更是瞪着眼,张着嘴,下巴都快掉下来了,追月亦是又惊又喜。

   青儿看追月的伤口全愈,放下心来,刚想搀起追月,澄净凑过来看青儿手中的珠子,好奇不已:"青儿姑娘,这是什么呀?怎么这么轻轻一滚,血也不流了,肉也长好了,就像没伤过一样。对了,你就是用它治好那个老人家的儿子的吧?能不能给我也治冶?我今天倒霉,手被蜘蛛咬了一口,现在还火辣辣地痛,都肿了,你看!"说着伸出右手,果然又红又肿,青儿笑着说:"你走运了,不用吃药,只要这么一下,就好了!怎么样?动动手。"青儿边说边用珍珠在澄净手上红肿处滚了几下,立时红肿消退,澄净乐不可支。

   了因笑呵呵地说:"青儿姑娘用这宝物救了不少人吧?阿弥陀佛,施主有大慈悲,功德无量。"

   青儿看着手中的珍珠,触动了心中最敏感的情肠,悠悠地说:"它是我母亲一族世代修炼的珍珠,已经将近一万八千年了,只要人尚存一口气在,它便能消除病患;等到一万八千年功德圆满之时,就成了珍珠皇,还可以起死回生。要是没有它,我和母亲早就命丧黄泉了。它也是母亲留给我的最宝贵的遗物。"青儿看着这柔光润泽的珍珠,似乎又体会到母亲的温暧,略怔了片刻,收起珍珠,对了因施了一礼说:"多谢大师慈悲,没有为难姐姐。"

   了因笑呵呵地说:"为难与否,要看追月姑娘如何解释她来此地的目的了。"

   青儿要搀起追月,追月摇摇头说:"妹妹,我有话要说。"说完恭恭敬敬给了因磕了个头道:"追月求大师慈悲,救岐凤山一众生灵,救人世间百万苍生!"

   了因闻言不禁动容,虚空搀扶追月:"施主请起,这话从何说起?"

   青儿忙上前扶起追月:"姐姐,起来说吧。"

   追月站起来,便将玄墨、赤焰占据岐凤山,吞空禅,灭普济寺,又在打龙族和人族的主意,以及派自己效仿妲己灭商来灭中平国的前前后后向了因叙说一番。了因的笑容不见了,代之以悲愤和凝重。了因四处游历降伏妖魔也有二十多年了,也遇到过难缠的千年恶妖,也常见小妖们三、五成群聚在一起的,但象玄墨、赤焰这样修炼万年的妖怪,不仅法力高,野心大,更兼阴险狡诈的还不曾见。更?人听闻的是自己最为敬服的空禅大师连同普济寺全都惨遭屠戮。

   了因在二十多年前见过空禅方丈,当时的他初出茅庐,对空禅大师的人品和修为极为推崇。因此最近听说岐凤山有妖作怪,自己还不太相信,因为他更相信有空禅大师在的地方就不会有妖魔。可不仅大师殉难,整个普济寺都被血洗,太令人震惊了。

   了因又问追月:"你说玄墨、赤焰觊觎龙族和人族,他们要怎么做?"

   追月双眉微蹙摇摇头说:"具体做什么我不知道。玄墨的心思很难猜。我离开岐凤山前,玄墨格外留心无道与雨蝶的墓,问天的下落,还有就是从西海龙宫逃出来的母女俩人。我猜想玄墨不敢公然挑战龙族,所以想先从落单的龙下手。只是想不通他们会怎么对付无道和问天这两个龙族法力最高强的龙族殿下。寻找雨蝶的墓,必然是为了找到无道的行踪,可无道天下无敌,问天拥有龙族至宝三叉戟,当年的朱雀也死于他们的联手,玄墨和赤焰绝不是他们的对手。再就是从西海逃出来的母女,听说她们偷了西海镇海之宝,又怀有一颗神奇的珍珠??"说到这儿,追月停住了,脑中一个念头电光一闪,转身看着青儿:"妹妹,难道你就是那逃出来的西海龙王的龙女?"

   青儿苦涩地点点头:"我的确是西海龙王之女,但从不被他们当作家人对待。王后乔汐为了得到我母亲的珍珠,才没杀我们,让我和母亲在龙宫中当了五百年的奴仆。可珍珠皇即将出世,就意味着我们的死期将至,所以母亲盗了避尘珠,趁着西海大太子大婚那日逃出龙宫,在南山藏身于避尘珠内。谁知母亲中了龙族法咒,只过了一天自由的日子就走了。后来,无意中我遇见又错过了无道殿下,才想要找无道殿下为我主持公道,我不想永远躲在避尘珠内毫无希望地活着。"

   追月怜惜地拉着青儿的手,温情地说:"妹妹,公道自在人心,你善良,聪明,还这么可爱,一定有属于你的幸福等着你,怎么会没有希望呢?只要姐姐在,拼了命都会维护你!"

   青儿不禁红了眼圈,哽咽地说:"青儿孤苦一人,能遇到姐姐,是青儿的福气……"说着泪水夺眶而出,当泪珠滑过脸庞,变成雪白的珍珠落到地上。

   追月满心惊讶地拾起珍珠,笑着说:"妹妹还有多少神奇之处我们不知道的,泪珠都能变成珍珠,以后妹妹一天哭个两三回,过不了多久,姐姐我可就富可敌国了!捡到了你这个大宝贝,我的福气才叫大呢!"说得众人笑了起来。

   第18章 故地

   了因单手合十笑呵呵地说:"阿弥陀佛!青儿姑娘心怀济世救人之心,善有善报,无须忧怀。贫僧还有一事想请问追月姑娘。"

   "大师请问。"

   "玄墨派你来祸乱中平国,追月姑娘打算如何应付?"

   "姐姐,我们先去救了你弟弟,你就不会受制于人了。我们再一起去找无道和龙主九鬼,联合起来诛灭玄墨和赤焰,还天下一个太平,如何?"青儿说。

   追月沉吟片刻说:"弟弟和我暂时并无危险,如果现在惊动他们,未免会打草惊蛇,既无把握制住他们,反倒可能让他们狗急跳墙,中平百姓立时就会灾难临头。倒是不如先通知龙主,龙主可能知道无道的行踪,让龙族提防玄墨、赤焰,一旦人族有难,亦可施以援手。大师要能找到我弟弟乘风,他会告诉你最近玄墨他们的动静。只有了解他们的意图和实力,我们才能谋划个万全之策,既不惊动无辜百姓,亦可一击而中。中平国国主昏愦,内乱已露端倪,若妖兵一至,必然不堪一击。我有心暗中寻一个明主,辅其上位,广聚能人异士,振全国之力,联合龙族,以备不测。"

   了因目光显露讶异之色,单掌合十道:"阿弥陀佛!追月姑娘不仅先人后己,心怀苍生,更是运筹帷幄,大将风度。贫僧敬服!"

   追月道:"大师谬赞,追月愧不敢当。大师,这是我和弟弟的信物,他见此物就会相信大师,一定会鼎力相助。追月恳请大师给乘风带个平安口信,就说我这里一切顺利、平安,不必挂念。如不出我所料,不出两个月,我会被召入京城晋都,周旋于皇族、朝堂之间。请让乘风审时度势,多加小心。"

   了因接过追月递过来的一块鹅卵石做的坠子,扁平如玉璧,光滑润泽,像是水流多年冲刷而成,石面上有花纹,宛如是两头鹿在嬉戏跳跃。了因收好石坠子,说道:"两位施主多保重,贫僧明日下山去岐凤山找乘风,先打探了消息,再去找龙主九鬼商议对策。追月施主放心,你的口信贫僧一定带到。"

   青儿忙说:"大师,青儿愿同大师一同前往,一是快些,二是如遇妖魔,也好有个照。"

   了因呵呵一笑,说道:"怎么,看我这和尚老了,不中用了?"

   追月接口道:"大师,从阳州到岐凤山的路不好走,翻山越岭,要有三十多天的脚程,若是妹妹同去不过一两日也就到了,青儿机警得很,也是个好帮手。您就让她去吧!"

   了因想了想,道:"也好!那就辛苦施主了!"

   于是几人各自回去休息。

   第二天一大早,青儿托着了因师徒腾云架雾向岐凤山方向飞去。这下可乐坏了澄净,一会儿钻入云层,用手去抓身边的云朵,一会儿俯瞰地上的山脉村落,指指点点,而日落时那壮观无比的景色更有如置身在画中,澄净陶醉得快要坐不住倒栽下来了。了因苦笑着摇摇头:这个颇有惠根的徒儿就像是个长不大的孩子,纯真顽皮,快乐自得。

   中途停了几次,又因事略有耽搁,夜晚几人在林中露宿,天不亮又启程,当澄净再一次欣赏了龙背上的日出之后,他们在岐凤山顶的青眉峰落了下来,这里就是普济寺的所在。了因一行来到寺院大门前,寺院的门一扇已经倒在地上破烂不堪,另一扇又斜又歪勉强挂在门框上,被风一吹吱呀做响。普济寺的匾额还在,晨风中落寞而无奈地看着这些不速之客。

   了因进了院门,一路往正殿而去,脑中是二十多年前他在普济寺看到的一派人才济济、香火鼎盛的景象,而眼中看到的尽是残垣断壁,碎砖烂瓦,野草蛛网,一切如死一般的寂静,连蝉鸣鸦叫都没有,只有风声阵阵呜咽。终于来到正殿台下,了因仰头望去,只见台上那个巨大的铜制香炉已经翻倒在地,心中不禁想起当年空禅方丈正是在这里站着迎接他。虽然当年他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年青和尚,空禅方丈一样热情出迎,对他所提问题无不认真对待,悉心指教,当年之事仍历历在目、音犹在耳,可如今人去寺空,岂不令人伤怀痛心!了因用手紧握玉佛珠,双目发红,他一步一步走上台阶,身体感到从未有过的沉重,来到正殿门前,里面黑乎乎、静悄悄的,了因转过身看着台上、台下衰草枯叶遍地,心中只觉闷闷的有些喘不过气来。

   这时只听澄净叫他:"师父,你看,那边有东西在闪光。"

   了因和青儿顺着澄净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草丛中有什么东西在阳光下一闪一闪的泛着光。

   澄净一马当先跑向闪光之处,很快就大叫着:"师父,你快来看看,是个禅杖。"

   了因和青儿来到近前一看,果然一柄禅杖躺在草丛之中,虽然风吹雨淋,杖身却丝毫没有锈斑和尘土,但有几处刀痕非常醒目。了因一眼认出它就是普济寺镇寺之宝,当年空禅手中所持的九环禅杖,只不过多了刀痕,而九环也不见了。

   了因俯下身,双手拿起禅杖,一只手轻轻抚摸那些刀痕,似乎感受到普济寺那晚遭遇劫难时的惨烈悲壮,不禁手有些颤抖,一滴眼泪落在禅杖上。突然,禅杖发出微微的铮鸣之声,好象哭泣,又似要诉说。了因心中感慨,立起身,手持禅杖,如当初的空禅和行真一样,眼光变得坚定和清澈,他环顾四周,心中默默想着:禅杖仍在,普济仍在,贫僧要拼尽全力,让普济寺重新沐浴在安祥的佛唱声中,要让这历经劫难的禅杖继续成为普济寺的镇寺之宝!

   了因一行人出了普济寺,往追月所说的玄墨所在的那个山林而来,一路上众人小心翼翼,不想惊动众妖。但奇怪的是山林静得出奇,连只松鼠或小雀都没有,玉佛珠串也很安静,三人就像是来到坟场,只有死亡可以解释这种不一般的沉寂。

   他们估摸着应当已经到了玄墨所在的林中,但玉佛珠仍然没有动静,青儿说:"大师,你们在这儿等我一会儿,我去四周看看。"

   了因点头道:"好!施主多加小心。"

   青儿化为青龙飞走了,不多时便飞了回来,十分不解地对了因说:"真是很奇怪,这里应该就是姐姐说的那片林子了,可别说是妖,就连野兽飞鸟都很少见!到处都是死气沉沉的。"

   了因略一沉吟,说道:"如果地方没找错,那就只有一个解释,他们已迁往它处了。你们看,我们这一路而来,飞鸟走兽都很少见,可见已被群妖吃得吃、逃得逃,想来山下村落也十室九空了,所以他们另觅它处去了。青儿姑娘,你可找到追月姑娘所说的那个山洞?"

   青儿说:"是,就在前面不远,我来带路。"

   三人往密林深处走了大约两柱香的时间,来到山腰的一个山洞前,洞口很宽大,四周藤蔓交错,往里看,黑黑的,阴风飒飒。青儿和澄净找了几个干枯的粗树枝做火把,澄净刚要找火石,青儿将树枝拿到手中,一张口喷出一束火焰,树枝一下子被点燃了,青儿递给了因和澄净各一个,自己留了一个,当先进入洞中。

   澄净跟在后面开心地说:"青儿姑娘,是不是龙都会喷火啊!传说龙还能降雨,你会不会呀?"

   青儿说道:"我知道喷火、喷水应当是所有龙与生俱来的法力,但降雨可不是小事。那要请示天帝,也只有龙主和四海龙王才能布云施雨。"

   澄净说:"哦,那龙是不是都能长生不老啊?你们龙族有多少条龙啊?龙宫大不大?是不是象皇帝的宫殿一样?要是有机会见识一下,我做梦都能笑醒!哎哟,这是什么东西,磕死我了!"澄净光顾着说话,脚下好象踩了个什么被绊了一跤,火把险些扔出去,跟在后面的了因拿着火把凑上来一看,是啃得干干净净的一个牛腿骨,青儿回身问:"小师父,伤着没有?"

   澄净利索地爬起来,说:"没有,没事,咱们走吧。"

   三人越往里走,越觉潮湿,空气中的血腥气味越重。不一会儿,眼前豁然开朗,一个巨大的石室呈现眼前,四处火把仍未熄灭,石室内一切看得很楚。石室即高且宽,石壁上到处是刀砍爷凿的痕迹,看来这石室是被赤焰他们扩成这样的。石室内空荡荡只有一个高台,台上一个巨大的石榻,四周什么也没有。如果不是空气中的血腥气,倒像是个被废弃的墓室。了因神情凝重地望着那个石榻,手中的禅杖忽然发出铮鸣之声。石榻上的恶妖吞空禅、杀行真、毁金丝袈裟,斩碎九环,血洗普济寺,禅杖又一次嗅到这可憎的血腥气,让它无法沉默。

   了因看看禅杖,手用力握了握,单手合十道:"阿弥陀佛,恶行必恶果,终有一日会让你如愿!"

   三人出了洞,又到山下村庄,果然满目疮痍,十室九空。能逃的都逃了,剩下几个老弱病残走不动的只好留下来等死。那些人见到了因几人,说起妖魅,那眼中的恐惧,发抖的身体,让人不忍再问、再听。

   转眼日已西斜,了因三人找了个空屋坐下来休息一会儿,青儿和澄净出去找了些吃的和水,几人默默吃完了。了因笑着打破这股沉闷的气氛:"这次有青儿姑娘在,我们是又省力气,又不愁吃喝,我这个多话的徒弟也不寂寞了。贫僧多谢施主!"

   还不等青儿开口,憋了多时的澄净井喷似的按捺不住了:"是要谢谢青儿姑娘!可惜没早点遇上,要是早遇上了,我们天天飞来飞去,能除多少妖啊??"

   话没说完,被了因打断道:"澄净!戒贪戒燥,你当青儿姑娘是马儿吗?飞来飞去如何除妖?那些妖还会出来向你招手让你去除它?还不向青儿姑娘道歉!"

   青儿听得噗哧笑了出来。

   澄净有些不好意思:"对不住,青儿姑娘,我真没那意思。你就当一阵风刮过去,别往心里去。我是不会飞,我要是会飞,我给你们当马骑,你就是拿鞭子抽我,我都不喊疼。"

   青儿笑得不行,打趣他说:"鞭子没有,现成的禅杖倒是有一个,如何?"说着指指靠在一旁的禅杖。

   澄净讪笑着说:"青儿姑娘,咱没那么大的仇吧,这一杖下来,我的魂就飞了,就不能跟着师父除妖降魔了,剩师父一个人多孤单啊!也没人倒水,没人奉斋,没个人说话,多难过啊!"

   了因笑呵呵接口道:"没人在耳边唠叨,就阿弥陀佛了!"

   气氛在笑声中轻松起来,澄净又问了因:"师父啊,如今这些妖也不知道去哪了?村里的人也说不出有用的线索,我们怎么办呢?"

   了因笑着说:"有长进,可算说到正题上了。我打算往龙主九鬼的冰海方向走,一边打听着赤焰他们的踪迹,如能找到乘风最好,如找不到,就先告诉龙主让龙族多警醒些,再设法去通知无道、问天,让他们也多提防。然后大家分头去找妖怪的巢穴,才好商量对策。"

   "好,那我们这就动身吧?"青儿也同意。

   了因笑呵呵地说:"青儿姑娘,贫僧感谢施主一路相助,但冰海之行还是不要去的好。一来我们师徒想一路细细探查,这么多妖一起迁徙,不可能不留下痕迹,这点事有我们师徒俩就足够了,既便找不到妖怪,我们也会去冰海面见龙主;二来越接近海洋,青儿姑娘越危险,你父王肯定布下众多眼线在沿海附近,一旦发现你,贫僧也无把握保得住你,倒是不如我先去见龙主,把你的事告诉他,让他派人接应你更稳妥些。我看施主还是回到你姐姐那儿,静侯消息吧!"

   青儿想想也有道理,如果父王发现自己,恐怕还会连累了因师徒,于是便答应了。当晚了因师徒就在村中安歇,准备第二天清晨出发去找群妖的去向,青儿则当晚起程返回阳州。

   第19章 风云初会

   蜀山中的岁月如一潭静水,波澜不起,每一日都是前一日的重复。太阳东升西落,夜晚狼嚎猿啼,小蝶住了不足一个月已是度日如年。她实在想不通一个活生生的人,如何能在这深山老林中,对着一座孤坟,一住就是五百年。难道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痴念可以历经五百年而不变?小蝶已经开始忌妒那个叫雨蝶的女人了,这些日子她费尽心机刻意模仿雨蝶去讨好无道。她像雨蝶一样活泼,常逗着无道说话,她像雨蝶一样温柔,细微周全地照顾无道的生活,雨蝶爱用竹叶吹曲,她便常常哼唱山歌。从无道的反应,看得出她做得很到位,无道看她的眼神越来越温情,有时看着她出了神,让她在他目不转睛的目光中都羞红了脸。只要她一唱歌,无道无论做什么都会停下来静静地倾听,有一度她以为她已经取代了那个死了五百年的人,无道已经完全属于她了,然而这个误解很快就被证实了。

   那天清晨,她为了看看无道到底有多在乎她,故意说很想吃家乡的桔柑,无道果然就去给她找去了。小蝶等了一会儿觉得无聊,就唱了会儿歌,忽然心血来潮,想起宋家唱堂会的那个花旦,自己曾偷偷私下里学了好一阵,也不知还会不会。于是便手舞足蹈地又唱又跳起来,谁知手一甩,手上的珠串飞了出去,竟然落在了坟顶上。小蝶暗叫晦气,可又舍不得这串珠串,便过来伸手去拿,但还差一段距离,便想也不想地抬起脚踩着坟,往上攀了几步终于拿到了珠串。粗手粗脚地下来后,一心顾着低头检查珠串是否损坏,根本没意识去关注一下被踩踏的痕迹,更没有想过要加以整饬,以对死者表示应有的歉意和敬意。

   正当小蝶兴高彩烈地一抬头,不由得一惊,无道手提一个布包,铁青着脸冷冷地看着她,那冰冷的目光让她的血都快凝结了。无道向她走来,小蝶头皮发麻,结结巴巴地说:"无道,你,你回来了,我,我不是??"无道不等她说完,把手中的布袋生硬地递给她,也不听她说话,径自走向她刚才踩过的地方,小心地修补好,又到墓碑前立了一会儿,然后看也不看她就走到一棵树下,闭目打坐起来。

   小蝶一时间被凉在当地,象是只被抛弃的家猫,可怜又无助。小蝶那自以为得手的自信被一棒打散,她终于明白自己装得再像也不过是那个死人的影子,在无道眼中,自己还不如坟上的土!小蝶由惊吓而悲凄,再转为愤怒和仇恨。她心中暗道:"既然你这么作贱我,别怪我无情!迟早让你死在我手上,连个坟都没有!"心中恨意正浓,脸上却一付委屈,留着泪,来到雨蝶墓前双膝跪倒,哭着说:"姐姐,对不起,都是小蝶不好,油蒙了心,只想着要拿回珠串,它是我娘留给我的唯一念想,才冒犯了姐姐,让无道生气。我给姐姐赔不是,姐姐若生气,我就毁了这个珠串给你赔罪!"说着用力一扯,哗啦啦珠串散落在墓碑前。小蝶听着那边无道没有动静,便索性哭得悲悲切切,不肯起来,直到又累又饿晕了过去。

   当小蝶醒过来,发现已经躺在小屋的床上,床边桌上放着那个装桔柑的布包,还有一堆散落的手串珠子。她向外望去,只见无道坐在墓碑旁,不知想些什么。自此以后,小蝶不敢再妄自得意,然而不管她怎么小心,无道似乎刻意与她保持距离,不冷不热,淡淡的。

   小蝶的日子更难熬了,一边着急如何挽回无道的心,否则难以完成玄墨交付的使命,那根栓在心里的小绳随时可以要了她的命;一边数着日子,盼着玄墨的指令到来,完了事,好早日见到令人消魂的乘风。

   今天是小蝶守孝的最后一天,象前面的四十八天一样,小蝶由无道跟着,到父母坟前祭拜。小蝶与玄墨约好接受指令的地方就是这里,这儿没有结界,无道也是远远等着,不会前来翻查。约好的信号是一个黑红各一半的石头,见到此石就按事先约好的去做。

   小蝶心怀忐忑来到"父母"墓前,无道象往常一样远远等着。小蝶哪有心祭拜,装模作样摆放祭品,眼睛却四处搜寻,果然发现一颗黑色石头埋在墓碑一个角的边上,忙装着打扫墓地,迅速拔出黑石头,下面一半果然是红色的,心砰砰跳着,又把石头埋了起来。

   祭拜完毕,回去的路上,小蝶哽咽着对无道说:"无道,我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赔罪你才能原谅我。今天是我为父母守孝的最后一天,我打算明天就走,去投奔我的伯父。"

   无道平静地说:"那天的事过去了,不必再提。你伯父在什么地方?我送你去。"

   小蝶怯生生地说:"我伯父就住在长河边上的渠镇旁的红杏村,只是我想先去普济寺替我娘烧香还愿,就怕以后寄人篱下没有机会了。"

   无道淡淡地说:"好,我们先去普济寺。"

   蜀山与岐凤山相距不近,但好在有一条大河洛水河相连,无道和小蝶乘舟而行,顺风顺水走了不过十天就到了岐凤山。无道来过这里不只一次,只是最近的一次也是在九十多年前,还记得这座有名的寺院最出名的是历代方丈所持的一个禅杖和一副袈裟,自己也见过那个禅杖,的确是颇具法力,不同凡响。

   然而到了岐凤山一路走来,到处是荒废的村庄,山林中也少见飞禽走兽,这种不正常的沉寂让无道心生警觉。当他们终于到了普济寺,眼前残败的景象让无道大吃一惊,无道暗中忖度: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村子和寺院遭此劫难?难道发生了战乱?中平国已太平了一百多年,况且历代战乱,寺院多能得以保全,即便是杀红眼的将军,也不愿和菩萨过不去。要么是瘟疫?有可能,连山中鸟兽都死了这么多,也只有瘟疫才做得到。正想着,忽然察觉一股强大的妖气压过来,无道马上叫住小蝶,吩咐道:“有妖气,如果遇到妖怪,你躲起来,只要我在,不会有事!”

   小蝶知道好戏就要开锣了,除了紧张之外竟然还有兴奋,只要无道一死,她就可以和乘风一起双宿双飞了,能不让她兴奋吗?而无道对她的守护根本是可笑之事,让她不屑理会。

   无道望向正殿,妖气是从那里传过来,手中龙牙剑骤然在手,果然,从大殿内走出一个红目红发的恶妖,手持一把火焰四射,剑身如流动火岩的妖怪。

   无道问:"何方妖孽?在这儿干什么?"

   赤焰哈哈大笑:"看我的样子不就知道了,我叫赤焰,这会儿正饿着呢?巧得很,吃食就送上门啦!还是龙肉!哈哈哈哈!"

   无道不屑地嘴角上扬,轻蔑地说:"想吃龙肉,做梦去吧!碰上我,你不走运,还是重新回到地下做块任人践踏的顽石吧!"

   赤焰眼中似要喷火,他知道眼前这条龙才是真正的龙族之主,今日一见,果然见无道王者风范,不禁心痒手痒,早把玄墨的嘱咐抛到脑后,迫不急待地要与无道痛痛快快地打上一场,分个高低胜负。

   赤焰不再多言,举起赤焰刀当空劈下来,无道毫无惧色,挥起龙牙剑飞身刺了上去,身如闪电剑似雷霆,后发先至,赤焰不得已收刀来挡,心中惊讶无道果然厉害。两人空中交锋各自侧身而过,无道猛然发现赤焰脑后竟然还有一个头,虽未看,却似是个女子容貌。无道不等落地,又一纵身一剑向赤焰背后刺去,同时也看清了那是一个黑目黑发妖娆妩媚的女子面目。眼见剑已追上赤焰,玄墨一张口一束黑雾喷射出来,迅速如离弦之剑直奔无道面上而来。无道侧身躲过,谁知那一束黑雾如爆炸般霎间变成一个巨大的球形雾霾,将无道罩在其中,一股刺鼻气味令人头晕目眩。无道屏住气息化为金龙腾空而起,对着玄墨喷出一股火焰,赤焰横刀挡住火焰,无道趁势飞扑过来用龙角撞飞赤焰,赤焰重重摔在地上,刚起身金龙又至,赤焰怒火中烧,赤焰刀火焰猛长,一刀斜劈龙头,无道用龙角架住赤焰刀,双方各自角力。玄墨又口吐无数黑雾箭,箭划个弧悉数飞向无道,无道龙尾一摆,一阵旋风霎息而至,卷走黑箭,又猛然扬首将赤焰抛向空中,赤焰一张口喷出炽热岩浆,同时玄墨布起漫天巨石向无道砸过来,无道张口喷出海水,岩浆被冷水冲击发出滋滋巨响,又摆龙尾招来龙卷风将巨石吸入风旋内消失于无形。

   赤焰从半空落下来,金龙也化为无道回到地面,无道看着赤焰微微一笑:"就这点本事还想吃龙肉!还是回去当垫脚石吧!"

   赤焰睁圆双眼,恶狠狠地笑着,突然浑身着起大火,周围野草转眼间化为灰烬,脚下石砖变为焦黑。无道只觉一股炽热之气笼罩全身,空气都是烫的,身上衣服着起火来,头发也有些焦味,四周野草也如干柴烈火,自己已置身火海之中。无道随即化为龙身飞上半空想要脱困,谁知这股热浪如影随行,无法摆脱。赤焰更是象个火球一般冲自已飞撞过来,无道一声龙吟长啸响彻云霄,陡然间天上乌云密布、电闪雷鸣,一排海浪如海啸般出现在金龙身后,排山倒海般横空而至,刹那间火球被海浪吞噬,但见浪中一条金龙翻腾跳跃直冲赤焰而去,当水退了,火熄了,回到地面的无道衣衫被火烧得破损不堪,头发也有几处焦黄,几处皮肤也被烧伤。而赤焰浑身水淋淋的,从肩到腹一个长长口子,皮翻血溅,一身鲜红,再加上赤焰恼羞成怒地狰狞面孔,胆大的见了也会吓个半死。

   忽望,赤焰头向后转,玄墨到了正面,霎间身体也变为女儿身,从头到脚都是黑色,只不过那伤口仍血淋淋令人可怖。无道冷冷地看着她,玄墨拍了拍双手,居然妩媚地笑了:"好!打得好,算是替我给他个教训,什么叫自不量力、自讨苦吃!不过,看看我身后吧,伤了我可是有代价的!"

   第20章 噩梦重温

   玄墨略一侧身,身后远远地两个妖怪押着小蝶向这边走来,无道看得清楚,一只千年蜥蜴精的利爪抓在小蝶的咽喉处,爪子泛着蓝光,自己随不把那只蜥蜴精放在眼里,可却也没有把握一击而中,自己不能用小蝶的命来冒险,于是冷冷地说:"你想怎样?"

   玄墨笑得很灿烂:"一命换一命,拿你的命换她的命,如何?"

   无道冷冷地说:"休想!我死了,她也活不成!"

   玄墨盯着无道,狡颉地说:"至少她有活下来的机会,你舍不得用自己的命去换她?下来的机会?"

   无道直视玄墨,目光如刀:"跟你们做交易?我无道没那么蠢!你敢伤她,我让你偿命!"

   这时蜥惕押着小蝶走到玄墨身旁,玄墨笑着用手边轻拂她的脸边说:"你的情郎,心可真够狠的!还是,你根本没有得到他的心?"

   小蝶故意照着蜥惕事先吩咐她的,大叫着:"无道,你别管我了,你救过我一回,小蝶只有来世报答了。你走吧,快走吧!"

   无道虽面无表情,心中却隐隐觉得,眼前一幕与五百年前的那幕如此相像,难道小蝶会和雨蝶一样?无道手心冒出冷汗。

   玄墨将无道的不安看在眼里,故意对无道说:"好!算你狠,那就拿她的命换我的命,如何?"

   无道不假思索地答应:"好!放了她,你们走,我无道说到做到!"

   玄墨紧盯无道:"好!我就信你!我们走。离大门一箭之地就放了她。"说着带着小蝶缓缓后退,退到中途,示意蜥惕放开小蝶,一边戒备一边后退。小蝶故意没有迅速跑开,反而回身看着他们即将退出,玄墨一挥手,数只黑箭射向无道,无道刚要上前去挡,谁知小蝶竟合身而上用身体去挡箭,无道去拦已来不及了,几只箭已射中小蝶。箭本是黑雾形成,黑雾霎间钻入小蝶体内,小蝶只觉得浑身麻麻的,向后就倒,被无道一把抱住。无道看小蝶,身上并无伤痕,但脸色灰白,嘴唇青紫,立刻就像是被电击一般全身僵住,动瘫不得,他的心在呐喊:这一幕,为什么五百年后又让我再经历一遍!是上天对我的惩罚吗?五百年前欠雨蝶的,五百年后偿还给她的转世,小蝶!

   小蝶仍然清醒,心中惊悸未消,自己也不相信居然真的照蜥惕吩咐的去用身体挡箭,虽然知道挡了箭还可能活,不挡箭玄墨就要收紧栓着自己心脏的那根要命的黑绳,可还是佩服自己那一刻迸发出来的勇气。剩下的事就要看自己的表演是否能打动无道舍身相救了。这可是性命攸关的事,小蝶强打精神,双眼含情看着石塑般的无道,无比温柔地说:"无道,我是不是要死了?今生能遇见你,是命中注定的吧。可惜我没福气,就要离开你了。我有个心愿,你可不可以把我葬在雨蝶姐姐旁边,也好和她做个伴,这样,还可以天天见到你,我就很开心了??"

   无道听了只觉得心被什么猛然揪着,无法呼吸,眼前的小蝶恍惚间就是雨蝶,而此刻就是五百年前那一刻的生离死别,那一刻的痛彻心肺在此刻又一次残忍地撕裂他的心!无道流着泪,用手轻拂小蝶的面庞,哽咽着说:"雨蝶,我不会让你死,那副药有药引,你等着!"说着轻轻放下看似弥留状态的小蝶,拿起龙牙剑,剑尖指向自己,毫不犹就要刺下来,却不料一物飞至,击中剑身,当啷啷全都飞出去落在地上,一个是龙牙剑,另一个是禅杖。

   了因师徒回来了,原本了因师徒与青儿分开后,了因又回普济寺去寻找修炼禅杖的心经而耽搁了行程,之后又在岐凤山附近继续寻找群妖行踪线索,并未走远。今日忽然玉佛珠示警有妖,便一路寻来,竟然又回到普济寺。在寺外了因就碰上了几个小妖,收了几个,又一路追踪逃窜的小妖而来,紧接着就在寺外碰上了玄墨。

   玄墨并没离开,自己和小蝶演的戏很到位,也很顺利,她就等着无道去挖自己的龙胆出来,到时就算不死,也只能束手就擒。正紧张等待之时,小妖慌慌张张说来了个厉害的和尚,收了几个小妖,已追上来了。

   果然,只见一个和尚手持禅杖追过来,她一眼认出这禅杖就是空禅和行真的禅杖,不知怎的在这和尚手里。了因看到受伤的玄墨,看出她是个万年修行的石妖,猜测很可能就是追月说的玄墨,又见她身上有伤,守在寺外,不知是何意图,于是将禅杖递给澄净说:"你进去看看。"

   玄墨大怒:"臭和尚,敢坏我好事!你找死!"说着张口吐出无数黑箭射向了因师徒,了因抛起玉佛珠,佛珠在空中放出万道金光,黑箭一碰到便如烟般消散,紧接着又从珠子上跳下几只发光的飞禽猛兽,小妖们措不及防,死的死,逃的逃,玄墨也被九只神兽围在中央缠斗在一处,一时不易脱身。

   澄净脱身进得寺来,远远看见无道像要自尽,忙掷出禅杖拦了下来。

   无道的剑被击落,愣在当地,脑中一片茫然,澄净一路飞奔过来,长吁了口气道:"还好,师父给了我禅杖,要不我可惨了,见死不救,要遭雷劈的,也不是不救,是救不了。还好还是救了,阿弥陀佛!菩萨保佑!"

   无道茫然地看了一眼澄净,转身去捡龙牙剑。澄净看这个人呆呆傻傻的,怕还是要干傻事。赶忙上前抢剑,两人几乎同时拿到剑,澄净急急地说:"这位施主,做不得傻事,你看还有个姑娘躺在那儿,你这么做会吓死她的。咦,她为什么躺在那儿?不会是??"说着澄净也不争剑了,赶过来用手指一试小蝶鼻息,分明还活着,忙抬头对无道说:"她还活着,你干嘛寻死,赶快救人啊!"

   无道木木地说:"我死了,她才能活。"

   澄净一头雾水,着急地说:"你死了,她咋活?你得说楚呀!你一死,我问谁去呀!"

   无道似乎回过些神,平静地说:"她中了妖气,有药可治,需要龙胆做药引,我给她拿龙胆,你走开,再拦我,别怪我不客气。"

   澄净听得直咋舌:"龙胆做药引?龙胆?你要取自己的胆,你的胆是龙胆?你是龙!又是一条龙!"

   无道无心听澄净这些没头没脑的话,低头看看小蝶,又要举剑刺向自己。澄净急得要命,忽然脑中一个念头闪现:龙,对啊!青儿姑娘,珍珠。慌忙扔出一串佛珠缠住龙牙剑,大叫一声:"珍珠,珍珠能救!你别死!找青儿姑娘!哎呀,把剑放下来!"说着趁无道一愣神,上去死拉硬扯抢下剑来扔到一旁,又说:"青儿姑娘有颗珍珠,不管什么病,只要人还有口气在,都能治好!我们亲眼见的,追月姑娘的伤,还有老人家病得快死的儿子,都是珍珠给一下子治好了。真的!一万八千年,青儿姑娘说珍珠修炼了快一万八千年了。你快去找她,肯定没错!真不骗你!出家人不打诳语。"澄净是真急了,稀里哗啦说了一大堆,无道没明白前面说的,但说到一万八千年的珍珠却猛然点醒无道,他怎能不知道这颗珍珠的事呢?他小时候曾亲眼见过银铃仙子曾用珍珠治好叔祖的顽疾,后来不知发生了什么变故,银铃仙子失了踪影,所以当初雨蝶中毒之时,他也根本没想过珍珠的事。

   无道定了定神,忙问澄净:"那个青儿姑娘在哪里?"

   澄净看到自己的话有效,高兴地说:"应当还在阳州的露园,要是不在,就是在晋都、或者去晋都的路上,最有可能的还是阳州露园,因为??"话没说完,无道抱起小蝶腾空飞去,半空中传来无道"多谢!"的声音。

   澄净张着口看着无道远去,摇了摇头,又低头看见地上的禅杖,猛然想起师父还在寺外与妖斗法,忙捡起禅杖往寺外跑,寺门口差点撞上迎面而来的了因,忙问:"师父,妖怪呢?"

   "跑了。这妖果然厉害,先打斗过一场,身上带伤,居然还能以一敌十八,全身而退。看来人间又要不得安宁了!你怎么出来了,见到和妖怪斗法的人了吗,能伤得了这个妖怪的,贫僧佩服,一定要好好请教。"了因伸着脖子四处张望,却什么也没有看见。

   "师父,打伤妖怪的不是人,是龙!可是他要把自己的胆挖出来当药引,去救一个小姑娘。还好我有禅杖,要不师父现在见到的就是条死龙了!师父,您把十八神兽都放出来了吗,那妖怪还能逃走?阿弥陀佛!那是个什么妖怪呀,莫不是追月施主说的那个万年石妖吗?"澄净满脑子都是惊叹号和问号,让他都理不出头绪来了。

   了因苦笑着等他停顿下来,问道:

   "哦?你可知那龙叫什么?"

   澄净不好意思地说:"我就是急着救他了,才跟他说了青儿姑娘的珍珠能救那个中了妖毒的姑娘,他就不用切自己的胆了。还没等我把话说完,他就抱着那姑娘飞走了,哪有机会问他的名字。"

   了因若有所思地问:"他长什么样?"

   澄净想了想说:"很高大,很威风的样子,头上有金色的龙角,白色长发,头发和衣服都让火烧了好几处,穿得象是个打仗的将军似的。对呀,怎么说起来有点耳熟,好象听谁说过似的??"

   了因心中已猜出八九分,微笑着点点头:"你倒做了件好事,但愿是他,机缘巧合,能让青儿姑娘得偿所愿,脱离苦海。"

   澄净突然受到了启发式地,大声说:"青儿姑娘,对啊!她说要找龙族的无道,她说的跟刚才的那人倒很像,难道他就是龙族殿下无道?师父,咱们不是也要找他说赤焰和玄墨的事吗?唉,我怎么没想到呢!真可惜,都是那妖怪害的,师父要是在这儿就好了。"澄净追悔莫及。

   了因望着寺外,神情有些严肃:"刚才那妖怪应当就是赤焰和玄墨,他们和无道已经交过手了!妖怪的事,追月和青儿姑娘自会向无道说起。我们还是尽快下山去追赶妖怪吧。"说着往外就走,澄净手持禅杖紧随其后。

   第21章 重逢

   炎夏已过,风中已透出凉凉的秋意,阳州城外大梁山上的枫叶已开始变红,山菊花也纷纷绽放出姹紫嫣红的美丽容颜,倒让原本寂静的大梁山开始明艳热闹起来。然而山下的露园却恰恰相反,前几日还日日笙歌,众目睽睽,如今却门可罗雀,无人问津。倒不是人们不愿来,而是不敢来!因为阳州太尹令赵大人派人张贴文告,说皇上下旨令追月入京面圣,觐见皇帝之前不允许追月见任何人!又派了一队兵丁把守露园,就等吉日起程。

   这下让追月和青儿很是轻松,追月不用再去应付那些文人墨客、达官显贵,而专心致志与与青儿琴箫和鸣,舞袖纷飞。自从青儿从岐凤山回到露园,追月果然悉心传授舞艺给青儿,青儿聪颖又刻苦,没有几日便进展神速,竟也可以与追月共同起舞,虽不如追月那般惊鸿飞舞如信手拈来的娴熟,但举手投足已颇具韵味,更有一分独特的飘逸和纯真流动在她的翩跹舞姿之中。

   这日,夜雾沉沉,天上月牙弯弯,星光点点,疏疏落落,露园从白天的歌舞乐声中归于宁静,人们皆已熟睡,只有一处例外,那就是荷花池上的对月亭。这个亭子原本不是这个名字,因追月喜欢在夜晚坐在亭中赏月,所以用"对月"为名更为对景。今天虽不是满月,但对喜欢月亮的追月来说,月亮的每一种形态都有它独特的韵味,更何况有青儿妹妹一同赏月,情趣更浓。

   "姐姐,我住在露园才不过六,七日,好像就一天我们没来这儿赏月,那天还是因下雨无月。只要有月亮,你必定会来这个对月亭。过几天我们去皇城面圣,难不成还要把这亭子也搬上同去?要不姐姐一颗心还不掰成两半,一半都要留在这儿呢!"青儿打趣地说。

   追月递给青儿一个鱼形绿豆糕,笑着说:"给你吃鱼!看还堵不住你这张嘴!说那个澄净小师父是话唠,那你就是话唠的师父!"

   "那了因大师不就成我的师兄弟了。阿弥陀佛!追月施主,再布施条鱼给贫僧吧!"青儿一手合十,一手平伸在追月面前,装模装样地说。

   追月作势去拿绿豆糕,突然一掌拍在青儿的手上,咯咯地笑着说:"就布施你这一掌吧!不必谢了!"说着站起身就跑,青儿随后便追,两人从亭上追到桥上,继而又跑到岸上。正闹着,突然一个人影从天而至,无声无息落在木桥之上,青儿和追月骤然停在当场,戒备地看着那个人影,那人背对月光,完全看不清脸,但两人已看出来人并非凡人,而是龙,同时也看楚原来还有一个人被横抱在胸前。

   追月冷冷地问:"什么人,敢夜闯露园?"

   那人不答,却问:"请问青儿姑娘在哪儿?我有急事相求。"

   青儿看到那人魁梧的身形,头上的龙角,声音也似曾听闻,又打听自己,不禁心中一动,向前走了几步,直到看来人容貌,不禁又惊又喜,上前恭敬施了一礼道:"青儿见过无道殿下!"

   "是你!"无道也认出了青儿,不觉讶异,一方面是因不期而遇,另一方面是知道珍珠的主人从来都是蚌仙,而青儿却是龙。

   "是,无道殿下,上次在南山只因青儿一心要逃,所以竟没意识到原来是殿下,事后又返回来找殿下,却已失了踪迹。殿下是来找青儿的吗?是为了这位姑娘吗?"青儿也看清无道手中抱着的是个昏睡的女子,便已明白八、九分了,所以略解释几句,便主动问明来意。

   无道也顾不得许多,恳切地说:"听说青儿姑娘有那颗珍珠,无道恳请你救救她,她中了妖毒,恐怕撑不了多久了。"

   "请随我来。"旁边的追月虽也惊讶来人竟是无道,但毕竟救人要紧,便立刻引着大家来到园中最偏僻的别院,进了屋,点起烛火,无道把小蝶放到床上便退到一旁,追月关好房门也立在一边。青儿站在床前,张口吐出珍珠,拿在手中,立时珍珠的雪白柔光让屋子充满光亮。青儿手托珍珠放在小蝶胸前,珍珠虚浮在小蝶上方一尺之处,倾刻间只见小蝶周身有黑雾漫起,受珍珠吸引,如江河入海般慢慢流入珍珠之内,黑雾越来越稀薄,终于完全不见,珍珠自动飞升回到青儿手中,青儿看了看小蝶的脸,唇上青紫已消退,脸色虽有病容但已不象先前那般死灰之色。于是回身对无道说:"殿下,这位姑娘妖毒已除,没有性命之忧,只是伤了些元气,静养几日就可痊愈。"

   无道此时心中百感交集:"只可惜雨蝶却不曾有这样的幸运!"压下心中的感伤,对青儿说:"谢谢你!青儿。今日事急唐突,打扰了两位,待明日她醒过来我就带她走。"

   "无道殿下,这里僻静,就让这位姑娘在这儿养好了再走吧。况且,我们也正有要紧的事找殿下呢。"追月说。

   无道已看出追月是白鹿精,也是这里的主人,便道:"深夜闯园,不得已而为之,还望姑娘见谅!请教姑娘怎么称呼?"

   "我叫追月。殿下到来,追月和青儿妹妹求之不得,闯园之事无须介怀。天色已晚,我带殿下去房内歇息吧,明日我们还有些要紧的话要跟殿下说。"追月说着向外走去。

   无道的房间就在隔壁,点上火烛,追月对青儿说:"妹妹,殿下也有伤,你给她治治吧,姐姐就先回房了。"

   青儿早就注意到无道身上的烧伤,因此珍珠一直拿在手中并未收回,闻言点头说:"姐姐先行,妹妹随后就来。"

   无道心中伤感,无心治伤,便说:"皮肉之伤,没什么,不用治,青儿姑娘一同回去休息吧。"

   青儿觉察出无道似乎心事重重,忧豫了一下,说:"殿下,珍珠可医身体之疾,却难解人的烦恼。请让青儿先替殿下解了肌肤之痛,殿下才能全心全意理会心中的烦扰不是?"

   无道有些惊异,不曾想这个青儿如此聪颖,竟知道自己有心事,说话行事也是如此周全,看着她真诚的目光,无道无法拒绝,便点头坐在桌旁的椅子上。青儿将珍珠放在烫伤的皮肤上轻轻滚动,不一会儿便让所有烫伤的皮肤恢复原状。

   无道也是第一次体会到到用珍珠治疗外伤的神奇之处,不禁问青儿:"请问你和银铃仙子是什么关系?"

   青儿惊讶地睁大双眼,脱口而出:"殿下是怎么认识她的?银铃仙子是我娘亲。"

   无道释然,又问道:"原来是这样,小时候曾经见过令尊为我叔祖治病,如今她在哪儿,还好吗?"

   青儿眼光暗淡下去,低头垂目,轻声道:"娘亲她,已经过世了。"

   无道略为一惊,看着青儿说:"对不起,让你伤心了。"

   青儿抬头看着无道,心中勾起无限感慨,定了下心神,平静地说:"我没事。不早了,青儿回去了,殿下也早些安睡吧。"说着转身出来,又轻轻替无道关好门,便离去了。

   一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前尘往事涌上心头,无道又想起了五百年前与雨蝶的往事,翻腾了一夜,天快放亮才打了个盹。等无道睡醒,见天早已大亮,心中担心小蝶,忙起身要出门。一开门,便见到门前地上放着一个茶盘,茶盘上放着叠衣物,拿起一看,是一件黑色衣袍,大小尺寸象是给自己订制的,猜出一定是追月和青儿姑娘为他赶制的,再看看自己身上,确实狼狈不堪,于是赶忙回屋换了衣服,正好合身。

   当无道打开小蝶房门,见小蝶已醒,正半躺半坐,青儿姑娘正喂她吃粥,旁边站着追月,三人听到动静一起看着他。

   无道先向追月为赠衣之事道谢,追月笑着说:"该谢的人不是我,我不过奉上针线和布而已,都是妹妹一针一线缝出来的,要谢就谢她好了。"

   无道又向青儿道谢,青儿有些不好意地看了追月一眼,忙说:"这点小事不值什么,殿下别放在心上。小蝶姑娘好多了,已喝了些进补的药,正吃着粥呢。这两天还是多躺着,应当没什么大碍了。"说完继续将剩下的粥喂完,便和追月出去了。

   房间只剩下小蝶和无道两人,小蝶心中发虚,觉得尴尬烦躁,一时找不出什么话对无道说,只好勉强对无道笑了笑:"无道,你,没事吧?"

   无道面对小蝶也有些尴尬,这个小蝶,无论是样貌,行为举止,以及名字都好像是雨蝶的影子,甚至是连身中妖毒都是如此契合,难道她真的是雨蝶五百年后的转世,所有一切都是另一个轮回吗?可说不出是什么原因,他总觉得小蝶如此陌生,让他无法像当初对雨蝶一样来对待小蝶。但无论如何,她冒死去救自己,这是事实,她在"临死"前对自己的表白让他不知该如何面对,也许当时以死相谢倒一了百了,可如今面对"生还"的小蝶又该如何呢?

   无道木木地回应小蝶说:"我没事,你感觉怎么样?"

   小蝶觉得自己想发狂,只想让无道赶快离开,于是脸露倦怠之色,强展笑颜说:"我好多了,就是,还有点累。"

   无道看她有些倦意,便说了句“那你好好休息吧”,转身出去了。

   第22章 默契

   小蝶叹了口气:没想到自己听从玄墨的安排,冒死诱无道上钩,到头来无道竟然还是安然无恙,仍鬼魅般如影随行,也不知玄墨会不会怪罪她,去拽心中的那根黑绳,也不知何时才能回到梦绕魂牵的乘风身边。想起乘风,小蝶不禁想起刚才自己一醒来,只见眼前一人几乎和乘风长得一模一样,要不是自己身子虚,只怕一下子会扑到她的怀里,刚开口叫出一个"乘"字,只听有人说:"你醒了,这就好了。姐姐,我去把药端过来。"只见一个青衣女子,对她笑笑,转身出去了。再定神细看眼前的是个白衣女子,头上没有鹿角,那长相和神情像极了乘风,但更为明艳妩媚,像画中的仙女一般。

   小蝶心中犯着嘀咕:她也穿白色衣衫,虽然没有鹿角,可天下间怎么有长得这么像的两个人?连神情都像,她不会是乘风的姐姐或妹妹吧,可她怎么又认识无道,还救了我?不是说只有龙胆能救我,她救了我,恐怕也不是凡人吧?

   正胡乱猜着,只听白衣女子问她:"姑娘觉得怎么样?哪儿不舒服吗?"

   那声音听着很悦耳,可能是因为乘风的缘故,小蝶觉得她很亲切,于是笑了笑说:"谢谢你救了我,我还好。我叫小蝶,不知道恩人怎么称呼?小蝶要给恩人立个长生牌位,叩谢恩人救命的大恩大德。"

   追月听到"小蝶"这个名字,不禁心中一动:怎么会这么巧,无道深爱之人不是叫雨蝶吗?这个小蝶什么时侯出现在无道身边的?当初玄墨那么关心雨蝶的墓,如今就有个小蝶,这个人不会和玄墨有什么关联吧?而且听她刚才好象冲着我说了个"成"字,难道是"乘风"的"乘"?追月心中疑心骤起,脸上不动生色,笑着说:"小蝶姑娘,叫我追月吧,别恩人恩人的,我可不敢当,救你的不是我,是我妹妹,就是刚刚出去的那个姑娘,叫青儿,你要谢就谢她好了。"

   小蝶甜甜地笑着说:"姐姐的名字真好听,既然是追月姐姐的妹妹救了我,也就是姐姐救我一样,我要给你们都立个长生牌位,以后天天叩头,愿两位姐姐长命百岁,容颜不老!"

   追月笑了,小蝶看她的笑容就像是乘风一样撩动人心,不禁痴痴的,心思又不知飞到哪儿去了。

   突然门开了,青儿端着茶盘进来笑着说:"听着有说有笑的,这下好了,等这位姑娘养好了,我们这个园子就更热闹了!"

   小蝶刚才一颗心都在追月身上,并没留意青儿,如今定晴细看,这个青儿和追月长得一点也不像是亲姐妹,一个是月中嫦娥,美得天上凡间颠倒众生,但又透着一丝冷意,令人不敢轻意亲近;另一个如出水芙蓉,清纯而娇俏,展颜一笑如春暖花开,让人顿生怜爱之心。小蝶心中断定两人并非亲姐妹,刚要开口,只听追月笑着说:"小蝶姑娘正说要给你立长生牌位的事儿呢。你救了那么多人,要个个给你立长生牌位,不如把你直接供在庙里,立一个青儿菩萨的牌子不就行了,还省些木料,又能见到真佛,岂不省事!"几句话逗得大家都乐了。

   无道从小蝶房中出来,心中有些烦闷,便想到外面走走,为掩人耳目,收起了龙角。才出偏院门不远,就听见有琴箫之声传来,琴声纯净悠远,箫声古朴深沉,琴箫合奏,如闻仙乐,令人心驰神往。

   无道慢慢寻声而来,曲曲折折,一直走到一处假山之上,假山的下面有小溪蜿蜒流过,沿着溪流,有玲珑山石,树丛藤蔓,又一大片奇花异草错落有致,在中间有一大片空地,青草为席,石桌石椅均保留石头的各自原始形态,顺势雕凿,浑然天成。原来,这露园由几个园中之园组成,各有主题,有的高屋广厦,琼台玉柱,虚拟人间仙境;有的以莲花、池塘配以木亭、茶室、书屋,为闲来品茗、读书、会友;有的以菜畦、竹篱、茶园、花圃为主,为亨农家桑田之乐;而此处的这个园子,只有一间茅草屋居于一隅,就象一个集山石、树蔓、花草、溪水为一体的山间野地,来到此处便有一种摆脱红尘纷扰、回归纯朴本真之感。

   无道才到假山,便一眼看到青儿坐在石椅上弹古琴,不远处追月站在一棵榕树下吹箫,无道不想惊动她们,远远站着,屏气凝神听着,一时烦恼尽散,但觉心胸顺畅,物我两忘。一曲终了,追月和青儿相视一笑,两人合奏的默契已渐入佳境。

   青儿笑着对追月说:"姐姐,要什么曲子,「蝶舞」好不好?"

   追月收起玉箫,对青儿嫣然一笑:"鬼精灵,我的心思就你知道,还不乖乖弹奏起来,奏得不好,罚你给我捶腿!"

   "好一,我的主人!你要跳不好,小心我就要打腿喽!"话音一落,琴声即起,琴音清丽,节奏轻快。沉浸在这明快乐曲中的追月如翩翩蝴蝶,时而在绿茵草场上下翻飞,时而在百花丛中穿梭往来,时而振翅飞上枝头,时而娴静水上顾影,无道看得竟一时忘了自己身在何处,这美妙的音乐和曼妙的舞姿足以令人忘却俗事,置身于一个时光停驻的空间,只有对美的惊叹和享受,再无半点凡尘杂念。琴声在一段精彩绝伦的尾声中停了,余音杳杳将息未息之时,追月停在溪边一块凸出的假山石上,拿出玉箫,续着余音吹起来,这曲子就象是一只在白天玩累了的蝴蝶,随夜幕降临而进入甜美梦乡,在睡梦中还会开心地笑,梦中的它仍然在花丛中尽情飞舞。青儿便是这只做着美梦的蝴蝶,她的微笑会让你不自觉地跟着微笑;她的长袖舒展,会让你也觉得疲劳顿消;她的盘身屈卷,犹如天上云卷云舒;她的飞跳跃,让你的心也长了翅膀。如果说追月是那世间千百年罕见的至美绝色之化身,那么青儿便是一颗既使在黑暗中也能发出希望之光的夜明珠。

   这两个比亲姐妹还亲的姐妹,情趣相投,才艺超俗,更是心有灵犀,这一刻的人间绝唱不仅让两姐妹永生难忘,更意外多了一个见证之人,无道,此刻的他心中涌起一种莫名的感动,这种感动似曾相识,好象五百年前在蜀山,当他第一次与雨蝶相偎相依,静静望着湖那边的玉女峰时,他也有过相似的感动,有了这种感动,才让无道真正体会到活着的快乐。

   箫声已停,舞步亦止。追月收了箫,坐在那山石之上,将一个腿平伸着,半嗔半笑地对青儿说:"丫头,过来捶腿!"

   青儿笑着走过去问:"为什么?我哪儿弹错了吗?"

   追月狡黠地笑着说:"想知道吗?捶舒服点,我就告诉你。"

   青儿将信将疑,看看追月诡异的笑容,略想了想,便痛快答应着,果然蹲下来,是模是样捶了几下,趁追月不备,突然站起来,用身体挤住追月双腿,双手在追月身上前后左右一通乱挠,一边说:"到底哪错了?不说就不放,看你说不说?"

   追月痒得咯咯大笑,扭来闪去,一下子挣脱出来,边跑边笑着说:"告诉你,错在你弹得好,跳得也好!"

   "好啊!就知道你是要占我的便宜!看打!"青儿看看追不上追月,手中变出一个青色绒球向追月扔去。追月闪身躲过,立刻回敬一个白色绒球,两人时而奔跑,时而飞腾,这下天上青、白绒球乱飞,地上笑声此起彼伏。忽然一个青色绒球直冲无道而来,无道下意识用手接住,刚好和青儿目光相对,追月也马上觉察有异,回身看到竟是无道站在假山之上,略有些不好意思,忙和青儿上前见礼:"无道殿下,恕我们姐妹一时贪玩,竟不知殿下在此,失礼了!"

   无道忙从假山上下来,脸露歉意:"追月姑娘言重了,是无道的错,不该随意乱走,打扰两位。无道这就告辞了。"说着要转身离开,却被追月叫住:"殿下请留步,追月有事请教!"

   第23章 疑窦

   无道站住,追月伸手相请:"殿下请到那边坐吧。"两人在石桌旁坐下,青儿去备茶点,不一会儿,茶点端来,三人喝了些茶,茶香阵阵,微风徐徐。

   追月问无道:"追月只修行了区区九百多年,但也听闻殿下当年诛杀朱雀,让龙族重回仙籍之事。殿下虽让出龙主之位,但论法力修行,无论是人间、还是四海之内都堪称无敌,不知是什么人伤了那位小蝶姑娘?还伤了殿下?"

   无道回应说:"是个双头的妖怪,叫赤焰。没想到朱雀之后,才五百年就出了这样一个厉害的妖怪。它是个万年的石妖,只是他身上的妖气,竟然和当年的朱雀十分相似。那个红发的先用火烧伤了我,后来黑发的又用妖气伤了小蝶。原本我要用自己的龙胆来救她,谁知一个和尚拦住了我,说青儿姑娘的珍珠可以救小蝶,所以我才到了这里,得到两位姑娘施以援手。"

   追月听得大吃一惊:"殿下说那妖怪的两个头是同时醒的?不对呀,以殿下之力,从岐凤山到这里不过一日,算起来当天并不是满月之日,怎么会同时醒着?"

   无道也有些诧异:"看起来姑娘好象认得此妖?"

   追月苦笑着说:"不瞒殿下,岂止认得,那妖怪是我的主人!自从他占了岐凤山,我和弟弟被迫成为他的手下,眼见他屠戮生灵却无能为力。谁知自他血洗普济寺之后,野心毕露,命我们去收集龙族和人族消息,看来是要灭人、龙两族,称霸下界,与天界分庭抗礼!"

   无道冷冷地说:"又是一个朱雀!那你为什么在这儿?"

   追月看出无道见疑,丝毫无惧,直视无道,说:"玄墨命我仿效当年九尾狐灭商,让我来中平国乱政灭国。我弟弟乘风被玄墨扣为人质,所以我不敢不听命于她。但我不甘心为虎作伥,想要暗中寻找能与赤焰、玄墨抗衡之人。前些日子,有幸找到了因大师,今日又有幸遇到殿下,看来是苍天有眼。"说着追月起身离席,双膝跪倒,看着无道说:"若殿下疑追月,现在就将追月一掌毕命,以除后患;若信追月,还请听我把话说完,替天下苍生除去妖怪!"

   青儿见状,忙也跪在追月身旁,急急地说:"殿下,青儿愿以性命担保,姐姐一片赤诚之心,绝无半点虚假!"

   无道面无表情,站起来,走到两人身前,忽然手中多了龙牙剑,冷冰冰地说:"好!那我就先除了你,再去除那个红头怪!"说完挥剑要斩追月,追月引颈就戮,青儿惊呼一声"不要"合身而上以身相护。

   无道的剑停在青儿发丝之上,剑霎间消失了,无道看着青儿抱着追月,追月面无惧色,说道:"一个有胆识、一个有情义。我信你们!两位姑娘快请起来。"说着伸出双手虚扶。

   三人重回到石座之上,无道说:"追月姑娘还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追月得到无道信任,心中也不免感慨激动,略整理了一下思绪,说:"我还有几件事不明白。一是赤焰、玄墨怎么会同时清醒,在我出来之前,赤焰和玄墨只能各自清醒半个月,只有满月那日才能同时清醒,不知什么缘故能让他们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法力大增?第二,殿下提到是个和尚阻止你,并告之青儿的珍珠和我们的所在,想必是了因大师了?"

   无道说:"我走得急,没来得及问他的法号,看他年纪不大,对了,他是用一个禅杖击落了我的剑。"

   追月和青儿相视一笑,青儿说:"那就没错了,他是了因大师的徒弟,叫澄净。那个禅杖就是原先普济寺的镇寺之宝。"

   无道问普济寺被毁是怎么回事,追月便将赤焰他们在岐凤山的所作所为从头说了一遍。追月接着说:"殿下,我还有个疑虑,只怕会冒犯殿下,先请殿下见谅!"

   无道说:"不碍事,姑娘请讲。"

   "当日玄墨打龙族的主意,好象心存畏惧,并不敢正面挑战龙族,却对殿下您、二殿下问天、还有青儿妹妹、和出西海来找妹妹的两位龙太子很是上心。我猜测他们是想对落单的龙下手,既容易得手,也不会惊动龙族。而对殿下您,他们让乘风去查雨蝶的墓在何处。原本我是猜想找到雨蝶的墓,是为了殿下的行踪,但直到我知道您要舍命相救的那位姑娘叫小蝶,小蝶又是被玄墨所伤之时,雨蝶,小蝶,怎么这么巧,我怀疑??"

   "你还疑小蝶是他们派来害我的?"无道面色一沉。

   "我无凭无据,但事关殿下安危,就算有所冒犯,追月也顾不得了。请让我道出心中疑虑,至于是否合理,怎么看待小蝶姑娘,还请殿下善自斟酌,我不会对小蝶姑娘有任何加害之心。"

   无道点头说:"好,你说吧。"

   "请问殿下是如何遇上小蝶姑娘的?"

   无道简单陈述了一下初见小蝶的经过,追月心中暗自忖度,整个过程听起来处处可疑,却又没有明显破绽,且又顺理成章,可以自圆其说,让无道不得不信转世之说,若真是个局,不得不佩服玄墨的精明细致。

   追月又问:"那龙胆救人之事是怎么回事呢?"

   无道没有立刻回答,站起身走到旁边树下,双眼平视远方,远得像是穿越五百年前,徐徐道出那段他最不愿回首的往事。

   追月和青儿默然对视,她们现在有些理解无道放弃龙主之位,陪伴孤坟五百年的心情了。追月内心也更为矛盾,她明白小蝶如今在无道心中的份量,就算小蝶真有心害无道,单凭她是雨蝶转世的身份,无道也不会伤害她,更何况小蝶又舍身挡箭,以无道的性格,只怕以命相报都会毫不犹豫。

   一时间整个院子安静下来,风吹动无道衣襟,衣角飞扬。无道回身看着追月问道:"该说的我都说了,你怎么看?"

   追月冷静地说:"有疑点,却无破绽。疑点一,若无那可疑的妖怪,殿下就遇不上小蝶姑娘。殿下可还记得那妖怪模样,或是身上妖气,可与玄墨相似?"

   无道摇头说:"那妖总是离我很远,隐约有对尖耳朵,毛茸茸的,不论长相还是妖气,我都不能断定是否是玄墨所扮。"

   追月又说:"疑点二,小蝶既是山下村子里的,去她说的村子打听一下,就知是否属实。"

   无道又摇摇头:"这,从没想过。"

   "疑点三,去普济寺是小蝶要求的,怎么这么巧,赤焰就在寺里等着?而事情的发生却恰恰又如五百年前最让你不能承受的那一幕?是巧合?还是阴谋?殿下,以我对玄墨的了解,她是一个只求达到目的而不择手段之人,你们交过手,以他们的实力根本不是你的对手。玄墨是最不愿正面打杀的人,她若没十足胜算,决不会与你正面冲突,所以普济寺的事让我很是疑惑。还有最后一点,小蝶姑娘早上醒来见到我,是一种似曾相识的惊喜,我清楚听到她说了一个"乘"字,我和弟弟乘风长得非常像,我怀疑她认识弟弟乘风,乘风一直在玄墨身边,这就很值得玩味了。"

   追月说完,看着无道,无道慢慢走到石桌旁坐下来,拿着茶杯在手中看了看,又放下,抬眼对追月说:"你说得对,有疑点但无破绽,不过这些都是推测,既没有真凭实据,谁也不能动她,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追月淡淡一笑:"殿下不说,我也知道分寸。希望殿下一切小心,如果能尽快见到我弟弟乘风,就可知真相了。也不瞒殿下,玄墨其实对我和弟弟并不信任,这次还派了小妖名为随从实为临视,我找了个借口派他们去晋都打探消息了,身边留下一两个信得过的。但玄墨那边的情况却被阻断,所以他们最近的情况我也不知道。青儿和了因大师在岐凤山发现所有妖都不见了,不知又迁往何处。殿下也只有尽快找到乘风才知道到底发生过什么事。"

   无道点点头。

   第24章 第二十四 试探

   追月给大家斟上茶,笑着对青儿说:"妹妹,我们的事儿说完了,该说你的事儿了,这次再错过了,小心就是悔青了肠子,我可不会心疼啊!"

   无道看向青儿问:"青儿姑娘,是什么事?"

   青儿一时心乱,刚刚说小蝶的事、玄墨和赤焰的事,都是急事、大事,自己的私事此时讲未免不识大体,本不想说,谁知追月好心,为她先开了口,不说也不合适了。只好说:"殿下,青儿有些私事想求您,只是不急在这一时,等办妥玄墨和赤焰的事,再说也不迟。"

   无道突然想起昨晚当青儿认出自己时,曾说她再找自己,当时一心救小蝶便忽略了,追月又特别当面替青儿提出来,看来这件私事对青儿来说是很要紧的,于是对青儿说:"除妖的事也不是一时三刻就能办妥的,你就说说什么事,我也好斟酌着办。"

   青儿突然一阵心酸,多年的委屈一时涌上心头,忙含着泪,强压心中悲痛,离席跪倒:"青儿犯了宫规,请殿下为青儿向我父王求情,放青儿一条生路,青儿愿交回避尘珠,从此远离西海,自生自灭!"

   "避尘珠?你是西海郁仲的女儿?只听说他有五个儿子,没有女儿?你快起来,有话慢慢说。"无道也不免有些诧异。

   追月把青儿扶回桌旁坐下,便一五一十将自己的身世和与母亲出逃的经过讲了出来,无道越听越生气。自从他第一次在南山遇见青儿,对青儿的善良,聪惠,善解人意很有好感,没想到她竟有这样冷酷无情的父亲。四海龙王都是立有赫赫战功的重臣,也是无道的长辈,他们的忠心和能力是被封王的根本,当初九鬼提出这四个人选,他并无异议。谁知这个郁仲对自己的血脉都如此冷酷,又何以仁慈对待一海生灵?无道起身走了几步,回身问青儿:"九鬼知道你的事吗?"

   青儿摇头说:"恐怕一无所知,我们本想逃出来后去见龙主,但担心父王和娘娘早有戒备,他们向来颇有心机。所以只好先躲起来,暂时断了这个念头。"

   无道断然说道:"青儿姑娘,等小蝶这边的事了了,我先带你回西海,还你一个公道!"

   青儿忙说:"青儿感激殿下肯为青儿作主,但现在青儿和姐姐一起很是开心,深居浅出也很安全,等殿下了却除妖大事再去西海也不迟。"

   无道看看青儿:"也不只为你的事,郁仲对自己的亲生骨肉都能如此残酷,西海一众生灵也好不到哪儿去,我不能由着他作孽,这样下去,就算没有赤焰玄墨,龙族自己就先乱了!就这样吧!我回去看看小蝶。"说完无道告辞,转身离开。

   追月和青儿望着他的背影,各自心中感慨,接下来的事,哪一件都不会轻松啊!

   第二日午后,追月和青儿刚刚看完小蝶回来,便收到太尹令赵大人的传话,说是两日后起程。想起两人分别在际,青儿和追月心中都有些伤感。因此,除了照看小蝶,两人终日在一起或弹琴吹箫、或双双起舞、或赏月谈心。日升月落,转眼间到了分别的时侯,原本追月让无道继续住在露园,等小蝶好了再走,谁知小蝶一心想着赶快结束这件倒霉的差事,倒催促着无道上路去投奔所谓的伯父,其实那伯父自然是寻不到的,到时无道只能带她回蜀山木屋,玄墨的人自然就会找到她了。

   于是追月与青儿惜别,一个北上去皇城晋都,一个南下去红杏村,替小蝶找到伯父,安顿好小蝶,无道和青儿再往西海而去。

   小蝶在露园休息了三日,虽还是气虚体弱,但下床行走是可以的。不过,无道看她还是一脸倦容,想让她在找到亲人前把身体调养好,便买了个很宽敞舒适的马车,让小蝶和青儿坐,自己驾车缓缓而行。但青儿不想闷在车里,看驾车新奇好玩便央求无道教她驾车,无道看着时而端庄懂事,时而顽皮好动的青儿,心情也不禁轻松起来。

   车内的小蝶心情可并不轻松,普济寺以命相搏的结果已经令人哭笑不得,玄墨受伤,自己鬼门关捡了条命,而被算计的无道不仅安然无恙,竟然还多了个千娇百媚的小美人追随左右。无道并没有告诉小蝶青儿的身份和三人同行的真正目的,只是含糊地说青儿姑娘也是去找亲人,正好同路。对于青儿,虽有救命之恩,表面上小蝶对她既谦卑又亲热,但内心却越来越憎恶她了,原因不言而喻,是因为无道。

   小蝶其实不大喜欢无道,因为她认清无道仍痴心那个死了五百年的雨蝶,自己再怎么努力也得不到他的真心,再说,无道身上的霸气让她有些胆寒,小蝶清楚这不是一个她可以掌控的人,反而一旦自己的心思异动被他查觉,就算有转世的身份庇护她逃过一死,无道抛弃她就会象扔掉一件破衣服一样毫不留情。然而有一种女人天生就有极强的控制欲,她们的安全感和生活乐趣就在于对身边人和事的占有和操控,小蝶就是这种不甘寂寞的女人。她怀疑青儿同行的真正目的不象无道说的那么简单,果真如此的话,他们之间竟然有秘密瞒着自己,可见关系非同一般,自己在无道心中本来就不稳固的地位岂非朝夕不保?现在既和玄墨失去了联络,又要失宠于无道,这是小蝶无论如何不能接受的。

   小蝶听着外面无道和青儿有说有笑,自己在里面孤零零没人理,心中气苦,竟然落下泪来,索性哭出声,让外面听到。果然,帘子掀开,青儿探身进来看到她一脸泪痕,忙问:"小蝶姑娘,怎么了,哪儿不舒服吗?"

   小蝶摇摇头,故意哭得哽咽难抑了。车停了,无道也掀开帘子探头问:"怎么了,是不是车太颠簸了,要不要下来休息一下?"

   小蝶这才止住哭声啜泣着说:"我没事,就是想起了死去的爹娘,忍不住伤心。"

   青儿说:"要不我扶妹妹到外边透透气,快晌午了,我们休息一下,吃些东西再走吧。"

   无道说:"好,我去前面看看,顺便买些吃的回来,你们就在这儿等我。"说完腾空而去,小蝶由青儿扶着下了车,在路旁一棵大树下席地而坐。小蝶见青儿对无道飞走并不惊讶,便试探着问:"青儿姐姐以前认识无道?"

   青儿对小蝶早就心生警惕,与追月分别前,追月特别嘱咐过青儿,观察她的举动。在露园的两、三天相处之中,追月觉得这个小蝶不简单,面上总是五分谦卑、三分亲热,但却感觉不到一分真诚,眼神闪烁,言辞泛泛,听着顺耳,却透着圆滑。青儿也觉得这个小蝶看似平易甚至谦卑,却不可交心,更何况如真与玄墨有关联,就可能关乎无道生死。她每每想起如果不是了因师徒及时拦住无道,那无道就因小蝶而死!想着就觉得后怕!所以青儿决心暗中留意,不能让她有机会伤害无道。

   听着小蝶似乎不经意地问话,青儿平静地说:"并不认识,妹妹怎么会觉得我们从前认识?"

   小蝶眼光闪烁,说:"哦,我第一次看到无道会飞,吓了一跳,姐姐倒不觉什么,所以,以为你们是认识的。"

   "是这样啊,那天晚上无道抱着你飞进露园,我和姐姐也吓了一跳,如今也就见怪不怪了!"青儿笑着说。

   "那你知道他其实是??"小蝶故意停顿下来,看着小蝶,眼神神神秘秘的。

   "是龙。无道告诉了我们事情的经过,你是如何受伤的。我们都知道了。"

   "那你不怕他吗?"小蝶盯着青儿问。

   "他对小蝶姑娘这么好,可见他很善良,你怕他吗?"青儿笑着反问小蝶。

   小蝶只好摇摇头,同时略一低头垂目,用手理了理发鬓。

   青儿抓住时机说道:"那日听无道说,有个长了两个头的妖怪,我想想都会做恶梦,妹妹竟然敢挺身挡箭,这份胆识真是让人佩服,这份情意也令人感动,难怪无道情愿剖出龙胆来救你!"

   小蝶被青儿这么一夸,有些得意,忙着假谦虚一下,竟忘了自己应当是不知道龙胆能救她的事,两人东一句、西一句瞎聊了一会儿,小蝶突然回过味来,再想补救,又怕反而显得太假,看看青儿谈笑风生,似乎并无疑心,便作罢,然而毕竟心猿意马,不再健谈。青儿见状,只说自己不好,光顾聊天,没顾及她的身体,起身拿了些水来给小蝶喝了,便让小蝶闭目养神,自己静坐一旁。

   一时间四周静了下来,然而两人各怀心事,心中都极不平静。小蝶仍惊疑不定,一时想青儿只是单纯地叙述从无道那儿听来的事情经过,并非有心试探;一时又想青儿并非象表面上的那么单纯,可能早对她起了疑心,故意用龙胆之事来试探她,这是她的致命伤,可青儿从什么地方发现自己的可疑之处呢,令人百思而不解。小蝶当然想不到追月是乘风的姐姐,种种可疑都逃不过她的惠眼,更想不到无道也起了疑心,否则真能把她吓得肝胆俱裂。还想不到的是青儿也是龙,青儿也决不单纯可欺。

   其实两人倒有着相似的人生经历,都给人为仆为奴,都在严峻的环境中学会察颜观色,谨言慎行。但不同的是小蝶的那份真心早被利欲熏心的灰尘埋得严严实实,眼中只看得见自己,再无是非黑白、真情实意,只要自己想要,就不择手段得到,的什么都不关心。而青儿天性纯良,更有母亲时时告诫:防人之术不可无,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术是单刃刀,伤人是不得已,而害人之心则为双刃剑,伤人亦害己。因此青儿虽在炼狱般的西海龙宫受了五百年的屈辱和折磨,却仍能保留一颗赤子之心。

   这边的小蝶心里像开了油锅,煎熬难耐;那边的青儿心中也翻腾起伏,虽然刚才的有心试探,加深了她对小蝶的怀疑,但是,是否能就此认定小蝶是玄墨的人,是否要告诉无道都仍举棋不定。首先她不能确定小碟是否听清关键的那最后一句话,也许是听而不闻,没往心里去;其次无道也没说清他要剖胆救她时,小蝶是否清醒,那时的无道很可能神志恍惚,可能他自己也说不清。如果把这次试探的事告诉无道,仍然是无凭无据的臆测,除了让无道烦心,也解决不了问题。于是青儿最终决定不说,但查明小蝶是否早就知道龙胆能救被妖气所伤之人是印证小蝶真实身份的关键,青儿决心再找机会查个水落石出。

   第25章 祭品

   就在两人各怀心思之时,无道回来了,几个人安静地吃完饭,便又继续上路,为了照顾小蝶,车走得很慢,且走走停停,当天色已晚,仍未找到投宿的地方,于是无道找了处避风的地方,生起篝火,让小蝶和青儿睡在车内,自己坐在篝火边上默默添着柴。

   一夜无事,第二天三人一早又上了路。途中路过一个村庄,打听了往渠镇的路程,备了些食物继续前行。原来,阳州往南尽是丛林山脉,山虽不很高,但山地连绵不断,丛林亦片片相接,人们的村落也不像平原地带那么密集,虽然无道三人出阳州城并不远,但阳州的喧嚣似乎已是另一个世界的事了。青儿很喜欢树林的寂静,和寂静之中的无限生机。鸟叫、虫鸣、野兽飞窜,都让青儿心情愉悦,简直想飞腾起来和它们嬉戏一番。突然青儿指着一棵高高的树说:"看那儿,那棵树快到树顶上,那只大鸟,看到了吗?长得多像凤凰啊!金黄色的羽毛,好象是三只尾翎,不会真是凤凰吧!"

   无道顺着她指的方向果然看到一只很像凤凰的大鸟,便说:"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青儿刚想答应一声,马上又意识到,如果小蝶看到了,岂不露了身份,便说:"还是别惊动它的好!"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那鸟。无道看了看专注的青儿,忽然一闪就不见了,眨眼工夫抱着那只金色大鸟飞回来,将它递到青儿怀里。

   青儿惊喜地摸着那金黄色的羽毛,又开心地搂着它,把脸贴在它背上说:"你怎么长得这么美,凤凰都会羡慕你!"那只鸟也不知是受了惊,还是被青儿抱着舒服,竟一动不动,只是那长着海蓝色羽冠的头高扬着,不时转动,姿态颇为优稚。青儿抱着那只鸟又是梳理羽毛,又是对它说话,开心地笑逐颜开,那笑容似花苞绽放,冰雪消融,笑得让无道心中也温暖起来。

   太阳西斜,车子转过一个山坡,便是一个山,一个村子远远出现在视野之中,和前面村民所说的方位大致相当。眼见车快出了这片林子,青儿依依不舍地将金鸟放飞,金鸟双一展,足有六、七尺长,很快没入林中。青儿感激地看了一眼无道,压低声音说:"多谢殿下!青儿没什么可谢的,找机会做些小菜给殿下尝尝。"

   无道应了声"好",继续赶车。小蝶在车中已睡着了,无道怕下坡颠簸,更加放慢了速度,因此看似不远的路程,却直到太阳落山才进了村子。天已黑下了,山中村民往往很早入睡,无道看到一家窗户透出烛光,便上前敲门。不一会儿,门开了,一个中年汉子打量着他们,无道忙上前道扰,又问是否能做些吃的以及借宿一晚,那汉子看了一眼坐在车上的青儿,略犹豫一下,便答应了。

   三人进了外屋,从里屋掀帘走出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怯怯地看着三个陌生人,对中年男子说:"爹,娘问是谁来了?"

   "是三个过路人,要借住一宿,让她歇着吧,没事。"中年人答道。

   小姑娘应了一声便掀帘进屋去了。青儿借着帘开的一霎间看到屋里坑上半躺着个中年女子,似手病怏怏的。这时那汉子让三人坐下,就去备饭,青儿忙跟上去帮忙,见厨房中有很多草药,空气中也有浓浓的药味,便一边烧火一边问:"这位大叔,家中有病人吗?这么多草药。"

   那汉子微叹了口气说:"是孩子她娘,总不见好。唉!"

   青儿心中有数,忽然瞥见碾药的槽里有一些小小黑色的干果子,刚想问是什么,那汉子说:"姑娘,我们这简陋得很,没有多的床,要不你把那边的干树枝、干草,抱到屋里将就一夜吧。"

   青儿忙说:"大叔客气了,我们有间屋子避避风就行了,我去把干草铺上给我妹子,就足够了。"说着便去抱干草。无道将马车卸下来,给马喂了水、草,回到屋里,刚好饭端上来,是稀菜汤和一些红薯。几人道了谢,不一会儿吃了个干净。

   青儿帮着收拾碗碟,小蝶困倦得睁不开眼,无道有些奇怪,一天睡了几觉的小蝶怎么还这么倦怠,便忙扶她在草垫上睡下了,忽然也觉得一阵倦意涌上来,便坐在椅子上,手撑着头打起盹来。不一时青儿也进来,看到两人的样子,觉得自己也乏乏的,便在草垫旁坐下,靠着墙很快也睡着了。门外走进来那个汉子,看到三人熟睡的样子,眼中露出一种悲哀和无奈!

   大约也就半个时辰,伏在桌上的无道突然醒了,发现自己双手被反着,坐起身,转头看小蝶和青儿也都被绑着,不禁怒上心头,只轻轻一挣,绳子就断开了,走到小蝶身旁,试试鼻息,呼吸均匀,睡得很熟,于是把绑绳解开,又去把青儿绑绳也解开,看到两人只是睡着并无伤痕,无道放了心。

   他看向里屋的门帘,缝隙处透出光亮,便轻声走到门帘外,只听里面一个女人的声音说:"大林,我这心咚咚的,这可是造孽呀!我看那个大汉人高马大,要跟咱要人,咱还不得赔上命呀!还是想想别的法子吧。"

   一个男人的声音说:"啥法子?要有,我还能干这种伤天害理的事?可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咱妞儿去送死啊!唉,他们要偿命,就要我的命吧!"

   女人缀泣着,又咳了起来,断续地说:"天啊!你,要,要不在,只剩,只剩我们娘俩,可,可怎么活呀!"

   无道听着,似乎有点眉目了,忽然听到身后有动静,一回头,看到青儿正走过来,无道问:"你没事吧?"

   青儿说:"没事。"

   无道一抬手掀起门帘,里面已听到动静的两人唬得魂飞魄散,坑上的女人用身体护住睡着的女儿,惊恐地说不出话,男人则紧张地抓起一个凳,只说了半句话:"你们,怎么?"

   无道面无表情,手一挥,木凳脱手而飞,撞到墙上"啪"一声摔散了架,男人怔在当地。女人则几乎跌下床来,跪在地上哀求:"好汉,大人,求您开恩,我们也是走头无路才黑了心,您要打要杀只冲我来,求您开恩饶过我家妞儿和她爹吧!"边说边以头碰地,""地叩起来。

   那男人回过神来也跪下说:"都是我的主意,要杀就杀我吧!求你高抬贵手饶了她们俩吧!"

   床上的女孩儿也已惊醒了,边哭喊爹娘,边缩成一团瑟瑟发抖。青儿也闪身进屋,对无道说:"殿下,先听听他们怎么说吧?"

   无道冷着脸说:"为什么迷倒我们?绑了我们要干什么?"

   男人战战兢兢地说:"起先我也没这个心思。就是和这女娃说话,又看到才碾磨的黑杞子,就起了这念头,想着迷倒你们,让一个女娃代俺家妞儿去,去??"说着抬眼看了一下无道,见无道冷冰冰地看着自己,目光刀一样锐利,忙伏身边叩头边接着说:"去伺侯林神!大爷,我黑了心,也实在没办法,就这一个丫头,她一走,她娘怕熬不了几天也就跟着去了,求您放过她们娘俩,要杀要打都冲我来吧!"

   青儿问:"林神是怎么回事?"

   男人苦着脸说:"唉,不知是造了什么孽,三年前,我们这个村子凡是进林子的人就没有活着回来的,大家说必是惹怒了林神,可我们就靠这林子生活,打猎、采山货、贩木材,不都得到这山中林子里去?祖祖辈辈都这么过来的,怎么突然就进不去了?进不去也就罢了,有想到外面讨生活的,哪知好好的路,怎么走最后还是转回来,要是有外乡人路过,也是一样进得来,出不去。村里人把最好的东西拿出来供神,求林神宽恕,谁知林神果然显灵,让只雀叼来个树皮,上面写要想平安进出林子,必须每个月送个孩子到林中一棵大树下。谁愿意让自己的孩子去,没办法,只好抽签,送去的孩子没一个活着回来的。但林子是进得也出得了,只是每个月,都要有人家撕心裂肺地送个活生生的娃进去。唉!可出山的路还是不通,这就是个笼子,迟早我们都得死得不明不白!"

   "所以这次抽签抽到你女儿,你就想用我来顶替她?"青儿问。

   "是我湖涂,我该死,小姐慈悲心肠,就让我家妞几再多活两日??"说着不禁落下泪来。

   坑上抖成一团的小姑娘听到自己的可怕命运,吓得扑到母亲怀里,哭着说不要去。于是一家三口哭作一团。青儿面露不忍之色,看看无道,两人目光一触,各自心领神会。

   青儿上前将三人扶起,说道:"你们别怕,我代你女儿去!"

   三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瞪着眼、张着嘴、傻呆呆看着青儿。

   第26章 树洞

   无道说:"你不必去,我一个人去就行了,那棵树在哪儿?"

   青儿说:"若那妖见了你,恐怕先躲了。我装扮成小女孩儿,先诱妖怪出来,你再来拿他,把握还大些。"

   无道略一沉吟,回头看看睡着的小蝶:"小蝶怎么办?"

   青儿笑笑:"放心,我有办法。"又问那家人那棵树的位置。

   那男人说:"我没敢去找过,听村里送过祭品的人说,往东大约四、五里,有棵大树很矮,但树杆很粗,枝叶密得象个屋子,还听说那树长得丑,树杆上长了很多树瘤,树枝上到处缠绕着藤蔓。小姐,去的人没人活着回来,你真要去吗?"

   青儿笑笑,突然眼睛变成绿色,三人立即变得痴痴呆呆。青儿说了句:"去睡吧!"

   三人木木地上床躺下,合眼睡去。青儿先用珍珠给那妇人治了病,又从怀中拿出避尘珠。

   无道见了问道:"这是,避尘珠?"

   "是。"青儿将珠子递到无道面前,无道接过来看了看,又还给青儿。

   青儿说:"这三个人至少睡五、六个时辰,小蝶中了迷药怕是也会睡一个晚上。我用这避尘珠将这个院子罩住,只要他们不出来,谁也进不去。殿下,一个晚上,够我们除妖了吧。"

   无道淡淡一笑:"足够了。我们走。"

   于是青儿用避尘珠护住小蝶他们几个人,自己摇身一变,变作那小女孩儿的模样,无道变成送祭的村民,举着火把走在前面。两人向东而行,越走越觉妖气弥漫。

   顺着那妖气浓重处走不远,果然见到一株奇形怪状的树。它的树干很粗,估计要五、六个人才能合抱,但树干才六、七尺高,而树枝四方延展极广,枝叶繁密,像一个天然巨伞。树干上长满大大小小的树瘤,树干和树枝上缠着极多的树藤,巨大的树根也部分裸露出来,在摇弋的火光中,这棵树越发显得阴森诡异。

   青儿走到树下,四周黑乎乎、静悄悄的。无道举着火把刚要走近大树,忽然一阵冷风吹过,火把霎间熄灭。紧接着树下裸露树根的地方泥土下陷,出现一个黑黝黝的洞口,洞中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没人敢晚上来送祭品,你们敢来就不是普通人,不怕死的,就下来吧!"

   青儿和无道一前一后来到洞前,往下一看,只觉阵阵阴风夹着潮湿的泥土腥气扑面而来,风在洞中打着旋,传出持续不断的呼啸之声,洞似乎深不见底。无道对青儿说了声"小心"便纵身而下,青儿紧随其后,坠落之间,突然有似乎是树根或树藤的东西卷住两人,绞杀般勒住腰腹之间,无道将龙牙剑一挥斩断树根,青儿也用剑斩断了树根,只见下面莹光点点,两人先后落了地,如同坠入梦境,四周上百成千只的莹火虫上下飞舞。

   刹那间似乎时间与空间都不复存在,两人周身围满了莹火虫,如同置身在浩瀚银河、繁星璀璨之中。青儿情不自禁伸手去碰触飞停面前的萤火虫,莹光中的青儿衣襟飘动,莹光流转,举手投足间莹光聚散随行,散发着魔幻般的魅力。忽然所有的萤火虫聚在一起,向一处飞去,无道和青儿也紧跟上来,只觉脚下似乎踩着很多粗壮树根。

   两人跟着莹火虫向左一转,眼前一亮,一个一人多高,四丶五个人宽的隧道出现在眼前,两边和上方密密麻麻全是莹火虫,照得这里如水底世界,玻璃乾坤。青儿看出这是个全由树根围成的洞穴,突然青儿目光停留在两旁树墙上一个个高低大小不等的树洞,走近一看不禁毛骨悚然,每一个树洞内竟然挂着一副孩子的干尸,一路前行,大约有三、四十个这样的树洞。

   隧道的尽头是一个圆形的大树屋,屋内陈设倒像是一个普通村民家中摆设,只不过所有物件均是由树根、树皮、树叶制成。在屋内中央,有一个巨大的木榻,榻上一个女人,上半身是人身,下半身则是树根,密密麻麻,纠缠交错,一直延伸与后面的树墙连成一体。那上半身的人身身着石青色衣袍,眉目清秀,只是面色惨白,容颜凄苦,长发高盘,发上插了几朵白色的芙蓉花。她两手一边娴熟地编着花篮,一边心不在焉地说:"活着走到这儿的人,你们是头一个,说吧,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来这儿做什么?"

   青儿平静地答道:"我是村里选出来侍奉林神的,你就是林神吗?"

   女人将编好的花蓝拿起来看了看,嘴角微微上扬,算是满意的表示,然后抬眼温情地看着青儿,伸手将花蓝递给她说:"小姑娘,这个送给你。"

   青儿略有犹豫,还是伸手去接,手刚碰到花篮,花篮上的花枝藤条蛇一般迅速缠绕青儿的手臂。无道抢上来要救,青儿被那女人一把拽过去,手持一只木椎,椎尖贴着青儿的咽喉。

   无道手握龙牙剑,恢复原本的样子,剑指那女人道:"放了她,饶你不死。敢伤她一根毫毛,我让你陪葬!"

   "陪葬?哈哈哈哈……,我本来就是个死人,给我陪葬的是你们吧!你不是普通人,这个胆大的小姑娘也不简单,你们也根本不是檀木村的,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和我过不去?"女人声色俱厉。

   "看不出我们的真身,这么浅的道行,不值得我动手!想知道她是谁,你仔细看看就知道了。"无道说着收了剑。

   那女人看无道收了剑,略一迟疑,阴惨惨一笑,说:"你站远点,站稳点,我胆小,一有个风吹草动,这手一抖,扎穿了她的咽喉,就回不去了。"看着无道往后退到隧道口,女人放了心,低头看向青儿,正和青儿目光相对,青儿双目已是绿色,那女人霎间失去意识,青儿立即夺了木椎,脱困而出。

   当女人再度恢复意识,无道的龙牙剑已冰冷地架在她的脖颈上。女人抬眼阴森森看着无道,抬起一只手轻抚剑身,无道稍一用力剑刃已将脖颈肉皮刺破,却并不见血流出来。

   女人阴冷地笑着:"我感觉不到冷,也感觉不到疼,我已死了三年了,三年,哈哈……"

   "你为什么在这棵树下?变成这样?那些孩子是你杀的?"青儿问。

   "为什么?因为怨!因为恨!是他们让我有家不能回,是他们让我有冤无处诉,是他们杀了我腹中的骨肉,他们每个人我都记得,记得清清楚楚,我要让他们都尝尝失去骨肉的痛苦!呜呜……"女人仰面哭起来,她的衣襟突然无风而动,紧接着阵阵哀号之声四面八方响起,如同成百上千的冤魂一起恸哭,刹那间阴风阵阵,凄凄惨惨,青儿不禁变了脸色。

   突然所有的莹火虫同时消失,洞内立时漆黑一片,就在这一霎间,无道手一挥,只听一个东西落地,随即屋内一片雪白光亮,青儿手举珍珠站在无道身后,与无道背对背,警惕妖怪袭击。

   无道发现那女人人头已被砍落在地,无头之身却被身下树根拉到后面,悬在半空,双手伸向无道,女人声音响起:"还我头来!"身体前倾,从断颈处飞出一束树根,直奔无道而来,无道怕伤及背后的青儿,不想躲,张开口喷出烈焰,树根在火中嘶叫着化为灰烬。地上的头颅飞回到女人身上,女人双手变为白骨爪抓向无道。无道挥剑砍去,白骨立即化为藤条缠上剑身,同时女人发髻散开,黑发如黑网般罩向无道,而后面的青儿却被脚下树根缠住双腿,青儿一时失去平衡被树根拉倒在地,更多树根迅速缠满青儿全身。青儿的珍珠也掉落在地上,被树根霎间卷走,刹那间四周又黑下来,忽然又被一束火焰照亮。无道用火将黑发烧退,又继续将火径直喷向女人,女人被树根托着向旁躲闪,火将一些树根点燃,无道趁机猛一挥剑,剑上藤条寸寸断裂。无道返身将缠住青儿的树根斩断,扶起青儿,只觉四周全是张牙五爪的树根,而整个树洞都在蛇一般卷屈转动,好象几十条大蟒要同时绞杀圈在中心的猎物。树洞在四周树根的蠕动旋转中不断变小。此时,青儿双眼变为绿色,手中突然多了一把古琴,她一手抱琴,一手抚琴,琴声铿锵有力,琴音如同看不见的迷雾迅速充盈在树洞中,所有树根突然静止。无道立即跃起,挥剑将女人身下的树根斩断,只听一声巨兽般嘶吼,霎间树屋恢复原状,而落下的女人亦变回人形,只是个一脸凄容的村妇。

   无道说:"我们出去!"用剑向屋顶树根猛劈几下,树根应声而落,无道将龙牙剑向上抛去,随即刮起一阵旋风,带着三人破土而出。

   第27章 七怨七咒

   无道三人回到地面,发现仍在那棵大树下,那女人怔怔地看着大树,一副失魂落魄,凄凄哀哀的神情。无道也看着树身,若有所思。

   青儿收起琴,上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是怎么被这树妖控制的?"那女人缓缓转过身来,苦笑着说:"我的名字?三年了,我都快忘了自己的名字,我想村里人也早就忘了我吧,就算还记得,也不过是嘲笑辱骂的对象而已。"

   "你生前是这个村里的?"青儿追问。

   "是,也不是。我六岁的时侯被人贩子卖给这村里姓杜的人家。他们自己生不出孩子,买了我,只当是养猫养狗,高兴了给口饭吃,不高兴了就又打又骂。我要逃,逃了好几次,可村里人都帮着杜家人,到处都有眼睛盯着我,抓住我就像是抓了走脱的畜生。后来他们用铁链子栓着我,喂牲口一样让我长到十三岁,又卖给村里姓林的给他家的傻儿子当媳妇。傻小子什么都不懂,后来他们怕我生不出孩子断了后,竟然找了个外乡人借种生子。后来我怀了孩子,孩子一天天长大,我能感觉到他在腹中踢我,我不再想逃,我认命。可就在孩子快要临盘,那个该死的人回来要孩子,林家人为了遮丑,要我把孩子生下来给他带走。我是人,不是猫、不是狗、不是猪!这次就是死我也决不再屈从。那天晚上,下着大雨,我药死了看门狗,跑出来,可是很快被他们发现,好像全村人都出来追我,我拼命跑,跑到这棵树下,他们追上我,要抓我回去,我死命挣扎,还把他家的丑事说了出来。林家的恼了,便骂我偷人,把我往死里打,我昏了过去。再醒过来,所有人都走了,我的孩子很快也出生了,可当夜就死了。我也不想活,只想快点去黄泉路上陪我苦命的孩子。就在我奄奄一息的时侯,一个声音问我说,想不想报仇。想,当然想。我恨不能马上让全村人给我的孩子陪葬!我把我的魂魄给了这棵树,我帮它吸人魂魄,帮它召集冤魂,冤魂越多,它的威力越大,只要我能报仇,我什么都不在乎!"那女人木然地望着远处无尽的黑暗,冷漠地说:"你们是什么人,目的是什么,我也不在乎!杀得了我就杀,杀不了就死在这儿!"

   青儿听了这个漫长而悲凄的故事,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看看无道,无道盯着那棵树不知在想什么。青儿刚要开口,无道突然问那女人:"你为它吸了多少冤魂?"

   "四十六个"

   "加上你一共四十七个,还不太糟"无道嘴角一挑露出一丝冷笑。

   "你看出什么了?殿下?"青儿不解。

   "这是七怨七咒之术。即使是道行浅的妖怪,如能凭借一个怨气冲天的魂魄,在月圆之夜去吸取四十八个冤死之魂,共集七七四十九个冤魂,炼就七煞阵,便可驱策地府鬼魂,人间就成鬼域了。这第一个冤魂怨气越大,妖怪法力就越强。她被村人虐杀在此树之下,也不知是巧合?是天意?倒可令人玩味了!"无道话音刚落,忽然狂风大作,枯枝落叶空中飞旋,将大树完全罩在旋风之内,一个浑厚的声音响起:"说得好,是天意!他们都是自作孽,不好好作人,就作鬼吧!算你们不走运,偏要为那些恶人强出头,那就把魂魄也留下吧!等七煞阵炼成,你们就有冤报冤吧!哈哈??"

   "天意?哼!天意难测,我们的魂就怕你没本事拿!"说着无道持剑在手,身旁的青儿亦拿出古琴。与此同时,那女人忽然被无形力量吸到树干上,身体嵌入树干。树干上的树突然暴裂,激射出血一样的毒液,距离太近,无道促不及防,只来得及用身体挡在青儿面前,同时用剑护住头和胸。血红的液体将无道染成半个血人。

   无道化为龙身,向大树喷出熊熊烈焰,烈焰被厚厚的树叶盾牌挡住。青儿正要操琴,无数枯叶飞来粘在琴弦之上,树上数不清的树藤箭一般射向两人,无道将龙牙剑猛地一挥,一股强大的龙卷风呼啸着将整棵树卷入风中,所有树叶和枝干立时被风力带着全部直直向上竖起,顷刻间树叶和细枝被风剥离掉,悉数被卷入风旋,粗大的树杆吱吱作响,似乎要被连根拔起。突然,镶嵌在树干中的女子双目发出蓝光,张口吐出几十个冤魂,冤魂每七个组成一环,却有一环差了两个便成了缺口。七环一出,星月被阴云遮蔽,四处漆黑如墨,阴风冷冽刺骨。青儿突然觉得双脚好似被人攥住,无道喷出火焰,借着火光,青儿看到从地上伸出无数双惨白的枯骨手臂,抓着自己和无道。无道继续喷出火焰,将那些抓着他们的枯骨烧得焦黑。无道拽着青儿飞到空中,可却被两个环分别套在中心,其它五个环马上与这两个环环环相扣,无道和青儿竟一时挣不脱。青儿只觉得好像是坠入冰窟之中,有很多白茫茫的光影在眼前晃动,竟然浑浑噩噩的想要睡去。无道看到青儿的样子知道不好,一把抓住青儿的手,将自己的元气输给她,看她略微清醒了,说道:“别睡,喷火,烧那棵树!”

   只见两道火舌喷向那颗古怪的矮树,火光中一条青龙、一条金龙各自被三个蓝色光环箍得紧紧的,还有一个环将这六个环连在一起,然而因为第七个环有缺口,两条龙一边喷火,一边用力向两边扯动,第七个环终于被扯得断裂开来,那大树和树上的女子也陷于熊熊烈焰之中,火中传出阵阵嘶吼之声。

   金龙冲入火焰之中,从树杆和树藤中穿过,只听一声哀嚎,树藤从树干上剥落下来,掉在地上,像是个燃烧的火蛇扭曲着抽搐着,发出嘶哑的哀嚎。无道将树干的火吸入口内,大树的火熄灭,树干里嵌着的那个女子似乎并没有被火烧的痕迹,只是眼中的蓝光微弱得几乎看不到了。无道挥剑就要刺向那女子,地下已经烧焦的树藤和所有挂在树上的树藤突然纷纷嘶叫着扑向无道,无道挥剑相迎,琴声响起,树藤如同丧失了方向感,无道一剑拦腰斩断树藤主干,龙牙剑挥洒间打散了乱撞的藤蔓。树藤终于如死蛇般不动了。只听"啊"的一声,嵌入树干的女子摔落下来,同时箍在无道和青儿身上的蓝色光环也消失了,天上阴云渐渐消散,清冷的月光中,那颗没了树叶,又遍布焦炭的大树倍显凄楚和诡异。

   突然,树干中飞出一颗明亮的珍珠,正是青儿失落在树屋中的珍珠。青儿伸手将珍珠接住,不禁喜出望外。只听又是那个浑厚的声音缓缓地说:"这毒藤纠缠了我六百年,今天终于得以解脱,我不想和你们斗了,你们走吧。"

   青儿惊奇地发现树杆上的树也都不见了。

   无道问:"那些冤魂呢?"

   "走吧,我就是练成了七怨七咒,也还是孤苦伶仃,罢了,都走吧!"

   "练七怨七咒的必然也心怀怨念,你有何怨?"无道问。

   一阵短暂的沉寂之后,那个声音缓缓而至:"怨,六百年的怨!六百年前,这里是一片檀香树林,如今却孤零零只有我一个,我如何不怨!"

   无道仔细看看大树,又看看周围,问:"你是什么树?"

   "檀香树。"

   青儿惊讶得睁大眼晴,还未及开口,大树又说:"这么丑,不象檀香树是吧,要是我长得好看,早就被刀劈斧凿,剥皮抽芯了。从我很小的时候起,一棵毒藤就寄生在我身上,虽然让我痛苦不堪,样貌丑陋,但也让我成为这里唯一幸存的檀香树。这里在几百年前本是檀香树林,被人发现后争先砍伐,先是大树,最后连未长成的树苗也都挖走。那些靠伐木为生的人聚成村落,就是山下的檀木村。起先我只是自艾自怨,但这怨越积越多,便听信毒藤之言练七怨七咒之术去报复人。本来,这第一个怨灵最难找,不仅要与人有不共戴天的仇恨,还要心甘情愿把灵魂供我驱使。谁知那个雨夜,那些人如此轻松地将这个怨灵交给我,我就觉得这些自私冷漠的人必遭天遣,是上天要借我的手来惩罚他们。但是,也许真的是天意难测,为什么又要让你们来横加阻拦呢?不管为什么,你帮我除了毒藤,我不想与你为敌,看来我注定要孤独一生,就这样吧!"大树静静伫立,不再言语。

   无道对那些冤魂说:"还不快走,前生不可追,过于执着,反而误了转世为人,与亲人再度续缘的机会。"

   于是冤魂纷纷飞走,那女人迟疑片刻,喃喃地道:"孩子,等等我,娘好想你!"说罢也消失不见了。

   第28章 晋都

   太阳已露出第一缕光线,夜幕悄然退去,借着晨光,青儿发现无道脸上显露疲惫之态,忙问:"殿下,是不是那树瘤有毒?"

   无道身上的血藤毒已全部渗入体内,虽不致命,却让他全身酸痛,四肢麻木,疲倦不堪。无道淡淡地说:"没什么大不了,走吧。"说完,往来路而去。

   青儿追上来叫住无道:"殿下,这里发生的事还是要告诉村民,让他们引以为诫,不要再让这样的惨事发生。那些龌龊丑陋之人,殿下不见也罢,青儿一人去就行了,怕是要耽搁一会儿。殿下就在这里休息一下,然后到前面村口的树林中等我们吧。"说完将珍珠递到无道手中,转身飞腾而去。

   无道看着青儿远去的身影,又看看手中的珍珠,体内毒气开始被珍珠吸引出来,于是就地打坐,静心调息,心中盘旋着丝丝暖意。

   很快,珍珠就将毒尽数吸出,无道又静静调息了不到一个时辰,疲惫倦怠也好了大半,急忙赶到前面林中,远远便听见青儿悠扬的琴声,于是站着听完一曲才走上前来,先将珍珠还给青儿,道了谢,青儿看无道精神好多了,也放了心。小蝶从车中探出头来,略说了几句,大家继续赶路。

   无道问青儿:"你刚才弹的什么曲子,好象有些悲切之音?"

   青儿眼中流露出一丝悲意:"我只是心有感触,为什么有些人会如此自私冷漠,可以无视其它生命的存在,肆意妄为。如果他们常怀悲悯宽容之心,何致于此!"

   无道淡淡地说:"善恶自有报,人做天看,害人终害己,不是吗?"

   青儿看看无道,会心一笑,说:"姐姐也说过这样的话,唉,也不知道姐姐怎么样了??"

   无道看了看怅然若失的青儿,手中马鞭一挥,车向南边疾驰而去。

   晋都,中平国的国都,地处中原水土肥美之地,又依山傍水,占尽地利,建城八百年来,一直是一个军事和经济之重镇。自中平国将都城定于此地,又广建皇家宫宛,更因历代皇族尊崇佛道,便在山水宝地又兴建了众多巍峨寺庙和堂皇道观。一时间晋都的繁华鼎盛之势无可匹敌,全国最奢华的场面、最权贵的族裔、最稀奇的珍宝、最出众的人才都如江河入海般汇聚于此地。连晋都的普通民众也不免眼高于顶,能入耳入眼的奇闻异事都已不多了。

   然而就有这样一个人让所有晋都人翘首以待,上至皇族,中及百官、下至民众,都在心中口中念着个名字:追月。

   早在追月仍在前往晋都的路途之中时,其人未到而其名远扬,一路上香撵所到之处,人头攒动,官兵摆队相迎。大家都知道这个叫追月的女子不简单,貌似天仙倒不稀奇,舞姿出众尚令人期待,以舞占卜每每灵验就超乎寻常,如今还惊动了皇上,竟特旨相请,帝前占卜,足以成为世人关注的焦点,成为街闻巷议的热门谈资了。

   追月对此并不意外,准确地说多一半是在她筹划之中。早在刚到阳州不久,她就将玄墨派给她的小妖分作三批,前往晋都。一批人负责收集皇族成员信息,一批人刺探百官及权贵秘闻,还有一批则打听民间传闻佚事。一个多月前,她派人通知这三批人,为她在各层人群中制造声势,寻找机会让皇族主动邀请她前往晋都。因此,无论是皇上的圣旨,还是民间的热议,都在追月的意料之中。

   到了晋都之后,表面上追月刻意低调,闭门谢客,静侯皇帝召见,而暗中一边整理分析各种收集到的信息,筛选对自己有利或有害的人物,另一边开始观察、收买玄墨派来的小妖,充实自己的力量。到了晋都的第九天,传下旨意,翌日觐见皇帝、皇后。

   第二日早朝之后,皇帝与皇后在偏殿传见追月。早已等侯在宫门口的追月下了香车,来接引的宫人一见,只恨自己少生了双眼睛,虽然在皇宫中也见惯了佳丽美人,跟面前之人相比,如雉鸡之比凤凰,如野花之比牡丹。看不穿那深邃若水的双眸,说不出那丝绸般的雪润肌肤,赞不尽那婀娜纤纤的体态,单就她这身打扮,通体的气度,不显奢华但显高贵,不求艳丽却宛如天人,白衣如雪,衣袖飘飘,似天女下凡,光芒四射。领头的宫人平日里傲慢的心气在仙风神韵的追月面前骤然消失,恭恭敬敬施了个礼,引着追月往偏殿而来。

   追月边走边想着收集到的关于帝、后的消息:当今的皇帝姓奕名璞,号顺德,已经六十三岁,在位已三十一年,是个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守成皇帝,一生碌碌无为,年纪越大越痴迷佛道,却又是最无悟性的那种"撞钟和尚",同时还醉心于道家的长生不老之术,无非是舍不得红尘中的繁华富贵。他有一后,两个贵妃,四妃,加上其他有名份的女人共五十一个妻妾,给他生了三十二个儿子,十七个女儿,活到现在的有十二个儿子,十五个女儿。他的后宫明争暗斗,他却无力管束,索性全交予皇后,自己近几年也很少到后宫来了。不仅后宫,前朝政事也让顺德帝难以应付,朝中朋党暗结,权臣干政,顺德帝干脆睁只眼闭只眼全然不理,美其名曰"垂拱而治"。

   一势弱,则一势强,君势弱,则臣势强,夫势弱,则妻势强。朝政大事让丞相赵吉和大将军李继所把持,而后宫则成为皇后的天下。当今的皇后并非奕璞的原配夫人,先皇后七年前病故,贵妃章氏铁腕上位,当皇后的第三年,皇太子竟在射猎时坠马而亡,章皇后的儿子就顺理成章进为太子。这章皇后与丞相赵吉是八杆子才勉强打着的远亲,即沾亲带故,又利益一致,两人很快结为联盟,就等着一旦新皇登极,两人就可一手遮天。但前进的道路还是曲折而障碍重重的。首先,大将军李继是先皇倚重之老臣,当今皇上极其信赖,他在武将中一言九鼎,军政大事均由他说了算,私底下又和二皇子关系密切。赵吉虽是丞相,却也是晚辈,面上还要敬让李继三分,但暗中不服,只等机会除去这个眼中钉。章皇后也不喜欢这个倚老卖老的权臣,她知道自己的儿子性格懦弱,必须尽早扫平这座大山,她才能与赵吉联手控制朝政。除了李继,章皇后也担心那些成年的皇子觊觎皇位。十二个皇子中至少有六、七个有潜在的威胁。在几十年的皇宫斗争中磨练出来的章皇后,深知越是处于权利的核心,就越不安全,没有亲情友情,只有你死我活。

   处于不安中的人往往要利用一切机会,没有机会也要制造机会去消除周围的隐患,当章皇后敏感的神经一接触到已传的沸反盈天的"神女占卜"的传闻,便知道机会来了,不管这个所谓"神女"是真是假,她都会让"占卜"变成她试探和除宿敌的利器。说动皇上下道圣旨对她来讲并非难事,更何况羡慕仙、佛的皇上也正萌发好奇之心,皇后的提议正中下怀。

   追月已知道自已奉旨入宫的幕后推手是章皇后,精明的追月马上意识到自己要被章皇后作为清除异己的工具。正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追月眼角流露着难以察觉的笑意:那就看看谁是那只黄雀儿吧!

   第29章 陛见

   宝仪殿是皇宫中的五大殿之一,是节日庆典,帝后召见皇亲国戚的地方,选在这个地方召见"神女",足显帝后对"神女"的敬意。中平国历代君民都崇尚佛、道,占卜之术也是自古以来无论民间丶还是朝堂都看重的卜问吉凶的奇门异术。顺德帝本性优柔寡断,遇事不明,但有难事,不是依靠大臣,就是听信卜卦,因此对这个民间盛传的神女倒是真心的期待。

   然而章皇后却并不信佛道,她只信自己,阳州太尹令赵奎是她暗中扶持的,她早就得知追月其人其术,下旨之前也暗中委派亲信当面试过,的确灵验,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追月肯不肯乖乖做个玩偶,供自己利用来操控皇帝,清除那些碍眼的人,因此她安排这一次召见不过是甄别追月是否为可用之人。

   正当这一帝一后各怀心思之时,近侍禀告:"启禀皇上,皇后娘娘,追月已在宫外等候召见。"

   "传。"顺德帝吩咐道。

   "传一"近侍拉长音大声通告。

   话音一落,大殿寂静无声,大殿内的侍从们不禁好奇地睁大眼睛向宫门口望去。

   宫门外阳光明艳,大理石地面和汉白玉栏杆在强烈的光线中更是银光闪闪,与大殿内的金璧辉煌相比,竟是一个雪砌瑶池,银白世界。忽然,从一片银光闪烁中走出一个白衣胜雪,衣带飘飘的女子,虽尚看不容貌,但身形窈窕,步态轻盈,秀发高盘,气派从容,待她徐徐走近,只见她美目深邃,眉如青黛,唇似玫瑰,脸形鹅蛋,肤如凝脂,浅笑盈盈,仙气飘逸,见之忘俗,如坠梦境。

   追月双膝跪倒,深施一礼:"民女追月叩拜吾皇万岁,娘娘千岁!"

   顺德帝如梦初醒,忙前倾上身,双手虚扶:"免礼!免礼!快快请起!"

   章皇后用眼睛不屑地瞥了瞥皇帝,心中也不免惊?于追月的惊世容颜和超凡气度。

   追月从容起身:"谢皇上,谢娘娘。追月能蒙皇上和娘娘召见,是追月之幸。皇上和娘娘有何差遣,追月定当全力以赴。"

   顺德帝不自然地干笑了几声,近几年已不太亲近女色的他,也不知怎么的,在这个绝色女子面前居然象回到青春年少,见到女儿家就有些手足无措,张口结舌了。他看了一眼章皇后,皇后心中不屑,面上却不动声色,对追月说:"果然气度不凡,怪不得有"神女"之誉。听说你以舞蹈来占卜,不曾有失,可是真的?"

   追月说:"回禀娘娘,神女之称,乃民间谬赞,追月只是凡人,因小时机缘巧合,遇到仙人,传我占卜之术,从出道至今,的确从未有失。"

   顺德帝听到"仙人"为师的说辞,不免动心,问追月:"你遇到的是什么仙人?他如今在何处?"

   追月道:"回禀陛下,师父不曾告诉我,只是每隔三个月来一次传我法术,一年前师父说我学有小成,从此要靠我自行修炼,何时再见师父,追月也不知道。"

   顺德帝闻言不免有些沮丧,一时无语。

   章皇后不太相信什么巧遇仙师的说辞,以为不过是追月为自己造势而已。但能让顺德帝相信,也不是坏事,因此不想深究,一笑而过。接下来的才是重点:"既然是仙人传授,一定不同凡响。拣日不如撞日,今天就给皇上和本宫显示一下你的仙术如何?"

   追月微笑着回答:"请皇上和娘娘示下,追月自当倾尽所学!"

   "好!来人,传九姑。"章皇后向后靠在厚厚的背垫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追月,虽脸带笑容,而目光却透着阴沉冰冷。

   不一会儿,侍带着一个大腹便便的孕妇进殿,那孕妇战战兢兢,远远的就跪下叩头,话也不敢说。章皇后让她站在一旁,便对追月说:"这个妇人临产在即,本宫让你占一卦,看她是生男还是生女?如何?"

   追月淡然一笑:"追月遵懿旨。追月要先献上一支舞,舞毕则卦得。还请娘娘准追月的侍女进殿布置和吹奏舞曲。"

   章皇后自然准奏,不一时四个侍女各执一角,将一方白色绸缎铺在大殿中央,白绸上用淡淡的鹅黄色丝线绣着九宫八卦图。侍女席地而坐,仍各自握住绸缎一角,同时将一个小方兜一展,像施了法术一般,一个用绢纱做成的花朵瞬间盛开,将侍女罩于其中,于是四个侍女化成四朵莲花立于四方。乐声响起,先是舒缓,既而明快,追月已换上霓虹羽衣,在白色绸缎上翩翩起舞。宫中之人早已对歌舞习已为常,但从一开始,追月就让众人刮目相看。别说追月那让人惊叹的舞姿,单就在绸缎上跳舞也是无人敢试的,一个不小心,就会被柔软的丝绸绊倒。而追月却如同在冰面上起舞,飞腾如惊鸿,旋转似轻风,舞姿似行云流水般毫无雕凿,美如天成。

   即将曲终之时,追月向上抛出一物,大家仰头去看,追月随即盘屈身体,如一朵娇艳的牡丹。那升到高处的东西突然散开,原来是千万朵花瓣雨般飘飘落落,倾刻间花香四溢,让观舞的众人心神俱醉。然而谁也不知道,就在这一刻,追月元神出壳,进入那孕妇体内,看清是一男一女的双生胎儿,当元神归位,花瓣尚未落尽。追月起身躬身一礼:"皇上、娘娘,追月献丑了。"

   顺德帝看得心荡神摇,不禁赞道:"美!人美!舞也美!恐怕天上的嫦娥也不过如此吧!赏!朕要重重的赏??"话还没说完,旁边的章皇后以厌憎的眼神看了看这个春心激荡的皇帝,插话道:"皇上,先看看卜卦的结果,再赏也不迟啊!"顺德帝这才记起来占卜的事,忙说:"朕一高兴,险些忘了,你这卦如何了。"

   追月说:"皇上、娘娘请看!"

   那四个侍女已收起绢花,将白绸缎斜着撑起来,却见那九宫八卦图上面有很多星星点点的红色印记。顺成帝有些不解,忙问:"明明是一幅白绸,何时有了这些红色的印记的?"

   追月回说:"回禀皇上,追月所穿的舞鞋内有色粉,只要用力,色粉会渗出来。追月的舞皆为即兴,所成之图也从不相同。这幅图就是今日之卦。"

   顺德帝闻言更觉得匪夷所思,章皇后追问道:"那这卦有何说辞?"

   追月看着卦图,口中喃喃有词,一番掐算之后,说道:"回禀娘娘,卦象说,是双生胎,一男一女。"

   皇后闻言心中一惊,看来这个追月真的不简单。原来,章皇后为了降伏追月,想出以孕妇试探的毒计。她让手下找了几个要同时分娩的孕妇,如果追月肯伏首听命,她就让婴儿随追月之卦,若追月不肯就范,那就换掉婴儿,让追月卜卦落空,再以欺君之罪将其赐死。章皇后特意挑选这个怀了双生胎的孕妇,也想看看追月是否真有本事。太医虽断定是双生胎,但也无法断定胎儿性别。没想到追月一卦即中,更道出是龙凤胎,让章皇后亦惊亦喜。惊的是追月占卜灵验,若她真有通天的本事,将来未必能轻易驾驭和操控;喜的是如果这样的人能为己效力,那岂不是如虎添翼,大功可成!章皇后以满脸堆笑来掩饰心中的矛盾:"不愧是神女,等这妇人分娩,若果真如你所说,不仅皇上要赏你,本宫也会重重赏你!"

   追月躬身施礼道:"追月为皇上、娘娘效劳是追月之福,不为赏赐。追月静候音讯。"

   章皇后看这追月进退有度,不卑不亢,心中暗自称奇:这个追月不简单,若不能所用,就断断留不得。于是好言吩咐追月一行人退回馆驿等候旨意。

   顺德帝两眼直勾勾地盯着追月退出大殿,才发现皇后再看着自己,略微有些尴尬,说了两句不着边际的话就出殿去了。

   追月回到驿馆,心中思量着刚才宫中发生的一切:皇帝果然是个庸碌的昏君;皇后阴险冷酷,她让自己占卜婴儿,不过是给自己设了个局,无非是顺之者昌,逆之者亡。如所料不差,在婴孩出生前,皇后还会见我。

   第30章 蛰伏(一)

   皇上、皇后召见追月的事很快传遍晋都各个角落。传言是件很奇妙的事,一句话,经三张口去传递便已走了样,更何况成千上万的人去添枝加叶,编篡演绎。于是乎追月的舞已成了脚踏祥云,凌空飞步,四角上的侍女被传成是追月从瑶池请下的四位花神,竟还有传言说皇上龙心大悦,已将追月封为贵妃。

   整个晋都似乎都疯迷于各种版本的追月陛见,唯独这旋涡中心的真神倒最为平静。自从追月从皇宫回到馆驿,更为低调,完全闭门谢客,太子也好,丞相也罢,统统吃闭门羹。连仆从都不出门,这馆驿倒像是牢狱了,只言片语都飞不出来。然而越是如此,人们就越是被吊足了胃口,只怕哪天这扇大门一开,人们就会如同冲破堤坝的洪水般蜂拥而至。

   其实,追月这些日子一点都没闲着,晚上她研究小妖们给她的上自宫廷下至百姓的各种消息,白天她幻化人形或鸟兽潜入皇宫,或贵戚、大臣们的家中去探查,也包括普华寺和仙云观。然而这些辛苦却并没换来追月期望的结果,至今为止,还没有一个人让追月觉得值得信赖,值得去扶持,将来能统领人族去迎战妖魔。更令追月失望的是,金壁辉煌的禅静寺和仙云观除了极尽奢华,里面的和尚、道士却皆平庸无能之辈,若仅仅无能也就罢了,更糟的是唯一一个有些道行的方斋道人品德败坏,做事阴毒,暗中勾结皇子,图谋篡逆。

   第一次见到方斋道人,是在仙云观中。追月变成一只喜雀,到仙云观中看看观中的道士,尤其是方斋道人,是否象传说中的那样神通广大。而那日正好碰上四皇子奕争和方斋下棋。下了一阵子,奕争眼见败局已成,便投子认输:"又输了,道长不愧是国手,不过,我今天又学了几招,明儿让太子和二哥也见识见识。"

   再看方斋,果然一派仙风道骨,身材高大而清瘦,双眉斜飞入鬓,鼻直如悬胆,更令人羡慕不已的是那三缕美髯,飘逸不俗,然而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那双眼睛,眼细而长,眼白多,黑瞳很小,若眯缝着眼还好些,可瞪起眼来就如夜晚见到翻着白的鬼眼一般让人毛骨悚然。也不知是否因这个缘故,方斋道人总是笑眯眯的,双眼眯缝着成一条细长线,好在他个子高,通常会微低着头看人,眼皮自然下垂,眯起眼来还算不难,最让他为难的是上朝,要仰视龙座之上的皇上,又要眯着眼以免吓着皇上,实在是件很痛苦的事!

   方斋见奕争认输,让小道童撤了棋盘,上了茶点,笑眯眯地手捋长髯道:"四殿下棋艺大长,老道险胜而已。殿下能常来敝观下棋清谈,那是我老道脸长有光啊!"

   奕争边吃着榛子,边说:"道长客气了,您这仙云观可是人间仙境啊,不说别的,光是这儿的树就有近百种,再看看这观中的奇花异草,不下几百种吧,都从各地运过来,前后有三年吧,我看就是御花园也比不了啊!能在这下下棋,谈谈入道成仙,即便是没有仙缘,也能多活十年!"

   方斋闻言忙道:"殿下谬赞了!贫道也时时感念皇上的天恩厚德,愿尽所学以报万一!殿下是皇家贵胄,什么没见识过,既看得上敝观的这些闲云野鹤,那可是贫道的荣幸啊!"

   奕争笑道说:"今儿我也不能白学艺了,赶明儿我让人送个小玩艺儿给你这儿添个景,回头也还少不了再来讨教,道长可还愿多教我几招?我还想靠这个赢个彩头,今年的宏学庭试眼见快到了,总不能老让五弟、九弟抢了彩头。"

   方斋的眼眯得更细了,拱手作揖:"无量天尊,贫道谢殿下赏赐。殿下何时想下棋,让人知会一声,贫道自当到府上去,殿下天资聪惠,必能得了头彩,贫道也能沾沾光不是?"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奕争便起身告辞。方斋道人起身相送,眼睛似无意间看了一眼追月藏身的那棵树,追月马上警觉,待方斋走远,立即飞离仙云观。

   自此,追月便开始留意这个方斋,她知道方斋不简单,能察觉自己在旁窥探,因此便让小妖们暗中查探方斋道人来龙去脉和关系网,自己也时常小心地跟踪方斋道人。很快追月发现方斋暗中和二皇子关系不一般,方斋在晋都郊外有一个私密的宅子,便是二皇子送的。园中养着六个美人侍候方斋,也是二皇子一手操办。

   二皇子奕威,是惠贵妃的长子,表面上也像父皇一样笃信佛道,实际上信佛、求仙只是个幌子。奕威借着求仙问道的缘由,常和方斋来往,两人曾于密室私谈,追月忌惮方斋不敢接近两人,但私下曾潜入密室,发现内藏众多二皇子与很多大臣的往来书信,或是拢络之言,或是贪敛之术,内外结党,窥伺皇位。追月也趁方斋不在时,潜入他私宅中的炼丹房,发现有很多毒药和迷药,还有一些炼成的丹丸,也含有微量毒药。另外还有很多王子王孙、勋臣贵戚的生辰八字及巫咒法器,看来这方斋是心不正,术亦邪。

   虽然这些日子以来,追月没有找到一个适合的人选,但都城中这些明争暗斗,派系党争已经了然于心,别的不足为惧,只有方斋道人是个心头大患,自己的身份恐怕瞒不住此人,追月决心在自己正式进入大家视线之前去试探他,能利用则留之,否则必须先除去这个隐患。

   正在追月思虑如何去试探方斋之时,宫中传来旨意,说皇后娘娘让追月去卜算昨夜之梦,追月心中有数,便随宫人入宫卜卦。来到皇后寝宫凤栖宫,见了礼,皇后笑容满面地问她:"听说你一直闭门谢客,倒也难为你。那馆驿可还住得惯?缺什么只管说,我已吩咐下去要好生款待于你!"

   追月恭恭敬敬地说:"谢娘娘关照。追月一切都好,这些日子也是难得的清闲,这可是往日求也求不来的清福呢。"

   "哦?既然你喜欢清静,为什么还要抛头露面,为人占卜呢?"章皇后两眼紧盯着追月问。

   追月从容应对:"回娘娘,追月原本跟随师父在山中学这占卜之术,一年前学有小成,师父说我命有仙缘,但要过红尘之劫,所以命我下山,一边自行修炼,一边完成命中之劫,便可让师父度我成仙。"

   "成仙?这多少人想成仙,又是念经、又是炼丹,可也没见有人成了仙。看你年纪轻轻,可别把自己这好端端个人弄得仙不是仙,人又不成人的。眼前就有个大喜事、大富贵等着你,你可仔细掂量着,错过了可回不了头了。"章皇后故意卖个关子,盯着看追月的反应。

   追月一脸惊讶:"还请娘娘示下,是什么喜事?"

   皇后很是亲热地说:"你看不出来吗?皇上喜欢你,要封你作皇妃,这可不是天大的喜事?能不能成仙是说不准的事,可这皇妃的荣耀和富贵,只要你点点头就是你的,在这皇宫里,华衣美食,奴仆成群,不就是神仙的日子吗?你说呢?"

   追月一脸的惶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皇上和娘娘的恩典,追月铭记在心,永世不忘!娘娘容禀,追月自幼跟随师父,早已立誓要倾尽一生以求成仙,红尘中的繁华富贵对追月来说如浮云流水,无欲无求。更何况追月所习之术,务须保持处子之身,否则法力尽失。恳求娘娘体谅下情,请皇上收回成命。追月愿倾尽法术为娘娘和皇上效力!"

   皇后见状心中满意,封妃的事不过是试探追月,追月的坚辞让她放心,于是装作为难的模样说:"唉!你这个样子,让我很为难。皇上金口,不遵可就是抗旨,那是要掉脑袋的啊!"

   追月一脸悲愤:"娘娘,追月早已在师父面前立下毒誓,违誓亦死,追月宁死也不违背誓言!求娘娘成全!"

   皇后惺惺作态地说:"难为你小小年纪,如此坚毅。也罢,我就想办法先拖一拖,如果你卜卦灵验,我就进言让皇上封你为国师。一旦你成了国师,为了江山社稷着想,皇上就会打消封妃的念头。你看如何?"

   追月感激涕零地说:"皇后娘娘大恩,追月无以为报,日后但凭娘娘差遣。"说着便叩头拜谢。

   皇后上前,亲手将追月扶起来,拉到身边坐下,一脸疼爱地看着追月说:"唉,看你这千娇百媚的模样,怎么竟像那些和尚、道士一样吃苦修行,你父母怎么舍得!"

   追月腼腆一笑,说:"追月自小失去双亲,与弟弟相依为命,后来有幸遇到师父,是师父将我们养大,修行虽苦,但追月早已习惯了,这是追月的宿命。"

   皇后两眼盯着追月说:"你自己的命象你已算出来了?"

   追月遥遥头说:"自己的命象是追月算不了的。追月法力有限,每日只能起一卦,若是事关贵人和国事,还需先祭拜天地,即便如此,所起之卦也未必能得到明示。师父说天机难测,要敬天而慎行。"

   第31章 蛰伏(二)

   皇后点点头:"是啊,天意难测,可顺天者昌,逆天者亡。你既是个懂得揣测天意的人,自然也深谙顺天之道。刚才,你说你命中有红尘之劫,可否有应对之策?"

   追月说:"师父未曾明示是何劫难,我自己也算不出来,因此也无策可对,不过是随遇而安,听天由命罢了。"

   皇后将追月的一只手放在自己的手中,另一只手轻拍着追月的手说:"有时侯,自己的命还是在自己的手里。自从第一次见你,本宫就喜欢你,本宫只有一个儿子,有心想认你做个女儿,只是碍着皇上,怕他疑心哀家有意拆他的好事。哀家让你知道这份心意,只要你愿意接受,你这红尘之劫由本宫给你挡着。哀家可是这凡世红尘的主子,有什么劫难是哀家挡不了的!"

   追月闻言不禁动容,眼中含泪,起身跪倒在地,哽咽地说:"追月不知前世修了什么福,竟得娘娘如此垂爱!追月不在乎名份,但得娘娘这份怜爱之心,便是了了追月自小孤苦,无母亲疼爱的憾事。请受追月一拜,拜的不是娘娘,是娘亲。"说着追月深深拜了下去,抬起头时,已是泪流满面。

   皇后看着流泪的追月,心中虽未尽信,倒也还是满意,至少表面上追月表示愿意臣服。皇后一把扶起追月,喜不自禁地直说:"好!好!哦,得有个见面礼,金巧,去把哀家的那支红玉翡翠金凤钗拿来!"同时又用眼看了看另一个贴身侍女,那侍女会意,悄悄走开了。

   不多时,一个侍女捧着个黑色漆金的盒子走过来,皇后接过来打开盒子,里面一支金凤钗,红玉镶嵌玲珑目,翡翠点缀凤尾翎,口中金线悬着一颗罕见的大珍珠。皇后拿起金钗,笑着说:"这还是当年我被封为贵妃时,老太后赏给我的。如今已是人老珠黄,戴了也没人看啦!来,你戴上我看看。"说着亲手将凤钗插在追月高盘的发髻中,真是人面桃花倚云开,金凤衔珠伴月来。看得众人眼睛发直,妒忌的、羡慕的、赞叹的,心中像是翻倒了五味瓶,各种滋味溢上心头。皇后心中也有些酸酸的,口中却不住地赞赏。这时,另一个出去的侍女回来了,手中一个托盘上放着个小碗,来到皇后身边轻声说:"娘娘,该吃药了。"

   追月见状问道:"娘娘身体不适吗?不知是何贵恙?"说着上前捧起药碗送到皇后面前。

   皇后喝了药,面色一沉,挥手让侍从们退了出去。皇后叹了口气,半倚半靠在宽大的凤榻上说:"这几日,哀家老是做同样的梦,却又想不出那梦到底预示了什么,心中实在不安。这两日更是胸闷气短,太医开了方子,也不大见效。所以叫你来,给哀家算算这个梦是什么意思,想来必是要圆了梦,哀家才能睡得安稳,这病自然也就好了。"

   追月心中明白,这是要考验自己是否肯真心效力了,于是接口说:"娘娘,追月自当尽力,不知是什么样的梦?"

   皇后面有忧色,缓缓说:"这梦有些离奇,好象是在御花园,一只金雀站在枝头,树下一朵不知名的野花越长越高,长到树枝上像蛇一样伸长,那花合起来成了个花苞,花苞长得像是个蛇头,还吐着信子,离金雀越来越近。哀家想叫那金雀飞走,可就是叫不出声,每次到这儿,哀家就醒了。唉,如今哀家连御花园也不敢去了,一想起那只可怜的雀儿就觉得胸闷,透不过气来。若只是梦到一次也就罢了,偏偏又梦到好几次,还都一个样,你说这是不是个兆头,不祥之兆?"

   追月听了是这样一个梦,心中暗笑:这梦编得也太明显了,明摆着是冲着自己的死对头惠贵妃去的。宫中只有一个人既属蛇,且名字中含有花的意思,那就是惠贵妃,闺名香蕊。惠贵妃出身不高,其父只是一个品级不高的司尉侍郎,但却凭着美貌和八面玲珑的性格深得皇帝和太后宠爱,当年与还是贵妃的章皇后比肩相当,只因朝中势力略逊于章皇后,最终在争后之战中败下阵来。

   然而今日不同往日,惠贵妃生了三个儿子,二皇子,七皇子和十一皇子。这三个皇子都颇具野心,朝中势力不断扩大,早已成章皇后的眼中钉。看来章皇后是要利用自己除去这几个心头大患。追月不动声色,故意沉吟片刻,说:"娘娘,这梦的确不寻常,但究其深意,追月还须起一卦。可否让人从花园中些花瓣来?"

   皇后即刻命人去采花瓣,不多时,侍女端上一小竹篮花瓣,追月从袖中拿出一个白色方巾,展开放于案上,方巾上绘有八卦,追月对皇后说:"请娘娘随意抓一把花瓣抛向空中。"

   皇后依言而行,花瓣散落在方巾之上,追月看着卦象,口中喃喃自语,旁人即便听得清楚,也听不明白,不一会儿,追月双眉微蹙,对皇后说:"还请娘娘屏退左右,此卦非同寻常。"

   皇后让左右退去,问追月:"怎么说?"

   追月说:"娘娘所占之卦为蛊卦,山下有风,为有事之象。蛊者,事也,惑也。久治则乱生,如听之任之,大不祥。若能惩弊治乱,方可免灾,终归吉祥。"

   皇后听了若有所思地问:"此话怎讲?"

   追月说:“娘娘的梦是个警示,看似花团锦簇的承平盛世,实则危机暗伏。娘娘如果不察,听之任之,就会有大祸临头。”

   皇后紧盯追月说:”到底是什么人要害哀家?“

   追月说:”娘娘梦中的那蛇形花,生于树下,又在御花园之中,可见此人就在娘娘身边。不知这宫里,或者贵戚勋臣中,不论男女,名字或别号和花相关的,同时还与蛇有关的,比如:此人养蛇,爱蛇,属蛇,或姓佘,或有蛇形纹身,使用蛇形兵器的。若只占一样并不确定,若两样都有,便笃定无疑了。更要紧的是,这个人羽翼已经丰满,对娘娘暗中窥伺已久,危机迫在眉睫。娘娘务必要尽快查明情况,但勿要打草惊蛇,需妥善谋划,力求一击而中。"

   此言一出,正中皇后下怀,不免有些激动,竟然站起身走了几步,突然又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了,返身回到座前,刚一坐下便盯着追月问:"那这纂逆的结果如何?"

   追月回道:"娘娘,此卦只是为娘娘圆梦。至于这谋逆结果,则又关系国事,追月要沐浴、祭天地,才能起卦问卜,最快也要等到明晚。"

   皇后心中盘算着:现在还不是说破的时候,一是时机不到,反而打草惊蛇;二是这个追月到底是否可以信赖,要再看看。于是她故意沉默片刻,然后说:"且容哀家暗中细查,再做打算。今日之事,切不可外传,以免人心浮动,朝野不安!"

   追月忙说:"请娘娘放心,追月知道分寸。追月略通药理,能自制香囊,有助安神,这就回去做些个孝敬娘娘。"

   皇后笑着说:"那可好!哀家最讨厌喝那些苦药汤子了。哀家也乏了,你下去吧。"

   追月拜别,回馆驿去了。皇后叫来贴身侍女问道:"那个九姑是不是这几天就要生了?"

   "是,太医说就这三、五日了。"

   皇后端起茶杯,慢慢啜饮了几口,又吩咐侍女:“去叫太子来。”侍女应声而去。

   第32章 方斋

   夜,如一扇黑漆漆的大门,将白日里的热闹、忙碌、争斗挡在门外。带着内心的疲备,卸下沉重的伪装,人们回到自己的家,无论家徒四壁还是金砖玉瓦,都是能让自己长舒一口气,伸展四肢,大脑空白,放松戒备的地方。此时方斋眯缝着眼,但不是为了取悦别人,而是太舒服了。自从二皇子送了自己这个宅子,外带六个美人,方斋才真正懂得人最大的悲哀是无家可归,仙云观再壮观,一到晚上,冰冷孤寂,只有回到这儿,方斋的心才如飘在云端般惬意。

   今天如往日一样,六个美人各展才艺,仙乐和仙姬载歌载舞,仙草和仙云奉食奉酒,仙奴和仙童打扇捶腿,方斋舒服得恨不能要诅咒太阳从此永不东升,好让他就在这儿与美人过着神仙般的日子,管它什么皇子、皇位的。

   仙姬旋转着,绚丽的衣裙如孔雀开屏,窈窕身态,媚眼流光,方斋眯着的眼睛不禁睁开,小小黑瞳中尽是仙姬的妩媚。突然,一阵风吹开房门,两旁十几盏烛火瞬间熄灭。方斋嗅出风中的妖气,心中咯噔一下,刚一起身,烛火突然同时点亮,房门已关上。门前站着个人,黑披风,帽子低垂,来人黑沙遮面。方斋刚要开口,猛然间发现六个美人全部僵在原地,似是被瞬间冰冻。

   方斋一颗心往下沉,他知道面前的妖怪非同一般,勉强压抑心中的慌乱,方斋厉声喝斥:"大胆妖孽!竟敢到这儿撒野!你可知我是何人?我乃当今国师,道号方斋,你是什么妖怪,敢闯入我的府中,想找死吗?"说了几句狠话,方斋从慌乱中找回点国师的感觉,手中悄悄握着从不离身的救命符。那个黑衣人不答话,走到仙姬、仙乐身旁看了看,

   来人站在与方斋三尺开外的地方,一个悠然悦耳的女子声音道:"同是国师,惠念大师日日白菜豆腐,青灯古佛。却不想你方斋道人,是白日观中修道,夜晚府内修仙,只怕他日飞仙,舍不下这许多牵挂呢!"

   方斋只觉这声音如此悦耳,话虽有讥讽之意,但敌意也不甚明显,便试探道:"这与你有什么关系?你来这儿不是就为了管这点闲事的吧!"

   黑衣人说:"今日是闲事,但也许过几日就不是闲事了。"

   方斋心中升起怒气:"妖孽,再不现形,别怪我不客气!"

   黑衣人冷笑一声:"传闻道长乃太上老君手中拂尘下凡,如何竟看不出我的真身?"说着,将黑色披风除下,又掀去面上黑沙。方斋顿时觉得那十几盏烛火暗淡了下去,那六个平日里百看不厌的美人再也不愿去看一眼,眼前这个人哪里是妖,应该是仙才对,别的不说,只就那双眼睛,深似秋水,璨若宝石,顾盼流连,摄人心魄。黑衣人正是追月。

   追月看着方斋那双令人恐怖的眼睛贪婪地盯着自己,不禁想起了蜥剔,心中厌恶之感愈盛。

   追月有意先要探探这个方斋的法力深浅,于是表面不动声色,暗中施展法术。方斋好容易收敛心神,正想说话,突然感觉异样,一低头只见从脚下生出几枝荆棘将双脚缠住,荆棘不断向上生长,方斋本能地微微一挣,荆棘上的刺便扎入肉中,一阵刺痛让方斋清醒过来,眼前的绝色女子不仅不温柔,反倒有些可怕。没时间多想,方斋默念咒语,张口喷出火焰,火焰像长了眼,瞬间从上而下将荆棘烧成灰烬。正觉得意,一抬头,一股蓝色烟雾扑面而来,方斋一边向后飞退,一边袍袖一挥,一个玉葫芦从袖中飞出来,葫芦口对着蓝烟,顷刻间烟被吸尽。方斋还来不及喘息,竟然又有一群硕大的黄蜂呼啸而来,方斋急忙摧动葫芦来吸蜂群,略慢了些,头脸便被蛰了几个大包,火辣辣地疼。

   方斋终于彻底清醒了,怒气上涌,双目暴张,大声喝道:“妖孽,竟敢戏弄本座,看我不打出你的原形来!"说着将葫芦对着追月喷出烈焰,追月闪在一旁,烈焰却将她身后的仙姬衣裙点燃,方斋忙将火熄灭,却见追月已在门外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方斋恼羞成怒,抬脚追出去,两人在庭院中对峙着。

   今夜正值十五刚过,月虽略有缺口,但明亮如银镜,月光似流霜,将追月笼罩其中。方斋瞪着银雕玉刻般的追月,心中突然升起一股从未有过的强烈的占有欲。于是心中默念咒语,双目紧盯追月。追月正暗中疑惑为何方斋迟迟不出手,突然感觉到一股狰狞之气压过来,随即发现方斋那双眼睛再变,原本很小的黑瞳竟然越来越淡,很快就完全隐没在眼白之中,此时方斋双眼全成白色,白光耀目。追月一看到那双白眼,只觉目眩,浑身发麻,心中惊惧,刚要挣扎躲避,方斋双眼向追月射出两束刺目白光,顷刻间追月现出了白鹿真身。

   方斋收了法术,看到眼前竟然是一只鹿,却是一只从未见过的美丽的白鹿。方斋走近白鹿,只见月光下的鹿身似白雪堆砌,又如绸缎般滑腻,头上一对巨大的金色鹿角,鹿角枝杈参差,曲线优雅,错落有致,最令人心动的还是那双眼睛,深邃而灵动,望之而生情。方斋不禁赞叹:"人美,就连这真身也很美!"说着伸手去摸白鹿,依据以往的经验,一时三刻之内,白鹿是动摊不了的。然而他失算了,白鹿向旁一闪,同时猛地将鹿角横扫过来,方斋急忙向后退,鹿角边缘擦过方斋的手背,登时血肉模糊,方斋疼得龇牙咧嘴,再看白鹿已不见了,站着的仍是追月。

   方斋恨恨地说:"看来你的道行有上千年了,竟然连‘鬼目枭‘都制不住你!"

   追月此时亦心有余悸,除了玄墨,还没有谁能让她现了真身的,所幸今天来对了,否则此事若发生在朝堂之上,众人面前,自己就前功尽弃了。看来,今晚必须要和这个方斋做个了断。

   追月冷冷地说:"道长也是好手段,只是你的‘鬼目枭‘还欠火候,要制住我没那么容易!"说着手中现出银链枪,银链蠕动,枪尖高扬,寒光闪闪对准方斋。

   方斋此时头痛手疼,从未如此狼狈过,心中恶念陡起,便要挽回脸面,制服眼前这个嚣张又美丽的妖精。方斋看着蓄势待发的追月,嘴角一丝狞笑,手中现出一个拂尘,木柄银丝,看不出什么特别。

   追月吃过亏,不敢大意,驱动银链,枪尖如离弦之箭直奔方斋面门。方斋挥动拂尘,银丝暴长,半空将银枪缠住,双方相持较力,方斋另一只手抛出一道镇妖符,符在空中化作锁链套向追月。追月向空中一指,一块巨石横空拦住,又将锁链压在地上,瞬间锁链与巨石相继消失。追月抖动银链,银链变成火链,银丝在火中发出咝咝的声音。方斋收回拂尘,在空中挥舞成阴阳太极图,阴阳两极旋转起来,顿时狂风骤起,巨大的吸力要将追月吸入图中,追月随即将银链也旋转起来,形成一个锥形旋风,锥尖对着太极图中心钻过去,太极图爆裂,变成一团黑雾,而追月被一股气浪撞得向后退了两步,银链也失了力道落在地上。追月猛然发现迷漫的黑雾中有一双眼亮闪闪白得刺眼,心中一惊,忙使用分身术,现出七个追月,几乎在同时,两束白光射中了其中一个替身,替身随即消失,六个追月围着方斋站成一圈。方斋的"鬼目枭"不到火候,用它的时侯人就会反应迟缓,方斋怕再射中替身,自己就会被追月趁机打中。于是收了"鬼目枭",纵身跳向空中,将拂尘向下一指,那拂尘的银丝如伞般张开,化成千万束银针刺了过来,追月忙挥动银链在空中旋转如盾牌挡住银针,但所有替身都应声而灭。

   追月冷笑一声说道:"礼重了,道长,这是回赠!"说着银链化成银弓,追月弯弓搭箭,一枝银箭离弦而去,半空中如烟花绽放,几十支银箭射向方斋。方斋抛出玉葫芦,银箭尽数被吸入葫芦中。追月又将银链一抖化成一柄银枪,飞身而至,方斋急忙挥动拂尘应战,但见银枪翻飞,银丝乱舞,方斋突然有种奇怪的想法,他觉得追月的每一个姿态都如舞蹈般优美,自己倒象是在陪着她一起月下起舞,正走神,冷不防,银枪当胸刺来,也不知方斋是想痴了还是吓呆了,竞不躲闪,眼看银枪已刺破道袍,突然一声金石之声,追月连人带枪倒飞出去,重重跌在地上。

   看着满脸疑惑不解的追月,方斋笑嘻嘻地说:"这可是我的护身符,不仅能防刀剑,还能把打我的力道弹回去,怎么样,你没伤着吧?"

   追月站起身,冷冷地说:"道长的法宝还真不少!不知道还有什么宝物让我再长长见识!"说着那条银链又动了起来。

   方斋见状忙摆手叫停:"姑娘,且慢动手。我有话要说。"

   追月说:"有话就说。"手中银链仍对着方斋。

   方斋干咳一声,说道:"姑娘,咱们这么打下去,必定是两败俱伤。可是到现在,我连姑娘的芳名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得罪过姑娘也不知道。姑娘就算要贫道的命,好歹也要给个明白话吧。我可真不明白怎么就和姑娘结了这么大的仇,非要致贫道于死地呢?"

   追月心中盘算:这个方斋的确棘手,再打下去,自己也只有六成胜算,但并没把握将方斋致于死地。如果给他逃了,到时我明他暗,防不胜防。倒不如先稳住他,利用他,伺机再除去他。盘算已定,追月故意冷冷地说:"好!让你做个明白鬼!追月,这个名字,道长应该听说过吧!"

   方斋果然吃了一惊,大声问:"追月!就是那个受皇上召见,能以舞蹈占卜的追月?"

   追月晗首:"就是我!"

   方斋略一想便明白了七、八分:"这么说,你怕我在皇上和众人面前拆穿你是妖,所以要先来杀了我?"

   追月淡淡一笑:"道长果然厉害,一点即透,可惜你见不到明天了!"说着作势又要动手。

   方斋忙叫道:"且慢,且慢!追月姑娘误会了,误会了。"

   追月装作不解之态,问道:"误会?什么误会?"

   方斋一副无辜老实的样子:"追月姑娘怎么就断定贫道会对你不利呢?其实贫道一直以为不论仙、人还是妖,都受万物精华之滋养,都是天地的子民,应当共存共生。追月姑娘人美,法术高强,听说连皇上和娘娘也对姑娘另眼相看,方斋与姑娘无怨无仇,怎么会对姑娘有恶意呢?"

   追月放松了银链说:"哦?这么说道长不会与我为敌?"

   方斋见状忙说:"那是当然,姑娘若不信,方斋愿立下毒誓,以证诚心!"说完便立了个毒誓,信誓旦旦要与追月秋毫无犯,如违誓言,必遭天遣。其实方斋心中算计着:你的把柄让我篡着,法力虚实也看明白了,日后自然会找机会收了你,做我的七夫人,那才如神仙般快活,不枉此生。

   追月故作沉吟,似乎仍有疑虑,方斋又说:"听说皇上和皇后娘娘要用一个孕妇腹中之子来验证姑娘的法术,这对追月姑娘来说那是小菜一碟儿。方斋愿助姑娘一臂之力,与姑娘殿前斗法,那不过是个障眼法,然后趁机向皇上进言,给姑娘也封个护国大法师,我们平起平坐,共享富贵,你看如何?"

   方斋这最后两句话其实语带双关,追月装作没听出来,于是收了兵器,口气略为和缓:"好,既然道长如此说,我何必要斗下去。来日殿前面君,还要仰仗道长相助,我这里先谢过了!"说完便要离去。

   方斋忙又拦住,相邀进屋一叙。追月淡然一笑,推辞道:"不必了!追月扰了道长雅兴,冒犯了几位夫人,多有得罪,来日再向夫人们陪礼吧。告辞!"说完,驭风而行,绝尘而去。

   方斋看着追月如嫦娥奔月般离去,竟有些怅然若失,想起还被法术定在屋内的那六个美人,居然已索然无趣。方斋不紧不慢地往屋里走,心中全是追月的影子。

   第33章 奕正

   又是一个夜晚,夜风习习,树影摇曳。一扇朱红色宫门虚掩,四处无人,沿着曲折小路,来到一座高大宫殿门前,门真的好高,可是门没有关紧,门内烛火通明,传出女子一时的娇笑,一时的娇嗔,似乎还夹杂着男子压低而模糊的说话声。一双孩子的眼睛出现在半开的门缝中,门却莫名其妙地开了,屋内一个衣山不整的女人冷冷地看着她,那目光象冰一般冷,剑一般利,孩子向来路逃去,却迷失了方向,跑到一片荒野之中,前面一个人在等他,孩子扑过去叫了声娘,却摸到娘冰冷的手,看着她无力倒下,脸色惨白,嘴角渗血,而四周模模糊糊站着很多人,却无人理会他们的存在。孩子要喊,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这时却发现无数个熟悉的面孔飘过来,冲着他笑,嘲笑,讥笑,耻笑,冷笑,恶狠狠地笑,孩子大叫一声……

   奕正醒了,多少年了,多少个夜晚,他被同样的梦惊醒,他不知道这个梦还要跟他多久,也许是这一生一世。看看窗外,仍然是夜幕低沉,窗户上树影晃动,令他又感受到梦中的压抑。奕至起身点亮烛火,拿起本书看了起来,多少年来,这是他摆脱噩梦的良药灵丹。

   奕正喜欢书,孤寂时,书是友不离不弃;恐惧时,书为师扶持激励:开心时,书作歌心韵流动;伤心时,书化泪同泣同悲。所以,奕正没有真正的书房,因为书无所不在,充斥在他的每一个房间中。

   这晚,他看的是上古兵法之"九宫阵",不知不觉鸡叫天明,按照习惯,奕至来到庭院中练习博击之术。先打了几趟刀术,正要拿弓射箭,只见贴身侍从竹笙一路小跑地来到跟前说:"殿下,快更衣吧,今儿是拜国师大典,皇上特旨要所有成年皇族参加,咱可别晚了。"

   奕正不慌不忙,张弓搭箭,一箭正中靶心。竹笙了解主人的性子,只好耐着性子等,不敢再催。奕正射了十只箭,箭无虚发,正中靶心,然后放下弓,迈步向屋内走,竹笙忙跟了上来。

   云梦山,晋都之东北,山并非很高,但山顶终年被云雾环绕,故名曰"云梦"。也许正是因这云雾奇观引人遐想,有关云梦山中神仙妖魔的传说几天几夜都说不完。仙人虽难一遇,但山中佛庙道观几十个,于丛林掩映中悠荡着晨钟暮鼓,飘渺着香烛袅袅,倒真让人一到此地,便会生出庄肃空灵之感。

   云梦山山顶坐落着镇国宝寺禅静寺,方丈惠念大师是当朝国师。山腰便是方斋道人主持的仙云观。而云梦山下还有一大湖名曰镜池,湖西一个山丘,如同一个天然高台,自从中平国将都城建在晋都,经过十几年的修建,这里已成为国君祭祀天地、祖先,举行重大仪式的地方,名曰圣庙。今日的圣庙又要迎来一位国师了,她就是追月。此时,圣庙前早站满了人,龙驾还未到,这些大臣们,皇族们三俩成群或高谈阔论,或窃窃私语。谈论的主要话题当然是:追月。

   奕正来到圣庙前,独自在一个偏僻的凉棚内坐了下来,拿出一本书,旁若无人地静静看了起来。尽管奕正很安静也很低调,但这份安静与低调在这片喧华嘈杂之地反而如此突兀,人们一时间目光都看过来,不少人带着蔑视一笑,不过瞬间,便又各自忙活应酬去了。

   这群人中最显赫的一群要属以二皇子奕威为首的皇子圈了,二皇子之母便是仅次于皇后的惠贵妃,他还有两个弟弟,七皇子奕恭,十一皇子奕淳。这三兄弟都是不甘寂寞的,暗中自成一党,结交笼络了不少朝臣,皇子之中也有一半倒向他们。

   奕恭也看到了奕正,向奕威眨眨眼,笑着说:"瞧我们这个十七弟,安静得跟个女人似的,还别说,大半年不见,出落得更俊俏了!"众人轰然而笑。

   八皇子奕昌说:"安静点好!一个哑巴,说起话来指手画脚,他不累,咱可够累的!"

   五皇子奕宸笑嘻嘻地说:"要说俊俏,谁比得上咱太子殿下!诶,就这么一下,"说着用手比化了个兰花指,"足以颠倒众生!"众人又是轰然大笑。

   二皇子奕威皱皱眉说:"你们收敛些吧,太子虽不在,旁边的耳朵可多着呢!传出去,就算太子不恼,那宫里的人可不是吃斋的!"

   大家都明白"那宫里的人"指的是谁,若是在自家宅院中,奕恭才不在乎,可如今朝野众官,皇族显贵都在这儿,连每年只有在新岁祭祖大典上才见一面的奕正都来了,人多口杂的,奕恭也不得不收敛些。最爱说话的奕恭一时没了声,大家便冷了场。

   奕威见到因自己一句话弄得众人蔫头搭脑的,倒有些过意不去,忙抛出个话题来圆场:"这都什么时辰了,皇上还没到吗?"

   奕恭正憋得难受,立刻接口说:"得了,二哥,想美人就直说,别拿咱皇上说事!"

   奕威笑了:"还是七弟直爽,那你说,要是咱俩都看中了这个美人,是你要?还是让给我?"

   奕恭眼一瞪,头一梗,毫不客气地说:"别的都能让,美人不让!"众人都笑了,正你言我语地凑趣儿,忽听一声号角之声,众人立刻安静下来,迅速按序站好。

   又是两声号角过后,两排内侍打着銮仗徐徐而至,紧接着又是两排内侍,之后八匹马的巨大龙撵如同一座移动的宫殿出现在众人面前。一个侍卫高声喊到:"皇上驾到一一!"龙撵停住,门帘打起,顺帝端坐其中,众人先是大礼参拜了皇上,然后是紧随其后的皇后和太子。按照规矩,为表示对神灵和祖宗的敬意,圣庙内的神坛是必须步行上去的。

   皇上下了龙撵,由皇后和太子陪同,在文武百官和皇亲贵戚侍立的夹道中前行。皇帝的确显出老态了,虽只五十来岁,却已鬓发斑白,步履蹒跚了。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皇后,神采飞扬,目光如电,谁不小心碰上了她的目光,顿然如同捱了一鞭,要赶忙低头垂眼示弱,皇后才会满意。

   然而身上流淌着皇后血液的太子却大相径庭。太子奕文,排行第三,仅仅晚生于奕威不到一天。当年皇后还是丽妃,与惠妃皆有身孕,但晚了一个月。她为了早于惠妃生子,竟然冒险提前一个月催生。谁知天意难为,吃了药又等了一天才见动静,难产又折腾了几乎一天,还是晚于奕威生下奕文,且代价惨重,伤了身,从此竟再也受不了孕。而早产的奕文也从小就体质孱弱,是用药罐子喂大的。不仅如此,奕文天生长得如女子般美貌,长大后气质忧郁,多愁善感,不爱女色,却偏好男子,成为朝野公开的秘闻。皇后为了断掉奕文好男宠的嗜好,什么狠辣手段都使过了,可毕竟就这一个命根子,在奕文得了场大病之后,皇后也只能外紧内松,任由他去了。

   奕威注视着徐徐前行的太子,他怎么看,这个太子也不像太子,而更像是个风华绝代的优伶,从头到脚,举手投足都透着股风流气韵,如果换上红妆,那如丝媚眼,艳艳红唇,葱葱玉指,吹弹肌肤真的足以颠倒众生。不像皇后每一步都沉稳厚重,奕文轻飘飘的,若不是他那身华丽的太子服饰重重裹缚着他,薄衣轻履的奕文一定会给人飘逸出尘的感觉。

   可命运就是爱捉弄人,偏偏要让奕文去作那个他既不愿意也不胜任的太子,而我奕威,空有治国安邦的大志和一身文韬武略,却与太子之位无缘无份!奕威看着太子奕文从面前走过,品味着命运之神扔给他的苦果,一颗心似在烈火中焚烧,只等死后的重生向命运回赠一柄永不屈服的复仇之剑!而此刻,奕文的心却如溪水,只想逃离这浮华是非之地,静静地流走,寻一方人迹罕至之所,与相爱之人厮守终老。奕文从奕威面前走过,虽咫尺之间,却如横亘着天上的银河,兄弟永诀!

   皇后与太子,陪同着皇上走上了神坛,整个神坛由白色大理石铺砌而成,神坛是正方形,四周都是梯形台阶,每个台阶不高,分九层,每层九个台阶,正合九九八十一之数。神坛中心放了一个玉石香案,香案上一个古朴的铜香炉。顺德帝先梵香祭告天地,旁边的司祭双手捧着圣旨,站在圣坛前高声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敕封神女追月为大祭司,掌圣庙,职司一应祭祀巫卜之事,并特赐圣庙行宫给追月,更名曰"月宫"。钦此。司祭将圣旨放在玉案之上,又高声道:大典开始,宣神女追月。

   第34章 大祭司

   三天前,一直处于惶恐不安之中的九姑终于在皇宫中生下一对儿女,令她出乎意外的是皇后娘娘不仅没有夺走她的孩子,反而赐名赏金,抱着儿女风风光光返回家中。后来才知道,当朝新封的追月大祭司就是因为卜算出自己的龙凤双生胎,才被封为大祭司。九姑决心出了月子一定要上禅静寺还愿,好好谢谢菩萨,自己不过许愿早些生个娃儿,没想到一生就两个,还是儿女双全,还出生在皇宫,还被大祭司卜算过!这人要得了运,是挡都挡不住啊!

   自然,得运的不仅是九姑,追月的风光更是任她再怎么低调也终于要迎来山洪般的爆发。皇后将追月立毒誓修道成仙的事故意说与皇上听,皇上自然明白皇后的用意,只好暂时打消念头,且先留住她再缓缓图之。皇后见皇上知难而退,这才放了心,之后又做了几次试探,追月的表现又都令皇后满意,以为算是把追月收服了。就算九姑没生龙凤胎,她也早有准备抱出个龙凤胎来。毕竟她和追月的交易才开个头,总要先给些甜头不是。

   更重要的是,朝中两位国师,惠念大师老实巴交忠于皇上,方斋道人倒向了二皇子,把追月捧上大祭司的位置很是必要!于是乎下面的事都是水到渠成了。皇上在朝堂向众官通告了追月卜算之神奇异能,而方斋趁机提出要当面验证其人法术,众官推波助澜,巴不得早日一睹芳颜。于是有了众人津津乐道的殿前斗法,只有当事人心知肚明那不过是场戏。当天,在方斋的一力推崇和众官的随声附议之中,皇上宣布三日后举行大典,封追月为圣庙的大祭司,与惠念大师,方斋道人,并列为中平国的三位国师。

   在侍卫的高声传唤声中,在两排齐刷刷伸长脖子瞪圆眼睛的期盼之中,追月来了,身穿厚重华美的祭祀圣衣,绛红色绸缎大氅,绣着黑色丝绒的上古文字图案,宽大的袍袖飘垂身前,立沿高领连着对襟一直垂到脚面处,走动中对襟微启,露出里面的红色盛装。追月缓缓而行,长长的衣摆拖曳在大理石的甬道上,人们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连呼吸都尽可能的轻缓。如同一件绝世珍品,追月的美纯粹得没有一丝瑕疵。尽管追月妆容素雅,面色庄重,目不斜视,连高耸的乌丝,也只有一支长长木簪横贯发髻,两端系着鹅黄色绢纱微微悬垂于脑后,一支古色古香的铜钗嵌于发髻一侧,一串雪白柔润的珍珠戴在头上垂于前额。无论是华美的衣袍,还是淡雅的妆容,古朴的发饰,因为追月,演绎成完美。

   奕恭,皇子中最明目张胆的好色之徒,美女见得太多了,眼睛变得很毒,嘴巴也很臭,专拿美人缺点开恶意玩笑。此时此刻的奕恭却不想说话,只想安静地看着追月,他觉得太舒服了,眼睛舒服,心里舒服,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透着舒服。"这才是真正的美人啊,我上半辈子算是白活了!"奕恭不禁心中感叹着。

   奕正的目光也在静静地追随着追月,追月简单而雅致的发饰让他觉得很熟悉。在他记忆深处,娘亲的容貌已渐渐模糊,但他清楚地记得,娘最爱的是她的一头秀发,她喜欢将秀发高高盘起,喜欢用珍珠来衬托秀发的乌黑,喜欢用绢纱来陪衬秀发的顺滑。小时候,他喜欢看娘梳头,看着娘用木梳将秀发变成一匹长长的黑色绸缎,又一点点盘卷起来变成各种优雅的形态,真的很美也很神奇!奕至的心又在隐隐作痛,不仅仅是因为勾起心中的痛楚,也是有些怅然若失:为什么美丽的女子,一定要依附讨好皇族权贵,自以为光鲜荣耀,殊不知自己正是那扑火的飞蛾,付出生命的代价究竟是为什么?望着追月拾级而上的背影,奕正心中一声叹惜。

   叹惜也好,赞叹也罢,都被追月抛于脑后,她关心的是要花多久才能找到一位堪当大任的英主,花多长时间才能争取到下面站着的大多数权贵们来共当国难。踏上最后一个台阶,追月来到皇帝面前跪倒听封,当仪式开始,追月默默向上天许愿:追月愿以千年修行换得人族一位英主,愿人族,妖族、龙族得以渡过劫难!

   大典结束,皇上在圣庙行宫的主殿祥瑞殿摆宴,百官共贺大祭司追月,这可是皇上特赐的无上荣耀,即使是同为国师的惠念大师和方斋道人也没有受过此等殊荣。祥瑞殿象是提前过年一般热闹,若大一个殿堂,密密匝地坐了一百多人,还有几十席只好摆在殿外。

   皇上好象特别高兴,不过才饮了几杯便满面红光。大臣中一人立起身来,躬身一拜,说道:"臣恭贺皇上又得神女相助。想我中平国开国一百三十年来,尊佛敬道,一向拜禅静寺历任方丈为国师。到了本朝,皇上又得到神通了得的方斋道长辅弼左右,如今更得能通晓天意的神女追月入朝辅佐。皇上,您看这大殿之内,三位国师有通天晓地之能,众皇子王孙人才济济,再有百官忠心耿耿,这都是皇上仁德感昭天地,上天要皇上成就千秋万世之功业呀!臣恭喜皇上、贺喜皇上!"说着走出来双手高举酒杯,扑通跪倒在地。一时间殿内众人黑鸦鸦跪了一地,众口一辞:"臣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顺德帝如同被灌了一坛酒,飘飘然,悠悠然,浑身舒坦,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放声一笑说:"好!须爱卿说得好!联有能人相助,有众卿辅佐,必能保中平国升平盛世,建千秋基业!"

   这个头一开,众人便不失时机地一拥而上来凑兴,你言我语,无非是歌功诵德的话。追月冷眼看着这些人,心中又是另一笔帐,那是小妖们收集的关于眼前这些所谓国之栋梁的真实面目。

   追月看着那位被顺德帝褒奖而正洋洋得意的"须爱卿",脑海中出现了一个名字一"须文显",粟政史,掌一国之钱粮赋收。此人祖上世代行商,善于经营,积累了万贯家资,可人总是不满足的,有了钱还想有身份地位,于是其父给自己的二儿子取名"文显",望子以文显达,进入仕途,从此须家一门富贵双全。须文显从小就专心读书,从未接触过家族生意,凭着还过得去的文才,加上金银开道,他很顺利地谋了个小官,但真正让他一步步走上今天这个位置的,竟然还是他天生的生意头脑。他深谙和气生财之道,不论官大官小,他都笑脸相迎,更重要的是,他将生意买卖中的互利互惠运用得炉火纯青,该下血本的时候也绝不吝惜。因此,几十年官场生涯,无论下属还是上司,都多多少少得过他的好处。俗话说花花轿子人抬人,须文显就这么被一路抬上了如今这个位子。今天他又看准时机出手,在恬当的时间说了恬当的话,上博得皇帝欢心,下讨好一众官员贵戚,又做成了一笔无本万利的好生意啊!

   须文显得头筹之后,众官争相效仿。内史令封记,因写得一手好字得皇帝赏识,进言说要将今日之盛事做篇文章,镌刻于石碑之上流传后世。封记话音方落,典裔令洛延上前称颂皇帝圣德,又恭贺追月受封圣庙大祭司。追月微笑着以礼相酬。这个洛延,为人迂腐而正直,极为迷恋巫卜之术,因此他的道贺倒显得诚心诚意,想必是追月的传闻和与方斋的殿前斗法让这位洛大人对追月已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洛延刚退下去,宗裔司太尹奕?,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家,大腹便便地晃了过来。追月知道此人来头不小,乃顺德帝之叔父,论岁数、辈份是奕氏皇族中资格最老,威势最高的,因此能作了这宗裔司太尹,总理皇族族务和皇家财政。但威高不见得德重,恬恬相反,奕禄贪侈成性,又极好女色,对外低调,对内阴狠。顺德帝也多少忌惮他盘根错节的势力,只要不危及自己的皇位,也只好睁眼闭眼放任不管。今天奕禄显得格外喜气,不为别的,只为眼前这个大美人实在养眼。奕禄先做做样子夸夸皇上的圣德,接下来用那双混浊老眼不住地上下打量追月,追月心生厌恶,故意面露愠色。奕?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托辞说自己老眼昏花,以为看到仙女下凡,一时失态,冒犯了大祭祀,他日一定登门陪罪。追月一面淡定地应付,耳中却听到下面众人的切切私语,不少言语轻浮污秽,尤以皇子奕恭为甚,他伏在奕威耳边说:“你看,老爷子想成仙,如今盘算着找个捷径,怕是想先把这个仙女弄上床去炼,就算自己成不了仙,也好歹种下了些仙种,把子孙先度成仙……”追月听得眉峰一挑,忍不住瞥了奕恭一眼,目光恬好与望过来的奕威相对。

   奕威看到似乎是不经意看过来的追月,轻声对奕恭说:"我们也去会会这位大祭祀!你可得收敛点,别口无遮挡!那上面的可盯着呢!"奕恭早就等不及去见追月了,满口应承着,跟着奕威向追月座榻而去。

   两人先给帝后见礼,说了几句场面话,便来到追月面前,奕威举杯相贺:"大祭司果然仙家风范,气度不凡,先前听了许多坊间传闻,我们还半信半疑,今日一见,更有过之。我们兄弟俩先恭祝大祭司得掌圣庙,从此恩泽我中平百姓。"

   追月微笑着说:"两位大人谬赞了。追月初来乍到,不知两位大人名讳,还望见谅!"

   "这是我二哥,二皇子奕威,我叫奕恭,排行老七。今后大祭司有什么为难事,找我们兄弟就行,我奕恭只要敢应承,要办不成事,把命陪给你!"奕恭忙抢着说了一通,奕恭的老毛病又范了,见了美人就大脑空白,嘴上还没把门的。

   奕威开始后悔带他过来,只好尴尬地笑笑说:"让大祭司见笑了,我这个弟弟心眼实在,就是太鲁了些。大祭司身为国师,有通天晓地之能,只怕日后还要多多提点我们一、二,就是我们兄弟之福了!"

   追月忙施礼道:"原来是两位殿下,追月怠慢之处还请见谅!二殿下真是客气了,追月不过略通些占卜之术,既蒙皇上和娘娘的恩遇,今后但凡对朝廷百姓有所益利的,追月自当尽力。七殿下豪爽直率,有侠士之风,再说谁都会有遇到难处的时侯,不定什么时侯追月真会有求于殿下呢,我这里就先谢过了。"追月这几句话既帮奕恭圆了场,又与两人保持一定距离,真是有礼有节,让奕威颇感意外,同时也起了戒心:这样的人是友自然好,若不能一条心,就是个**烦。

   奕恭看着举止雍容大度的追月,连说话的声音节奏都那么悦耳怡人,一颗心迷醉得要飞出了窍,两眼直勾勾地盯着追月,竟然连话都不想说了。奕威怕这个愣子再出什么差子,忙略应酬几句,就拽着奕恭回座位去了。

   第35章 邂逅

   如此迎来送往,追月忙着应酬,喝了不少酒,看着这些衣冠博带之人多是些庸碌酒色之徒,心中有些弊闷,便推说自己不胜酒力,要出去更衣。追月带了个圣庙的仆从,更衣出来后就想随处走走,便支开仆从,自己往人少处信步而行。来到一处长廊之上,远远见一人背靠廊柱,坐在横栏上正在看书,看他衣着打扮,显然是皇室亲贵,看年龄应当在二十岁上下。追月心中不免犯着嘀咕:"这种场合,居然有人愿意远离繁华喧嚣,独自静心独书,还是个皇族,我怎么没见过他呢?"

   原来,追月早已暗中将皇族中所有成年男子的性情品行研究过,还亲自跟踪过每人的行踪,以验证自己的消息和判断,甚至还包括几个将近成年的皇子,因此几乎所有成年皇子和主要皇室成员她都认得,偏偏眼前这个人面生得很。

   "难道还有我没见过的皇子?应该不会有遗漏啊?"追月脑子飞速地转着,突然想起成年皇子中有两人的确没见,因为这两人都身有残疾,一个是十四皇子天生智障,另一个是十七皇子却是个哑巴,两人不可能有什么作为,追月并不想在他们身上花费精力。"难道他是其中一位?亦或还是其他亲贵?"不管如何,追月要去探个究竟,她觉得这个人身上有种与众不同的特质,单这份耐得住寂寞,于喧嚣中独守宁静的定力就足以让其他皇族们黯然失色了。追月带着好奇,缓步向那人走去。

   追月脚步虽轻,但身上华丽的礼服长而旖地,走动时有轻微的瑟瑟磨擦之声,然而那人看书太入神了,丝毫未察觉有人在走动,直到追月走到他身边站住,一种直觉让他感到异样。于是他双眼从书上移开,首先看到一件华美的衣裙,一抬眼,看到圣坛上的神女如今正微笑着看着他,而同时,追月看到一张秀干净的脸,一双澈明亮的眼睛望向她,那眼神纯真而淡定。那人并不慌乱,从容起身,后退两步,躬身行礼,却不说话。

   追月便已猜到了七、八分,一边还礼,一边说:"请恕追月唐突,为了醒酒而信步到此,见大人在此读书,心中好奇,惊扰了大人,还望恕罪!敢问大人如何称呼?"

   那人用手在空中写了两个字:奕正。接着又写道:口哑。

   追月再施一礼道:"原来是殿下,追月冒犯了。"

   奕正微微一笑,摆摆手。

   追月又说:"殿下不介意与追月闲聊片刻吧?"

   奕正闻言,略一怔,倒不为别的,自从八岁失声之后,长这么大,奕正从未接触过陌生女子,更何况还主动要和他闲聊。但,奕正很快恢复常态,四处没有椅子,他指了指横栏,又用手做了个"请"的姿态,追月会意,便坐在横栏一头,奕正随后坐到了另一头。

   追月看了看奕正手中的书,笑着问:"不知道是什么书让殿下看得这么入神?"

   奕正将书合上,把有书名的一面给追月看,追月口中念道:"梵陀大成经。"追月心中暗想:这些皇子为了取悦皇上,撞钟念经的多了,但没几个人是真心实意的,不知这个十七皇子是个什么角色?是真心是假意一试便知。于是追月不动声色,似笑非笑地看着奕正说:"当年我在山上修行时,师父也讲过此经,还讲了一个故事,至今不曾忘怀,殿下可有兴致听吗?"奕正一笑点点头。

   追月略一沉吟,开口讲道:"有个游方和尚到一户门前去化斋,只听门内有争吵之声,不一时一个妇人前来开门,见是和尚化缘,倒十分恭敬,叫和尚略等,自己转身进去,谁知里面又有争吵之声,不一会儿,一个男子手中拿着一尊佛像和一个香炉气冲冲走出来一股脑塞到和尚怀中,气呼呼地说‘拿去,白花香烛钱,天天拜,有什么用?那方家坏事做尽,也日日拜佛,日日逍遥快活,我们却活得还不如他家的畜牲,看来这佛也是势力的,谁进的香烛大就保佑谁!还供他干啥?拿走!拿走!‘边说边推搡着和尚走。随后赶来的妇人惶恐不已,一面说着‘罪过‘,一面去拦那男子,却被男子一把推倒在地,反手将和尚关在大门之外。正在和尚错谔之际,几个邻户闻声而来,纷纷议论,‘唉,这也难怪,方家看中了他家的地,买通太宰,硬说拖欠绢税把地给充没了,如今成了方家的,叫大柱一家靠什么活啊!‘,‘是啊!大柱媳妇天天磕头烧香,地不还是让人抢了去!那方家做了多少坏事,怎么就没有报应呢?‘和尚在众人的叹息声和疑惑的目光中,怀抱佛像默默离去。"

   追月讲到这儿,停下来看了看奕正,见他若有所思,又接着说:"师父讲完就问我,好人也拜佛,恶人亦烧香,佛祖要如何普渡众生?殿下,不知你对此有何看法?追月愿闻其详。"

   奕正看了看追月,微微一笑,抬起右手,手指指向空中。追月顺着手的指向去看,并无特别之处,眼露不解之色。奕正看看追月,以手作笔,在空中书写,追月边看边轻声诵念:"佛,如此手指,将光明美好之彼岸指给众生看,众生要靠自己的修行去到达彼岸。拜佛、烧香,仪式而已,不过是要时时提醒自己柄持佛心,节制贪恶。至于善恶因果,自当报应不爽,只不过报应在何处,报应在何时,又岂是可人为左右的?若因一时之激愤而失去善念佛心,方是苦海无涯,永失彼岸。此乃奕正之拙见,还请大祭司指教。"

   追月心中一震,漾起一丝兴奋,又一丝愁怅:自己处心积虑寻了这么久都没有收获,今天竟然不经意间就遇到了!然而造化弄人,偏偏此人心藏锦绣却口不能言,莫说要成一国之君,即便是参政揽事都谈何容易!

   奕正不知追月这边暗中计较,还等着看追月的回应,追月收回思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实在抱歉,追月走神了。听了殿下这番话,不禁让我想起恩师。当年,师父也说过类似的话,若当年师父能听到殿下今日之言,一定会将殿下视为良朋知己,追月敬服!"

   奕正摆摆手,凌空写道:"不敢当,大祭司谬赞了!敢问尊师高姓大名?"

   追月说:"师父自号太元上人,行踪不定,我也好久未见过师父了。殿下佛学造诣深厚,可曾拜过名师?"

   奕正摇摇头,凌空写道:"正,无师无友,唯爱读书,书既是师,亦是友。"

   追月笑道:"那可不得了了!殿下的师父皆为莫测高深之名士,桃李满天下;殿下的朋友更是天文地理奇闻数术无所不通,让人实在羡慕!"

   奕正笑了,脸微微上扬,笑容纯然清新,这样的笑容也感染着追月会心而笑。追月心中突然涌出一丝冲动,也未细加思量,脱口问道:"殿下对自己的将来有何打算?"

   奕正闻言收敛了笑容,眼中隐隐有了戒备之色,面无表情地写道:"残破废人,不敢奢求将来如何,不过是闭门读书,了此一生罢了。"

   追月暗自后悔自己的冒失,忙说:"是我唐突了,追月仰慕殿下才华,一时情不自已,冒犯了殿下,还请殿下见谅。"

   看着追月一脸真诚歉意,奕正有所缓和,写道:"大祭司言重了!正所言亦是实情。不瞒大祭司,自八岁出宫,由舅父抚养至今,很少出府,也从不与陌生人言谈。今日与大祭司在此闲谈,还是十五年来第一次,多有不惯,倘若言辞有冲撞之处,也望大祭司海涵。"

   追月见奕正已生戒备之心,只好转换话题,回到最初的佛理上,便说:"殿下多心了。追月有幸与殿下谈佛论道,受益良多,何有冲撞之言?我时常感念佛学之浩大精深,也时有力不从心之感。不知殿下认为佛学精髓之处何在?"

   奕正不假思索,抬手写道:"无欲则刚。"

   追月说:"人,生而有欲,裹腹、保暖,成家、建业皆为欲。人若无欲,岂非行尸走肉,与兽无异?"

   奕正稍加思索,抬手疾书:"份内之欲,无害他人,自当无不可;因贪成欲,弃正受邪,害人害己,是为地狱之门。"

   追月突然有种畅快之感,好象一间黑屋子突然屋顶开了天窗,明媚的阳光驱走了阴沉的黑暗。奕正就是这束阳光,追月决心让这光芒充满各个角落,成为这人间之主宰。就在追月要开口说话之际,听到有人声渐近,只见那个先行回去的侍女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急急地说:"大祭司,您在这儿!让奴婢好找,大家都以为您迷了路,正派了人四处找您呢,快??"话没说完,才发现旁边坐着的人竟然是十七殿下,慌忙行了礼,又惶惶地摧促着:"大祭司再不回席,只怕连皇上也要惊动了呢!"

   追月从容起身,对奕正恭身一礼道:"今日追月有幸与殿下探究佛理,受益匪浅,追月感激不尽。不得已,追月要先行告辞了,殿下珍重!"

   奕正也起身还礼,用手摆了个请的姿态。追月看了看这位气定神闲的十七殿下,转身离去。

   身后的奕正目送她离开,坐回原处,却再无半点心思读书,只觉心中空荡荡的,凭空生出些烦闷来,怔怔地坐着,如一尊泥像。

   第36章 舞动天下

   圣庙的夜晚比晋都城内的夜晚安静得多,不远处云梦山上的寺院传来阵阵的暮鼓之声,绚烂的晚霞将最后一抹明艳淡淡晕开,喧闹了一日的圣庙逐渐归复了平静。很快,月牙弯弯勾在蓝丝绒般的夜幕上,满天繁星碎钻一般晶莹闪烁,偶而几声兽啼虫鸣,更让夜晚显得静谧且神秘。

   帝后群臣早已醉熏熏坠入梦乡,睡梦中他们还期待着几天之后的祭祀和占卜大典。其实占卜不过是个事由,他们真正念念在心的是要一睹追月的惊天舞姿。而此时,追月却全无睡意,她翻看着小妖们早前所收集的皇室子弟的笔扎,关注点只有一个:十七皇子奕正。

   然而有关奕正的内容太少,仅仅在皇家内册中简单记录着他的生辰年月,其母为嫣嫔,病卒,两个月之后,奕正的两个不足一岁的孪生妹妹也一同病故,紧接着奕正病重垂危。此接二连三的惨剧惊动皇上,命国师入宫行法式。国师惠念大师向皇上进言说,因其母不舍子女,徨于宫中不肯离去,要扎一纸人,写上奕正生辰八字,将纸人焚烧,同时要把奕正迁出皇宫,从此永不入后宫,才可保全性命。否则不仅是奕正,整个皇宫也未得安宁。于是奄奄一息的奕正,被送到时任学政院长史的祖父平陵申的府中,由其祖父抚养,虽侥幸活了下来,却从此不再开口说话,其时奕正八岁。一年后,其祖父也病故,奕正便一直居于舅父平陵鹤的家中。

   追月掩卷沉思,初到晋都时也曾读过这些,只因一时急于寻找理想的继位人,把有残疾的奕正排除在外,只粗略一看,没有留心。今日重温,感慨之余,也觉蹊跷:皇室嫔妃和她的两位公主先后病死,记录却如此简单,若奕正不出宫,恐怕也难逃劫难。难怪总说‘最是无情帝王家‘,这其中恐有令人不齿的内情。而奕正失音,或许是那场大病的缘故,也或许是迁延日久的心病。如能解开奕正失音之迷,也许就是医治他口哑的一条出路。

   当然,要去进一步了解奕正,也不仅仅是为了给他治病,虽然今日圣庙的试探让追月有如获至宝之感,但只有进一步全面了解奕正的为人品性,才干和胸襟才能让追月最终下定决心,这个十七皇子是否值得她来倾力扶持,成为力挽狂澜的一代英主。主意已定,追月唤来两个最为信任的小妖雉灵儿和土豹子(雉鸡精和山猫精),吩咐他们密查有关奕正身世,为人的一切消息,一方面从奕正舅父、惠念大师和与他亲近之人下手;另一方面从皇宫中人和皇室亲贵入手。两人领命急匆匆去办了。

   追月斋戒三日之后,这日一早,祭坛上帝、后正襟危坐,太子侍立一旁,祭坛下百宫翘首以待。祭坛中央一方雪白丝绢铺在地上,绢丝上按八卦之象排列摆放着许多大大小小的鼓,中间一个巨型鼓架上竖立了一个巨鼓,鼓的两面绘着阴阳太极图,一身红色盛装的追月站在这八卦鼓阵之前,辰风猎猎,衣袖飞扬。祭坛上下鸦雀无声,但见追月双臂于两侧缓缓平伸,祭坛两侧十二对长角号"呜一呜一"吹了两声,一旁的祭司诵读圣旨:中平国顺德皇帝,叩祭天地。自即位以来,仰仗上天眷顾,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唯近年来西南蛮夷之族,不守本份,屡犯我境,伤我百姓,夺我财物,狼子野心,觊觎中平。今顺德皇帝,率文武百官祭拜天地,乞上天垂象,以警民心。读毕,高喊一声:占卜开始。

   此时,祭坛两侧各八面大鼓同时响起,节奏激昂有力,鼓声中只见追月转身几步,轻身登上一面鼓,背对着中央的巨鼓,向苍天大地躬身施礼。两旁鼓声立时停止,几乎与此同时,只见追月身体向后一仰,同时两臂向后方挥出,从衣袖中飞出两条红色丝带,丝带末端是用丝绸包裹的圆形球体,两个圆球分别撞到中间伫立的巨鼓的太极图阴阳圆心之上,如同鼓槌敲击“咚咚”两声,两个淡淡的红色印迹留在鼓面上。追月踩着足下的鼓,袖中的丝带和圆槌空中翻飞,或敲在地上的大大小小的鼓上,或槌击在中央的巨鼓之上,只听得鼓声震震,一时如千军万马奔腾沙场,一时如浪涛拍岸气势磅礴。鼓乐声中但见得追月长袖舒展,时而旋转如风,时而飞腾似云,舞姿翩若惊鸿,宛若游龙,让人目不暇给,而激昂的鼓乐更令人血脉贲张。正在高亢之时,但见追月抛出丝带缠在中央巨鼓之上,那巨鼓竟然转动起来,追月随着巨鼓的转动凌空飞起,像一只红色的火凤御风飞翔。祭坛下的百官眼睛快要睁爆了,张着嘴却不能呼吸,巨鼓转动渐缓,鼓点声也随着渐渐稀疏,追月翻身一跃站到巨鼓之上,身体后仰,头几乎快要和足跟相触,袖中丝带飞出,又好像被无形的手反拽了回去,鼓槌“咚咚”两声敲在巨鼓上,巨鼓停止转动,追月立起身形,飞身跃出八卦鼓阵,再看祭坛上下众人,如被催眠一般两眼呆滞,浑浑噩噩地仍在梦中,似乎不知道占卜仪式已经结束,祭坛上下,天地之间,沉寂无声,一派肃穆。

   追月不缓不急,来到皇帝面前先施一礼,说到:“陛下,追月占卜已毕。”

   顺德帝如梦游般点了点头,只应了声:“好!好!舞得好!”

   追月只好又说:“请准追月将鼓上的红色印迹绘制出来,方可知道上天之垂象如何。”

   顺德帝这才回过神来,忙说:“好好!去办吧!不急,不急,你,大祭司也累啦,歇歇。朕等着。”

   一旁的章皇后双眼如剑一般剜了一眼失仪的皇帝,顺德帝虽然没有看皇后,却也觉得似有芒刺在背。追月应旨下去卜算了,此时众人也才都缓过神来,便觉得眼睛也累了,下巴也酸了,口也干了,但心里还是喝了酒一般飘飘然美滋滋。

   奕恭凑到奕威跟前,大发感慨:“二哥,名不虚传!当初宫里传出来的话我还真没当真,今儿一见,服了,我算是服了!还真是仙人的徒弟,凡人能舞成她的十分之一就足以名动天下了。更何况人长的又是如此之美,唉,我怎么就┄┄”

   奕威听着奕恭越说越离谱了,忙打断他说:“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圣庙,祭坛,不是舞坊,那是大祭司,老实点等着占卜的结果吧!”

   奕恭不以为然地撇撇嘴,百无聊赖地四处张望,看见大家也都左顾右盼窃窃私语,表情都是兴奋不已,唯独一人无人理睬,他也不理别人,就是奕正。看到奕正傻呆呆地站着,奕恭又来了兴致,用手拔了拔奕威:“二哥,你说这哑巴也怪可怜的,开心不开心都没个人能说说。可是你说他要真这么咿咿呀呀地跟你这儿比划,还真受不了。你说他到现在也没娶妻,倒也是,哪个女人能天天听他这咿咿呀呀的,还不如买个八哥,能学个舌逗逗乐呢。嗳,你说,他看到美人会不会动心?听说父皇赐宴那天,大祭司跟他在个僻静处说话。看不出来吧?平日里蔫萝卜似的,其实倒是色胆包天哪!”

   奕威有些诧异:“你怎么知道?”

   奕恭凑到奕威耳边悄悄得意地说:“你弟弟我别的本事没有,就是不缺人缘。这神庙里耐不住寂寞的美人多了去了,要不要给你安排安排?”

   奕威皱了皱眉,说:“小心迟早栽在你的这个嗜好上!他们说些什么?”

   奕恭坏坏的一笑:“说是谈论佛理。天晓得,一个哑巴懂什么佛啊道的。假惺惺!鬼才信!也不知道这个大祭司想什么,跟个哑巴套什么近乎,要什么没什么!”

   奕威用鄙夷的眼神瞟了瞟后面站着的奕正,心中涌起一种莫名的忌恨,好像自己的宝物被别人抢走了。奕恭看奕威面无表情,也觉得没趣,便又转头和别人逗乐去了。

   追月手捧八卦鼓阵的手绘图走了回来,双手高擎,双膝跪倒,高声道:“启禀皇上,天象已出,乃大吉之象。天佑我中平国,西南之蛮夷,将有内乱,国力因此而受损,只需于边境陈兵示威,蛮夷自当摄于天威不敢东进。”

   顺德帝闻言大喜:“好!卜得好!来人,设坛拜祭天地!”

   热闹了几天的圣庙终于安静了,皇帝和百官心满意足地回晋都去了。追月独自坐在窗前,看着仆从们忙碌进出,因皇帝走前,又赏了很多珍奇异宝,那些王公大臣也纷纷拜帖献媚。追月好容易得了个清闲,心中却仍有些纷乱,当然并非为了西南边事,追月早将中平国事了然于心,要想全力对付妖族,平复西南边境是必须要提前做的。追月早就派了几个得力亲信,顺便也支开了几个效忠于玄墨的小妖,到西南蛮夷制造内乱。所以占卜之说与其是天象不如说是人谋。

   真正让追月忧心的是奕正。自从皇帝赐宴那天的偶遇,追月再没有找到机会,也是有意避免旁人的注意,不再与奕正见过面。但让追月感到忧虑的是,就算奕正果真是合适的人选,要力排众议推举他成为中平国皇帝,无论是皇族、百官、民众,甚至是奕正本人,都似乎是不可能的事。到底自己的方向是不是正确的呢?何况自己也未必有充足的时间,玄墨在任何时候都有可能插手,人族随时都有灭顶之灾。此时的追月倍感孤单,如果青儿妹妹在就好了,还能说说心里话,不知道她现在做什么,何时能回来?

   第37章 斩妖

   旅途,对于孤客来说如同是一艘漂泊的船,纵使岸上繁华世界,也不过异乡孤旅,只影寂寞;可如果有佳友相伴,纵然荒原陌地,也能尽享孤烟落日,雁字南飞的风情。无道单身孤影在人间游历了五百年,很多地方不只去过一次,就说前面不远处的天柱山,中原最负盛名的五座名山之一,恐怕都来过十来次了,每次经过只是随意看看,并不曾有过什么特的记忆。

   可这一次不同,因为身边有个见什么都新奇,对什么都泛爱的青儿。即便是最普通的林间野径,青儿都会对其间那些不起眼的花草虫兽既好奇又赞美,赞美树姿婆娑,赞美透过叶隙的太阳光束,赞美甲虫背上的奇特花纹,赞美一簇簇形态各异的蘑菇,甚至看不见的山风是香的,无色的溪水是甜的,一路上笑声不断,让原本枯躁乏味的旅程充满了新奇与快乐。无道被青儿的快乐感染着,不禁暗中问自己,怎么从来都不曾注意过这些,原来这人间万物竟如此丰富多彩。小蝶表面上应和着,心中却颇不耐烦,暗中以为青儿必定是个从不出门的千金小姐,所以才会稀罕这些山野中的破玩意儿。

   从檀木村出来向西北走了十几日,远远便能望见一座高山如同一个擎天玉柱高耸入云,似乎与天相接。青儿惊异地问无道:"殿下快看,前面那座山好高啊,形状象是一个大柱子,不知道这山叫什么?"

   "天柱山,是中平国的最高的山。传说女娲娘娘的补天石便是从这里炼而成的。"无道不知从何时起也开始健谈了。

   "哦,天柱,这名字很帖切,殿下,你看这山几乎直上直下,真的象是一个擎天支柱,太神奇了!"青儿满脸的向往。

   无道微露笑意,虽不答话,手中长鞭却挥得紧了。车内的小蝶微咬银牙,只觉得心里闷闷的堵得慌。

   看着近,其实还远。直到第二天午,无道一行人才赶到山下,于是青儿又有了一个惊喜的发现,原来竟有一条长长的河流如一条玉带依山静卧。河面不宽,河水流动极缓,河水看起来就像是静止的,更令人惊奇的是水的颜色,竟是青绿色的。青儿在如镜的水面上照着自己,突然一种感慨在内心回响:自从逃离了西海龙宫五百年的囚笼生涯,在人间不过数载竟然发生如此多的故事,不仅有了个肝胆相照的姐姐,竟还得到无道殿下的护佑,虽然此番西海之行还不知结果如何,但如母亲天上有知,对自己的这番际遇也应当欣慰了。

   无道在一旁看见一路开心果似的青儿对着河水静静发呆,并不想打扰,便望向远处的山峰,一时想起当年和雨蝶也是这样静静地在湖水旁远眺玉女峰,那一刻的宁静安祥在这一刻又回来了,他愿沉浸在这久违的宁静中久一些,再久一些。

   一旁下了车,坐在一块大石上休息的小蝶,看着一个对着河水发傻,另一个对着大山发呆,没人理会自己又渴又饿,颠了一路又腰酸背痛,憋了一路的怨气此时忽忽上涌,一低头看到一些石子,伸手捡了个大的奋力扔到河里,“扑通”一声,青儿似梦初醒回身一望,无道也收回思绪目光偏转,两人刚好对视,不知怎么的青儿突然心脏“咚咚”一阵猛跳,自觉双颊发烫,赶忙不自然地笑笑,起身走向小蝶,无道也略显尴尬走到一边。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的小蝶,一腔子的无名火无处烧,便顺手拨了些野草一根根折断来发泄心中的愤恨。

   无道首先打破僵局,说是去找些吃的,便消失在空中。

   三人吃饱了肚子,见小蝶蔫头耷脑的没有精神,于是在附近村庄寻了一个人家借宿,小蝶借口累了便躺下睡了,实际是不想看到无道和青儿两个人亲密的样子。青儿看天色还早,就想到天柱山看看,无道也闲着无事,便答应青儿一同前往,青儿喜出望外。

   两个人进了山,便施展法术飞腾起来,不过一个时辰便将这天柱山上下前后游了个遍。青儿提议带些野果和猎物回去做晚饭,也算是酬谢收留他们的那户人家。无道点头会意,两人先采了些野果,又想到山前那条河中抓些鱼,走到离河不远处,忽然嗅出一阵妖气。两人急速前行,看到离河岸不远处,一个肤色灰暗,头发如根根硬刺的妖怪,手持一根短刺状的武器,短刺的尖极为锋利,阳光下闪着蓝光,短刺直指一个半倒在地上的女子,女子面目丑陋,却毫无惧色,女子身旁一个男子,双目留血,但努力支撑上半身,满脸的坚毅。

   妖怪背对着无道两人,并没有察觉他们的到来,恶狠狠地对地上的女子说:“这是最后的机会,把灵玉给我,放你们一条生路,要成心跟我作对,我让你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女子怒目而视,将身体往上一迎,厉声回应:“痴心妄想!此生不能为姐姐报仇,我和姐姐的魂魄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妖怪磔磔怪笑:“你姐姐细皮嫩肉,味道不错。你虽然丑了些,还算鲜嫩,比这个人还强些!”说着用短刺指了指旁边的男子。

   那个男子嘴角上扬,轻蔑一笑:“你吃什麽都是这副肮脏样,我家的猪狗都嫌你脏,何时天上的神仙收了你,最多给我家的菜地沤沤肥!”

   妖怪的头发立时根根竖起,一只手伸过来抓起男子,一边说:“找死!现在就让你到我肚子里当肥料!”说着张口要咬,与此同时旁边的丑女不顾一切扑过来,无道的龙牙剑也向妖怪飞了过去。

   男子和女子一同重重地摔在地上,女子先过去看那男子,之后抬头看到一柄龙牙剑插在地上,一旁的妖怪也惊讶地看着两个不速之客。

   无道一扬手,龙牙剑一闪回到无道手中,妖怪仔细看着无道,眼中出现一丝畏惧,无论任何妖怪见到龙都会畏惧,更何况如今是两条龙。妖怪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硬着头皮说:“你们是哪个海的?不在海里,到这儿做什么?何必多管闲事?”

   无道冷冷地说:“还轮不到你管!你不修善果,残害生灵,今天遇到我,算是你的报应来了!”

   那妖怪见形势不妙,缓缓向河边退去,突然一个倒纵身遁入水中,几乎同时,无道也跳入水中,只见妖怪化为一只巨型刺豚向河水深处游去。无道立刻化为金龙,闪电般堵住他的去路。刺豚怪被激怒,瞬间将身体膨胀成一个巨球,球上密布毒刺,妖怪做最后的试探:"龙神,那两个人留给你,能否高抬贵手放我条生路!我愿献出所有宝物谢阁下不杀之恩!"

   无道说:"杀不杀你,要看你干了什么!你愿跟我上去与那两人对质吗?"

   妖怪一颗心往下沉,心一横,却谦卑地说:"当然可以。敢问龙神尊号,让小妖也能有个称呼。"

   "无道"

   "可是斩杀朱雀的龙主无道?"妖怪的声音有些颤抖。

   "我已不是龙主。我们上去再说吧!"无道不想多说。

   "殿下,请等一等!有人托我给您稍个东西!"妖怪收起毒刺,变回人身,恭敬有加。

   "什么人?是何物!"无道半信半疑,也回复人身。

   "是您的弟弟,问天殿下,说来话长,等小妖稍后再讲。我先带您去取,是一个锦盒,在下也不知道是什么。前面不远就是在下居所,殿下一看便知。您放心,小妖这点道行,十个也不是您的对手。请随我来!"说完在前引路。

   无道略一思索,也跟了上去。果然不多时就来到一处布满水草的岩洞口,妖怪示意让无道稍候,转身进去,很快拿了个锦盒出来,恭恭敬敬递过来。

   无道似乎不加思索伸手去接,就在将触摸到锦盒的瞬间,手一挥,锦盒飞出,盒盖打开,一股黑墨般的液体激射而出,无道早有防备,张口喷出海水如一堵水墙将毒液冲得无影无踪。那妖怪见阴谋败露,迅速钻入洞中,洞口的水草突然暴长,四面八方扑向无道。无道手持龙牙剑奋力一挥,立时将一片水草连根斩断,有些水草缠住无道,立时如蟒蛇般盘卷绞杀。无道化为龙身,身上金色龙鳞片片张开,每一片都如锋利的小刀,那缠绕的水草立刻被切断成无数碎片。无道随即钻入洞中,发现洞中岔口极多,不想深陷其中,于是立即反身出来跃出河面,用龙牙剑向河水一挥,但见河水分别向两边退去,不一会儿就露出妖怪的洞穴,无道对着洞口高声说:"十数之内还不出来,我就喷火烧洞了!"

   无道数了十声,不见动静,便张口向洞内喷火,火焰变成数十条火龙钻入洞中,不多时只听妖怪大叫:"别烧了,我出来!"很快便见妖怪狼狈而出。才一出来便跃到半空,将一块很小的玉石抛在空中,玉石悬在妖怪正上方,光芒四射,只听岸上女子声道:"小心!灵玉会加他的法力!"话音未落,妖怪头发根根竖起并指向无道,瞬间似乎成千上万支毒箭射向无道,无道挥剑斩箭,不曾想斩落的箭不落地,竟然弹起从四面八方射向无道,无道瞬间被毒箭封死出路困在中央。无道以金龙之身在半空急速盘旋,身上金色鳞片形成金色盾牌,只听一片金石撞击之声不断。然而毒箭不减反而剧增,密密麻麻几乎将金龙重重裹住,青儿见状忙拿出古琴,还没来得及弹奏,但见一道金光冲天而起,后面毒箭如影随形,金龙在天上急速上下翻飞,以龙尾横扫毒箭,突然又自上而下闪电般霹向妖怪,妖怪想逃却已迟了,一声惨叫被龙牙剑贯胸而亡,紧追无道的毒箭也失去力道,纷纷落在地上,随即消失。半空中的玉石坠落在地上,没有了曜目的光芒。

   第38章 林风叶露

   无道看了眼死去的刺豚水妖,心中诧异,以这水妖几百年的功力,如何能有如此的威力,差点将他困在毒箭阵中,又想起来那女子曾提醒说玉可以增强法力,便走几步将那块玉拣起来看了看,玉石纯白,四四方方,中间有个很大的圆洞,没什么特别。忽然间,从水妖的身内飞出一个仙灵,如同一个发光的圆球,缓缓向上飞升,很快便消失在空中。便听到身后女子喊着“姐姐”,仰头看着飞升的仙灵泪流满面。

   无道默默走过去,将玉递给她。女子双手接过玉,对着玉又哽咽地唤着"姐姐",泣不成声。待她渐渐止住哭声,未等无道说话,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给无道"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说"叶露儿谢龙神为姐报仇,从此愿为奴仆以酬大恩!"

   无道忙将她扶起来,说道:"看你并非人类,也不是妖,能告诉我们这是怎么回事吗?"

   自称是叶露儿的女子含泪看着手中的玉,又看了看已经被青儿治好,双眼复明的男子,悠悠叹了口气说:"是,我非人非妖,原本是山神贡工之女,我的母亲是林神舞祝,我还有个姐姐叫林风儿,我叫叶露儿。如今却只剩下我和被封印的母亲。"她抬头望着前面耸入云霄的天柱山,泪眼迷离。

   时光倒朔到五年前,山神贡工和妻子林神舞祝总司人间山岳和草木,与两个女儿林风儿和叶露儿在这天柱上已经四千多年了。林风儿外表刚毅,可性情柔顺,敏感多情,妹妹叶露儿和姐姐长得如同孪生姐妹,但清纯率直,天资聪颖,悟性极高。山神对两个女儿极为宠爱,从小百依百顺,更不惜耗费神力为一对姐妹寻得了一方灵玉,此玉具有灵性,与佩戴之人心意相通,休戚与共,危及关头,它能迸发灵力,瞬间极度提升法力,护佑平安脱离困境。贡工将这方玉分成两块,在中间刻下一块圆形的给了妹妹,外面方形的给了姐姐,方为稳,圆则通,寄予了父亲对女儿的期许。然而事与愿违,看着似乎四平八稳的林风儿却在不知不觉中一步步走向深渊,灾难的阴云也随之笼罩在天柱山的上空。

   这是个晴朗的一天,阳光将天柱山沐浴在金辉之内,格外巍峨壮观。林风儿和叶露儿一早便在山林中嬉戏,叶露儿用鲜花藤蔓做了两个漂亮的花篮,姐妹俩一个收集草药奇石,一个采摘蘑菇山珍。这里的一草一木对于两姐妹来说再熟悉不过,很快就摘了满满两篮子,俩人来到山前的玉带河,边洗手边戏水。

   不多时,从水上远远过来一只渡船,俩人便提了篮子转到林中变成男子摸样,手中的花篮变成草筐,重新走出来向渡船挥手,船家靠了岸,高声道:“大柱,二柱兄弟,今天又有什么好东西去卖呀?上次你送我的椒薯草真是好吃啊,今天有没有啊?”说着伸手来接东西,再拉俩人上船。原来姐妹两个喜欢到玉带河下游的天府城去赶集市,常常变成两兄弟,坐这船家的渡船,所以大家都熟识了。一路上众人有说有笑,喜气洋洋。船在水面上前行,船尾不断留下一条长长的水痕,谁也不曾注意水面下一双巨大的眼睛一直尾随着他们。

   天府城是中平国最富庶的城市之一,这里是周边几个不同族裔的汇聚之地,商贾云集,贸易往来热闹非凡。因为富庶,和依山傍水的天然美景,所以也有很多文人墨客流连驻足,优伶美姬在此落脚。一时间天府城日日喧哗,夜夜笙歌,作实了一个繁华风流地,富贵奢靡乡。

   天府城为了吸引商贾民众来此贸易,常年定期举办名目繁多的市集和节日庆典,每五日一小集,每三十日一大集。除了重阳,元宵,春节等大的节庆,还有自己的特色节日,比如盛夏的凫水会,仲秋的赛花会,深冬的踏雪节,初春的喜耕日,又有每年一度的长席宴,珍萃展,土物节等等名目繁多。今日正好是大集,又赶上一年一度的赛诗会,林风儿十分喜爱诗文辞赋,叶露儿又爱热闹,俩人今日都很是兴奋和充满期待。

   天府城的人喜欢水,原本天府城中并无河流穿过,城中富商出钱,民众出力,开凿了人工河和人工湖,从城外的玉带河引入河水,人们又从城和河的名字中各摘一字,给湖取名天玉湖,给河取名天玉河。天玉湖虽不很大,但从诞生之日起就成了商阜酒肆和风流会馆的首选地,市集的地点就在天玉湖的沿岸,而每年一度的赛诗会就在湖边最有名的酒楼天府山庄,和天府山庄隔岸相对的是男人们梦绕魂牵的歌舞榭。每到夜晚,有很多张灯结彩的画舫往来于山庄与歌舞榭。山庄专门有个窗口临着湖边,画舫一旦停靠,便有个竹篮垂下来,里面放上舫中人点的菜单,做好的菜肴也放在竹篮里垂吊下来。也常有美姬歌女坐着画舫到山庄旁停靠,即兴歌舞,常常有食客禁不住诱惑登上画舫,一任风花雪月,醉卧风流乡了。

   林风儿和叶露儿对天府城很熟悉,每一年她们都得到父母准许可以有五次机会到人间游历,但不可以用法术来干涉任何人间之事。姐妹俩目睹人世沧桑变幻,即感于人类的脆弱贪婪,也惊奇人类不断的新奇创造。林风儿渐渐沉迷于那些文章诗赋,叶露儿狂热地偷学所有技巧性的技艺,无论是织布、刺绣、制陶、打铁、做饭,只要新奇有趣,她都要琢磨个透。天府山庄是她们喜欢来的地方,林风儿可以在这里结识文人墨客,听他们高谈阔论,叶露儿可以变成小飞蛾到厨房学习新的菜式。

   两个人早早收了摊,来到天府山庄,山庄一共三层,上面两层已经满座,全是本地或者外来的文人书生,最下面一层也刚刚座满了,但多数是来看热闹的食客。很多找不到座的人就到邻近的几家边吃边看热闹。跑堂的小哥看到化身兄弟俩的林风儿和叶露儿来了,亲热地上前招呼着:“哎呦!两位今天可来得早,生意好啊!”

   大柱笑着说:“再好也没有你这儿的生意好!这么早就满座啦!不知道还有没有我们的位子呀?”

   二柱把手上的草筐故意递到他的鼻子底下,说:“兴子兄弟,看看里面的,值不值两个位子?”

   兴子接过草筐往里面一看,不禁乐开了花,里面都是些不容易买到的上好的菌菇山珍,价值不菲,忙说:“今儿早上老板娘还念叨,怕是有些豪客挑剔,等着看看你们今天能带来什么好货呢。你俩稍候,我这就给你们搭个桌,地方给你们留着呢!”

   原来,“兄弟”两个每次来天府城都会到天府山庄,用上好的山珍换取餐饭,而每次山珍的价值都远远超出他们用餐的价值,老板要补足差额,兄弟两个从来不收,所以老板也识趣,每次都会问好何时再来,预留位子给他们。

   “兄弟”两个在一个临湖的位子坐下来,旁边的人不禁侧目,看看两人不过是寻常农户人家打扮,居然能让山庄老板留下这么好的两个位子。林风儿和叶露儿惬意地喝着上好的雾灵仙,望着窗外水波粼粼,画舫穿梭,耳边尽是些人们的热议,无非是哪位文坛才俊来了,谁发达谁失意,或是风流韵事,或是文章品评。林风儿听得饶有兴致,叶露儿却拉着跑堂的问最近的新菜式。叶露儿点了几个感兴趣的新菜式,便假装望着窗外,仙灵出窍化为一个小飞蛾,飞到厨房去偷学做菜了。

   林风儿见妹妹走了,独自边吃边听着众人的议论。渐渐地,她注意到了一个人,此人与周边的热闹形成反差。今天几乎没有单独来天府山庄的,都是拉朋结友才热闹,唯独这个人一个人安安静静坐在那里清茶一杯,对身边的喧闹漠然无视,神情黯淡而忧郁,落寞而寡欢。然而看此人身形高大,双目有神,面目俊朗,衣着雅致,气度又不似一般之人。

   在天府山庄大门外,树立了一个巨大的木色告示牌,上面会张贴当日的诗作,但有新诗出来,先张贴在这个板上,由专人高声诵读两遍,第二日取下前一天的,再张贴第二日的新作。五日之后,由三位文坛名士和两位当地名流评选出最佳的三篇,其作者自然名利双收,头一名还可以得到花魁的歌舞款待。今天是赛诗会的第一天,都是不限题目,但依眼前景物,即兴而作,如今时间尚早,诗作还寥寥无几。

   第39章 文聪御手

   林风儿边喝茶边听着身边的各种议论,忽然门口一个极为不协调的声音传来:“嘿!我说胡掌柜的,几天不见,这说话也气粗了!我们爷平时怎么照顾你生意的!今儿这就连门都不让进了?”

   林风儿扭头一看,三个人站在门口和胡掌柜正为了找位子而起了争执,为首的那人却认得,是个臭名昭著的混混,仗着亲戚在京城里做高官,带着帮手下天天在街头游荡滋事,官府的人睁眼闭眼的放任不管,要不是父母严命不能使用法术干涉人间之事,姐妹两个早就想教训这个仗势欺人的街霸了。

   只听胡掌柜陪着笑说:“您说的哪里话!今天实在是人多,平日里都给几位爷留着座,今天看这时候了,怕是几位不来了,咳!都是我的错。要不这么着,我在柜台边给您搭个桌,烦您几位稍候一时,如何?”

   前面说话的那位扭头看看为首的这位,年纪不大却大腹便便,衣着光鲜但俗不可耐,本名笪文,人称“大混”。“大混”用被厚厚的肉挤得只剩一条缝的小眼睛瞄了瞄胡掌柜的,油乎乎的大嘴一瞥说:“打发我们那,坐这看你点钱?你老么喀哧眼的,有啥看头?要不,让我们收钱也行。你们说呢?”两边的人哈哈大笑。

   胡掌柜的难为的干笑了两声,往店里面看了看,正看到独自一人坐着的那个人,心中有了办法,于是让几人稍候,一溜快步来到那人身边,尴尬的笑着说:“这位客官,您看这来了几位老客,小人不敢得罪,我在柜台前搭个桌,能不能跟您这换个位子,您今儿的席不收钱了,当是给您赔个罪,您看成不?”

   那人侧目看了看门口气焰嚣张的三个人,面目表情地低头看着手中的茶杯,冷冷地说:"要是我不愿意呢?"

   掌柜的面露尴尬之色,陪着笑说:"这位大官人,实在是小店的不是。看您是从外乡来的吧,所以不认得门口那三位爷,那可是万万招惹不得的主儿,就是这儿的父母官也得让他几分。我也是实在没法子了,才斗胆求您帮个忙。您就发发善心,当是可怜我这个老头子。要不真闹起来,怕也连累大官人,便是这赛诗会也都开不踏实了。要不这样,明儿,我给您留个好位子,也不收酒席钱,您看怎么样?"这时一些客人关注的目光纷纷投向那人。

   一旁的林风儿倒是有心将自己的桌子让出来以解困局,只是妹妹仙灵未归,怕露了行藏,惊动众人就不好了。那人尚自沉吟不语,那边门口的“大混”已颇不耐烦,肚子一拱,晃着厚圆的膀子走过来,将胡掌柜往旁边一拨,小咪缝眼恶狠狠盯了一眼独坐的客人,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吩咐胡掌柜的道:“站了半天,腿都直了。把你的陈年老窖拿来,快点上菜,我饿了!”

   胡掌柜的更加尴尬,支支吾吾不知该怎么办,跟着来的另外两个人也毫不客气地坐下来,大着嗓门说:“还站着干什么,端菜去呀!”

   话音刚落,只见独坐的客人铁青着脸,站起身往桌上“当啷”扔了几个散钱,往外就走。胡掌柜的赶忙收了钱追上去,口中一边陪不是一边要把钱还给客人,那客人脚步很快,头也不回地出了店门,掌柜的只好叹口气,去忙着上菜了。“大混”一桌人的到来,把整个山庄气氛搞得俗不可耐,大呼小叫,污言秽语,旁边的人时时侧目,也只好忍了。林风儿耐着性子,等妹妹仙灵附体,便催着她一起离开山庄。

   不知不觉日已西沉,夜幕如黑纱般笼着天府城,天玉湖沿岸灯光闪烁,湖面映着月光银波跃动,天府山庄内外灯光耀目,远观如一座水晶宫殿,与山庄遥遥相对的歌舞榭却是无数大红灯笼一派喜气,隐隐笙竹丝管之声,依稀轻歌曼舞之姿,更兼不时有笑语洋溢的画舫来往于湖面之上,此景此情令酒酣耳热的文人墨客们文思泉涌,佳作频传。

   林风儿独自坐在山庄斜对面的一个荼楼上,一直关注着山庄里贴出来的诗作。叶露儿哪里坐得住,也不知又到哪去偷艺了。两人说好上各自回客栈。渐渐地,山庄前诵诗之声渐息,月已当空,夜色深沉,天玉湖沿岸灯火稀落,山庄已近打烊,食客纷纷归去。林风儿出了茶楼往客栈方向走去。正走着,忽听有人大叫:“有人落水了!快救人啊!”果然见不远处的湖边有人在呼救,赶忙飞奔过去,一位老者指着湖水说:“快点!刚掉下去,不见他扑腾,就沉下去了!”

   林风儿马上跳了下去,顿时发觉一股妖气弥散,不由得警觉起来,迅速潜入湖底,很快发现一个人正往下沉,忙过去将那人拦腰抱住,迅速升上湖面。此时不少人闻声而至,正议论着怎么回事,看到人找到了,赶忙帮着把人拉上来。林风儿将人放平,暗中使用仙力将水从那人心腹中逼出来,那人张口突出湖水,咳嗽了一阵,却仍不清醒。旁边的人看到人救活了,纷纷夸赞救人的林风儿。林风儿就着旁人的灯笼细看落水之人,却正是今日在山庄愤然离席的那个独坐的客人。周围的人渐渐散开,没有人认得这个人,林风儿只好背着他带回客栈。就在林风儿走后不久,谁也不曾注意到湖面上突然微波翻动,一双巨大的眼睛在水面上一闪即逝。

   叶露儿今天心情甚好,不仅学了几手好菜,还从一个卖花的人那里学到用草编各种动物的新手艺。她手里拿着不少草编的小蚱蜢,小青蛙,小兔子什么的回来要给姐姐看,可是屋里灯亮着,人却不知哪里去了。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人影,看看四处都熄了灯,叶露儿有些担心,正要出去找,却看见姐姐从旁边一个客房中走出来。叶露儿等姐姐关上门,忙问:“姐,你去旁边做什么?”

   林风儿便将路上救人的事跟妹妹说了。叶露儿说:“姐,不会是湖中的妖怪做的吧?”

   林风儿摇摇头:“这湖中原本没有妖,就是有妖,有爹娘在,他们也不敢放肆!在说那人酒气很大,也可能是酒醉失足落水。也许恰巧落水时有妖在水中,也未可知。”

   叶露儿也不想深究,随口说:“那人可够倒霉的,被几个混混赶出来,又失足落水差点丧命。姐,你打算怎么办?”

   林风儿浅浅一笑:“小丫头,别担心,不会耽误你玩!明天我不去山庄了,你告诉掌柜的不用给我们留位子了。我留在这儿,等他清醒了,就去水木茶庄。你去那儿找我吧。”叶露儿顽皮地笑了笑,忙不迭地给姐姐看她编的小物件,姐妹俩便也各自歇了。

   第二日,叶露儿玩了一天,晚上回到客栈,见到姐姐便抱怨说:“我去了茶庄好几次,你都没来,连那些酸酸的‘湿’啊‘干’的你也不看了?那人的酒还没醒啊?”

   林风儿微微叹了口气说:“唉,怕是明天也出不去了呢。那人的酒是醒了,可是突然发了热,找了大夫来看,说是受了风寒。昏睡了一日了,看着病还挺沉的,也不知几日能好。”

   叶露儿想了一下说:“不如让店家帮着照看一下,一年就这一次赛诗会,错过了你不可惜?”

   林风儿沉吟一下说:“看看吧,如果他明日好些了,问明了情况再说吧。明儿你去代书先生那儿把这几日的诗文抄件买来给我吧。”叶露儿无奈,应了一声就去睡了。

   太阳又一次升起,很快又被阴云遮住了。林风儿端着熬好的药开门进来,把药放在桌上。床上躺着的人挣扎着要坐起来,林风儿赶忙上前扶住,帮他把被子垫在背后靠着,然后端过药来,那人接了一饮而尽。

   林风儿浅笑着说:“这就好了!精神比昨日好多了!我去让店家做点稀粥,吃些东西就好得快了!”说着正要起身,那人却坐起身来说:“敢问小哥大名,救命之恩,我傅承文铭感在心,他日必当报答!”

   “傅承文!就是‘南傅北顾’,人称‘文聪御手’的傅承文?”林风儿惊诧地问。

   那人面带落寞之色,微微颔首:“已是过往,不提也罢!”

   林风儿心中不禁狂喜,原来他竟是曾经轰动一时的文坛才俊,因文思敏捷,又写得一手好字,被当朝大儒举荐给皇上。皇上让他和众多有名望的文坛巨匠比试文才,果然鹤立鸡群,御封‘文聪御手’,任内宣政史,专司草拟圣旨,一时与太子师傅,当朝文坛巨擎的顾芳廷比肩。

   第40章 援手

   天尚未黑,叶露儿就回来了,嘟着嘴,板着脸,见了林风儿也不理,手中玩着一个竹做的小蛇,却是一付心不在焉的样子。林风儿笑着逗她说话,叶露儿气鼓鼓地说:"你还笑!没意思,我要回去了,反正一个人也没趣儿!"

   林风儿笑着从后面抱着叶露儿的双肩,哄她说:"好啦!是我的错!想要什么?姐姐给你陪不是,行不?"

   叶露儿立时接口道:"我要你陪我,不许说不!"

   林风儿笑而不答,坐在叶露儿对面,神神秘秘地说:"妹妹,你猜那个人是谁?"

   叶露儿看到姐姐兴奋难抑的样子,知道背后必有故事,也起了好奇心,故意逗引她说:"好啊!怪不得连赛诗会也不上心了,原来这个人这么要紧。姐姐文必齐子风,诗必傅承文,难不成还是其中的一位?我若猜中了,有什么好处给我?"

   林风儿用手捏了捏妹妹的脸蛋,双目兴奋之色益盛:"鬼精灵!猜中了,我把络缨仙子送我的玲珑玉壶给你如何?"

   "哦?这是夸我冰雪聪明喽?好!不许赖!我猜,是傅承文!有了这个吟诗作赋的祖宗,那些咿咿呀呀的小辈你还看得上吗?对不对?"

   林风儿忍不住笑了:"妹妹果然聪明!我服了!"

   叶露儿打趣她:"失了你的宝贝玉壶还这么高兴!姐姐,你不会动了凡心吧!"

   林风儿一板脸,正色道:"妹妹别信口胡说!这种话是说着玩的?"

   叶露儿也知失言,忙陪笑说:"姐姐,我再不敢了。不过,我倒奇怪。那傅承文不是在皇上身边做大官吗?怎么一副落魄狼狈模样,还任人欺负?你可断定那人就是傅承文吗"

   林风儿说:"他自称是傅承文,我也有些疑惑。就去打听了一下,原来大半年前,傅承文被卷入一桩案子,入了狱,后罢官发回原籍。市井流言,说其实是因他有诗暗讽太子好男宠,得罪了皇后,被强牵涉案,差点丧命。我又偷阅了下发的朝延敕令,果然有傅承文涉案罢官的记录。此人虽有落魄之态,但谈吐不俗,眉宇间自有傲气,想来应该是不错了。"

   叶露儿点点头:"姐姐心细,自然不会看差了。只是姐姐好运气,捡了个大宝贝,妹妹便是没人理的,明儿还是回去吧。"

   林风儿赶忙宽慰她,应承她明日陪她出去逛逛,叶露儿不过借机撒撒娇,也就罢了。

   傅承文的风寒之症皆因落水受寒而起,但更兼心情苦闷,竟躺了几日也不见起色。这日见窗外阴雨绵绵,勾起心中无限惆怅,披衣而起来到窗前桌旁,因无纸砚,便用手指醮着清水在桌面上写道:"雾锁荒山径,雨困独木舟。何期架飞虹,鹤鸣上九重。"

   一时门响,林风儿端了药和面汤走进来,来到桌边发现字迹,阅后随口说:"美玉琢成器,钢刀磨益坚。公子的这些磨难怕是日后登顶的阶石,不必过于介怀。还是早些将养好身子,盘算一下今后的打算才好。"边说边扶他坐下,端药给他。

   傅承文喝了药,又漱了口,看着这位救了自己又侍病多日的农家小伙,不禁惊诧于他的不俗谈吐,说道:"大柱兄弟谈吐雅致,气韵不凡,不似普通之人。冒昧一问,家严高姓大名,可是退隐名士?"

   林风儿笑了,说道:"公子谬赞了。家父姓岳,不曾出仕,山中野人,识得些字,闲时教教我们兄弟俩而已。倒让您见笑了。"

   傅承文见他不肯明言,也就只好作罢。喝了碗热呼呼的面汤,傅承文觉得精神清爽不少。

   林风儿见状,便和他谈诗论文,两人相谈甚欢,傅承文愈发对"大柱"刮目相看,而林风儿也终于见识了这位"文聪御手"的卓然风。

   晚上叶露儿回来,林风儿兴奋地说个不停,三句不离傅承文。叶露儿直皱眉,说她入了魔障了。转眼已是姐妹俩下山的第十日,父母严令,每次下山不可超过十日。清晨起来,林风儿早早端了茶饭来看傅承文,傅承文有些过意不去,直说自己病已大好,不用烦劳小哥了。林风儿等他用餐完毕,直接就问他今后如何打算。

   傅承文微摇了摇头说:"尚无头绪。也不瞒你,我到此地是想见位故人,适缝其外出,要待其归再去,谁知病了这几日便耽搁下来!"

   林风儿便问:"是什么人?不如我去传个话。既是公子的朋友,公子大病未愈,能有人照顾自然是好的。"

   傅承文略一迟疑,说:"便是此地的太尹令董大人,还是我亲自去的好。"

   林风儿说:"那公子稍候,我去打听一下董大人是否回府,也免得公子白走一回。"说完转身就走,不多时就回来了,说打听准了,大人正在府内。于是两人一同来到太尹令府第门前,上前递了拜贴,不一会儿,门人出来说大人外出巡查,怕是这几日不回。让过几日再来。

   林风儿仙灵出窍,往府内一寻,正看到那董大人在府内小酌,已知原委。仙灵归位,再看傅承文神色黯淡,目有愠色。只好装傻,劝他说:"或是我打听差了,我们改日再来吧。"

   两人一路无语,回到客栈,傅承文颓然而坐,冷笑几声,直呼小二拿酒。林风儿于心不忍,温语相劝。傅承文几杯酒下去,或因心情太差或因体力不佳,竟有些微醉,对林风儿说:"那姓董的,若不是与我家是世交,我不提携他,还不是个穷书生!如今看我失了势,就翻脸不认人,哼,什么东西!不见我,我还不待见他!"

   林风儿怕他醉了口无遮拦,忙扶了他回到屋里睡了。看着他清瘦的面容,这一瞬间,林风儿做了个决定。这个决定让叶露儿吓了一跳:"姐,人仙殊途,我担心你越陷越深。"

   林风儿态度坚决:"妹妹,你想歪了。我只是可怜他带着病,又在他乡异地的,再加上心情郁闷,别想不开出什么事!"

   叶露儿不以为然地说:"做不了官就活不成了?人家不见他,也至于要死要活的?得意了就酸溜溜地哼什么‘湿‘呀‘干‘的,碰点子事就灌黄汤子又哭又骂,人都是些软弱无用的东西!姐,我劝你还是自找麻烦吧!

   林风儿见说不通,一时着急,赌气说:"好啊!反正我决定了!那你去告诉爹娘,让他们把我关起来,这下你开心了!"说完气鼓鼓地坐下,脸色泛青。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叶露儿妥协了:"好吧!我可以替你瞒着。但只要他病好了,就不要管他了。"林风儿舒了口气,心中暗暗欢喜。于是,林风儿对傅承文说他家在天柱山下有个废弃的小院,不妨暂住一时,一为养病,二来等董大人回府再前去拜访。傅承文此时也已囊中羞涩,又一时没有去处,便答应了。自此林风儿每日化为大柱,偷偷到山下与傅承文谈天说地,心中情愫与日剧增。

   第41章 访客

   这一日,傅承文正在庭院中品茶看书,忽然有人叩响竹门。傅承文觉得奇怪,大柱每次来此,从来都是直接走入庭院的,难道是过路之人?傅承文起身开了门,却见是个小厮站在门外恭敬地问道:“请问阁下是文驰先生吗?”

   傅承文不仅惊诧,应道:“正是。敢问足下如何知晓?”

   那人道:“我家老爷前来拜访。”说着递上名帖。傅承文接过一看,既惊且喜,那名帖上赫然写着:天府太尹令董千录拜启。这不正是自己的世交董大人吗?来不及细想,慌忙迎出来,却见一乘小轿上走下一人,身着便服,满面红光,正是董千录,赶忙紧走几步,便要行礼,那董大人一把扶住他,笑呵呵道:“万万不可,你我多年挚交,这样岂不生分了。”

   傅承文有些激动,忙引入屋内,上了茶,有些不好意思:“这里甚是简陋,让大人见笑了。”

   董大人毫不介意地说:“文驰兄哪里的话,这里依山傍水,虽粗差淡饭,却是闲云野鹤,逍遥自在,比起董某日日案牍劳神,令人羡慕呀!”

   傅承文听此言,心中泛起了酸楚,勉强一笑说:“敢问大人如何知道在下住在此处?”

   董大人说:“文驰兄,还是称呼翼庭亲近些。自从兄两次来访失之交臂。我就差人四处寻找,果然找到这里。兄不会怪罪弟势利之人,避而不见吧?”

   傅承文忙说:“哪里,傅某汗颜,待罪之身,还是少见人的好。”

   董大人身体前倾,用手轻拍了拍傅承文的手臂说:“这就是怪罪愚弟了。我们是世交,比不得旁人,何况我这个令尹也还是仰赖贤兄提携。如今兄有难,弟何能坐视不理?不知兄今后有何打算?”

   傅承文闻言不禁叹了口气,委顿地说:“自从见罪于朝堂,门生故吏亦多疏远,满腹诗文尽付东流,便是有意报效朝廷,也怕是投报无门啊。想来无非是老于田下,了此残生吧。”

   董大人听了微微一笑,直视傅承文说:“那文驰兄千里迢迢来找我,只是为了说这番泄气的话吗?”

   傅承文一时语塞,董大人接着说:“听音知意,文驰兄诗文才俊,如何就甘心做个田家翁。你来找我,自然是图谋转机。这里只有你我两人,文驰兄还信不过我吗?”

   傅承文立起身来深施一礼道:“翼庭知我。还望贤弟助我!”

   董大人上前扶起傅承文坐下,亲热地拍拍肩,又神秘地说:“我今日登门,便是来报喜了!”

   傅承文闻言双眼放光,不由得立起身来急急问道:“何喜之有?”

   董大人示意他坐下,说道:“想必文驰兄心中清楚,被罢官的真正原因是得罪了当朝皇后吧。”

   傅承文懊悔地说:“只怪我酒后失言,谁知竟会传到皇后耳中,悔不当初啊!”

   董大人说:“这就是了,解铃还须系铃人。让皇后娘娘回心转意才是你唯一的出路啊!”

   傅承文忙问:“所言极是!不知贤弟何以教我?若真能挽回皇后心意,他日愚兄必当重谢!”

   董大人笑呵呵地说:“文驰兄,你运气好啊!自己守着个大宝贝都不知道吗?”

   傅承文有些莫名其妙,忙问:“什么宝贝,我真无所知啊?”

   董大人微微一笑,盯着他问:“你可知你那救命恩人是何许人也?”

   傅承文忙说:“不满贤弟,我也疑惑。此人谈吐不凡,不似寻常农家子弟。只是他不肯据实以告。贤弟想必知道此人来历?”

   董大人不慌不忙,端起茶杯小啜一口,说:“此人便是文驰兄命中的贵人!但能否成事,也要看文驰兄的造化了!”

   傅承文有些激动:“哦?还望贤弟指点迷津。”

   董大人凑近一些,略显神秘地说:“你可知道你那位大柱兄弟有块家传宝玉。此玉非凡间之物,乃是天上神仙修炼的灵玉。此玉通灵,可以平复人的心绪,还能治愈脑疾怪病。文驰兄想想,当今皇后最大的心病是什么?还不是太子性情怪癖,不近女色,连皇后也束手无策。如果能将此灵玉献给皇后,治好了太子的怪病,就是有功于社稷,到时候小弟就要恭喜文驰兄大志得酬,前途似锦了!”

   傅承文恍然而悟,但又有些迟疑:“这玉果真如此神奇?既是家传之宝,如果他不肯给,又当如何?”

   董大人凑得更近:“不瞒文驰兄,为了得到此玉,我已耗费了不少精神,可这家人软硬不吃。难就难在此玉已被仙人布下符咒,除非是玉的主人心甘情愿相赠,解开符咒,此玉方能显其神通,否则就是强行抢了去,符咒不解,也不过是块普通的玉石而已。”

   傅承文心中暗想:“原来你来找我是为了这块玉。看来还得提防你卸磨杀驴呀!”表面上皱着眉说:“这可如何是好?贤弟一方父母官尚不能让他献出玉来,我已受人搭救之恩,况又身无长物来交换,如何开得了口?”

   董大人眼光闪烁,盯着傅承文说:“此事非兄莫属。你可知那大柱其实是个女子?”看着傅承文一脸的惊诧,董大人不等他开口,接着说:“此女不仅人间绝色,还痴迷诗文,素来倾慕文驰兄之才华横溢。不曾想竟然遇到了你,病榻侍疾,赠屋送饭,款款深情,文驰兄好艳福呀!”

   傅承文更是目瞪口呆,喃喃地说:“这,这从何谈起!”

   董大人笑呵呵地说:“此女精通易容之术,难怪文驰兄看不出来。愚弟有个计较,担保文驰兄美玉佳人兼得,只是要文驰兄受些苦,不知兄意下如何?”

   傅承文忙问:“愿闻其详。”

   董大人说:“这是个苦肉计。我这里有种药,服下之后有些恶心、发热、抽搐之症,令脉象错乱,虽然那女子懂得医理,也看不出端倪。之后你再装成癫狂之状,她为了救你必然要开启符咒,把玉给你佩戴。灵玉一旦得手,我马上派人护送文驰兄携玉进京面呈皇后,你看如何?”

   傅承文一面心中计较着如何不让董千录趁机抢夺宝玉,一面面露难色地说:“夺人所爱,非君子所为。我于心何忍啊!”

   董大人摆摆手说:“文驰兄不妨从另一面想想。女人最要紧的就是觅得一个如意郎君,她既对你有意,你回来把她收了房,让她有享不尽的富贵荣华,不比空守着块玉强上百倍!到时候才子佳人双宿双飞,不愧为一段佳话啊!不过,我还要提醒文驰兄,事先万不可让她知道你知道灵玉的事,否则她会认定你是为了玉而图谋不轨,一旦错失良机,文驰兄会人玉两空,前程黯淡,后悔莫及呀!事不宜迟,夜长梦多。务必谨记,要在那个女子到来之前的半个时辰内服药,这药的药效不长,别让她发现你在骗她。”

   傅承文呆坐片刻,长叹了口气说:“就依贤弟之言,只要能挽回圣意,将来自当负荆请罪,弥补今日之过!”

   董大人眼光闪烁,轻轻将一个小药瓶放在桌上,告辞而去。傅承文自然不知道这个药会真的致人疯癫,三个时辰之内如果不解毒便会一命呜呼。要不是为了把握时机,又不能让林风儿嗅出妖气,“董大人”才不这么费劲呢。

   第42章 赠玉

   日已西斜,林风儿如往常一般化作大柱,来到这山下的小院,轻轻推开院门,小院静悄悄的没有声息。林风儿见屋门虚掩,拍了拍门,又叫了几声,却无人应,不禁疑惑,开了门,将饭菜放在桌上,进得里屋来,却发现傅承文躺在床上,走近叫了几声,发现有些不对,上前一看,但见傅承文昏昏沉沉,呼吸粗重,用手在额头一试,却是滚烫,把了把脉,不免心惊,脉象紊乱,似是惊厥之兆。

   林风儿赶忙上山采了草药回来,刚进院就发现傅承文竟然呆呆地站在院中,喃喃自语,对自己的到来毫不理会。于是上前叫了声“傅公子”,傅承文扭过头来盯着她半响,突然一脸惊恐,大叫:“不是我!那首诗不是我写的!我不去,别抓我,我要回家!”说着转身跌跌撞撞往屋内跑,却被门槛绊了一跤,扑倒在地。林风儿上前来扶,他却连滚带爬蜷缩在床边角落里,双手抱着头像是见了鬼一般的怕她。林风儿实在没有办法,只好暗中使用仙术将他弄晕,放到床上,把了把脉,却是颠疯之象。

   林风儿看着傅承文清瘦的面庞,心中不免叹息,虽然知道傅承文一向郁郁寡欢,但却没想到他心中郁结如此严重,竟然不能自控到这步田地!惋惜不已的林风儿正忙着煎着药,只听得床上有动静,忙跑过来看,却见傅承文两眼翻白,浑身抽搐,再摸脉门,大险之兆,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不自觉地用手摸着项上贴身佩带的那块灵玉。林风儿知道除了父亲的镇山之宝乾坤斧,就数这灵玉最让父母珍视了。那乾坤斧是天帝所赐,而这灵玉却是耗费了父亲千年修行,又得到土行大仙相助才得到的。

   灵玉与佩玉者灵性相通,如果佩玉的是仙或者妖,灵玉可以增益修行,危难之际更会助其法力超越极限;如果佩玉的是人,玉的温和圆润之性渗入人心,令其心绪平和,头脑清灵,即便是发狂颠疯之人,也可恢复温润清明的人性。可是也正因灵玉可以感知佩玉者的心意,如果佩玉者诚心诚意将玉赠予他人,灵玉也会视其为友,可如果是被强行抢去的,灵玉自行封印灵性,与普通玉石无异,除非交还回去。

   姐妹两人都极为珍爱灵玉,常常对着灵玉说话,那玉虽无言,高兴时晶莹剔透,悲伤时浑沌黯淡,姐妹两个还给它们取了名字,一个叫大玉儿,一个叫小玉儿,一直是当作两个小妹妹来对待的。

   林风儿心中有些犹豫:要救傅承文,就要将玉赠予他,自己又舍不得朝夕相处了千年的好伙伴,父母得知也会伤心气恼。但若不救,而让傅承文变成颠疯废人,却又于心何忍?这时那边的傅承文抽搐的更加厉害,甚至口中泛出白沫,林风儿眼中涌出泪水,从项上解下了灵玉,将玉贴在脸上,泪水流淌下来,流在玉上,玉色瞬时变得黯淡浑浊,林风儿轻声说:“对不起,我好舍不得你。但愿傅公子康复之后,能将你回赠于我,我们再做好姐妹。”

   说着将灵玉系在傅承文的项上。很快傅承文平静下来,沉沉睡去。林风儿守着傅承文大半天,也未见他醒来,估摸着母亲和妹妹应该快回来了,只好返回家中。

   到了晚上,叶露儿看着闷闷不乐的姐姐,想想最近姐姐频频下山,乐不思归,昨日又因那人病了,一直忧心忡忡,不禁心中又是担心又是生气,便问姐姐:“姐,看你这个样子,变了个人似的。迟早会让爹娘发现,你想好如何应付了吗?”

   林风儿好像没听到,呆呆的不知想什么。叶露儿不禁来了气:“姐,那个病秧子有完没完啊!成心赖上你了?现在连我也不理了,明儿再央求我做什么,可不能够了!”说着赌气独自出去了,过了一会儿又回来了,却见姐姐轻轻啜泣,一时心软了,过来搂着姐姐哄她:“好了,姐姐,我们不闹了。小心哭红了眼,让娘看出来。哎呀!你的大玉儿要变丑了,快看看是不是?”说着就来找姐姐项上的灵玉,却没找到。

   林风儿慌忙躲避,叶露儿疑心窦起,扯住姐姐追问:“姐,灵玉呢?你不会把大玉儿也给那个人了吧?”

   林风儿见瞒不过去,忙拉着妹妹偷偷出来,离家很远了才停下,将事情原委告诉了妹妹。叶露儿听了,怒上心头,冷哼了一声说:“姐,你倒是好心肠。往日里也说人族大都是懦弱贪婪之辈,现在怎么轻易就将灵玉也给了他?他既知道了灵玉的妙处,要是不还给你,你怎么办?如果不还的话,更说明他是个忘恩负义的小人,那你就害了大玉儿,从此它的命运便是一步步的堕入魔道。况且,爹娘迟早会察觉,如今爹爹出巡在外,不如先行告诉母亲,看看有什么办法补救。”

   林风儿慌忙拦住妹妹说:“妹妹,你说的对,我是一时心急,思虑不全。可我相信傅公子不是这样的贪婪小人。这几日与他攀谈,姐姐的确敬服他的才识渊博,志向高远,实在不忍心看着如此才华横溢的人,就这样眼睁睁的成为废人。你先帮我瞒几日,等灵玉治好了他的病,我告诉他灵玉的事情,想来他也会感念恩情,将玉儿回赠于我。也就这一两日,好吗?妹妹!我不想惊动母亲。等他病好了,我自当送他走,你放心,姐姐说到做到。”

   叶露儿看着姐姐急成这个样子,暗暗叹了口气,说:“好吧,但愿那人才德兼备,不负姐姐的信任。”

   就在姐妹两个心事重重,辗转难眠的当夜,山下的小屋内,傅承文醒了,是被冷水一激而醒的。他一睁眼,就发现董大人正笑呵呵地看着他,一时竟想不起来发生过什么事,挣扎着坐起身,还未及开口,董大人走过来拍拍他的肩头说:“恭喜文驰兄,看来你真是命犯桃花呀!人家连自己的宝贝都舍得给你,你要交好运喽!”看着傅承文茫然的双眼,董大人指指他的胸前。

   傅承文下意识一摸,竟是一块中心有个圆洞的方形玉佩,立时想起来了,这必然就是那块奇异的宝玉。傅承文将它放在手中仔细观看,却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一抬头,看到董大人两眼直勾勾地盯着玉,心中不免警惕起来,于是将玉收好,正要下床,谁知那董大人突然变了模样,变成一个突眼大嘴,浑身灰褐色,头发全是硬刺,长长地披挂在脑后的一个怪物。傅承文登时浑身汗毛直立,跌落下床,蜷缩在角落里,惊恐地不敢再看。

   怪物上前伸手把他拎起来放到椅子上,手一挥,顿时五六大箱装满金银珍宝的大箱子出现在眼前,金灿灿明晃晃夺目耀眼。怪物从箱子中拿起一个巨大的银锭,说:“你也别怕!我跟你做个交易,用这些珠宝换你的玉佩。跟你说实话吧,那玉佩对你们人来说,不过能治个头痛脑热的小毛病,根本管不了你们那位太子是爱男子还是爱女人的事。如果你献了玉却治不好太子的病,你的下场不用我说吧!可是你拿了这些财宝,既可以做个富家翁,也可以去打点官场,不是更好吗?你说呢?”说着冲着傅承文咧嘴一笑,一股腥臭味直扑过来,那满口参差锐利的尖齿吓得傅承文几乎停止心跳。

   此时,傅承文心中只有求生的欲念,就是没有财宝来交易也不敢要那玉了,再说他如今真不敢确信这玉能治好太子,还是把玉给这个妖怪,换取性命要紧。傅承文哆嗦着取下玉佩双手递过去,妖怪伸出尖利的巨爪,一边小心翼翼的说:“你是真心赠送给我了吗?”

   傅承文巴不得赶快扔掉这个要命的东西,忙说:“是,是,送给你,是你的了。”就在妖怪刚刚拿到玉佩的一刹那,妖怪背后的那些硬刺张开竖起,却在同一时间,一只甲虫飞了进来落在妖怪的耳朵上,妖怪神色顿时略微紧张,赶忙收起玉佩,背后的硬刺也落了下来。

   他上前一把抓住傅承文的手臂,唬得傅承文快要晕过去了。谁知那妖怪又把玉佩递还到他手中,急急地说:“实话告诉你,那个大柱实际是个女妖,她马上就到,你把玉还给她,我保你没事!”

   傅承文茫然无措地拿着那玉佩发呆,只听大柱的声音传来:“何方妖孽在此?”说着门开了,一旁的妖怪也不答话,作势去抢傅承文手中的玉佩,大柱飞身过来先拿到玉佩,却又立即扔了出去,扔出去的却是一根短刺,大柱抚着手臂,手心被刺了一个洞,留出的是黑红色的血。而此时妖怪却抓住了傅承文,用他挡在身前。

   第43章 乾坤斧

   原来林风儿一直难以入睡,心中总是觉得不安稳,实在心烦意乱了,便悄悄起身来到山下,很快发觉小院内有浓浓的妖气,没想到情急之下中了妖怪的计,没有辨清傅承文手中玉佩的真假,却被毒针刺中了。

   林风儿冷冷地看着妖怪,厉声道:“涂蛊,冥顽不灵的孽畜,当初我父亲放你一马,你竟然还敢觊觎灵玉,暗箭伤我,那就休怪我无情了!”

   涂蛊阴惨惨地笑着说:“风儿姐姐,我也是不得已,修炼的日子太苦了,我不过想有个捷径,早日成仙,还望姐姐成全。”

   林风儿恢复了仙身,亮出风铃索,只是忌惮伤了傅承文,厉声说:“灵玉呢?还我灵玉,放了他,今日留你条命,否则你几百年的修行就完了!”

   涂蛊似乎很害怕的样子,躲在傅承文的身后,只露了半张脸,恳求道:“行,行,放人,我放人。灵玉也还给你,就是求姐姐饶我一命,别把今日之事说出去,今后我一定老老实实修行,再也不做这偷鸡摸狗的事了。你看行不?”

   林风儿右手的麻木感已经开始不断向上延伸了,拖延下去对她不利,于是沉声应道:“好!还玉放人!我不会告诉爹娘。”

   涂蛊从怀中掏出灵玉让林风儿看清楚,林风儿这次认清了的确是灵玉。涂蛊说了声:“接住了!”突然将灵玉和傅承文同时向两个方向抛去,傅承文直直冲着林风儿飞将过来。

   林风儿右手挥动风铃索去接玉,左手去接空中的傅承文,就在林风儿左手将将触及傅承文,眼中瞥见那边的涂蛊不仅没有借机逃走,反而将身后毒刺根根直立如同刺猬一般,心中一惊,霎那间十数只毒刺激射而出,涂蛊随之也手持利刺合身而至。

   林风儿一咬牙,左手抓住傅承文向后飞退,右手挥动风铃索去挡毒刺。风铃索是一串金色风铃连缀而成的锁链,挥动间风铃声清脆悦耳,那看不见的音波却坚如铁,利如剑。若是平时,这十数只毒刺根本不会放在眼里。可今天林风儿中毒在先,右手失去往日的灵活,又为接住傅承文慢了一慢。就这一慢,风铃索虽勉强打散了毒刺,随之而来的涂蛊已将利刺刺穿傅承文,那利刺携风雷之势穿过傅承文身体插入林风儿体内,林风儿只来得及避开要害。然而涂蛊根本不给她任何喘息的机会,又放出十数只毒刺。林风儿放下傅承文,此时右手几乎完全麻木,左手接过风铃索去拦毒刺,可涂蛊又接二连三放出几十只毒刺。距离太近,终于有三只毒刺刺中林风儿,刺上的毒已开始蔓延全身,林风儿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站立不稳,踉跄退到外屋的墙边,扶着墙勉强站住。

   涂蛊见胜局已定,先将灵玉拾起来收好,狞笑着对林风儿说:“真是不幸啊!好好的仙女不做,偏偏思凡爱上这个废物。我只稍稍一吓唬,他就上赶着把你的宝贝送给了我。不仅如此,他还为了自己的官位前程,甘愿喝下毒药变疯,骗你的灵玉,你居然就信了,还为他连性命都搭上了。让我都有点看不过去!不如跟了我,再把你妹子也带过来,我们一起做神仙好不好?”边说边逼近林风儿。

   林风儿听出了这恶妖的意图,既不想受辱,更不愿让他用自己来要挟家人,冷哼一声说:“别得意!你的死期也不远了。我林风儿错了一次,不会错第二次。你就数着自己的日子吧!爹娘妹妹,风儿对不住你们!”说完,风铃索响起了清脆异常的铃声直击涂蛊,涂蛊慌忙躲闪,风铃索却回过来径直穿过林风儿的心脏,鲜血迅速殷红一片。

   涂蛊皱皱眉,看着地上尚存最后一口气的林风儿,恶狠狠地说:“别可惜了这细皮嫩肉!”一张口,将林风儿吸入腹中,接着又把傅承文也吞了,喃喃道:“这儿是不能呆了!”说完一道黑烟过后,一切归于平静,只有地上血泊中的风铃索在夜风中备显惊悚和凄凉。

   风铃声,凄厉的风铃声,让睡梦中的舞祝和叶露儿惊醒。两人冲出屋门,舞祝问叶露儿:“是风铃的声音。风儿呢?发生了什么事?”

   叶露儿不及细说,只急得一跺脚说:“娘,跟我来!”说着往山下小院儿而来,还未到就嗅出妖气。当两人进得屋中,看到地上的风铃索和那尚鲜红的血迹,舞祝一阵心慌惊悸。叶露儿冲过来拾起风铃索,哭着喊声:“姐姐!”便疯了似的往外跑。舞祝紧随其后,赶上叶露儿一把拽住她,厉声道:“露儿,你往哪儿去?”

   叶露儿哭着说:“我找姐姐!”

   舞祝问:“你知道她在哪儿?”

   叶露儿早已心神大乱,不禁大哭起来:“娘,我要找姐姐!”

   舞祝定了定神,一伸手,一个通体发光的神杖擎在手中。神杖是黄梨木制成,上面雕刻着各种草木鸟兽,杖端是日月同体的光环。此杖一出,不多时,山间各路仙、妖于无声无息中齐聚杖下。

   舞祝高声问道:“请问各位仙家,可知今夜何妖来过此处?”

   于是便有夜枭精答道:“回林神,是玉带河中的涂蛊不久前匆匆离去,之前林风儿也来过,但并未见她返回。”

   叶露儿闻言只觉得五内俱焚,一股怒气涌上心头,忽然一阵温润清凉从项上的玉佩传递过来,低头看着变得浑浊不明的小玉儿,更是悲从中来,一把扯下玉佩交与母亲,疯了似的往山上家中飞去。

   舞祝知道风儿凶多吉少,只觉得通身冰冷,心如刀绞,喉间一股血腥涌上来又勉强咽了下去。又见露儿将灵玉解下,怕她要做出格的事,慌忙稳住心神,跟了上去。才到家中,便见露儿手持乾坤斧往山下冲,不免大惊,叫道:“露儿回来,那斧万万动不得!”

   叶露儿全然不顾,径直来到玉带河边,祭起神斧劈向河中,顿时惊天动地一声霹雳,山摇地动,玉带河被拦腰斩断,河底现出巨大裂缝,河水涌入地缝。舞祝被惊呆了,只听得林中鸟兽惊叫,河岸人家房屋倒塌之声,人畜嘶嚎之声不绝于耳。不多时,河水已尽,露出河底,一个洞穴现了出来。叶露儿对着洞穴又是一斧,洞穴四分五裂,却并无那涂蛊的踪影。叶露儿双眼血红,高擎巨斧还要劈,却发现母亲舞祝挡在面前,泪流满面地对发狂的叶露儿说:“住手吧!露儿,你这两斧已害了万千生灵,天庭震怒,你父亲罪责难逃。你是要毁了我们这个家吗?”

   一句话惊醒了近乎疯狂的叶露儿,她缓缓放下神斧,这才发觉已是惊鸟满天,野兽四窜,人哭狼嚎,如同鬼域一般。

   舞祝一声悲叹:“天啊!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一夜之间便遭此大祸!”

   乾坤斧,乃昔日盘古大神所铸,天帝赐予贡工,只有贡工才知道使用的方法,且绝不可再传他人。然而贡工过于宠爱两个女儿。因叶露儿极为聪颖又好奇心重,不论父母做什么她都要学,偷偷看父亲修炼是常有之事。贡工表面申斥,暗中放纵,甚至想看看女儿聪明到何种程度,能否自己揣摩出使用神斧的秘诀来。叶露儿因此得以窥伺天机,竟真的学到三分功力。

   贡工心中惊讶于女儿的聪明,竟还暗暗有些得意,却并没有将可能带来的后果认真放在心上。然而只这三分功力,足以让山河断裂。且不说河中的鱼虾,林中的鸟兽,便是这玉带河两岸的人家家毁人亡,又随之瘟疫横行,十室九空。天帝震怒,将贡工、舞祝、叶露儿索拿问罪。贡工为赎罪,也为了给妻女一次悔过的机会,承担了所有罪责,被天雷劈死。舞祝被封印于天柱山悔过千年。可是叶露儿仍忿忿不平,质问天帝,不知悔过,被封印仙灵,谪贬下凡成为一丑陋孤女,直至真心悔过,再议刑罚。

   第44章 天府骄子

   三年前那一夜的地裂山崩,留在人心中的是永远抹不去的伤痛,但人们的自我修复能力也是惊人的,随着时间的流逝,残桓断壁已成过去,繁华热闹又重新回到天府城的日常生活中来。

   今天,天府城又有热闹看了。九月初一,是一年一度选花魁的日子。歌舞榭早就装扮得花团锦簇、喜气洋洋了。全城人几乎都涌到这儿来了,来的不仅是为了看美女的男人们,竟然还有很多女子也乔装改扮,翘首以盼,她们盼的却是鼎鼎大名的天府四位公子,四位家世一流,人品一流的贵公子。

   大家给他们四人起了个雅号“天府骄子”:大公子是左路征运史唐大人的公子唐璜,相貌威武,弓马娴熟,别号“少将军”;二公子是天府城最资深的官宦世家司空大人的公子司空越,风流倜傥,多才多艺,人称“花少爷”;三公子是远近闻名的第一富商冷家的公子冷逸,年纪轻轻独撑家业,却冷心冷面,绰号“冷公子”;四公子是天府城诗书世家滕家的公子滕煜,文雅腼腆,书画造诣颇深,号称“雅才子”。

   这四位公子,唐璜和司空越已经有了家室,排行第四的滕煜虽然刚刚加冠,传闻就快要定亲了,只有三公子冷逸年纪不小了却还不曾娶妻,媒婆跑得腿细了也没个结果,都抱怨说这冷相公真是铁石心肠,就是天上的仙女下凡也不会动心。奇怪的是冷逸的父母整日就知道游山玩水,常常出门在外,对儿子的婚事一点也不着急。

   这四位贵公子在天府城常常成为街头巷议的话题,可是普通人很难在公开场合见到这四位公子一起露面。这次歌舞榭为了造势,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竟然请动了四位公子一同出现担任仲裁,的确吸引了众多的人前来一睹这难得的“才子佳人”齐聚一堂的盛况。

   歌舞榭,不过是男人们寻欢作乐的去处,然而因天府城的富庶而更为奢靡华丽,又因很多文人墨客的驻足而平添些风雅韵致。歌舞榭有美女云集的十二花坊,各坊独立又互相映衬;有歌妓舞姬汇聚的笙箫馆,里面多是擅长曲乐且技艺超群的艺人;更有以拥有才女著称的碧云轩,这里不乏诗书满腹、精通丹青的才女,多是卖艺不卖身的。再有其它各类声色场所林林总总不下五、六十处。

   然而歌舞榭的花魁只有一位,每年选一次,当选的花魁不仅自己身价倍增,连带着栖身之处也生意兴隆。因此,各处都极为重视每年的花魁之争,年年愈演愈烈。今年选花魁的场所定在了笙箫馆,这里有歌舞榭中最大最完美的舞台,舞台四周是高达三层的看台,若拥挤些,可容纳上千人。当然热闹的不只是笙箫馆,好处大家分。白天,各处热闹非凡地选出自己的花魁,到了晚上,这些花魁们便在笙箫馆一决高下,看谁有幸笑到最后,而人们也可以有充分的理由,有无穷的节目,肆无忌惮地乐上一天了。

   要想赢得歌舞榭花魁的桂冠,须过三关,其一是比色,其二是比才,其三是比人缘。色是第一关,只有十名美人可以胜出;之后是比才艺,择出两名最出色者;最后凭借人缘,人气最旺的得到花魁的称谓。这第一和第二关自然是由专门请来的名流人士来裁定,而第三关则有在场的所有观看者参与投选,以红花、蓝花计数,得花多者为胜出,万一平手,则由请来的名流来最终裁定。今年邀请的名流人士自然就是“天府骄子”的四位公子了。

   当热闹了一天的歌舞榭华灯初上,压轴戏就要开锣了。看台上兴奋的人们不时往仍然空着的四张椅子上张望。闹哄哄间,突然,三声锣响,众人不约而同安静下来,笙箫馆的宝娘玉筝,虽然年纪已大,但依然可见当年的绰约风姿,绸络曳地,款款上台,施了一礼,高声道:“选花魁开始!有请四位公子入席!”说完右手轻抬做出优雅延请的姿态,人们的眼睛顺着她的手的方向齐齐看去,只见正面看台后面垂帘掀起处,鱼贯而入几位年轻的公子。

   头一位面色略显黝黑,双眼目光锐利几乎让人不敢对视,身材高大,身穿一身暗红色劲服,让人感觉到浑身肌肉鼓胀结实,黑色武士宽束腰,黑裤黑靴,“少将军”唐璜的威仪果然不同凡响。

   若是这头一位公子让人们心头一凛,这第二位公子倒是把大家又拉回这风华雪月的氛围了。首先是那一身飘逸清爽的青衣看着养眼,外面一件白色的宽袖大氅,腰间精美刺绣的束腰,腰带上襄着五块成色极佳的宝石,又有一方价值不菲的古玉佩悬在腰间。手中一柄纸扇轻摇,扇面的字画出自当朝文坛领袖顾芳廷和书画大家归尹,实是千金难求的珍品。只这一身的行头就让人钦慕不已。再看本人,身材颀长,竟比唐璜还略高出两指,剑眉朗目,怒而有威,笑则生媚,男人的阳刚与女人的阴柔似乎完美集于一身,便是望一眼也足以让乔装的女子们耳热心跳,眼神从此再不想离开这位比传说中还完美的“花公子”司空越。

   跟在他身后的是个很年轻的公子,白底红色团绣的锦袍,红色束腰当中一快大大的方玉,个子不高,然而眉清目秀,眼光纯净中略显腼腆,举止风雅有度,见之可亲可爱,大家猜想着这位更应该是出自诗书礼仪之门的“雅才子”滕煜。

   然而垂帘已经放下,后面却没有人了,正当大家交头议论,以为消息有误时,却又瞥见垂帘一挑,一位年轻人身着黑色长衫,外披藏青色大氅,除了腰间的佩玉,并无什么饰物,神色冷峻,身形快捷,大家还没有看得很清楚,这位最为神秘的“冷公子”冷逸已经入座了。

   玉筝见四位公子均已入座,双手击掌三次,丝竹管乐之声响起,第一轮比试开始了。盛装的美人们轻移莲步,在舞台上摇迤生姿,风情万种。四位公子每人手中持十朵绢花,中意谁就将花投给谁,以得绢花多者选出胜出的十名美人。谁知比试下来,最佳成绩的也只是得了3朵绢花,四位公子除了冷逸手中的花全都抛了出去,而冷逸却还剩下六朵,那四朵也是为了摆脱平数的困局而抛出去的。第二场比试前要休场半个时辰,四位公子就到后面花厅用些点心。

   滕煜不解地问冷逸:“冷兄,为何只投了四朵花?依我看美人也不少啊?”

   冷逸尚未答话,那边的司空越边把玩手中的白玉杯,边插话说:“能让你冷哥哥看上眼的美人还不知在哪儿呢。就这四朵花也是勉为其难啦!”

   唐璜性子直爽,冲口而出:“我就奇怪了,你这眼光咋这么高呢?你看连滕煜也快成亲了,你到底要找啥样的美女呀!说出来我们也帮你找找。你家就你一个独子,怎么就不着急呢?”

   冷逸半躺在卧榻之上,手里拿着司空越的纸扇,打开了,迎着透过来的阳光赏玩,慵懒地说:“浓脂艳粉,强颜欢笑,有什么美?倒还不如这扇子上的梅花,美自天成!”

   唐璜看着司空越说:“听到没有?看上你家的扇丫头了,还不快嫁过去?你就是这富甲一方的冷大公子的岳丈了!哈哈哈┄┄”说完大笑起来。

   司空越走过来一把拿回扇子,顺手扇了两下,转过身对唐璜说:“看他尖酸刻薄,面冷心狠,谁家把丫头嫁给他,就是美人也得哭成泪人。连那些媒婆子私下都说,便是嫦娥下凡,这位冷相公也未必会有个好脸色呢。”

   冷逸不屑地说:“一个独吞仙丹,弃夫成仙,自私背义的小人,还想要我给好脸色!你们几个今儿个改做媒婆啦,合着伙还要逼婚不成?”

   唐璜用手指指冷逸对司空越说:“你看看,白替他操心,活该没人疼。有本事一辈子不娶,看你还嘴硬!”

   滕煜拿了串葡萄走过去递给冷逸,冷逸坐起来接了,对滕煜眨眨眼说:“看来我们唐爷是有人疼的,怎么说话都带上打情骂俏的味儿来。小心别把和嫂夫人的枕边话也说给我们,滕煜还小,还不臊红了脸!”几个人哄堂大笑,司空越眼角瞥见滕煜竟真的红了脸,笑着用扇子指了指滕煜说:“看看,还真红脸了!”大家都看滕煜,滕煜越发不好意思,红着脸说:“下月二十九是我定亲的日子,这几日请柬就会送到几位大哥的府上,到时候可要来啊!”

   三人纷纷道喜。不一时,锣响三声,第二轮比试要开始了┄┄

   第45章 丑女

   这次选花魁的最大赢家除了新任花魁,芙蓉坊的水芙蓉,就数“天府骄子”的四位公子最占风头了。目睹了四位公子惊世风采的人们,这会儿又有不少茶余饭后的谈资了。很快,大家的关注点汇聚到了冷逸身上,刚刚传出消息说年龄最小的“雅才子”滕煜下月要订婚了,如今只剩下一位早过了适婚年龄的冷逸,谁家女儿能入得了这位“冷公子”的冷眼,成为坐拥金山银库的掌家少奶奶,绝对是一个颇为有趣的悬念,甚至好事之徒还以冷逸的婚期做赌下注。而那些屡试屡败的媒婆们却好像守着肥鸭吃不到嘴,恨得牙痒痒。

   尽管“太监”们急着,“皇帝”是不急的。冷逸坐在自家的茶楼雅座上,品着茶,眼中看着外面街上的来往人众,从他们的样貌、举止、行事,来揣度各样各异的人生,耳中亦听着茶楼上客人们的趣闻轶事,上至为政做官,下至行商走贩,品味着异彩纷呈的为人处世心得。

   最近,他注意到了街面上的一个小小变化。茶楼对面有个卖菜的小摊,原本是两个老夫妇经营了有十几年了,可最近换了个相貌丑陋的年轻姑娘,皮肤黑乎乎的,头发又黄又稀,眉毛淡得快看不到,肉眼泡,扁鼻子,只有嘴还算正常,这副尊容虽不至于吓人,但也让人不愿再看第二眼。她的初来乍到掀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人们异样的目光,不怀好意的嘲笑,不懂事小孩子的胡闹,甚至街头混混的辱骂,都让这个平凡的小菜摊一时成了众矢之的。丑女任人嘲弄,只是向不怀好意的人们投去厌憎的目光,默默守着菜摊,一连几天都是生意清淡。冷逸冷眼看着这一切,这种人欺人的事他看得太多了,这就是人生的无情,这就是命运的残酷。

   今天,更不幸的事情发生了。几个街头混混大概是在哪儿受了气,跑到丑女的菜摊上故意刁难戏弄丑女,丑女报之以憎恨的目光,寸步不让护着菜摊。混混们恼了,竟将菜扔在地上随意踩踏,那丑女发了狂似的拿扁担驱赶他们,却正中混混下怀,几人围着对她拳打脚踢,临走还砸坏了她的独轮小车。混混们闹够了,骂骂咧咧扬长而去,旁边好心的人来询问丑女伤到哪儿了,谁知丑女挣扎着爬起来,也不哭喊,也不理会旁人的关心,独自收拾了地上的菜。令冷逸惊奇的是,丑女竟然很熟练地修好了独轮车,推着车回去了。冷逸心中暗想,明日怕是来不了了。

   第二日,冷逸早早来到茶楼,还未到门口,就见那丑女竟已经到了,只是小车上的菜并不多,想必昨日的损失不小。然而车上却又多了个竹架子,架子上挂了不少草编的小玩意儿,很是精致可爱。冷逸来了兴致,雅座上坐了下来,很想看看下面会发生什么事。果然这些小玩意儿很是吸引小孩子们,也讨年轻姑娘们的欢心,晌午才过,多数小玩意儿已卖掉了。丑女又拿出些干草、竹篾,当场又做了些好卖的小玩意儿。然而冷逸因有事情要办,不得不走,走前还特意嘱咐伙计关注一下丑女的生意。

   翌日,冷逸又早早来到茶座,伙计回报说,昨日那丑女的小玩意儿卖得不错,那些平日里胡闹的小孩子们也喜欢,纷纷买了回去,对丑女也友善了不少。冷逸嘴角微扬,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然而今日却还不见那丑女来出摊,冷逸心中略有遗憾。忽听车轮声响起,冷逸往外一看,果然,丑女来了,这次不仅有小玩意儿,还有一些大筐大箩,看着很结实好用。然而还没多久,那几个混混又来了,径直来到丑女摊前找麻烦。冷逸皱皱眉,叫来伙计吩咐了几句,那伙计出了门,对那几个混混说了几句,又递给了他们些散碎银子。几个人自然知道这茶楼的东主是谁,客气几句便走开了。丑女淡淡的,对帮忙的人并无任何表示,只继续卖她的货。伙计回来复命,又告诉冷逸一件事。原来伙计见那丑女修好了自己的独轮车,刚好茶楼内一个存放茶叶的柜子破损,那伙计让丑女看了看,说她能修,果然当日就修好了,要的工钱也还公道,不贵也不贱,像是个懂行情的。

   冷逸问伙计:“没听说那老黄夫妇有个女儿呀,他家的两个儿子不是三年前死了吗?”

   伙计说:“回公子,打听过了。这个姑娘叫陆风儿,是个孤女,三年前被老夫妇两个收养,怕也是那场天灾留下的可怜人吧!听说黄老头病重,家里就靠这个姑娘撑着呢。”这时,一个小厮匆匆跑过来说:“公子,老爷和夫人回来了。”冷逸眼睛一亮,起身就走。

   冷家的家业是冷老爷子创下的,他的创业史也算是一段传奇。小商人出身的冷老爷子年轻时一次到塞外行商,被异族所掳,当了两年多的奴隶。凭借着他精明的头脑,不仅最终逃了出来,还带回一位美丽泼辣的异族女子。后来以他对塞外民族的深入了解,成功以茶叶和马匹生意起家,迅速扩展至草药、丝绸和珠宝几个行业。二十多年来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富甲一方。然而因出逃时摔伤了腿落下病根,走路一瘸一拐。两年前老爷子逐渐隐退,将生意全盘交给了独子冷逸去打理,自己携夫人到处游山玩水,一年中倒有大半年在外面,连儿子的婚事也不着急,引得外人对他们议论纷纷。

   冷老爷子才不会理会这些闲言碎语,他自有自己的打算。游山玩水也不单纯,这么做第一是为了锻炼儿子独立掌控生意的能力;第二也是为了多走多看,开阔眼界和思路,收集一手的市面信息,寻找新的生意机会,或者嗅出自己生意的潜在问题和危机;这第三也是要好好享受一下生活,他深知钱是赚不完的,可人的时间有限,不仅要珍爱自己,更要珍爱身边的人。至于儿子的婚姻,他认为一个男人如果不能是个能担当的成熟男人,就不懂得如何选个值得携手一生的女人。家不宁则家必败。所以他和老伴常常出门在外,也是要躲那些上门的媒婆。老夫人生于异族,性格开朗而坚毅,并不拘泥于中原的礼法,也很理解和支持夫婿的做法。两人夫唱妇随,恩爱默契,更让冷逸体会到找个懂得自己,真心相爱的妻子是何等的幸福。怨不得那些不明究竟、隔靴搔痒的媒婆要不断碰壁了。

   这次出行,冷老爷子又有不少收获,一家三口说个没完,笑声不断,连家中的下人们也都喜笑颜开,冷府又恢复热闹了。

   热闹却已有三年不曾光顾过黄更这简陋的家了。三年前,一家四口虽是粗茶淡饭,但辛苦一天后,坐在一起吃晚饭也是其乐融融,和睦温暖。可一场山崩地裂的天灾过后,两个儿子死于瘟疫,人世间最悲苦的事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了。两位老人互相扶持,在泪水中艰苦度日,几乎丧失了求生的欲望。直至有一天,一个孤女昏倒在门前,让两位老人好像找到了一个活下去的理由。他们全心全意地照顾这个姑娘,尽管她长相丑陋,孤僻冷淡,甚至充满敌意,两位老人都用最大的能力和耐心去包容她,关爱她。终于有一天,姑娘告诉他们说她叫陆风儿,愿意留下来与他们相依为命。这一夜三人抱头痛哭,屋外电闪雷鸣。

   三年前,叶露儿质问天帝:“妖族卑贱残忍,人族懦弱贪婪,为何还要存于天地之间?”天帝封印了她的仙灵,将她变为一个丑陋孤女,放逐人间,直至她找到答案,再议她擅用神斧伤害生灵的责罚。来到凡间,叶露儿化名陆风儿,被黄更夫妇的诚挚关爱与包容所感动,又得知他们的儿子死于自己一手制造的天灾,心中内疚,愿意留下来以慰籍他们的丧子之痛。然而叶露儿每日都被父姐之死和母亲被囚的事所折磨,整日愁眉不展,默默无言。每到晚上,抚着母亲被囚前还给自己的小玉儿,都会痛不欲生。这一夜,听着那边老人愈加剧烈的咳喘,更平添了她的愁苦,便想着明日进山去为老人采些草药。

   第46章 际遇

   天柱山,山高林密,是鸟兽栖息的广漠家园。今日更是秋高气爽,正是人们狩猎的好时机。密林中,五个人骑着马缓步前行,为首的一人一身黑色劲装,腰束软甲,手握长弓,马背上挂着箭筒,一双眼睛猎鹰般巡视前方,正是“少将军”唐璜。后面跟着司空越和冷逸,还有两个小厮。忽然唐璜挥手示意大家站住,顺着手的方向,不远处一只黄獐子正边吃草边警觉地时时抬头张望。当它走动几步,现出大半个身子,竟是大腹便便,却是怀了孕的样子。若是平时,唐璜也就放了它,只是今日运气不佳,找了半日,竟只射到一只雉鸡,再找不到个大的猎物,他就要留下最臭的狩猎纪录让伙伴们笑上几日了。

   “算它倒霉”唐璜心中暗想,悄悄张弓搭箭,就在箭刚刚离弦的瞬间,只听一声哨音响起,黄獐子立刻受惊逃窜,但还是晚了一步,箭射中了它的后腿,黄獐子一声嘶叫扑到在地,又拼命挣扎着起来想往密林中钻。唐璜第二只箭已经搭好,突然草丛中窜出一个人来张开双臂用身体挡住了黄獐子。冷逸也吃了一惊,却见那人正是茶楼前卖菜摊的那个丑女。

   唐璜心头火起,厉声说:“我数三下,不让开是你找死。一,二,三。”

   丑女不仅不让,一丝惧意也没有,扬声说:“它是条命,腹中还有一条命,它们不是让你来杀戮取乐的!”眼见受伤的黄獐子拖着受伤的腿要逃入丛林,唐璜怒火攻心,张弓搭箭对准丑女狠狠地说:“最后给你个机会。一,二,三。”

   丑女纹丝不动,眼睛都不眨地看着他,唐璜下不来台,心一狠,手一松,箭真的飞了出去,瞬间将丑女贯胸而入。丑女向后退了两步,坐到在地,低头看了看胸前的箭柄,抬头看着那几个惊呆的人,眼中先是轻蔑,继而还有一丝解脱的释然。就在她要倒下的刹那间,一匹马冲了过来,马上一人跳下来,将她一把抱起。

   黑暗,无尽的黑暗,陆风儿觉得好累,她觉得自己好像迷路了,这是哪儿?姐姐在哪儿?她不断喊着姐姐,可就是没有回应。突然觉得身体一沉,心也一沉,慢慢地发现了光亮。她朝着发光的地方走去,耳边也隐隐约约听到说话的声音。两天三夜,陆风儿醒了。当她看着这陌生的地方,陌生的人,努力想起发生过什么事,她终于明白了:自己没有死。是啊,还没有找到那个问题的答案,天帝怎么会让自己死呢?她想起身,可只是略微一动就觉得胸口剧痛,心中暗自嘲讽自己:如今自己只是个肉体凡胎罢了。只能任由着一些人摆弄着,很快又回到黑暗之中。等再次清醒,先是听到有人说话,便闭着眼睛听着。

   一人说:“公子今儿肯定回来得晚。听说滕公子定亲宴热闹极了,全城有脸面的人都去了,送的礼堆成了小山,还把个小厮给砸伤了呢?”

   另一人说:“定亲都这样了,将来娶亲还不知怎么热闹呢?听说那个侯爷家的千金谱大着呢。将来滕公子不会是个怕老婆的吧!”

   “那可说不准!就连那么威猛的唐公子,听说自从娶了亲,也不敢像从前那么明目张胆地往歌舞榭跑了。何况那么好脾气、文邹邹的滕公子呢。”

   “我看,谁怕老婆,咱公子也不会怕。你说咱公子会看上什么样的姑娘啊?”

   “什么样的?不会是你这样的吧!”

   “啐!死丫头!看我不撕了你的嘴!一会儿便没个正形,我不跟你说了!”

   “闹着玩儿罢了,还当真?给你赔不是还不行?这么晚了,我们也歇了吧。公子怕是不会来了。”谁知话音未落,便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声音问道:“两位姐姐睡了吗?公子让我问问那姑娘今日如何了?”

   “姑娘今儿正午醒了,大夫说命是保住了,只是虚得很,要静养些时日方可下床走动。”

   “哦,知道了,姐姐们也早些歇了吧。我走了。”说完脚步声渐远。

   陆风儿想起中箭之后仿佛看到一个人抱住自己,可记不清那人的样子了。忽然觉得口渴难耐,便睁开眼,轻轻说了声:“水,我要喝水。”

   之后的几天倒也平静,陆风儿除了吃药、吃饭,就是躺着。伺候她的是两个丫头,还有一个大夫每日过来诊脉。只是私下里那些下人们议论:府里老爷、夫人还有公子每日都过问这姑娘的病情,还请了城中最好的大夫,不惜重金买最好的药和补品。更离谱的是老爷听了这姑娘的身世,把那黄更夫妇也接到府中住下,也让大夫给老人治病。要不是这姑娘长得这么丑,大家还真会误以为是公子动了心呢。然而这丑女也怪,这些天了,竟也不问是谁救了她,自己在什么地方,像个哑巴似的,未免也太不懂事了。

   大概又过了六、七天,陆风儿已经能让人扶着慢慢走动了。这一日,刚吃完午饭,陆风儿正靠着靠枕休息,那个叫“喜鹊”的丫头走过来对她说:“陆姑娘,我家老爷、夫人和公子一会儿来看你,特意让我来嘱咐你,别紧张,就躺着,说几句话就走。”

   陆风儿便问:“请问我该如何称呼你家老爷、夫人和公子?”

   喜鹊说:“这里是冷府,你是我家公子救回来的。你就称冷老爷,夫人和冷公子就好了。”

   叶露儿点点头。果然不多时,一个腿有些瘸,五十岁上下,很是面善的老人走进来,身旁一位身形略高,容颜美丽却不似中原女子的夫人跟了进来,再后面跟着一位面无表情,目光冰冷的年轻公子,虽然衣衫朴素,但却透着一股子的傲气。

   冷老爷和夫人坐了下来,公子站立一旁,陆风儿在三人注视的目光中并无羞怯之色,只是平静地向冷老爷、夫人和公子问了安,又道谢,既谢救命之恩,也谢为养父治病之恩。冷老爷心中暗暗称赞:一个姑娘家有如此沉着淡定的气质,实属难得。便问了问她的身体状况,又好言安慰,让宽心静养。夫人也很热情关爱。公子却从始至终未发一言。三人呆了片刻便出来了。

   三人回到上房内厅中,冷老爷捋着胡子说:“不简单呐!逸儿说她面对弓箭毫无惧色,竟能眼睁睁看着利箭射向自己。如果这是危难之间一时迸发的胆量,今日见面,不卑不亢的谈吐,波澜不惊的气度,可不像是一个普通农家女儿能有的,即便是大户的千金也未必做得到。听那黄老夫妇说,这个姑娘心灵手巧,学什么一点就通,会针线、刺绣,自己缝制衣服,识草药,居然还会木工活,连房子都会修,普通的青菜萝卜经她的手也能做出各式的美味来。这可奇了!我活了这把年纪,别说没见过,就是听也没听过还有这样能干的女娃。真是不简单呐!”

   老夫人接了句:“哎,好是好,可就是丑了点,只怕是委屈了┄┄”看了眼冷逸,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冷老爷看着夫人,笑着摇摇头说:“你们女人啊,真是卖什么吆喝什么,三句不离本行。嘿,说的好好的,这一见人又想歪了。真是‘木匠推刨子直来直去’。”

   夫人笑着白了一眼老伴,抱怨说:“知道你的用心。可咱们常不在家,儿子没个贴心的人照顾,我这不是心疼嘛。要真碰上了个可意的,还往外推不成?死脑筋!再说了,我也没说真怎么样,还不是要看儿子的嘛!”说着转头找儿子,却发现冷逸已不见了,嘟囔了一句:“这个小滑头!”便一边暗自琢磨去了。

   冷逸听爹娘的话音,一看苗头不对,早一溜烟跑了出来,回到屋内,发了会儿呆,便出门了。

   转眼二十多天过去了,陆风儿伤口已经愈合,只是身体仍需调理。黄更的病也见好。冷老爷和夫人倒是常常来看叶露儿,聊聊天,陆风儿不冷不热,问什么答什么,并不多话。冷老爷不仅不介意,还和黄更夫妇谈了,很有诚意地希望他们一家留在府中做事,待遇还很优厚。黄更被这飞来的福气弄懵了,以为是命中的贵人来了,哪有不应承的理儿。陆风儿倒也同意,她有她自己的打算,因想着不知哪天她会离开黄更夫妇,如果他们有个好的依靠也就让她放了心。但她仍对冷家怀有戒心,想不透他们为什么对自己另眼相看,对老迈的黄更夫妇格外照顾。难道他们有什么企图?如今她既丑陋,又穷困,莫不是为了灵玉?叶露儿一想到灵玉,便想到姐姐的悲剧,不免将刚刚松弛一点的心又紧绷了起来。

   第47章 系铃

   唐璜箭射丑女,丑女一家却因祸得福,被冷府收留的事很快在天府城的大街小巷传开了。大家都很好奇冷家为什么会如此善待丑女,难道真是相中她要收为儿媳了?那可是太让人匪夷所思了!一个又穷又丑的孤女,怎么就能让眼高于顶的“冷公子”看上眼呢?真是这样的话,那媒婆们可要集体悬梁了。

   不管人们怎么好奇猜度,有一个人是很不爽的。那就是唐璜。堂堂的万人敌“少将军”竟然让个女人蔑视虎威,逼得他放箭射杀妇人已经很伤面子了。如今这个女人竟让面冷心冷的冷逸当宝贝似的养在家中,还全城尽知。他好人做尽,自己不就成了恶人吗?唐璜一腔怨怒无处发泄,放出狠话说,有他的地方就不能有冷逸。毕竟唐家是现任的官家,冷家再富也是见官低一等,所以很多人因此刻意避免与冷逸的接触。冷逸听了此话,仍然面无表情,该干什们还干什么,全然不理会别人的态度。只是冷府下人们知道了多有不忿,暗中抱怨丑女一家给冷公子带来了烦扰。陆风儿听了这些闲话,误以为冷逸胆小怕事,心中原本那一丝好感也荡然无存,只冷眼静观事态的发展。

   大约又过了一个月,陆风儿基本痊愈了。一天,冷老爷把陆风儿叫到内厅与她闲话。老爷子笑容可掬地问她:“风儿姑娘,老头子我一直有个疑问想不明白,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舍命救那只獐子吗?你的命只有一条,那獐子不过是个牲畜,你这么做值得吗?”

   陆风儿脱口而答:“人也罢,牲畜也罢,都是命,谁说人的命就高贵,牲畜的命就贱?那是人的自以为是罢了。为了活命,你死我活是天道,为了取乐,滥杀无辜就有违天道。”说完这番话,叶露儿心中砰然一动,似有所悟,低头怔怔的不再言语。

   冷老爷听了此番话不免双眼一亮,用手捋着胡须,看着兀自发怔的陆风儿,笑开了花。这时夫人走进来,看到老爷这么高兴,不禁问道:“看你乐的,捡了宝啦!”

   冷老爷笑着说:“对,你说得对。捡到宝啦!晚上加两个菜,我要多吃点!”转头又对陆风儿说:“风儿姑娘,你陪着我这老头子去趟春生堂如何?”

   叶露儿应了声“好”,两人一同出了冷府。

   春生堂,冷家开的草药铺,遍布南中平国的十几个城郡,是冷家生意的重要支柱之一。掌柜的见久不理事的老爷子来了,还以为是要看看冷公子最近管事的成效。没想到老爷子问也不问,只是顾着和身边的一个丑丫头说话,一会儿让丑丫头说说各类草药的特点和功效,一会儿给她讲述草药生意的来龙去脉,一会儿解释各大同行的竞争势态。中间累了坐着喝茶时,老爷子看到伙计在打算盘,便试探着问:“风儿姑娘可知道那是什么?做什么用的?”

   陆风儿早就会打算盘,不假思索地答道:“算盘,计数算账的。”

   冷老爷见她答得这么轻松,便追着问:“你可会用?”

   陆风儿点点头,老爷子就让陆风儿算账看看,但见叶露儿五指飞弹,算珠一阵清脆撞击之声过后,账算得准而无误,比这儿最好的伙计还快。看得掌柜的直乍舌,忙问她原是在哪里做过账房的活计,陆风儿摇摇头,冷淡地说:“没做过,就是看着好玩儿,偷偷学的。”

   冷老爷笑得更开心了:“好玩儿?还是偷着学的?好,好!老头子我这儿有好多好玩儿的,想学什么都行,用不着偷着学!”

   也不知是这一天跑累了,还是心情太好了,导致胃口大开,冷老爷晚饭吃得狼吞虎咽,满嘴油光光,吃什么都好吃,平时不大动筷子的菜都叫香,倒让夫人与冷逸面面相觑,满腹狐疑。吃完饭,老头子把儿子叫到跟前,开心地说:“儿啊,知道你近来办得最好的事是什么吗?”

   冷逸笑着说:“我说爹今儿这么高兴,原来是儿子做事让您开心啦!那我可要讨赏啦!”

   冷老爷神秘地笑着说:“嗯,是要赏。那就赏你个妹妹如何?”

   冷逸一愣,忙看着娘的肚子说:“不会吧?娘又怀上了?”

   夫人在旁边也是一愣,继而略红了脸啐了一口说:“胡说什么呢?老子不正经,儿子也跟着疯!”

   冷老爷哈哈一笑说:“我说的是那个陆风儿,幸亏逸儿把她救回来,咱们可是捡了个大宝贝。这个丫头真是让我老头子开眼了。孝顺她的养父母,有情有义;不畏街头混混和唐璜的利箭,这是有胆;怒斥唐璜杀生取乐,这叫有识;怜惜生灵,无论是人还是牲畜,这是善良;她还懂得很多技艺,识草药,懂木工,甚至会珠算。这些天,我很仔细地观察她,发现她的悟性极高,不在逸儿之下,如果悉心教她,恐怕逸儿也比不上这个丫头的才干!”

   “所以你想收她做干女儿?”夫人接着说。

   “对!我也听到些闲言碎语,虽然不必理会,但也要替人家姑娘想想。收她为义女,既可平息这些流言蜚语,也能让唐公子有个台阶下,缓解逸儿的压力。咱们还得了个得力的助手,稳赚的买卖呀!至于以后的事,那要走走看吧。夫人,逸儿,你们说呢?”

   “这么大的家业,有个可靠能干的人帮帮儿子自然是好,老爷认准了就行。”夫人知道那句“以后的事”是什么意思,只是当着儿子不便明说,也就暂时不提。

   冷逸对父亲所说的也认可,既然父亲如此看好这个丫头,自己倒要拭目以待,因而也表示无异议。

   等冷逸回房了,夫人问冷老爷:“老爷,你是不是想让这丫头当儿媳呀?”

   冷老爷点点头:“夫人知我啊。这丫头无论人品、才干都是万中挑一呀!”

   “可她毕竟是丑了些,咱儿子能愿意吗?”夫人还是觉得有些美中不足的遗憾。

   “嘿嘿,夫人呐,你可知道就因为她丑,才真正是个极品啊。常言道,水满则溢,月盈转亏。这丫头的人品才干都拔了尖了,要是人再长得漂亮,或是家世显赫,你想想,咱儿子在他面前还能站得稳吗?她还会把咱这个家业放在心上吗?就因为她人丑,又是穷苦人家的孩子,得到这样的际遇,才懂得感恩,才知道尊重夫君和珍惜这份家业。如果儿子能懂得这些理儿,就是他的造化了。唉,我唯一拿不准的就一个字‘情’,‘情’这东西任是谁也不能勉强为之的。这就要看上天的意思了。”

   夫人听了冷老爷的这一番议论,不禁茅塞顿开,深以为然,心中默默祈求上苍,能为两个年轻人拴上根幸福的红线。

   天府城真是个热闹的地方,喜事不断。滕煜婚期已定,而冷家认了丑女作养女。冷老爷还大摆酒宴庆贺,宴席上当着众人特意说,唐璜那一箭是上天的安排,给冷府送来了这样一个能干的干女儿,且成全了冷家儿女双全的好事,算是给唐璜挽回了面子,不留痕迹地解开了唐璜和冷逸的尴尬局面,“天府骄子”又名副其实了。

   然而热闹是别人的,陆风儿的脸上未见半点喜色,她只因为好奇冷老爷最终的意图是什么,才任人摆弄安排,不过是冷眼旁观的态度。冷逸也好奇,他知道父亲识人断事都有过人之处,既然这么看重这个丫头,倒也想看看她有多大能耐。正当大家都期待着,看老爷子如何调教陆风儿,然而没多久,冷老爷把冷逸叫去,说是要回乡祭祖,让冷逸教干妹妹如何运营草药的生意,又特特嘱咐冷逸,要把陆风儿当亲妹妹一样好好照顾,老夫妇俩就又扬长而去了。

   起初,冷逸还是很认真地教陆风儿春生堂的生意经,但陆风儿不仅对这位救命恩人兼干哥哥没有半分感激之情,尊从之态,竟整日冷淡敷衍,要么不理不睬,要么说话生硬带刺,倒好像是冷逸得罪了她似的。渐渐地,冷逸也就不那么上心了,虽面上不说什么,可冷峻的脸色更是蒙上了层寒霜。

   下人们都看不过去,虽不敢给陆风儿脸色看,也都敬而远之,暗地里说她不知感恩图报,是个真正冷血的刻薄之人。

   陆风儿就好像浑然不知一样我行我素,倒是黄更夫妇心里着实过意不去。夫妇俩悄悄拉着陆风儿说话,劝他别由着性儿来,到底冷逸是这冷府的少主人,又救了她的命,无论如何也要顺从些,别冷了大家的心。陆风儿只是低头不语,自然不会有人了解她的心事,皆因姐姐的遭遇,在她心中不仅认定人都是懦弱贪婪之辈,更是对所有男人都怀着刻骨的痛恨和顽固的敌意。如今,既然冷逸如此傲慢,冷府上下又都对她颇有微词,她便已心生去意。

   就在当天晚上,陆风儿不辞而别,她孤零零无处可去,便想着回天柱山,那里是她最后的归宿。第二天一大早,喜鹊便慌慌张张地来告诉冷逸,说是小姐不见了,阖府上下找了个遍也没见人影。

   冷逸找来黄更夫妇,问他们可知道陆风儿还有什么去处。黄更想了想说,兴许是回去原来的旧家院,再就是天柱山了,因为她特别喜欢天柱山。冷逸叫上了冷府的所有男丁,分头去找,冷逸自带了些人到天柱山,偌大一座山,找个人可真是犹如大海捞针一般。冷逸早就让人备好响炮,吩咐两人一组,分头找,找到了就发响炮通知其他人。

   第48章 解铃

   陆风儿的家在山腹之中,失去法力的她已经进不去了。现在的她是肉体凡胎,纵使她再熟悉这片山林,也无力对付深山中的重重危机。陆风儿在既熟悉又陌生的天柱山上游魂般地乱走,心中比平日更加思念父母和姐姐。她在林中疯狂地转来转去,不知道该在哪儿停留,而无论停在哪儿也都是只影孤魂。于是她开始一心求死,但投水不沉,上吊绳断,吞食剧毒的蘑菇也全无效果,那冥冥的天意就是不许她死。已经绝望崩溃的陆风儿故意往密林中野兽毒虫出没的地方而来,终于筋疲力尽靠在一棵树下,悲从中来,嚎啕大哭。

   也不知道是否天意使然,冷逸带着个小厮也神使鬼差地到了此处,忽然一群惊鸟从陆风儿所在的树上飞起,冷逸便往这个方向而来。很快他就听到了陆风儿的哭声,看到陆风儿坐在树下,抱着双膝,埋着头呜呜大哭,哭得冷逸和那小厮也觉得心中悲戚戚的。两人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等陆风儿哭累了,声音断续渐弱,冷逸便走过去,蹲下来,用少有的温和语气说:“妹妹,我们回家吧。”

   陆风儿诧异地抬起头来,看到冷逸关切的目光,先是惊异,而后似乎是恐惧,竟然猛地站起来,转身就跑。冷逸赶忙去追,没跑多远,却发现前面的陆风儿站住了,而她的对面竟是一只豹子,呲着牙,低声吼着,一步步逼近。身后的小厮吓得脸煞白,双腿有些哆嗦,结结巴巴地说:“公、公子,跑、跑吧。”

   为了进山,冷逸早已让每人身上带了些必要的保命装备,比如火石、刀、绳、响炮。只见冷逸抽出佩刀,快步上前,将陆风儿往身后一推,低声而坚决地说:“快跑!”话音刚落,那豹子一声吼扑了上来,冷逸举刀就砍。毕竟他从小在深宅大院长大,即便学过些防身的功夫,却没有半分实战经验,何况是面对如此凶猛的野兽。豹子的力量和速度超乎想象,瞬间将冷逸扑倒在地,刀也掉在一旁,豹子的两个前爪牢牢按住他的肩头,张开大口向脖颈处咬过来。冷逸本能地用手死命撑住豹子的头颈处,拼劲全力大喊一声:“快跑!”

   小厮已吓得魂飞天外,踉踉跄跄后退,转身没命地狂奔起来。陆风儿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眼见豹子一声狂吼咬了下去,陆风儿激灵了一下猛然醒过神来,冲过去捡起刀,便向豹子腹中插进去。鲜血喷射而出,豹子一声哀号,松开了口。陆风儿奋力将刀斜着一划,豹子被开膛破肚,肠子和鲜血从巨大的伤口处流了出来。豹子哀叫着放开冷逸,向丛林中歪歪斜斜走了几步,便轰然倒地。陆风儿赶忙来看冷逸,只见他脖颈处血肉模糊,鲜血不断涌出,口中也流出鲜血,但人还睁着眼,神志似乎也还清醒,赶忙撕下身上的衣服捂住伤口。

   冷逸从身上摸出响炮放了出去,然后看着陆风儿,嘶哑着很费力地说:“妹妹,回家吧。”

   陆风儿的心揪了起来,眼泪夺眶而出,哽咽地说:“你不要死,我们回家,求你不要死┄┄”

   冷府乱成一团了,当血淋林的冷逸被抬了回来,下人们慌得慌,哭得哭,呆的呆,如天塌了一般。唯一一个冷静得下来的就是陆风儿了。此时的她俨然就是这冷府的主人。在回来的路上,陆风儿就已经吩咐人去找城中最好的大夫,又叫人去药铺拿些止血镇痛治外伤的药,又派人先行回府准备热水,干净布等。等一行人回到府中,在大夫赶到之前,陆风儿就已经先行初步处理了伤口。

   当一切又开始归于平静,陆风儿看着生死难料的冷逸,头脑中不断闪现那让自己震惊的一幕:难道是自己错了吗?懦弱无能的人竟然在死亡面前如此的无畏,真的是我错了吗?

   已经两天两夜了,陆风儿守在冷逸身边不眠不休,看着高烧中的冷逸,这个曾经让自己讨厌痛恨的男人,却在那一刻让她再次拥有了家的温暖。“妹妹,回家吧。”是藏在她心中最温暖的话。

   “我真的还能再有个家吗?”陆风儿心中不断问自己。她忍不住双手握住冷逸的手,将他的手贴在脸旁,心中虔诚地祈求上苍:“我叶露儿恳请上天众神,愿以我的命换他活下来。”

   太阳再一次东升西落,夕照的阳光从窗纱透过来暖洋洋的。冷逸睁开了眼,渐渐地他看清了眼前的床帐,那是自己的床帐,再次闭了下眼,心中回想发生了什么事,终于记起扑来的猛兽,刺入血肉的利齿,哭喊着的陆风儿。陆风儿,她回来了吗?冷逸立即睁开眼,动了一下头,却被随之而来的钻心之痛疼得他**了一声。

   陆风儿惊醒了,不知何时疲倦的她坐在床边的脚踏上,头枕着左臂睡着了。她一抬头便看到醒过来的冷逸,喜不自禁地说:“大夫,大夫,他醒了!他醒了!”然后就向门外跑去。大夫就住在旁边的耳房以备随时召唤,很快大夫小跑着来到床前,伸手把了把脉,又摸了摸额头,微笑着对冷逸说:“冷公子,万幸啊!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虽然这里落下个疤痕是免不了的,命保住了才是大幸啊!公子务必要安心静养,不可操劳,我会日日来给公子请脉的。”站在一旁的陆风儿双眼洋溢着喜悦之色,送走了大夫,她又忙着吩咐拿药、煎药、熬米汤,冷府又开始恢复了往日的生气。

   冷逸醒过来的第二天,唐璜、司空越、滕煜得了信儿忙赶过来探望。冷逸整日被撕裂般的疼痛折磨得冷汗淋淋,昏头昏脑,脖子肿的老粗,连话都说不出来。几个死党看着冷逸死去活来的模样居然还插科打趣,气得冷逸干瞪眼,只好心中安慰自己: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冷府的下人们对陆风儿的态度开始转变了,虽然也抱怨,要不是因为救她,冷公子也不会被伤成这样,可毕竟一个女孩子杀死一头凶猛的豹子,从尖牙利爪下救出冷公子也的确是件了不起的事,再加上陆风儿在救助冷逸时所表现的沉着稳重,不眠不休守护冷公子的尽心尽力,冷公子不能理事期间她所表现的精明果断,也都让众人无可挑剔。冷府的天空因为这场大乱倒变得更为阳光明媚了。

   冷逸的整个脖子连带着半个肩膀肿了七、八天,一直发着烧,说不出话。这两天烧退了些,肿也开始消退。陆风儿扶着冷逸半躺在靠枕上,喂了些有助于消肿排毒的白芷薏米莲子粥,冷逸觉得舒服多了。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哑着嗓对陆风儿说:“妹妹,叫李管家来。”

   陆风儿出门吩咐小厮去叫,不一时管家来了,冷逸问:“小五子呢?”小五子便是那个弃主逃跑的小厮。

   管家答道:“这小子真不是东西,平日里也横着呢,到关键时候怎么就这么怂!如今也没脸见人,躲在家里不敢出来。公子是要见他吗?”

   冷逸闭了一会儿眼,睁开眼嘶哑地说:“告诉府里人,不许为难他。当时的情形,有几个人能不跑的?自己做不到,就别笑别人。去告诉他,躲着不敢出门才丢人!”大概话说得多了,抻动了伤口,冷公子忍不住用手摸着脖颈处。

   管家有些意外,也有些感动,应了声:“嗳,我这就去。”转身走了。

   陆风儿端了杯温水来喂他喝了几口,冷逸正闭目养神,便听外面一阵哭声,随后只见小五子边哭边跑进来,扑通跪下“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高声说:“公子,小五子今后要抬头做人,不给您丢脸!”说完站起身就往外哭着跑了。冷逸眼角露出笑意。陆风儿望向门外,若有所思。

   转眼间新年将至,冷老爷和夫人也回府了。早有家丁将公子受伤的事告诉了他们。冷老爷问清经过,知道已无大碍了,便阻止急着要回去的夫人,继续留在老屋,直至新年将至才动身。

   冷逸的伤口已经愈合,只是脖颈处留下一块巴掌大的疤痕,让老夫人看了也觉得触目惊心。冷老爷对儿子只是笑着拍拍肩,眼中满是慈爱和赞许,对陆风儿更是嘘寒问暖,关切备至,外人看来,会以为陆风儿才是亲生的呢。这是一个寒冷的冬天,但却是一个让陆风儿重温家庭温暖的春节。爆竹声中除旧岁,团圆宴上贺新春。然而此时又有谁会想到散开的乌云还会飘回来呢?

   第49章 故计

   冷家的生意有了冷公子的锐意进取,有了冷老爷的稳舵护持,如今更加上陆风儿的内外襄助,真是如虎添翼,势不可挡。就连冷府的小厨房,在陆风儿的调教下,也蒸蒸日上,其口碑已不输“天府第一楼”天府山庄了,且贯穿南北菜系,花样繁多更胜一筹。弄得唐璜、司空越、滕煜有事没事就找个借口到冷府蹭饭。

   司空越每每嗟叹那日射猎让冷逸抢了先,要不这位“天府第一厨娘”就归他司空府了。唐璜则打趣让司空越快下聘礼,要不自己就先下手为强了。其实作为一个行武之人,唐璜最佩服的就是不怕死的人,私底下他也对这位如今已是冷府二小姐的陆风儿,敢于挺身挡箭,搏杀猛兽的事大为赞赏,着实钦佩冷家识人的眼光。

   冷逸虽不喜形于色,暗中对这个妹妹更加疼爱,知道妹妹喜欢新奇的玩意儿,刻意让各地的冷家分号收集不计其数的大小玩意儿源源不断往冷府运,想学什么立刻找专人来教,而陆风儿的聪慧也的确让冷逸刮目相看。不知不觉中,陆风儿的一举一动,欢喜悲愁,都时时牵动着冷逸的目光。

   冬去春来,细雨霏霏,清明快到了。刚刚获得一时平静的陆风儿的心又开始隐隐作痛,她变得少言寡语,常常孤影独处,对着天柱山的方向发呆、流泪。清明节一大早,冷逸来找陆风儿,说要带她去个地方。两人骑着马来到天柱山下,玉带河边,冷逸拿出三盏莲花灯对叶露儿说:“妹妹,点上它们,你的父母和姐姐无论身在何方,都会感知你对他们的思念。”

   陆风儿诧异地问:“你怎么知道我有个姐姐?”原来,无论是任何人问起她的身世,陆风儿都闭口不提,连养父母黄老夫妇也不知道她还有个姐姐。

   冷逸淡淡地说:“你中箭昏迷的时候一直喊着爹娘和姐姐。你喜欢天柱山,想必这里曾是你的家吧。”

   陆风儿默默无言,接过莲花灯,点亮了灯蕊,将它们一一放入玉带河中,河水缓缓流动,载着三盏莲花灯摇摇荡荡,渐行渐远,泪水无声的滴落下来,陆风儿项上的玉佩又将温暖传递过来。陆风儿用手轻触着小玉儿,轻声啜泣。

   冷逸站在一旁,山风冷冽,他脱下身上的外氅,披在陆风儿身上。两人在天柱山下缓缓而行,陆风儿走在前面,重温着与姐姐的过往,与父母一家人的岁月,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如此的熟悉而又遥远。冷逸牵着马跟在后面,他的目光落在陆风儿无声的背影上却是如此的温柔。日已过午,两人骑马返回天府城,却不曾想到,一双巨眼贪婪的目光从河水中一闪而逝。

   这一日,冷逸照例坐在茶楼雅座品味来往的人生百态,一个伙计过来说:“公子,有个客商自称叫冯济世,想要见您。”冷逸一听,难道是闻名商界的木材巨商冯济世?马上吩咐“有请”。只见一个身材魁梧,满脸络腮胡子,双目有神的大汉走上前来,若不是那一身华丽的穿着,此人无论长相还是气质,倒更像是个土匪强盗。冷逸曾风闻冯济世长相、为人狂野,外号“冯匪”,因此一见面倒信了三分。

   两人寒暄过后,那冯济世果然有土匪的做派,直入主题:“冷公子,在下是特意前来要与冷家做笔买卖,我有不少丝绸是一个朋友因急等着用钱抵给我的,我想看看贵号是否有意能全收了,价钱好谈,但要快,我的木材也要周转。”

   冷逸微微一笑说:“冯老板既然想到锦云庄,也是看得起我们,但我要先看看货的成色。”

   “那是当然,我的货就存在不远处的北门屯库,公子可愿前往一观?”

   冷逸不露声色地说:“实在抱歉,今日约了几位商家处理些小纠纷,明日午时如何?”

   冯济世大咧咧一笑:“好,明日午时,屯库恭候大驾。”说完也不客套,告辞而去。冷逸马上叫来贴身的小厮,吩咐他去查一下北门屯库是否有大量丝绸,还有冯济世是否来了天府城。

   晚上,小厮回报说冯济世十几天前就在天府城不远的木材收购点出现,屯库也的确有大量的丝绸在。冷逸放了心,第二天正午准时来到屯库。那冯济世略打了声招呼,便开了屯库门让冷逸一行人进来验货。

   冷逸和随从一进来,门就自行关上了。冷逸心中疑窦顿生,突然冯济世手一挥,一道黑烟射向随从,几个人顿时倒在地上不省人事。冷逸吃了一惊,伸手就摸腰间的匕首,再看冯济世不见了,一个灰头土脸,巨眼大嘴,发如硬刺的怪物站在面前。冷逸一颗心往下沉,知道要凶多吉少。怪物咧开大嘴,露出黄黄的巨大尖齿,同时一股恶臭扑面而来。冷逸不免皱眉向后退了几步,那怪物一挥手,五、六个满载金银珠宝的箱子出现在面前。

   怪物伸出尖利巨爪抓起一把珍珠玛瑙,对他说:“小子,跟你做笔交易,答应了就保你没事,还能发笔大财;如果不答应,那就到我的肚子里给我充饥吧。”

   冷逸的匕首“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口齿也不大利落了,眼睛定定地看着那些金银说:“什么交易,我,我做。”

   怪物满意地一咧嘴,说:“好!你那个妹子身上有一块玉,你把它要过来给我!”

   “玉?我家有更多上好的玉,都给你!只要你放了我!”冷逸迫不及待地应承着。

   “只要你妹子的那一块。”怪物很是坚持。

   “好办,就是不给我,抢也给你抢过来。”冷逸满口答应着。

   “不行!必须要让她诚心诚意地送给你。”怪物说。

   “那可就难了。说实话,她不是我亲妹子,平日里还挺宝贝她自己的玉,未必愿意送给我。”冷逸有些为难了。

   “嘿嘿,少给我耍滑头,你喜欢她,她也对你有意思。如果你有难,她自然会舍玉救你。这是一瓶毒药,放心,毒不死你,只是让你神志不清,她就会把玉送给你。然后你再把玉送给我就行了。”怪物盯着冷逸说。

   “我们的关系还没那么深呐,如果她不肯救我,我不就成了冤死鬼了,你也得不到玉。要有个万全之策才好啊。”冷逸小心翼翼地说。

   “小子,你想耍小心眼,小心我吃了你全家。”怪物上前几步,故意龇着尖尖的黄牙。

   “我不想死,你给我一个月的时间,我要让她死心塌地的爱上我,到时候不怕她不上钩,但你必须先付我一半定金,还要保证今后不许再来找我的麻烦。”冷逸微微皱着眉,眼睛避开令人恐怖又恶心的利齿。

   “到底是个生意人啊。只要事情办好了,我给你翻倍的钱。一个月不行,十天。”怪物狡颉地瞪着冷逸。

   “那好,就十天。还有,放了我的人。”冷逸不再纠缠下去。

   冷逸回到冷府,晚饭期间老爷子问:“听说‘冯匪’找你谈生意,这个人很不好打交道,你要小心些。”

   冷逸应了声“是”,似乎不经意地说:“今天有个游方和尚说有不祥之兆出现,咱冷府最近恐怕会有大难。我想宁可信其有,明日咱们一家到天竺寺烧烧香吧。”

   夫人一听,忙说:“是啊,这可马虎不得,明儿咱一家都去。”

   翌日一早,冷府一家人来到天府城香火最盛的天竺寺,一家人进过香,到静室中喝茶,冷逸看到小沙弥上完茶退出去了,将门关上,到父母面前双膝跪倒,夫人吓了一跳,冷老爷面色一沉,平静地说:“逸儿,出了什么事,站起来讲。”

   冷逸仍跪着,给爹娘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说:“儿子不孝!让爹娘身陷险境。”于是将那怪物的事说了一遍。陆风儿听得浑身如入冰窖,终于明白当日姐姐便是掉入这样的陷阱,不仅失了灵玉,还因此丧了命,但觉血气上涌,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冷逸一跃而起,过来搀扶陆风儿,却被陆风儿轻轻推开。她抬手抹了下嘴边的鲜血,也上前跪下,给两位老人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说:“陆风儿有幸做爹娘的女儿,得爹娘和兄长亲人般的疼爱,也不枉我来这人间一遭。如今仇人找上门来,陆风儿不能连累你们。从此别过,各自珍重!”说完起身要走,被冷逸一把抓住,语气坚决地说:“这个梁子我已接了。你到哪儿,我到哪儿。今天让大家来寺院,就是要向爹娘说清楚,也是把爹娘安置在寺院中,佛祖圣地,那妖怪应该有所忌惮吧。”

   冷老爷忙说:“风儿,先别激动。来,坐下来慢慢说。我们一起想想办法。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陆风儿见大家态度如此坚决,断不会让自己去独自面对危难,只好叹了口气,将自己真实的身世和盘托出。三人听了自然是惊诧万分,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眼前这个丑陋孤女竟然是被贬谪的仙女。

   冷老爷首先打破了沉默:“风儿,在我老头子眼中你还是我的乖女儿。现在妖怪找上门来,逃恐怕是逃不掉的。但不管这妖孽有多凶残,一物降一物,总有能降伏它的办法吧。”

   陆风儿沉吟了一下说:“此妖的道行不过八百年,并不难降伏。但只有十天时间,我仙术已失,无法召唤神仙相助,也一时难以找寻得道高僧来降妖。这天竺寺虽是佛祖圣地,但院中并无法术高强的僧人。那妖若非不得已,不会来此滋事,因此爹娘在此处躲避一时尚可无虞,但若我在此久留,那妖怪就顾不得许多了,必然生灵涂炭,所以我必须走。”

   冷逸追问:“你去哪儿?”

   陆风儿想了想说:“当年姐姐与璎珞仙子交好,她常去晓月谷,我到那儿碰碰运气。只要她在,那恶妖必死无疑。”其实陆风儿只是骗他们,自己必须离开他们,独自了断这场恩怨。

   冷逸毫不犹豫地说:“好,我跟你一起去。爹娘,恕孩儿不孝,不能侍奉跟前,但儿子不能让风儿一人涉险。还望爹娘多多保重。”

   “不可以,”陆风儿断然拒绝:”那璎珞仙子见有外人在,绝不会现身,只能我一人去。“”那好办,到了晓月谷,你把我一棒子打昏,不就行了。我去定了。“冷逸寸步不让。”孩子,你们过来。“冷老爷看两人争执不下,不禁老泪纵横,他把陆风儿的手和冷逸的手叠放在一起,用力握了握说:”我冷赫有子如此,得女如此,此生足矣。你们去吧,我等你们回来!“

   夫人抢上来一把将两个人搂在怀中,哭着说:”我的孩子,我会时时刻刻念经祈福,祈求佛祖让你们遇难呈祥,平安归来!“

   第50章 绝处

   两人出了天竺寺,陆风儿走了一会儿就站住了,冷逸看着她说:”璎珞仙子的说法是你编的吧?“

   陆风儿将头扭向一侧,面色如霜,冷冷地说:”你让白发人送黑发人于心何忍!就算你心安,我亦死不瞑目。就当是帮我,你回去吧!“”回不去了,我爹不会要个贪生怕死的儿子。我也会一辈子良心不安,生不如死!你是让我死个心安理得,还是让我活受罪呢?“

   陆风儿终于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冷逸走近前来,轻轻将她揽入怀中,任由陆风儿的泪水沾湿了前襟,安慰说:”天无绝人之路。还有十天,我们尽人事,听天命吧!上天救自救之人,我们未必就一定死。就算死,有我陪着你,你不会孤单。“

   陆风儿只愿这一刻时光停留,她从心底感激上天让她遇见这个人,这个她愿用生命来交换的人。擦干泪,抬起头,陆风儿问:“我们要做些什么呢?”

   冷逸带着陆风儿先回了冷府,让管家叫来各处的管事,告诉他们自己要出门十日,将重要事务处理了之后,又指定了临时的总管事。然后,他派出大量人手去四处打听能降妖除魔的能人异士。为了避免连累他人,两人秘密来到黄更夫妇的旧宅院住了下来,只有最贴身的小厮知道,一旦寻到降妖之人便来相告。两人又每日进山,希望真的能有仙人或妖精出现相助。

   涂蛊一直暗中跟着他们,见两人并未逃跑,还像情人似的天天结伴游山玩水,便也就不在意冷逸父母住在庙中的事。

   可惜十天转眼已过,所有的努力都没有结果。两人对视一笑,紧绷的心反而轻松了,索性来到玉带河边,闲话家常,平静等待涂蛊的到来。

   涂蛊见两人在河边卿卿我我,便等着冷逸吞药变疯,谁知迟迟不见动静,耐着性子等了大半天,终于按捺不住,跳了出来。一见涂蛊,陆风儿怒上心头,厉声说:“恶妖,你把我姐姐怎么了?”

   涂蛊摸摸肚子,阴惨惨一笑:“滋味不错,谁让她半夜闯进来,命该如此,怨不得我。”

   冷逸冷冷地说:“苍天在上,别以为你一时的得逞就能躲得过天谴,有你恶贯满盈的时候!”

   涂蛊恶狠狠地盯着他,突然一把抓住他前胸衣襟将他拎起来,手中短刺正对着他的眼睛,对陆风儿说:“这个人为了你连命都不要了,你为他就不能舍弃一块玉吗?”

   “别说是玉,就是我的命也肯舍,但不能舍给你这样一个凶残贪婪的恶魔。我们的命你拿去,让我们屈服,想都别想!”

   涂蛊眼中凶光一现,手中短刺一长,刺入冷逸左眼,冷逸一声**,咬牙不再作声。陆风儿手攥得紧紧的,指甲嵌入肉里。

   涂蛊又将短刺对准冷逸右眼,狞笑一声,说:“没那么容易死,我要让他生不如死,看你的心有多硬!”说完又刺入右眼。陆风儿转过头不忍再看,这一瞬间她的心动摇了。

   谁知冷逸高声说:“瞎了好!看着你这畜生让人恶心,玉戴在你身上也会变成粪坑的石头。风儿,玉毁了也不给这个畜生!”

   涂蛊背上的硬刺根根竖起,高高举起冷逸狠命往地上一摔,摔得冷逸五脏六腑裂开一般,鲜血从鼻子和嘴里往外冒,全身骨节似乎都断开了,动弹不得。陆风儿奔过去看着血流满面、奄奄一息的冷逸,心疼得发狂,不顾一切抽出冷逸腰间的佩刀向涂蛊刺去。涂蛊轻轻一挡,刀便飞了,陆风儿跌到在地。而接下来的一幕便是无道和青儿所撞见的了。

   听了这仙、人、妖的一场轰轰烈烈的恩怨情仇,青儿唏嘘不已。无道看着远方的天际沉默了片刻,收回思绪问叶露儿:“想必你心中已有了那个疑问的答案了吧。”

   叶露儿仰头望天,高声说:“是。我错了,偏执于高低贵贱之分,又因一己私忿,枉害万千生灵。仙也罢,人、妖也罢,美、丑、善、恶都在天道循环,一念之间。叶露儿已铸成大错,累及家人,愿受惩罚,以赎罪过!”说完跪拜于地。几乎同时,陆风儿不见了,代之以叶露儿的真身。

   一旁的冷逸走过来与叶露儿并肩跪倒,向天高声道:“就算是让她以命相抵,也换不回那些逝去的生命,莫如在人间积德行善、济世救人,以赎罪孽。冷逸愿与叶露儿倾尽毕生心力救助世间苦难生灵,恳请上天应允。”

   青儿与无道也跪倒在地,诚心祈求。忽然间一道光瞬息而至,竟是林神舞祝。叶露儿扑上去抱住母亲激动不已,舞祝看着叶露儿亦是百感交集,又赶忙上前扶起冷逸三人。

   舞祝对叶露儿说:“天帝遣我来传话给你,你可有两个选择:其一是封印三千年,再塑仙身;其二是斩断仙根,仍为丑女,从此坠入红尘,受轮回之苦。风儿,你要选哪一个?”

   叶露儿看看冷逸温情的目光,斩钉截铁地说:“叶露儿原作丑女,倾尽全力,济世救人,以赎罪孽。”

   舞祝上前拉着女儿的手,看着冷逸说:“这样一个丑丫头,冷公子可愿与她厮守一生?”

   冷逸不假思索地说:“求之不得!这个丑丫头是我冷逸一生独一无二的珍宝。”话音刚落,叶露儿又变成了陆风儿,舞祝将两人的手拉在一处,笑着流泪,须臾便消失了。

   青儿上前恭喜两人劫后重生、因祸得福。无道走过来,手里拿着两个金光闪闪的鳞片,递给他们说:“这是两片龙鳞,危难之际,可保性命,即使是妖怪见了也会退避三舍。你们收好吧,算是我们的贺礼。”

   两人接过来道了谢,陆风儿捧出两块灵玉说:“我既已是凡人,再无力保护灵玉,跟着我,它们亦会误了修行。如果两位能收留玉儿,便也是它们的造化了。”无道和青儿接过了灵玉,也道了谢。

   天边晚霞初现,色彩艳丽斑斓,落日的余辉将金红色的柔光披洒在几人身上,玉带河依旧平静地流淌。冷逸与陆风儿相视一笑,并肩携手向天府城方向而去,无论前面是什么样的路,从此不再孤单。

   无道和青儿目送他们离开,无道对青儿说:“能让我看看你的玉吗?”

   青儿将手中的玉递给他,无道将两块玉对在一起,灵玉本是一体,立时又完整如初,不见丝毫痕迹。无道将玉递给青儿说:“还是不要让它们分开的好,你收着吧。”

   青儿接过玉儿,见那玉变得通体晶莹剔透,润泽灵动,抬头欣喜地说:“你看,玉儿很开心呢。”

   无道笑笑不语,两人便向来路返回。

   无道一行人第二日清晨离开了天府城,继续前行。一路上,青儿心情大好,皆因那玉儿极赋灵性,如同是个懂事的小妹妹,时刻陪伴着青儿,青儿的喜乐悲愁都有玉儿及时地贴心回应,让青儿惊喜万分,那喜悦之色禁不住流露于眉眼之间,心中自然十分感激无道将两玉合一又转赠给自己的好意。

   青儿的欢快也时时感染着无道,就算别人看不出来,小蝶也能从无道明亮的眼神,舒展的眉头和时时微扬的嘴角感觉得到,而这一切却像是根根毒刺插在她的心头,她觉得自己像是件穿旧了的衣服被无情地抛弃了。这给她带来深深的恐惧,不仅仅是因为她那颗争强好胜的心,更关系到她的这条性命。小蝶清楚得很,玄墨只是在利用她除去心头大患,她存在的价值就是以她酷似雨蝶为切入点,从而牢牢抓住无道的心,无坚不摧的无道因此就有了让玄墨有机可乘的致命弱点。一旦玄墨知道她失败了,那些贪婪的眼睛和利齿就会无情地将她撕碎。想到这儿,小蝶就寒毛直竖,心脏颤抖。我该怎么办?怎样才能让那个臭丫头失宠,自己重新独占无道呢?小蝶一时愁眉莫展,只能继续以多愁多病之态来争取无道的关注。

   一路倒还平静,这一天,一行人来到一个不大的镇子,东林镇。这个镇子虽然不大,但却很古旧,据说已经有两千多年了,镇子临近一片古老丛林,林子东西两边各有一个镇子,即为东林镇和西林镇。两个镇子的直线距离不是很远,但却要绕过林子才能相通,很是不便。两个镇子之间的那片丛林极为浓密,据这里人说,人们只敢在林子周边活动,不敢深入,因为只要是进得太深,就很少有能活着出来的人。曾有些侥幸出来的人说那林子深处很是古怪,进去就迷路,还总有迷雾似的烟瘴,嗅到就会昏迷。人们都说怕是有妖怪,不敢进入密林。

   无道虽不拍什么妖怪,但带着小蝶毕竟有些顾忌,况且除了不能进入密林,这里镇上的人生活倒也平静,妖怪之说也只是人们的臆测。无道原本想留宿一晚就离开,谁知小蝶又有些咳喘,说很不舒服,便决定多留一两日看情形再走。

   第51章 危机

   天已近夏,已经一连几日都是艳阳高照,天上时时有鹰在盘旋。无道心想,反正一时走不了,不如到那林中看看是否真有什么妖魔作怪不成,于是让青儿留下照顾小蝶,自己一大早往林中而去。

   小蝶的病一半是装的,另一半也是心情抑郁又焦急而导致的心病,既因青儿而起,此时此刻更不想与青儿单独相对,便推托说累了,上床合衣而眠。

   青儿的一颗心尽系在玉儿身上,见小蝶如此,也乐得偷偷躲在一旁逗弄玉儿去了。这时,没人注意一只飞鹰悄无声息地落在开着的窗棂上,见四下无人,飞入房内,窗户随后自行关上了。朦胧中的小蝶觉得有人在摇晃自己,以为是青儿,不大情愿、又磨磨蹭蹭地翻身而起,却发现床边站着个浑身黑衣,尖嘴猴腮,眼如猎鹰的男子,刚要惊叫,被那男子一手捂住嘴,沉声说:“别叫,主人玄墨让我来找你,问问如今是什么情况?”

   小蝶听到“玄墨”两个字,心里“咯噔”一紧,慌忙下了床,小心翼翼从窗缝往外看了看,回过身对那人说:“回主人,那日看看就要得手,谁知让个和尚给拦住了。后来无道带我去找一个叫追月,一个叫青儿的两个女人,那个叫青儿的不知用什么方法把我治好了。如今无道和那个青儿要送我去投亲戚,我也着急如何通知主人呢。可巧这位大哥就来了。我该怎么称呼您呐?”

   “追月?你听得没错?”黑衣人眼光犀利地盯着小蝶追问。

   “没听错,是叫追月。对了,她长得特别象是乘风大哥。”小蝶补充道。

   “那个叫青儿的,是她治好你的?她是不是用一颗珍珠给你治病的?”黑衣人又问。

   “不知道。我问过,她说自己懂些医道,并没说有什么珍珠的。外面那个穿青衣的丫头就是她。还有,这个人很讨厌,整日纠缠无道,无道虽不愿理她,可就怕夜长梦多,我们要尽快除掉她,以免误了主人的大事!”小蝶一副替主人分忧的样子。

   黑衣人略一沉吟,低声说:“我去回禀主人,再来找你。你先稳住他们,不可轻举妄动,一切等我回来再说。”

   小蝶点点头,未及说话,那黑衣人化作黑鹰,又从窗户飞出去了。

   黑鹰是玄墨身边最为信赖的小妖之一,专司传递消息和监视他人。今天,黑鹰太兴奋了,使劲扇动着翅膀,恨不得马上见到主人。因为这次他不仅找到了失踪多日的小蝶,还找到了无道和青儿,不知道主人一高兴会赏他什么呢?如果主人可以让他挑,他的首选会是:追月。追月,这个至美的精灵,哪个妖怪不馋得寝食难安。可是她竟然隐瞒无道和青儿的行踪不报,让主人知道了就必死无疑,岂不可惜?如果我以此为把柄要挟她就范屈从,倒也是个两全其美的主意。可万一让主人发现了,自己不就没命了吗?为了得到追月而丧命,好像也不值。哎,真是难呐!

   黑鹰心中忽上忽下,忽喜忽忧,正沉浸于自己的胡思乱想中,却冷不防眼角瞥见一支箭向自己飞来。黑鹰的第一反应是:蔑视!敢射我,吃了你!但马上又觉得不对,那支箭并非木柄铁头,是支白气为体,龙形为像的囚龙镖。黑鹰慌忙化作黑烟要躲,那囚龙镖骤然间变得巨大,龙头巨嘴一张,一口叼住黑鹰掉头向射镖之人飞去。

   黑鹰被重重摔在地上,眼冒金星,便听一个女子的声音:“一镖领先,旃哥哥,服不服?”

   “服!不服谁都行,哪能不服我的宝贝夫人呢!还要谢谢夫人,今天的野味也有了!”一个男子说道。

   黑鹰定睛一看,不禁魂飞魄散,眼前的两人分明是两条龙,一青龙,一赤龙,竟然要把自己当作野味吃了!什么叫乐极生悲,怎么就让我给摊上了呢?

   “唉,真没意思,这人间有什么好玩的!让二弟、三弟乐不思归,还让咱们巴巴的来找!都是那个死丫头,弄得西海人仰马翻的,连我们的大婚都给搅合了。不行,你答应要赔我的!”女子撒娇地道。

   “好!你想要什么?上天入地我也给你找!”

   “不用那么麻烦。你说那珍珠皇真能让人百病不侵,青春永驻吗?”

   “传闻如此,只不过,咱不好要母后看中的东西吧。”

   “我又没说要,反正我这个病秧子也没人疼,我死了,你再娶个好的吧!”女子说着便咿咿嘤嘤地哭起来。

   “好啦,这说着说着怎么又病啊死的。我的宝贝长命万年。再说啦,等抓住那死丫头,拿到珍珠皇,我一定先恳请母后给你治病。她最疼我了,一定会答应。我发誓,要不就让我生不出儿子!”

   “去你的!生不生儿子也要问我!你不要,我还想要呢!”

   两人根本没把地上的黑鹰当成活物,只顾打情骂俏。然而黑鹰也听出了他们的来历,猜到他们就是西海的太子和太子妃,出来寻找逃跑的青儿和久不归家的二太子、三太子。二太子和三太子已经被玄墨所杀,而青儿正和无道在离此不远的东林镇。黑鹰终于找到了救命稻草,看来只有借助无道才能脱身了。

   这时,只见那西海太子走过来,看他的眼神就像是看着一盘菜。黑鹰后脖颈子发冷,慌忙高声说道:“我知道你们要找的人在哪儿。”

   那西海太子一怔,蹲下来用一双阴霾的眼睛看着他,突然伸手过来卡住他的脖子把他拎到半空,阴阳怪气地说:“你怎么知道我们是谁?在找什么人?”

   黑鹰挣扎着说:“龙女,我,我看见过龙女。”

   西海太子手一松,黑鹰跌落在地,边咳嗽,边大口喘气。

   西海太子一脚踹过来,又踏在他身上,依旧不阴不阳地说:“什么样的龙女?在哪儿?快说!”

   黑鹰战战兢兢地说:“我在前面的东林镇,看到那个龙女,和、和您一样,也是青龙。”

   “哦?”西海太子转过脸,双眼放光,对太子妃说:“夫人,你这一镖可真神了,不仅有野味,连那个死丫头也找出来了。真是‘一箭双雕’啊!”

   太子妃得意之色跃然脸上,骄傲地说:“那还等什么?赶快呀!”

   黑鹰见西海太子回过头看着自己的眼神,那是死神般的眼神,打了个激灵,忙说:“还,还有一条龙。”

   “你逗着我们玩呐!还不快说,什么龙?”西海太子头脑中闪现出了二太子和三太子。

   “是,是金龙。”黑鹰说完,盯着西海太子看他的反应。

   果然,西海太子的瞳孔猛然一缩,他抬头看看同样失惊的太子妃说:“莫不是他?他怎么会和那丫头在一起。你说他会不会知道,那些事?”

   太子妃咬咬牙,愤然说:“那还用说!没想到这死丫头倒真有本事,竟然找到他来撑腰。我们最好别惊动他,还是回去禀报父王,再想对策。”

   西海太子恨恨地说了声“好”,转过头伸出左手向黑鹰抓来,吓得黑鹰狂喊一声:“别杀我!我有办法帮你们抓住龙女!”

   手在中途停住了,西海太子用奇怪的眼神盯着他说:“你好像知道我们很多事!老实说,你是谁?怎么会知道我们的事?敢讲半句谎言,我一寸一寸嚼碎了你!”

   “我,我猜的。刚才你们说‘死丫头’,还说要抓住她,我猜就是要抓那个也是青龙的龙女。你们好像对那金龙有所,有所忌惮,那就说那金龙和你们不对付,是和龙女一伙的。只要你们饶我一命,我能帮你们抓住龙女。”

   “你有什么能耐,说来听听。”西海太子将信将疑。

   “我有个相好的,被那金龙掳了去,说是因为长得像他的一个故人,叫什么,对了,叫雨蝶。他就给我那相好的起了个名字,叫小蝶,说她是那个雨蝶的转世。我不敢和那金龙争,只好趁他不在,偷偷去见小蝶,她总央求我把她救出去。既然你们也是龙,一定有本事制服他。我让小蝶作内应,先帮你们引开金龙,你们去抓那龙女。然后你们再帮我救出我那相好的。我黑鹰从此愿为奴仆,服侍您和夫人!”说完爬起来磕头不已。

   西海太子看着太子妃,笑了,笑得有些猥琐,自语自语似的说:“雨蝶?小蝶?还转世?哈哈哈,真是有趣。他为了个人类的小丫头,龙主不做,守着座破坟,五百年了,竟然越发荒唐了,居然还找出个转世?真是个十足的龙族败类!我倒真想看看,当年那么不可一世的大殿下,今天变成什么窝囊样了!哈哈哈哈!”

   太子妃撇撇嘴,有些不以为然:“笑什么?那叫痴情!可惜找错了对象!”

   西海太子沉下脸,怨怒地看了一眼太子妃说:“你什么意思?”

   “吃醋啦!既然你不服他,那就做出个样来给我看看!我们要真能从他手中夺回死丫头,不光是你,整个西海也面上有光!你说呢?我的太子殿下?”太子妃半是撒娇,半是挑衅的态度让西海太子骑上了虎背。

   “好!我就出了这口怨气,让大家看看!”说完走近前来,盯着黑鹰说:“听好了,事成了,我帮你救人,让你们从此逍遥快活去。事不成┄┄”西海太子嘴一歪,黑鹰忙又磕头:“我晓得!小的一定把事办成!”同时心里暗自盘算:只要让你们打起来,我就溜之大吉!

   第52章 失踪

   无道在林中走了大半天,果然发现一些树妖藤精在作怪,它们见是龙神在此,吓得纷纷逃窜,无道抓住几个,见他们求饶认错,说是不想让人进来打扰,才出此下策,于是告诫它们不许残害生灵,也就放了。

   回到客栈,青儿说嗅出些淡淡的妖气,但并未发现妖怪的踪迹。无道忙问小蝶如何了。青儿说:“她睡了一会儿,现在醒了,吃了些东西,在后面逗猫玩儿呢。”无道放了心,也跟青儿说了林中的事。

   青儿说:“那林子年月长了,有些妖怪也是难免的,只不伤害生灵也就罢了。我看小蝶姑娘身体还弱,精神也不好,要不就多住两日吧?”无道点头。

   住了两日,小蝶咳喘好多了,也不再有妖气出现,一行人便继续赶路。

   一路上荒山野地,人烟稀少。到了正午,几人停下来歇息。无道去找吃的。青儿守着小蝶,小蝶说想出恭,和青儿打了招呼,往路边草丛中而来,正要蹲下,忽然好像有个小飞虫似的东西钻入耳中,刚想用手去掏,就听耳中一个声音急促地说:“我是黑鹰,被青儿的仇家控制了。前面有个山神庙,找机会把青儿带到后面来,一旦我们动起手来,你马上回头去找无道来救青儿,要让他们双方打起来,我才能脱身。切记!”说完飞虫飞走了。然而就这一会儿的停留,已让青儿嗅出妖气,忙往小蝶这个方向来查看,却见小蝶没事,也不敢远离了她,警惕着四周的动静。

   无道很快就回来了,得知有妖怪在附近出没,便吩咐大家尽快起程。几人再往前走,路过一个山神庙,庙已废弃很久了,歪歪斜斜,破烂不堪,但此时天色已晚,恐怕前面找不到人家借宿,小蝶又嚷嚷着累了,不想再走了。于是几人便在山神庙住下。无道并没太把妖怪的事放在心上,心想不过是林中小妖,既知龙神在此,躲还来不及呢,不足为虑。

   天很快黑了下来,无道在庙里点了堆火,几人围坐在篝火旁默默无言。无道原本是不多话的,小蝶心中有鬼,青儿无端的心绪不宁,便也无语。忽然小蝶捂着肚子,凑到青儿耳边说:“青儿姐姐,我肚子有点痛,想去出恭,你陪我去好吗?”

   青儿点头说好,看了无道一眼,无道会意,两人便出了庙,转到庙后面的杂草丛中,小蝶兀自还往远处走,青儿叫住她,小蝶很不好意思地说:“我肚子咕噜咕噜响,只怕是要闹肚子,万一让他听到了多难为情,还是离远些吧。”青儿只好又跟着她往远处走,看看已够远的了,青儿又叫住小蝶,小蝶便也站住了,作势要解衣。青儿转过脸去,却听小蝶啊地叫了声“蛇”,撒腿就跑,青儿赶忙追上去,突然一个黑影飞过来,抓住小蝶就向荒林中飞去。青儿叫了声“放了她”,也不顾暴露身份,飞身直追。

   小蝶冷不丁看到青儿飞了过来,也吓了一跳,心中嘀咕:“妈呀!她也是妖吗?难道也是龙?幸亏平日里没招惹她!”青儿看看就要追上了,突然斜刺里射出三道囚龙镖,不禁大惊,将将躲过,却被一根捆仙绳牢牢套住,从阴暗中走出两个人来,不,是两条龙,一个不认得,另一个却是噩梦般的同父异母的大哥,西海龙太子旃冥,青儿一颗心往下沉。

   就在小蝶和青儿出去没多久,一阵浓浓的妖气弥散进来,无道熟悉这妖气,正是在东林镇丛林中制服的树妖和藤妖的妖气。原来,黑鹰早就知道林中的妖怪,为了对付无道,光他们几个不行,必须找到能牵制无道一时的妖怪,这样,青儿才能中伏,等无道驱散这些小妖,刚好碰到西海太子抓住青儿,这样两边就会大动干戈,自己就趁机逃走。至于小蝶,那就听天由命了。于是,他说动西海太子出面去应承那些树妖,答应他们只要帮助除掉无道,就为他们撑腰,独霸东、西林镇,否则便喷出神火毁了这片林子。小妖们唯唯诺诺,只好答应。

   无道一看这些树妖竟然出尔反尔,不禁怒上心头,谁知小妖们一打就跑,跑后再返,同时又隐约听到庙后有青儿的喊叫声,忙用龙牙剑杀了几个小妖,退众妖,便往庙后而来。

   再说半空中的黑鹰抓着小蝶,没想到青儿这么不济,瞬间就被制住了,让小蝶报信已经来不及了,慌忙带着小蝶往山神庙的方向飞,心想如果龙太子又起杀心,只要碰上无道,双方就无暇顾及自己了。然而他高估了自己这条小命在龙太子心中的地位,更想不到那西海龙太子根本不想和无道交手,抓了青儿讨父王母后以及夫人的欢心才是真正目的。因此一抓住青儿,便迅速逃走。黑鹰以为西海龙太子会在后面追他,带着小蝶拼命飞,迎面碰上无道,赶忙回头去看西海龙太子,却哪里还有半个人影,再要回头,却已无头了。无道看到一个妖怪抓着小蝶飞过来,想都不想,龙牙剑已脱手而出,可怜的黑鹰真是作茧自缚,就这样糊里糊涂地丧了命。

   坠落的小蝶被无道在半空中接了下来,小蝶心中发虚,更不想让无道去救青儿,便假装晕了过去。那些小妖们见黑鹰被杀,龙太子连个影儿都没有,便一哄而散。

   无道看看小蝶,身上并无血迹,呼吸也算有力,不似有伤,看来是惊吓所致,放了心。猛然间又发现青儿不在,难道被妖怪所掳?那些小妖道行尚浅,就算寡不敌众,以青儿的能力,自保绰绰有余。也或许是追妖去了?无道抱着昏睡的小蝶在四处找了找,只好又回到山神庙,心里抱着希望:青儿不过是去追小妖了,很快就会回来。

   然而时间就如那燃烧的木柴,很快变为灰碳,四周静的可怕。看着昏睡不醒的小蝶,一种莫名的恐惧袭上心头,这种恐惧从来不会发生在大战前夕,这是一种害怕失去的恐惧,与这种恐惧相伴的是焦虑:难道青儿真的被妖怪掳去了?不能再等了,必须马上去找!

   无道将小蝶背在背上,腾空而起向那古老丛林而来,然而他又落空了,丛林中的小妖们早已闻风逃遁的无影无踪、干干净净。无道将丛林四周和山神庙的周边丛林都查了个遍,直到日已高升,却没有任何的蛛丝马迹可寻。不安的心已开始有些失控了。

   为什么小蝶还不醒?无道很着急,现在唯一可能知道青儿去向的就是她了。而此时小蝶的确是睡着了,因为她是凌晨才睡的。装晕的小蝶被无道背着飞来飞去忙了一夜,看着无道为找青儿像个无头苍蝇似的乱窜,小蝶又气又喜,虽看不得无道对青儿的关心,却还是庆幸如此顺利地除了这样一个劲敌。被迫跟着无道折腾了大半夜的小蝶,终于耐不住困倦睡着了,可还没有睡饱,却被摇晃醒了。一睁眼便看到无道焦急的神态,便故作不知,傻傻地问:“怎么了?要赶路了吗?”

   无道迫不及待地问:“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青儿在哪儿?”

   小蝶心中升起妒意:青儿?叫得那么亲热。哼,偏不让你知道。诅咒她现在受苦受难,一命呜呼!然而脸上却装作一片茫然,似乎费了好大劲才想起来:“哎呀!昨晚太可怕了!我和青儿姐姐到庙后面,姐姐说怕你听到声响,要我走远些。谁知突然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抓了我就飞,青儿姐姐就喊我,我一害怕就吓晕了。后来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失望,极度失望的眼神停留在小蝶的脸上,让小蝶心中要欢快地唱起歌来。但那张娇媚的脸上却还是一副傻乎乎的样子,故意四处张望了一下,问无道:“青儿姐姐呢?她不在吗?天啊!她不会有事吧?我们,我们快去找找吧!”

   无道站起身,到了此时,他反而平静了。他心中思忖片刻,做了个决定:先把小蝶送到她的亲戚家,然后自己到西海去看看。因为他认为青儿被西海的人抓去的可能性要大于被那些道行很浅的树妖抓去的可能性。如果真是西海的人抓了青儿,那么因为珍珠皇的缘故,青儿性命一时无虞,但我却不能带着小蝶去西海。

   于是,无道平静而坚决地对小蝶说:“小蝶姑娘,你的身体虽然还虚弱,但只要静养便可痊愈。我要马上送你去你的叔父家,因为青儿姑娘被恶人抓走了,我必须马上去找。所以不能再带着你慢慢赶路了。”小蝶心中不快,却装得懂事地点点头:“我知道,救青儿姐姐要紧,我也很担心她,不会拖累你去救他的。”

   无道温和地说:“谢谢你!请你闭上眼睛吧,很快我们就会到了。”毕竟要照顾小蝶的病体,无道飞得既缓且稳,当日傍晚,他们到了红杏村。然而问遍了村里人却并没有小蝶的叔父这个人。小蝶心里自然清楚,却装得痛不欲生、六神无主的样子。无道暗自叹了口气,只好安慰她说以后再回来慢慢找,如今只能带她回蜀地的木屋了。小蝶并不喜欢那简陋的木屋,尤其还有一座孤坟,可只要无道还在她的掌控之中,就还有机会完成使命,回到朝思梦想的乘风身边。

   就这样,白白转了一大圈,两人又回到了蜀地密林中的木屋。然而让小蝶更为失落的是,无道匆匆准备了许多水和吃的,略略在雨蝶墓前停留了一下,便加固了外面的结界,留下暗自怨恨的小蝶,便独自去找青儿了。

   第53章 暗查

   极速的飞行,让无道只用了半天的功夫就来到了遥远的西海。无道一路上一直思考着如何能探出真相:硬闯不是上策,如果青儿真的被抓回了西海,以郁仲的老谋深算,恐怕早就将青儿藏起来,防备自己的到来。自己毕竟已不是龙主,又是他的晚辈,大闹西海不仅查不到实情,还会激怒不明真相的西海部族,最怕逼急了郁仲,反而危机青儿的性命。唯一可行的就是暗查。

   计议已定,无道先在龙宫外面观察了一阵子,找准机会化作一个龙宫仆从的模样混入龙宫。龙宫殿阁楼宇众多,怕是有上千间屋子,无道想起一个重要的去处:厨房。不管是龙王还是囚徒,都有一件事天天必做:吃饭。很快,无道摸出了门道,龙宫中有三个厨房,一个大厨房负责所有主人的饮食,另外两个一个是专司府中侍卫的餐饭,一个是给下人和奴仆用的。如果是牢饭,想必应是由后两个厨房负责吧。

   于是无道变成一个小小的海蜗牛,黏在餐盒上不明显的角落,跟随着食盒的去向,又在厨房听着这些下人们的闲话,期求能得到些蛛丝马迹。然而两天过去了,仍无头绪。无道在夜深之时,几乎每个房间都察探了,却也一无所获。无道只好又潜伏于大厨房中,却不敢藏身于食盒上,以免被龙王、龙子发现了行迹。转眼快三天了,无道已把龙宫除了龙王寝宫之外的任何一个角落都查遍了,仍然两手空空,龙宫中也非常平静。

   但只有一件事让无道略微好奇,那就是五太子被监禁在自己的寝宫之中,身上还有外伤。似乎是犯了大错,身上有伤也没有下人服侍,一天三餐也只是普通饭菜,下人们都战战兢兢连句话也不敢多说。那五太子好像气性很大,伤得不轻也咬牙挺着,饭也不好好吃,似乎是以折磨自己来示威反抗。

   这个五太子辰通和几个哥哥差了不少岁数,小时候无道和旃冥几兄弟玩耍时,他还是个不懂事的婴儿,大了以后无道忙于龙族之事也很少来往,偶尔见过几面也只是打了个招呼。印象中他不像几个哥哥那么张狂,是个安静内敛的个性。没想到如今看来这脾气也够倔强的。然而,无道此时无心去管这些琐事,他正藏身于大厨房思忖着如何冒险闯闯郁仲的寝殿。天色已晚,晚餐时间已过,大厨房已完成打扫的工作,此时却有个小厮慌慌张张跑过来,拿了一副药吩咐道:“快把这药煎了,再熬点去热毒的汤,五太子晕过去了,王妃娘娘让把药和汤都喂进去。”说完把药放下便走了。

   两个厨工过来煎药的煎药,熬汤的熬汤,边做边低声闲聊:“平日里五太子多好的脾气,怎么这会儿就强上了呢?命也不顾了,竟连王妃娘娘也让步了。”

   “再怎么说也是母子不是?打断骨头连着筋。要说咱们王妃也真下得了狠手,把五太子打成这样,怨不得五太子用命相逼,伤了心啦。”

   “你知道这是为啥呀?五太子从不做那些荒唐事,怎么连王爷和大太子也动了手呢?”

   “嘘!小声!上头不让议论这事。我听说五太子私闯龙王寝殿,兴许是撞见什么不该见的事吧。你还不知道咱王爷那些事?咱可别去触这霉头,连亲生儿子都打成这样,咱有几条命啊!跟咱没关系,犯不着。”

   “也是,咱还是小心点吧,总觉得最近咱这宫里怪怪的。二太子、三太子总不见回宫,大太子一回宫就戒备森严,我那当护卫的兄弟天天当值,紧张得什么似的。唉,小心点吧。”

   无道听着这些闲话,起初还没什么,听到说“大太子一回宫┄┄”便顿时起了疑,略想了想,就变成其中的一个厨房头的模样进来把其中一个人支了出去,一会儿又变成那个人走进来,似乎不经意地问:“大太子是五天前回来的吧?”

   “是啊,咦,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啊。对了,五太子是哪天伤的来者?我最近记性不好,老忘事。”

   “大太子回来的第三天,你记这事干嘛?瞎操心!”

   无道支吾几句,又寻个事由出来了。此时他心中已有数了,如果青儿是大太子旃冥抓回来的,算着日子应在五天前返回,而五太子在第三天被自己的父王、母后和大哥所伤,那么很可能是因为他同情青儿,与他们起了冲突才被监禁受罚。看来要弄清青儿被关在哪儿,关键就是五太子辰通了。

   辰通的寝殿如今空荡荡冷清清的,只有一盏昏黄的烛灯放在卧榻旁,昏暗而摇曳的灯光中,五太子苍白的面孔更为惨淡。他微闭着双眼,喘息急促。无道上前把了把脉,心中叹息:“同是一家人,怎么如此不同。这西海龙宫若连青儿、辰通这样的亲骨肉都容不下,岂不如同鬼魅世界一般!”无道从怀中摸出一丸丹药,给辰通服下了,又屏心静气将仙力输入他的体内,又等了一盏茶的功夫,辰通苍白的面孔微微现出淡淡的红晕来。须臾,他睁开双眼,模糊中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形坐在身边,待看得清楚了,却只觉似曾相识,一时想不起来,便问道:“你是谁?我好像见过你。”

   “我是无道,我们好久没见了。”无道说。

   “无道?”辰通这两天烧得昏头昏脑,一时反应不过来,突然脑中一道闪光,他睁大了双眼,努力要坐起来,却被无道轻轻按住:“你好好躺着吧,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你是大殿下无道?你,你怎么会在这里?父王知道你来了吗?”辰通急急地问。

   “没有任何人知道我在这里。我来了三天了,是来找青儿的。她本来和我在一起,五天前突然失踪了。你知道她在哪儿吗?”无道盯着辰通问。

   辰通轻轻叹了口气,闭了下双眼,然后看着无道,目光柔和而纯净,说:“有殿下在,青儿姐姐有救了。只是求殿下件事,恳请殿下能答应我。”

   “你是要我放过你父母和大哥吗?”无道平静地说。

   辰通挣扎着撑起上身,眼中充满悲伤:“我也恨,为什么他们对自己的骨肉都如此狠毒,但毕竟他们是我的至亲,希望殿下给他们一个悔过的机会,只希望能换回他们的良知,也算是我们西海一族的福分。”

   “希望他们也能如你所愿。我答应你,不伤害他们,但这件事我会记着,将来他们要再做伤天害理的事,这便不是你的家事,你的部族也不会愿意被这样的暴君所践踏吧。”无道冷静地说。

   辰通点点头,抬头说:“青儿被关在父王寝宫龙床之下的密室中,快去吧!我们,对不起青儿姐姐……”辰通似乎言有未尽之意,但这些对无道来说已经够了。临走前,无道意味深长地对辰通说:“好好保重,西海的希望便在你的身上了!”说完,一转身便不见了。

   无道已无需装扮,没人能拦得住他。等侍卫慌慌张张禀报有人闯入寝殿,大怒的郁仲、王妃、大太子相继来到寝殿,正要兴师问罪,郁仲等人一眼认出,来人竟是昔日龙主无道,怔在当场。

   那大太子旃冥此时仗着是自己的地盘,父王也在,竟大着胆子吼道:“无道,多日不见!这么闯我西海,也太不给我父王面子了吧!”话音刚落,无道突然欺身而至,一柄冰冷的龙牙剑搭在他的脖子上,冷冷地对郁仲说:“打开密室,你不开,我就先杀了他,自己去开。虽多日不见,叔父不会不记得我无道的臭脾气吧!”

   郁仲脸上挤出些讪笑:“哎呀!世侄呀,你来叔父这儿怎么也不知会一声呢?有什么话好好说,别伤了你们兄弟间的和气。”

   “打开密室,放了青儿,我们是有些话要说说了。”无道目光如剑,不依不饶。

   “青儿?青儿三年前就跑了,我们也正找她呢。世侄是听了谁的浑话吧。我这儿哪有什么密室呀!先放下剑,咱们有话好好说,这样打呀杀呀的,传出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欺负我们西海没人呢。你说是不是啊?”王妃乔汐话里软中带硬,竟想耍赖。

   “龙床下就是密室,我说过了,你们不开,我也会开,可非要弄得血溅西海,也是你们逼我的。我自会向龙主请罪,不过你们的罪是要活着领,还是死后议,就要看你们自己的了!”

   郁仲知道无道的个性从来说到做到,别说整个西海没有人敌得过他,怕是连敢挑战的都没有,因为整个龙族都以无道为荣,他虽不做龙主,但他的威望却仍然如日中天。毕竟青儿的事只是家事,大不了被无道向龙主告个黑状,被训斥一番也就不了了之。可若是为此冲撞了无道,那龙主对无道忠心耿耿,随时想着将龙主之位还于无道,无道若受了委屈,他倒要先冲上来拼命。一番权衡,郁仲选择了交出青儿。

   郁仲示意满面怒容的王妃乔汐让开,打开了密室机关,只见龙榻向上翻起,露出洞口和通道。无道放开旃冥,进入密室,密室中灯火通明。当无道看到了青儿,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敢相信天下间竟有如此对待自己亲生骨肉的父母。

   第54章 惊梦

   血珊瑚,其色如血,其状如一株挂满花朵的异域奇花,花朵状如喇叭,艳丽异常,然而听到它的名字,就会让人汗毛乍开,背脊发凉。血珊瑚是活的,它的花实际是它的嘴,嘴里长着极多的细细的小牙,一旦猎物被它抓住,它会先用长而有力的“茎”如蛇般缠住猎物,那无数张花样的嘴会不间断地啃咬猎物的身体,因为嘴小牙细,每一口只会啃咬一点点,就这样要花好久才能把猎物吃掉,而猎物直到最后快剩副骨架时才会死去,过程极为痛苦。

   无道几乎看不清青儿,因为他看到的是被完全裹在血珊瑚中间的模糊躯体。青儿被绳索固定在密室中间,四周全是血珊瑚,血珊蝴的茎缠绕在青儿全身,数不清的花布满她的几乎每一寸身体。因为青儿有珍珠护身,伤损的肌肤会很快长好,反而让血珊蝴有取之不尽的食物,可青儿却要忍受被啃咬的切肤之痛,无休无止。恐怕只有等到珍珠皇出世的那一天,她才会被彻底送入血珊瑚的怀抱,极度痛苦之后变成一副枯骨。

   无道握着龙牙剑的手有些颤抖,血液冲入大脑让他发狂,他想一剑将身后这些恶魔全部身首异处,不,应当是碎尸万段,但只能强压着这怒火,挥剑将血珊瑚一一斩断,断根的血珊瑚的嘴却仍然咬在青儿的身上,无道只好将他们一一扯下来,扯下来的嘴上却还衔着血肉。

   青儿醒着,但看着无道却好像什么也没看见,那双眼没有悲,没有惧,没有痛,似乎也没有了生机。无道的心好痛,不久前这双眼睛还是如此的明亮、喜悦、纯净、灵动。他想一剑杀了自己,为什么,为什么耽搁了五天才找到她,这五天里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如此的恐怖和血腥,让一个原本充满活力的青儿变成一个只剩下呼吸的活死人。

   无道轻轻抱起青儿,回过身,用疯狂般的眼神将郁仲三人逐一看过,一言不发走出密室,无道往门外走去,忽然站住,回过身,似乎是咬着牙说出的话:“避尘珠,给我!”

   片刻的沉寂,王妃先开了口:“避尘珠是天帝赐给我西海的镇海之宝,恕不能从命!”

   “你不配!别挑战我的耐性,我现在想杀人!你敢再说个不字,我先把你剁碎了喂鱼!”无道的双眼竟然血红,魔鬼般的眼神让乔汐也不禁打了个冷战。

   郁仲铁青着脸,双眼阴沉得寒冰一般,暗自咬着牙,从一个暗格中取出避尘珠递了过去。无道狠狠盯了郁仲一眼,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多行不义必自毙!别以为天没长眼!你们好自为之!”说完抱着青儿飞身而去。气得旃冥抓起旁边的玉瓶狠命摔在地上,冲着无道的方向狂喊:“你去死!总有一天,我要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当小蝶见到无道抱着青儿回来的时候也吓了一跳,无道的眼神凶巴巴的,好像是受了伤的野兽随时有可能被激怒。无道把用袍子裹着的青儿放到了床上,将几件姑娘家的衣服放在床边,硬生生地对小蝶说:“你给她换上!”说完转身出去,到雨蝶墓前站着一动不动。

   小蝶心里嘀咕着:“凶什么!我又没招惹你!干嘛一回来就冲我发火!”,再看看躺着一动不动的青儿,心里发虚,不知道她会不会知道自己做的那些事,也恨青儿如此好命,竟然被无道救了回来。

   呆了一会儿,小蝶只好老大不情愿地走到床前,却发现青儿睁着眼睛,只是那眼神木呆呆、空洞洞地,也不知看着什么。便别别扭扭地叫了声“青儿姐姐”,没反应,又提高音量叫了几声,还是没有任何反应。心里又嘀咕起来:“不是傻了吧。傻了也好,谁让你要坏我的事。再说我也没做什么,你可别怪我啊!”边想着边掀开了那上面的袍子,这下轮到她傻了眼,只见青儿身上的衣服从头到脚没有一处是整块的,全是撕开的小口,已干了的血迹将柔然的丝绸弄得像是死鱼的鳞片到处翻翘着,一下子让小蝶有些头皮发麻,不免想到那下面的皮肤岂不是血肉模糊,皮开肉绽?于是抖着手,大着胆掀起衣领一角看了一眼,咦,好像除了干了的血迹,并没有伤痕。

   小蝶看了眼似乎没有感知的青儿,慢慢将青儿身上千疮百孔的血衣除了下来,虽然到处是暗红色的血迹,但不仅没有血淋淋的伤口,青儿娇嫩的肌肤,优美的身形还让小蝶妒意顿生,也不管那些干了的血迹,草草地将衣服给她换上了。小蝶心中发泄着不满:“也没伤着哪儿,装可怜!还让我伺候你,下次可让你没这么幸运了,走着瞧!”

   小蝶走出木屋,到无道面前柔声说:“无道,我已把衣服给青儿姐姐换好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青儿姐姐怎么变成这样了?”说完竟落下泪来。

   无道仍然铁青着脸,闷闷地说了声:“谢谢你!”转身快步进了屋。小蝶忙抹了泪跟进来。无道看着仍然木然的青儿,语调低沉地说:“青儿,对不起,我来得太晚了。这里是我蜀山的木屋,你安全了。你放心,有我无道在,他们要敢再碰你,我让他们付出血的代价。等你好了,我就带你去找龙主,还你个公道。你听见了吗?青儿?青儿?”无道凑近青儿,用手轻按她的肩头,焦急地又叫了几声。

   青儿好像一个灵魂出窍的躯壳,双眼直勾勾地望着虚空。无道用手抵住青儿的手,暗中将仙力输过去。小蝶不明所以,一看两人肌肤相贴,竟不避讳,一边红了脸,一边暗自妒忌。须臾,随着暖流从手心袭来,青儿似乎灵魂归窍,她的眼神终于开始转动,她好像看到了无道,只是似乎并不相识,盯着无道喃喃自语:“为什么?他是我的父亲,我真的这么让他讨厌吗?为什么……”

   无道双眼突然好似有两团熊熊烈火,他盯着青儿,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地说:“听着,青儿,从今往后,你为你自己活着!他们不配做你的亲人!你也不会孤单,你有你的五哥,我做你的大哥!有我们在,谁敢碰你,先问问自己有几条命!”

   青儿双眼盯着无道,机械地重复着:“我想我娘,我好想娘啊……”

   夜已深沉,小蝶已然在临时搭的地铺上睡着了。无道在外面点了堆火,坐着看天上繁星点点。五百多年过去了,有些事物已面目全非,可这星空似乎亘古不变,也许并非不变,只是那变化如此细微,细微到难以察觉。

   无道看了看木屋,青儿的状态依然不好。经过这样残酷的事却无泪无言,不眠不休,不是件好事。无道站起来轻轻推开屋门,床头一盏昏黄的烛灯,摇曳的光影下青儿依然睁着双眼。无道来到床边,蹲下来轻声说:“青儿,闭上眼睡会儿吧。睡一觉会好很多。”

   青儿的眼神似乎有了一丝恐惧,小声说:“不能闭眼,一闭眼,就看到那些┄┄”

   无道沉默片刻,一只手握住青儿的手,另一手握着龙牙剑,坐在床沿下,温和而坚定地看着青儿说:“我在,龙牙剑在,无论天神还是鬼魅都不能靠近你半步!睡吧!安心地好好睡一觉,我守着你,寸步不离!”

   青儿看着无道,就这样一直看着,手上传递过来的温暖和力量让她的心有了依靠的臂弯,不知何时,青儿闭上了眼,坠入了梦的怀抱。

   梦,是一个神秘的世界,一切在日光下不能或不敢露头的东西,一切被深埋在心中最隐秘角落的东西,都会在梦中自由穿梭。青儿的梦是个灰色而无声的世界,一会儿是母亲忧伤的面孔,一会儿是父亲冷漠的眼神,王妃和几个哥哥凶残的大笑,自己站在一个沼泽,不断下陷,最后没入泥沙之中,泥沙却原来是一张长满无数利齿的嘴,恶狠狠将自己万箭穿心般挑在空中,她想喊,却没有声音,她问自己是不是坠入了地狱,可这种惩罚是为了什么?

   青儿被晃醒了,一睁眼便看到了无道,他的眼神充满了关切:“做噩梦了吗?我看你很难受的样子,只好把你叫醒了。天还黑着,再睡会儿吧!”无道轻声地说。

   “噩梦?”青儿努力地回忆着,隐隐约约记起些片段,但她拒绝再想下去,只觉心口闷闷的,眼睛也有些涩,便轻轻应了一声。只见无道宽了心,又坐回到床沿下仗剑守护。青儿看着昏暗中无道模糊的轮廓,心中逐渐平静而安详,很快便又熟睡过去。

   这一次睡得好沉,似乎也做过梦但却没有了记忆。当青儿一觉醒来,天已大亮。床边的蜡烛已经燃尽,然后她看到了无道的背影,背对着她坐在离床沿不远的地方,如一尊石像,一尊令她倍感温暖和安全的石像。青儿看着无道,看着小木屋,清风吹入,床帏随风而动,这一切如此平凡,又如此真实,让刚从梦魇中醒来的青儿有了重生的感觉。然而重生的青儿还能和从前的青儿一样吗?

   第55章 心伤

   青儿轻轻坐了起来,无道却马上感觉到了,立刻转过身来,看着青儿露出温和的笑容,说:“你这一觉睡得很沉,看起来精神也好多了,小蝶已做好了饭,我去端来。”

   “殿下,谢谢你,谢谢殿下救了我。我不饿,您一夜未睡吧,我没事了,您去歇息吧。”青儿轻声细语地说。

   无道看着青儿,觉得她好像开始恢复了,便多少放了心,说:“好,我就在外面,有事叫我。我让小蝶给你送些汤水来。”说完转身出去了。

   一连几天过去了,木屋的一切看似很平静。平静是无道一贯的状态,平静是青儿此刻的伤怀,表面平静,而内心不平静的却是小蝶内心的煎熬。黑鹰已死,自己又和玄墨断了线。死敌青儿却安全无恙地回来了,更为楚楚可怜地弄得无道整日对她呵护备至,以至于自己又沦为丫鬟的角色,却让那两人舒服快活。不过,让小蝶犯难的是,如果她猜得不错,这个青儿没准儿也是条龙。天啊!自己太不走运了,没法术,没帮手,以一人之力如何斗得过两条龙啊!小蝶简直要郁闷得发狂了。

   青儿却并没有小蝶想得那么舒服快活,虽然她已努力让自己恢复正常的状态,但她的心却像是沉在水底的石头,无论如何也升不到水面上来,再也无法心无杂念地享受阳光的快乐了。无道看着昔日总是笑语不断的青儿,如今只能强颜欢笑,心中不禁叹息,只能尽力像个大哥哥一样关爱她,但愿能让她慢慢忘记那些丑陋而残酷的经历,重展天真无邪的笑颜。

   这一日,无道心情沉重,五百多年前的这一天,雨蝶离开了她。一大早,无道静静坐在墓前,一遍又一遍吹着那首曲子。不知何时,青儿站在无道的身后,听着那吹了五百多年的曲子,看着那已历经五百多年却整饬洁净的孤坟,和守护在此五百多年的身影,青儿心中慨然而叹:斯人虽已逝,此情无绝期。千年闻一曲,痴情寄相知。天上的雨蝶,还有母亲,你们还好吗?不禁两行热泪缓缓而下。许久,青儿轻声问:“殿下,我可以弹奏一曲吗?”

   无道早知道青儿在身后,此刻亦未回头,只平淡地说:“好。”

   一柄古木,几根韧丝,因为一双素素玉手,流淌出清音曼曲,流淌出绵绵深情、无尽思念,回荡于这千万年的古木丛林之中,随着风,悠悠荡荡,没入云霄。良久,曲已尽,意悠长。时光在这静默中有如停驻,原来,思念也可以这般美好,悲情也可以这样纯净,两个人就这样一前一后静静坐着,任日影西斜,任月悬星空。

   无道在心中与雨蝶对话:“雨蝶,青儿和你很像,你生于王室,她诞于龙宫,虽如你一般贵为公主,却见疏于至亲,你曾被当作联盟的礼物,她亦被视作藏宝的温床。然而你们却又都这样的纯真善良,看似柔弱却内心坚强。今天,她在这里为你弹了一首曲子,如果你听到了,一定会喜欢。你看,今晚的月亮好象特别亮,今晚的星星也特别多,还有我在这儿陪着你,你不会寂寞┄┄”

   从这天起,青儿也常常在坟前待一会儿,每日都会弹那古琴,无道也会在旁静静地听。这种平淡如水的日子,无道和青儿似乎很是投入,也很是享受。唯有小蝶真的要精神崩溃了,她觉得这儿就是个大坟墓,而自己被莫名其妙地活埋了。

   更让她气愤的是,无道竟然破天荒主动找青儿去外面林中散步,当然也会叫上小蝶一同去。小蝶只去了一回,就找借口不再去了,因为她看不得无道对青儿越来越专注、越来越温柔的眼神,而自己无论做什么说什么都与无道不合拍,这就如两个齿轮对撞的轮子,离得越近撞得越凶,噪音越大。其实无道并非有意疏远小蝶,只是想帮青儿排解心结,尽快召回她快乐生活下去的信心。小蝶因妒意和私心,将一切事物都曲解了。这便是所谓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青儿自然明白无道的用意,也希望自己尽快好起来。古老的蜀山的确是个疗伤的好地方,这里有寂静的密林,有幽静的林中小径,还可以去山上的镜湖,远眺湖那边壮观而迷人的玉女峰。最重要的是有无道相伴,有了这次经历,青儿发现无道不仅是龙族引以为傲的一代英主,更有他重情、守信、温暖体贴的一面。他默默无言地为自己做了那么多事,他五百多年来守候已逝去的爱人,都让她由衷敬重不已。她希望自己尽快站起来,不要成为他的累赘。

   这一日,两人来到镜湖边上,伫立于岸边很久。无道从怀中拿出了避尘珠,递给青儿,青儿很是诧异,她既不知道也没想到无道会连避尘珠也夺回来了。

   无道平静地说:“我不相信他们,你有了它,会安全些。收好吧。我想尽快带你去找龙主,由他出面惩戒郁仲,让他们不敢对你再有企图。等到你觉得安全了,还不还避尘珠也由你定,毕竟你也是西海的人,此珠由你保管也没什么不妥。我看西海中除了你,还有辰通,其余人的品性实在不配执掌西海。不过,此事也还要尊重龙主的意见。如果你愿意,我们过两天就动身。我得找个可靠的人家来照看小蝶。我也很久没回冰海了,此去不知何日返回,不能留她一人呆在这里。

   青儿接过避尘珠,听了无道一番话,心中不免感慨,感激地对无道说:“殿下,您为青儿做了这么多,青儿心中的感激无法用语言来表达。至于西海的事全由殿下和龙主做主。不过,既然您要去见龙主,青儿有些话想对您说,这中间恐怕有对龙主和您的冒犯之处,青儿先行请罪了。”说完竟跪了下来。

   无道心中诧异,先扶起青儿,两人坐下来。青儿说:“青儿在西海龙宫之时,常听父……常听郁仲妄自非议龙主。他说,龙主不过是殿下您的一个跟班的,没有过人的本事,只凭着谄媚拍马的伎俩就轻松当上了龙主。因此龙主的敕令,郁仲都是敷衍了事。不光是西海,郁仲言谈之中,可以听出其它诸海也不服龙主。不瞒殿下,当初我们母女逃出西海,并没去找龙主为我们出头,一是怕被郁仲埋伏,其二也是对龙主的威势有所疑虑,害怕就是藏身冰海,郁仲也有本事把我们抓回来。连我们这样的微末之人都对龙主的权威都有所疑虑,更何况战功赫赫的四海龙王了。”青儿略微停顿了一下,无道霍然起身,望着远方的玉女峰,脸色阴沉。

   青儿也站起来,继续说:“我知道,此时青儿有携私报复之嫌,但青儿心中坦荡,事关我龙族,不吐不快。若是升平盛世,龙主势微,也就罢了,可如今强敌窥伺,若一旦有事,龙主之威不足以震慑四海,到时各行其事,甚至野心膨胀,祸起萧墙,再为外敌有机可乘,殿下您创下的基业恐毁于一旦,而龙主亦性命堪忧。青儿斗胆冒犯一句:殿下仓促让位于当今龙主,未必是龙主和龙族之福啊!只求殿下深思熟虑,早做绸缪,助龙主数威立信,整饬四海,才能让外敌不敢轻举妄动。那玄墨如撼动不了龙族,也不敢冒然去灭人族,三界众生或可免了一场劫难。这是青儿肺腑之言,冒犯了殿下和龙主,甘愿领罪。”说完青儿又跪倒于地。

   沉默,片刻的沉默,无道回过身来,凝视着跪在地上,但一脸坦诚的青儿,俯下身,双手有力而沉稳地扶起了青儿,眼中现出感激之色,声音平稳中略显激动:“无道有愧!今日你的这番肺腑之言让我如梦方醒,竟没想到当日之举,为龙主和龙族种下了隐患。谢谢你!青儿。无道一定力求补过,可一时却无头绪,让我好好想一想吧。”

   两人回到了木屋,青儿和小蝶打了招呼,经过小蝶身边时,嗅到一股若有若无的妖气,顿时心中生疑,联想到之前三番四次察觉在小蝶周边有妖气,又联想到自己被擒那日的情形,还有追月对自己的叮嘱,青儿心中的疑惑已几乎成为笃定,但除非有证据让她现形,自己还是不要打草惊蛇的好。青儿看了看坐在雨蝶墓前沉思的无道,心中暗自叹息:“还是不要惊动他吧。”

   第56章 缘尽

   无道的心无法再平静了,因为一席话,因为一个人。无道的心中念着一个名字:青儿。头脑中闪过一幕幕与青儿相识的过往:南山下因她的善良而结识,却又受她的幻术而让她逃遁而去,露园重逢得知了她的身世,一路上,她的一颦一笑都以那毫无修饰的纯真无邪感染着他,直到被至亲用最残酷的方式对待,却默默承受,坚强地重新站起来,镜湖边的一席话,更让自己震惊于她的睿智、胆量和担当。这是怎样的一个青儿,无道不自觉地笑了,这个名字让他平静的心漾起了波澜。微笑着的无道不经意的眼神瞥见了墓碑上的两个字“雨蝶”,顿时如雷击一般,无道的笑容被瞬间冰封,头脑轰然被乍开一样,一个声音在心中颤抖:“无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在雨蝶的墓前竟然想着另外一个人!原来,真情是有时限的吗?五百年的时限到了吗?雨蝶真的要从此完全离开我了吗?还是,我选择了背叛!”

   “背叛”这两个字犹如一座大山压得无道的心几乎无力跳动。无道脸上细微的变化并没有人看到,但有个人在关注他的背影:小蝶。小蝶,作为一个女人,一个将自己的命运全部系在男人身上的女人,她的每一根神经都随时关注和分析男人的状态,如果说在投亲路上对青儿的醋意大发是有些神经过敏的话,现在如果还否认青儿在无道心目中的地位的话,那就是神经麻木了,因为两个人的合拍、默契、欣赏都是不争的事实。

   小蝶原本很泄气,她知道已经赶不上青儿的步伐了,所以今天早上,她再次推掉了三人一同出去散步的机会,也想独自静一静,想想自己该如何交差、过关。她漫无目的地在屋外踱着步,不经意间摸着手腕上的珠串把玩,突然,脑中电光一闪,“手串!对呀,我怎么这么笨,把她给忘了!”她撸下手串,用手指拈着,将手臂高高举起,仰头兴奋地看着这串普通的手串,开心地笑了,然后又将手串戴回到手上,转身走到雨蝶墓碑前,身体前倾,一手扶着膝盖,一手指点着墓碑上“雨蝶”这两个字,俏皮地说:“我怎么把你这个正宫娘娘给忘了!正宫娘娘最讨厌狐狸精了,对不对?那我们一起把这个狐狸精赶走好不好?不说话?那就是同意了?”小蝶直起身,开心得忍不住笑出声来。

   正得意间,就听身后有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小蝶姑娘,什么事这么高兴啊?”

   小蝶一惊,回头一看,竟然是玄墨座下的亲信之一,蜥惕,眯缝着细长的小眼,贪婪地看着自己。小蝶不禁后退两步,结结巴巴地说:“你,你怎么进来的?”

   “不就是个结界嘛,有什么难的?”原来玄墨一直在蜀山木屋附近派有小妖监视,一旦发现无道的踪迹就立即回报,因此无道回来,小妖们就发现了,立刻回去禀报玄墨。玄墨马上派蜥惕前来,并教给他解开和恢复结界的方法。蜥惕来了好几天了,因为无道在,小妖们都躲得很远,后来无道又常常带着青儿出来散心,吓得小妖们连蜀山都不敢呆了,直到慢慢摸出些规律来。这日,无道与青儿去了山上的镜湖,一看时机到了,蜥惕派小妖在半道上望风,一旦远远看到无道回来,马上通知他,而他便来找独自呆在木屋的小蝶。

   小蝶见到蜥惕,先是惊惧,而后兴奋,因为她刚刚想到对付青儿的办法,帮手就到了,简直是天助我也!于是她把自己之前的经历简单说给了蜥惕,但是却隐去了追月一节。因为从黑鹰的反应中她已断定追月和乘风很可能有亲缘关系,如果追月因自己的告密而受罚甚至被杀,那乘风岂不会恨死自己了。而如果不讲出来,在自己无非是无意间漏了个不太紧要的细节,却能卖给乘风一个天大的面子,只要能除掉无道,到时又立功受赏又有那样一个美男子相伴,简直是一举多得啊。之后,小蝶又把自己的计划说给蜥惕,让他想个办法毁掉雨蝶的墓,再嫁祸给青儿,等无道和青儿反目,到时趁机下手抓走青儿,再找机会算计无道。蜥惕听后,对这个可以当美餐的小丫头倒是刮目相看,一面答应去毁掉坟墓,一面赶快安排人去报告玄墨亲自来捉拿青儿和无道。

   为了防备无道察觉出妖气,蜥惕只停留片刻就走了,结界恢复如初,因此无道并没有察觉出任何异样,而只有青儿从小蝶身上嗅出淡淡妖气。小蝶看着背对着她的无道,心中一直再盘算着如何把整个计划做得天衣无缝,不仅夺回无道,还要让青儿落入玄墨之手,那可就万劫不复了。就算除掉无道的难度大了点,光是擒获青儿的功劳也是不小了。

   屋内的青儿盘膝而坐,屏气凝神在打坐,但内心一时无法平静,总想着如何揭开小蝶的真面目,为无道除去这个隐患。

   一个孤坟,三个心思各异的人,让这个小小结界显得有些拥挤不堪了。这种拥挤开始让心烦意乱的无道,在这本只属于自己的天地有些呆不下去了。无道无法面对雨蝶的墓,他觉得心中有愧;无道无法面对小蝶,这个与雨蝶如此相像的“替身”;无道更无法面对青儿,甚至不知道该如何继续相处。无道觉得可笑,自己如今竟无处可去了。第二天一大早,无道没有对两人有任何交代,就不知去向了。

   青儿以为无道去为小蝶找可托付的人家去了,现在正是测试小蝶的好时机。于是青儿便说想出去散散心,让小蝶不用等她吃午饭了。小蝶窃喜,等她走后不久,果然蜥惕出现了。他告诉小蝶,自己驱动了大量蚁虫,已将墓室蛀空,仅剩外层薄薄的土坯,只要小蝶想办法激怒青儿,让青儿对小蝶动手,那墓只要轻轻一碰,便会全部坍塌,到时青儿即便浑身长嘴也说不清了。两人计议停当,却见小妖慌忙报信说青儿回来了,正追随几个望风的小妖而来。原来青儿故意让小蝶有机会单独一人,估摸着是时候了突然返回,果然看见几个望风的小妖,便上来抓妖,那些小妖很是机警,远远就跑,青儿也无心去追,径直往木屋而来。

   蜥惕闻报便要逃走,却被小蝶一把抓住说:“看来那个青儿已经起了疑心,既然让她发现了,要是让她告诉无道,我们都得死。捡日不如撞日,索性让她看到我们,我好趁势去激怒她,你就赶快去找无道引他回来,等两人闹翻了,你再找机会去抓那个青儿。”

   蜥惕眯着小眼,竟伸手捏了捏小蝶的脸蛋,猥琐地说:“小丫头,人美,又这么机灵,和我的胃口!”不禁让小蝶登时浑身起了层鸡皮疙瘩。

   就是这略一耽搁,远远的青儿看到小蝶和一个妖怪在一起,那妖怪见到自己便慌慌张张逃走了,青儿追了一会儿,失了踪迹,只好恨恨地回来了。看到小蝶没事人似的居然还哼着歌站在雨蝶墓前,用挑衅的眼神看着她。

   青儿心中燃起怒火,走上前怒目而视,厉声道:“你果然是和妖怪串通的,现在还有何话说?”

   小蝶脸一扬,高声说:“不错,我便是玄墨派来的,又怎么样?你觉得无道会相信你说的吗?”

   “承认的倒是痛快!”青儿见小蝶一副无赖的样子,更是生气:“玄墨派你来利用无道对雨蝶的情义来害他?是不是?”

   “是!”小蝶答的很干脆,“可惜上次让那个和尚给搅了,要不无道早就成主人的腹中餐了!”

   青儿怒不可遏,逼近小蝶恨恨地说:“好!既然你承认了,那就别怪我手下无情了!”

   小蝶心中还是有些害怕,万一她下手太重,自己不就一命呜呼了吗?立再大的功有什么用!于是强作镇定,将脖子一梗,不屑地说:“你要怎样?杀了我?你有什么证据让无道相信你?无道以为我是雨蝶的转世,你杀我就是杀雨蝶!你动手,动手杀我呀!”

   青儿原本就不想杀她,只要揭开她的真面目,如何处置当然要让无道来决定。于是她收敛自己的怒气说:“好,就让你多活一会儿,等无道回来再处置你!”

   “无道能不能回来还另说呢!我家主人正摆了桌好宴招待他呢!”小蝶深知关心则乱的道理,故意想扰乱青儿的心绪,让她情绪失控才能有机可乘。

   果然,青儿一听玄墨来了,心中顿时一阵慌乱,想着无道会不会中了埋伏?便想去找无道,刚要转身又想到不知道无道在哪里,于是上前一把抓住小蝶厉声问道:“快说,玄墨在哪儿?别逼我杀你!”

   小蝶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说:“我看无道那么思念雨蝶,就让他早点去见雨蝶,不也是一种解脱吗?”

   她话音刚落,整个身体便腾空而起,重重撞向雨蝶的坟墓,瞬间整个坟墓如破碎的蛋壳,飞扬的尘土,坍塌的土块,没入墓中的小蝶,让愤怒的青儿怔在当场,脑中一片空白。

   第57章 情空

   无道回来了,是因为发现了不少小妖在林中乱窜,这正如蜥惕和小蝶计划好的,无道因担心木屋的安全而急速返回。无道回来的正是时候。他看见呆站着的青儿,从墓坑内哭喊着爬上来的土人般的小蝶,还有那伫立着和陪伴了五百多年的坟,如今灰飞烟灭、荡然无存。

   无道用手拨开哭喊着扑过来的小蝶,木然地一步一步走向残损的墓坑,他慢慢靠近往墓坑中看,只见里面一个墓穴,空空的,除了散落着坍塌下来的土块和灰尘,其它什么也没有。无道终于意识到,五百多年过去了,雨蝶连同承载她的棺木一起真的已经如灰飞烟灭般逝去了。没有了,什么都没了。无道眼前发黑,眉头一皱,突然一口鲜血喷溅而出,身体有些摇晃。青儿被这一幕吓得一激灵,慌忙上前扶住他。无道却喘了口气,看也不看青儿,冷冷地一把推开她。

   青儿的心好像停止了跳动,心口窒息得生痛,很艰难地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以为你……,我不知道怎么会是这样……”

   无道却只说了一个字:“滚!”,这一个字如同一道霹雳,似乎从此将两个人的世界一份为二,纵然咫尺,亦成永绝!

   青儿的心碎了,木然地站在那儿似乎失去了感知。无道带着怒火又低吼了一句:“给我滚!”

   青儿的眼中噙着泪水,她开始向后退,退了几步又站住,哽咽着说:“无道,对不起!真的对不起!这个小蝶,是玄墨派来害你的,你千万不要再相信她!对不起!你,珍重!”说完,哭着腾空而起,化作青烟,很快消失在空中。

   小蝶听到青儿还是向无道揭露了自己的身份,唬得心直哆嗦,忙哭着爬过来说:“无道,我不是,我不知道青儿姐姐为什么这么恨我。难道就因为我长得像雨蝶姐姐吗?刚才她还差点杀了我,是她毁了雨蝶姐姐的墓。她┄┄”话还没说完,无道突然不见了,却有一条愤怒的金龙立在面前,那巨大凶猛的龙头正对着自己,龙嘴张开像是要一口吞了自己,吓得小蝶立刻两眼一翻,身子一软,晕了过去。金龙一声龙吟悲鸣,纵身上天,转眼也不见了踪影。

   这是一个很普通的清晨,南山的清晨,阳光从树顶的空隙洒落下来,如同洒落了一束束银光闪耀的飞尘,驱走了黑夜的最后一丝暗影。早起的鸟儿已经“啾啾”地清唱,树上的松鼠亦探头探脑跳来窜去。晨风有些清冷,却恰好将那些迟迟的睡眼吹开,而睁开的惺忪睡眼惊奇地看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人影归来。

   青儿回来了,回到了曾经作为家园的南山,但,却在神情恍惚中找不到家。她似乎是在梦中一般,所有的行为只是下意识的反应。受了伤的人第一个反应就是:回家。于是她奇迹般地回到了南山,可是茫茫大山,哪里才是我的家?青儿如一道青烟徐徐而落,她看不到路,认不清方向,只是盲目地一步一步慢慢地走着。泪水仍然在流,虽然没有恸哭之声,没有啜泣之音,无声地泪水一直缓缓淌落脸颊,然后化成珍珠落在地上。青儿觉得好累,好困,已经有些看不清前面的路,但她不知道停,中了魔一般,脑中心中只有一个字:家。

   当双眼越来越模糊,身体也轻飘飘地站不稳,泪光中她看到像是一个张着巨大双臂的树根,实在筋疲力尽的青儿一步一挪地走过去,喘息着,轻轻投入了那个怀抱,然后她慢慢地背靠着树根坐下来,朦胧中好像感觉到一种熟悉的温暖袭来,她闭上了眼,让这种温暖拥着自己,好舒服,这是母亲的怀抱吗?我好久好久都没有这么舒服了,是母亲来了吗?一定是,一定是┄┄青儿心中念着母亲,猛地一阵心酸,一股热流直冲双目,原本缓缓的泪水突然犹如泉涌,渐渐地,青儿开始坠入了不知名的黑暗中,坠得很沉,很沉┄┄

   南山的寂静被一阵马蹄声踏碎,一前一后两个人纵马而来,其中一人喊道:“将军,应该就在这一带了。”于是马停止了奔跑,改为缓缓而行。被称为将军的人一副轻衣劲装的打扮,另一匹马上的人像是侍卫的装束。两人在马上东张西望,像是在找什么。

   被称为将军的人说:“我往这边,你到那边,分头找吧。”

   另一人应了一声就策马往另一个方向而去,没多久,就听那个侍卫自言自语地说:“咦,这是什么?”说完从马上跳了下来,捡起一个东西仔细看说:“这是什么?倒像是珍珠。”那将军听到了,往这边看着说:“你想发财想昏了头吧,这里又不是海边,哪来的珍珠!”

   “真的很像,咦,这儿还有一颗,这儿也有一颗。将军,快来看呀,真的是珍珠,还有好多!”语调很是兴奋。

   “那你就发了!攒着娶媳妇吧!”将军一脸的不信策马而来。等看到侍卫手中三颗圆润洁白的珍珠时,也不禁惊讶万分,狐疑地看了看拾起珍珠的地方说:“这里不会是山贼藏宝的地方吧,你挖挖,看下面有东西不?”

   侍卫向四周看了看说:“那我得找个什么木棒、石头的,将军,您等等。”说着往前面去寻,才走了几步,又大叫:“这儿也有几颗,哎呀,这还有,将军,快来看呐!”

   将军索性也下了马,过来看个究竟,果然也是大小差不多的几颗珍珠。于是两人就顺着这个方向走,一路上竟捡了一大捧。那随从先还是兴奋,而后就是期待,期待着珍珠所导引的这条路最终会是多大的一个宝藏呢?然后,一个绝对意想不到情景让两个人都惊呆了。他们看到在一个巨大的树根中间坐着一个生死不知的青衣女子,女子身上和地上洒满了珍珠。

   两人走上前,互相对视了一眼,将军伸手在女子鼻下试了试,看了一眼侍卫说:“她还活着,但气息很弱,得赶快找个郎中。”说完伸手将女子抱起来放到马背上,侍卫喊道:“将军,那珍珠怎么办?”

   “你都捡了吧,是她的,回头还给她。”将军说完飞身上马,一手搂住女子,一手持缰、打马,飞奔而去。

   “镇南将军府”是镇南将军的府邸,镇南将军李明非乃是当今两大权臣之一,号称“武相”李继的次子,但这个镇南将军的地位却是他浴血奋战挣来的,虽无法完全撇开父亲权势的福荫庇佑,但真刀真枪打起来,人们就知道这位将军的名副其实了。因此,皇帝封他“镇南将军”,命他常年镇守多事的西南边陲,节制整个西南七郡的兵马钱粮。

   年已三十有余的李明非将军早已娶妻生子,上个月因母亲大寿,李明非无诏不能离开驻地,便让妻儿回京祝寿。正值两个孩子是读书的年龄,他与妻子商量着此次回京,给孩子们找个好的先生,在京城呆个一年半载,也让年迈的父母享些与孙子团聚的天伦之乐。他们这一走,整个将军府没有了孩子的顽皮胡闹,一下子冷清了许多,让李明非一时难以适应,便常常闲时带着人出来狩猎,打回猎物便多数都赏给侍从、仆人们吃了,所以大家一听说将军打猎,都开心地等着有野味吃了。然而今天野味没有,却抱了个年轻姑娘回来,大家都探头探脑、议论纷纷。

   李明非一回府就马上让人找来郎中,郎中诊了半天的脉,皱着眉说奇怪,脉象怪异,说不好是什么病因,但明显是元气大伤,气若游丝,只好开些补气血的方子,说吃着看看再说。府中的仆人们先时还不觉得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不就是救了个落难的人吗?可等满载珍珠的那个侍卫一回来,添油加醋地一张扬,整个将军府就如乍了锅一般,尤其有些人看到了那满满一小袋子的珍珠,经过几张口一传,珍珠数目凭空翻了几倍。更有那想象力丰富的,竟传出去说珍珠把半个人都埋起来了。于是大家又开始或猜测或杜撰青衣女子的身份来历,有说是大户人家的逃妾,有说是山贼分赃不均火拼而幸存下来的压寨夫人,还有说是女飞贼,更有甚者说是妖怪的。但有个问题谁也弄不明白,为什么只有珍珠,没有其它的宝物呢?虽然珍珠色泽上佳,但并不很大,难道其它的宝物都藏起来了?众说纷纭,于是大家就盼着那女子赶快醒过来好问个究竟。

   接下来的事就更诡异了,那个女子竟然一连昏睡了十九天还不醒,其间几乎是滴水未进,因为喂药喂汤多数都流出来了,几乎喂不进去。郎中换了五、六个,都皱眉摇头说是怪病,不知所措。可要是普通人,别说十九天,就是九天不吃不喝的也要断气了。这下人们众口一辞的说那女子肯定是妖,连侍候的丫头婆子们都不敢单独进屋,一定要有带刀的侍卫在旁边才行。李明非也觉得无论是事还是人都的确有些匪夷所思,但毕竟是沙场历练过来的,妖怪之说只付之一笑,并嘱咐府里人不能乱说,但管得住嘴却管不住心,一时原本平静的一个将军府竟然人心惶惶、疑神疑鬼的。

   第58章 花语(-)

   到了第二十七天,青儿终于醒了,刚睁开眼就觉得干渴得要命,哑着嗓子要水喝,一连喝了十一杯水,看得下人的眼睛珠子快掉出来了。这还不够,青儿此时好想钻到海水里让浑身每寸肌肤都能舒展滋润,因此又提出要沐浴。下人们在屋内放好了浴缸,青儿屏退了所有丫鬟,进入浴缸将全身没入水中好半天,这才稍稍缓了过来。青儿记得上次在南山,因母亲仙逝而大哭不已,昏睡了多少日子自己不得而知,但一醒过来也是这样的干渴,幸好旁边就是深潭,自己一直在潭底呆了大约八、九天才初步恢复些体力,而全部康复花了一年的功夫。这次也是元气大伤,却没有适合静养的水域,恐怕要多耗些日子了。

   青儿的古怪行为让府里人更认定妖怪之说了,而且进一步锁定是水中的妖怪,八成是蚌精,因为她如此喜水,又有那麽多的珍珠,看来八九不离十了。在普通老百姓的心目中,若是猛兽凶禽变的妖,必然是害人的,可若是弱小可爱的动物化的妖,多数也是善良的。因此有些人倒是多少放宽了心,还异想天开的认为青衣女子为了报恩,没准儿会献出更珍贵的珍珠来酬谢众人,大家开始对青儿变得友好也亲近多了。

   青儿的身体虽然从重创中苏醒过来,可她的心却仍然陷落与于无道诀别的痛楚之中。那一日的惊心动魄,无道的伤心与愤怒,在青儿脑中挥之不去。只要念及“无道”这个名字,她就觉得心酸、心痛,难过得不可自拔,眼泪也控制不住地流。她也提醒自己,如果这样流泪不止,她会死。但她真的无能为力。青儿的泪,是她的元气所化,元气大伤,而又一伤再伤的青儿,正无奈又无助地慢慢走向油尽灯干的死地。

   这一日,门开了,屋外的阳光随之照入屋内,从这光亮处,李明非走了进来。他看到屋子的窗都关着,屋内昏暗,空气沉闷,不禁皱了皱眉说:“又不是天寒地冻的,关这么严实作什么,没病都捂出病了。去,把窗子开开,透透气。”

   下人们开了窗,清新的空气立即如一股清流吹入屋内。青儿听到人声,睁开眼,看到窗外亮堂堂的,然后是一个身材不是很高,但极为矫健、眉眼间透着英武之气的男子走近床前。一旁跟着的侍卫说:“姑娘,这是‘镇南将军’李将军,你是将军救回来的,听说你醒了,将军来看看你。”

   青儿实在无力起身,勉强轻声说:“青儿谢过将军搭救之恩,恕不能起身见礼,还请见谅。”

   虽寥寥数语,人品见识便可略窥一二。李将军温和地说:“青儿姑娘躺着说话,不妨事,若是觉得疲乏,那就静养着,我过两日再来。”

   青儿知道这位李将军必是有话要问,自然尽力撑着,说:“我还好,多谢将军和府上人的照顾,将军请坐吧。”

   侍从搬上来一把椅子,李明非坐下来说:“青儿姑娘身体还虚弱,别的事以后说。只是姑娘这病不知是如何得的?实不相瞒,找了几个郎中都诊断不出来,因此只开了些补气血的补药。如果姑娘知道病因,让郎中开些对症的药才能见效得快些。不知你这病是旧疾,还是意外所致?”

   青儿暗自叹了口气,说:“是旧疾,让将军费心了。这病也没什么特别,就是中气不足,补气血的药倒是对症。大约静养个十几日就好多了。”

   李明非点点头,说:“那好,姑娘想吃什么、做什么就和他们说,千万不要见外,把这里当作自己的家一样。等姑娘大好了,想去哪儿,我们慢慢说,不急。”

   青儿听到“家”这个字,心中一酸,强行忍住眼泪,说了句:“谢谢将军。”就说不去了。李明非见她神情有异,似悲切,似倦怠,便起身告辞说:“姑娘累了,就歇着吧。”说着起身,微笑致意,转身出去了。

   李明非因看见青儿的确很虚弱,又有些神思恍惚,就没有问她的身世经历,但虽然简短的几句话,李明非感觉这个叫青儿的女子不卑不亢,举止有度,是个有见识的,只是眼中悲情分明,恐怕是因什么事伤了心。李明非想着,刚好经过后花园,正值初秋,园中各样鲜花盛开。原来李明非的爱妻极爱侍弄花草,从进府的第一年起便开始不断扩充后花园,十年下来,将军府的后花园就成了这里远近闻名的花苑。

   看着这些姹紫嫣红的花,李明非想起妻子常在花丛中绽放笑容的样子,忽然心中一动,对侍卫说:“杜飞,让芍药每日摘束鲜花放到那个青儿姑娘的房中,只要天气好,开着门窗,让屋子亮堂些。如果她要沐浴,在房内点上炭火,着了凉就不好了。还有,让他们嘴紧些,别让姑娘听到他们的那些混话,有心病的人,最怕这些不干净的闲话了。”

   杜飞答应了句:“是,我就跟他们说去。”说完又神神秘秘地小声对李明非说:“刚才芍药悄悄拉着我说,她这几天整被子的时候常常发现有些珍珠散落在枕边,也不敢问,只当没看见。将军,你说这个青儿姑娘真的是,是海里的那个变的吗?”边说边用手比划着蚌的样子。

   李明非看了他一眼说:“刚才还说不要乱讲这些闲话,你就在这儿嚷嚷,想捱板子了?”

   杜飞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忙说:“将军,不敢了,不说了。可,这事真是太奇了!您说呢?”

   李明非没有回答,心中也冒出个大大的问号。

   青儿根本无心关注周围的人对她的好奇或者恐惧。她整日怔怔地,不是伤心流泪,就是神思倦怠,再就是昏昏沉沉地睡得不分昼夜。但渐渐地,她也被一件事吸引了。从醒过来的第三日起,她床头边上的桌子上就开始摆放着鲜花,准确地说,是插花,而且每日都会换新的。

   记得第一日,是一个细细高高地乳白色长颈观音净瓶,插着一朵娉婷盛开的粉色荷花,旁边错落有致地两片圆润油绿的宝石叶,看着清爽而静谧。

   第二日,一个淡青色的圆钵,钵体上面素雅的花草图案,里面插了一支竹节,三支高低错落的天堂鸟,下面散落着几朵**,又有几片散尾叶,几束松草,灵动优雅,赏心悦目。

   第三日,是一个正中带提耳的竹篮,篮中一些星星草,三面以羊齿叶环形托衬,里面以白色和淡粉色大丽花为主,也点缀了些兰色、黄色、红色的菊花,这一花篮的争奇斗艳、生机盎然,让人见之而忘忧。

   第四日,是一个淡青绿色的大而扁、略呈椭圆的浅盘,里面三分之二都是水,插着一大、一小两簇花。一边是五片海芋叶,错落有致地托着三朵高低不同的黄色海芋花,其间又有几株细长的鸢尾让空间充盈而有致,另一边也是这些同样的花草,但却是三片叶衬一朵花,亦有几株鸢尾立在其间,只不过这一簇花叶都更小些。看到这盆花不禁让人想起清清池塘,花影袅袅,清新而悠远。

   今天,是第五日,青儿早上一睁眼便转过头去看看会是什么样的花。真是意想不到,今天是一个白色但略显淡淡青色的圆钵,圆钵上有几片兰叶图案。一支高大的树枝,遒劲古朴,树皮上似披着雪霜的,好似枯枝的星星木首先映入眼帘,树枝前面中央插着一朵大大的白色芍药,下面两朵高低错落的**,白与黄之间连缀着三串珊彤子,由很多像是相思豆的小小红果组成的花串从素静中脱颖而出,透着喜气,再有两片碧绿修长的叶兰分布左右,自下而上伸展,叶尖均向内略略卷曲,犹如拈花的佛手般舒展而优美,下面衬了两片火鹤叶,中间的空隙疏落着两枝低矮稀疏的星星木。

   看着这盆花,青儿不禁想坐起来细细观赏,正挣扎着起身,从外面走进来端着汤药的丫鬟芍药。她见青儿正要起身,便紧走几步,将手中茶盘放在桌上,走过来帮着放好靠枕,扶青儿坐稳了,再将外氅给她披上,又理了理被子,一边笑着说:“姑娘今儿看着精神好些了,竟能坐起来了。我还说那范郎中一会子来了,要说他的药怎么吃了也不见好呢?这会儿看着,还是管用的。”一边说,又一边把那汤药端了过来,坐在床边喂青儿喝药,说:“这药也太苦了些,我让他们熬了些蜜糖水,喝完药再用些蜜水,冲冲那些苦涩味也好。”

   喝完了药和蜜水,如像前几日,青儿就又会怔怔地想心事去了,可今天她忍不住地问:“芍药,这些花是谁插的?好美!”

   第59章 花语(二)

   “姑娘喜欢?那你猜猜是谁插的?”芍药大约十七、八岁,花一样的年纪,花一样的容貌,浓而有形的眉,大大的水灵的双眼,笑起来还有两个甜甜的酒窝。她一听青儿问起插花人,还夸说花美,立时笑得甜美可爱。

   青儿一见便心中了然,看着她说:“是你插的吧?我猜对了?”

   芍药得意地点点头,像个小喜鹊似的雀跃起来,将那花的正面又往青儿这个方向转了转,然后笑着对青儿说:“我也好喜欢,我还想了个名字,就叫‘红思绿意’,你看这些红果子,多像相思豆,那个好像是枯枝的星星木因为有了绿叶、红豆、黄花的招引,也像是要发芽回春了呢。”

   青儿仔细看了看那枯枝似的星星木,似是喃喃自语:“枯木可以回春吗?”

   芍药自然听不出青儿的弦外之音,随口说:“这叫星星木,看着好像是枯死了,其实并没有,你若仔细看,它上面还有很小的黄芽呢。这也就是我用它插这盆花的用意了。就算是真正的枯木,也是插花的好材料呢,改日我做给你看,别有一番古韵呢。”

   “枯枝可以用,开谢了的花也能用吗?”青儿的心绪又开始下沉了。

   芍药略微一滞,想了想说:“那倒是没用过。插花讲究用含苞的、刚绽放的,或是盛开的花。我见夫人用过残叶,但好像还不曾用过残花。”

   “夫人?”青儿不经意地随口一问。

   “是我家夫人啊,上月带着两位公子进京给我们老夫人祝寿去了。夫人的插花技艺那才叫高明呢。她插的花,谁见了都赞不绝口呢!夫人说,残叶、枯枝都可以入意,这是残缺之美,反而更能衬出圆满之意来。”

   “即便如此,花谢了,逝去的终将逝去。”青儿幽幽地说。

   芍药也开始感觉到青儿似乎不单是说的插花,看似是触动心思了,虽并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思,但想了想,对青儿认真地说:“姑娘,等你能起来走动了,我带姑娘到我们的花苑走走。花苑里种着数不清的花草,一年四季,花开不断。春天的花谢了,有秋天的花接着,秋天的花谢了,又会有冬天的花续上,还等不到你伤心,到了下一年春天,满园春花便又回来了。虽然没有什么花可以长长久久一年四季地开着,可各有各的时辰,时辰到了,自然会绽放。所以花谢了也不必伤感,还会有花开的时候。可也就是因为那花不是总开着,我们再见到花开,还自有一番久别重逢的喜悦呢。即便是昙花,每次开花不过一、二个时辰,我们都会特意不睡觉等着,那片刻花开的美妙可以让我记得好久。插花用什么花那是插花人的见识,可花开花谢却不是插花人的本事了,那是,那是上天的安排吧。”

   芍药也没什么特别用意,只是就花论花说出了自己的所见、所想而已,也不知道能不能帮青儿解开心中的结,说完了看看青儿,只见她木然不语,不知想些什么,便轻轻问她累不累,要不要躺会儿。见青儿木然地摇摇头,低头垂目,似是想着心事,便悄悄拿着空碗出去了。

   然而,芍药这看似没头没脑的话,却让青儿回味无穷,青儿心中默念着:各有各的时辰,时辰到了,再见花开,片刻的美妙可以记得好久,花开花谢,上天的安排┄┄,这样反反复复想着,不禁又心有所感:是啊,那种感觉真的这样美好,毕竟我曾经拥有过,虽然只是片刻,即便是那片刻的美好,也是我青儿值得付出一切的美好,还有什么可以遗憾的呢?但愿能够有缘,将来还有再见花开的时候吧。渐渐地,她抬起头来,望向窗外,窗外明亮的光线映入屋内,青儿心中的阴霾也终于迎来了一束阳光。

   接下来的日子开始有了微妙的变化,芍药对杜飞说,最近再没有在床上枕边发现珍珠了,青儿姑娘也开始喜欢上了插花,主动常常向芍药讨教插花的技巧,还说要下床走走,想去花苑看看。这样过了十多天,青儿便真的和芍药去了花苑,当看到那或婀娜娇美,或娉婷玉立,或含娇带羞,或艳艳吐芳的一派美不胜收、生机盎然的景象时,青儿沉寂多时的心砰然而动,几乎有一种冲动,让她想抚琴、起舞,或是在花丛中留恋忘返。

   李明非最近很忙,没有再去看望青儿,但从杜飞那儿知道青儿姑娘恢复得很好,也喜欢看花和插花,便会心地笑了笑:是啊,花可真是上天赐给人间至美的精灵,赏目悦心,见之忘忧啊。如今他也想到花苑中去解解烦忧,因为他这两天都在犯愁,并非是为了有战事发生,而是为了筹粮赈灾。此时正是临近秋收之时,眼见又将是一个好年景,没想到突然遇到了百年不遇的一场蝗灾,自己治下的七个郡有五个郡都受了灾,顷刻间累累果实化为虚无,蝗虫所到之处几乎寸草不生,大批灾民纷纷逃难,有的地方官吏处置不当,还造成了民变。赈灾的旨意迟迟不到,可灾民的辘辘饥肠却等不起,一些地方官不得已来请示他是否可以开军屯粮仓来赈灾。可没有圣旨,擅开军屯是杀头大罪,李明非一时难以决断。于是,他决定便服到一些受灾的地方去看看。可看过灾情之后,李明非心中更加焦虑,因为灾情比报上来的情况还严重。由于赈灾旨意迟迟不到,各地赈灾都是各行其事,都要看地方官的良心了,黑心的官吏不顾民生死活,不仅造成饿殍遍野、瘟疫横行,更激起民变,灾民都纷纷涌向赈灾力度大的地方,又造成僧多粥少,民众哄抢之乱。

   李明非请求开军屯赈灾的首份奏折已派飞骑送出二十多天了,却迟迟不见回音,可形势已日趋凶险,无论是出自于怜悯百姓之心,还是护卫国土之责,李明非都认为要尽快开军屯赈灾,否则,一旦大乱生成,不仅要枉死多少无辜百姓,万一又被塞外蛮夷趁乱兵犯,内忧外困的局面就更为险恶了。

   李明非望着那一轮即将西沉的落日,心中计算着日子,自己又已经连续派出去三拨快骑,两拨是摧促赈灾旨意,一拨是去见父亲,问问朝廷的旨意为什么迟迟不发,也向父亲讨教该怎么办。按照全程驿站快马日夜飞驰传递的速度,最迟六天,往返十二天,别说第一批,就是最后一批快骑也应该在昨日返回了,为何连父亲的回信也没有?难道是京里有什么变故?难道父亲那里出了什么事?李明非心中隐隐不安。这时,副将胡大勇急匆匆走了进来,一脸的阴沉,行了礼,向李明非禀告:“将军,探马来报,铁藜部的兵马有动静,大约三、四万人正往涂关方向行进,另有两万呼萨部的兵马也已开拔,具体方向不明。这帮蛮子,都是狼养大的,上次败得那么惨,跟将军信誓旦旦地说要两国交好,如今看我们有难了,还不是要趁火打劫!这次必要杀他个片甲不留!”

   李明非眉头皱了起来: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打仗不可怕,怕的是粮草不济,后院起火。如今六万人马压境,必须早做决断!李明非转过身对胡大勇说:“明日正午升帐,传令让七郡郡守、两路粮运史连夜赶到,明日帐前议事。”胡大勇领命,转身出来,等出了正门上马后,抬眼望了望大门上“镇南将军府”的匾额,眼中的目光变得浑浊而复杂。

   李明非第二日大帐议事的结果让众人喜忧参半。李明非顶下了杀头之罪,命令开军屯的一半赈灾,另一半由两路粮运史分批运往军中,大军整装备战。大家既不能否认赈灾的紧迫性,当前开军屯赈灾又是唯一救民于水火、稳定民心的办法。可无疑李明非已担上了死罪。众将一时面面相觑,一筹莫展,可很多人心里也多少有着侥幸之心,心想:无论如何李将军是武相李继之子,又是为民为国的担当,皇帝也会酌情处理、法外施恩吧。

   然而只有一个人心中明镜一般:李明非死期到了。这个人就是副将胡大勇,因为只有他知道军情是假的,那个所谓的探马,已被胡大勇杀了,死无对证,到时都会推到李明非身上,说他无中生有,假造军情,擅开军屯,邀买人心,当然,接下来还会有致命的一击:拥兵造反。胡大勇虽然不是李明非一手提拔的,但也与他并无私怨,甚至也很敬重这位敢作敢为的将军,但他别无选择,因为他要顾及自己的前途,家族的命运,还有那忽隐忽现的野心。

   第60章 海妖

   胡大勇出身寒门,因他的一个姨母成为丽妃,也就是当今皇后的贴身侍女,从而有机会被提拔成一个营伍长,后来又屡立战功不断升迁,最终被李明非赏识而提为副将,很是倚重。其实早有人提醒过李明非,说胡大勇的背景是皇后的身边人,而大家也都心知肚明李明非的父亲与惠贵妃的三位皇子走得更近,皇后和惠贵妃一向是水火不容。李明非却看重胡大勇的才干,不想因为宫中朝中的是是非非而埋没了人才,这也是令胡大勇心里感激敬重李明非的原因了。但命运之神似乎总是喜欢搅乱平静,戏弄人心,他只用手这么轻轻一推,就将胡大勇竖在心里的那块界碑推翻了。

   就在李明非派出第一拨信使的第十七天,一个不速之客来到了胡大勇的家,此人拿出了一封给他的家书,胡大勇看后不觉惊出一身冷汗。家书是以姨母的名义写给他的,送信之人还特意递给他一个木刻的小狗,那是父亲小时给他做的玩意儿,所以此信出自姨母和双亲之意肯定不假。信中说,皇后娘娘知道他是个可用之才,愿意助他功成名就、光耀门楣。眼下皇后娘娘找到机会,要同时铲除异己势力李继和李明非父子。李明非请求开军屯赈灾的奏折已被暗中扣下,李明非若擅开军屯则治其死罪,若不开军屯赈灾,灾情必然恶化,则治其赈灾不力之罪。一旦李明非被治罪,其部属必然会不服,此时只要有人暗中鼓动军中将领闹事甚至劫狱,则拥兵造反之罪就会坐实,不仅李明非人头不保,京中的李继亦会罪上加罪,因为李继此时亦已岌岌可危。而这个机会皇后娘娘首先想到了胡大勇,除去李明非,这“镇南将军”的印信便会交予胡大勇,今后列疆封土的荣耀也指日可待。不日,皇后娘娘所派的赈灾钦差就会秘密到达,自会与胡大勇联络,机会一到,钦差就会拘捕李明非从而激起兵变,兵变一起,也就是李明非的死期。姨母特意嘱咐胡大勇为全族人的前途考虑,千万不要失了皇后娘娘的信任。

   看完这封信,胡大勇得到两个信息:一是皇后娘娘已经开始对李继动手了;二是对李明非的计划是箭已离弦,不论自己参不参与,以皇后的狠毒,一旦出手,决不会让李明非有翻身的机会了。果然,那信使从胡大勇手中拿回书信付之一炬,然后皮笑肉不笑地对胡大勇说:“小人要恭喜胡将军了,想得这彩头的人多了,可娘娘先一个就想到了你,说除非你不稀罕这个‘镇南将军’的位子,才会让别人去坐呢。”

   胡大勇将心中的最后一丝疑虑也抹掉,做出了抉择。在忠诚与背叛之间,他选择了背叛;在感恩与野心之间,他选择了野心;在正义与邪恶之间,他投靠了邪恶。然后,他给自己的选择冠以“无奈”两个字,只是,如果考虑这样的选择给他自己带来了多大好处,却给别人带来了多大灾难,这“无奈”便成了可悲与可鄙了。

   李明非就这样落入了早已精心设计好的陷阱。开军屯的第二天,钦差“到”了,不由分说,以欺君死罪将李明非投入大狱。胡大勇马上四处联络李明非的心腹爱将,从中挑唆,要起兵营救李将军,一些人热血上涌,嚷嚷着要救,可还有一些老成稳重的人却说有李相在,只要分辨清楚,皇上也会法外施恩的,如果贸然营救,会给人以造反的口实,反而害了将军。于是胡大勇适时抛出了一个惊人的传闻:李相已被下狱,自身难保了。

   众人大吃一惊,纷纷质疑此消息的可靠性。胡大勇说,他贿赂了钦差的身边人,打听为什么这位钦差大人这么严厉,谁不知道李将军是李相之子,也要给李相个面子啊。那人告诉他,李相犯了事,通敌大罪,自身难保了,要不钦差大人能这么大胆子,说抓人,就把一个“镇南将军”给抓了?开军屯赈灾才多大点事,八成还是李相案子的牵累呢。

   众将一听炸了锅,胡大勇趁机义愤填膺地说:“这里哪个人不是受李将军大恩才有今天的,现在眼见将军要人头落地了,便个个就要缩头了,谁也说不着谁,反正我一个人去劫狱,大不了一起死。”他这话一激,早就有几个血气方刚的耐不住了,也叫着一起去,那几个持重的也一时语塞,找不出办法来。

   当夜,这些将领乔装的劫狱行为不可避免地失败了。第二日,钦差竟然调来了郡守衙门的护卫,和两百士卒,将李明非绑缚在刑场上要立即明正典刑,说是为了防备劫持和兵变。而在一夜之间,那些李将军的心腹将官有的被软禁,有的家人被抓,有的收到恐吓信缩了头,剩下几个不顾性命的带了兵到刑场抢人,却被钦差以李明非性命作要挟,双方僵持对峙着。

   眼见李明非性命岌岌可危,急得杜飞欲哭无泪,除非神仙来救啊!突然,杜飞想起了什么,发了疯似的往回跑,心里念叨着:“菩萨保佑,她是妖,她是妖!”

   青儿最近和芍药一起插花入了迷,天天泡在花苑,学习各样花草的名字、特点。倒是芍药怕累着青儿,时时催着她回屋躺会儿。可自从李将军被下了狱,芍药急得直哭,青儿也不禁叹息,自然没心思去花苑了。芍药原本是夫人的贴身丫鬟,聪明伶俐,做事勤快周到,夫人特意让她留下来照顾李明非。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哪经过这种阵势,哭得眼睛一直红红肿肿的,反倒让青儿陪着不断开解。

   两个人正说着话,只见杜飞上气不接下气地闯进屋,见了青儿就扑通跪下拼命磕头,还哇哇大哭。芍药一见他这副模样,以为李将军出事了,也吓得大哭起来,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青儿这边哄着芍药,那边再去扶杜飞起来,杜飞不起来,哭着说:“青儿姑娘,李将军命在旦夕,看在将军救过姑娘的情份上,求姑娘也救将军一命吧,姑娘就是要杜飞这条命都行。求求你,求求你了┄┄”一边哭求,一边磕头磕出血来。

   青儿一把扶住杜飞,那边芍药也扑通跪下,哭着求青儿救救将军。青儿早就听过府中人私下的议论,纷纷怀疑自己是妖怪,看来现在真是走投无路了,把自己当成最后的救命稻草了。于是索性坐下来说:“等你们磕完头,你们李将军的命还有没有就难说了。你要说清楚是怎么回事,李将军在哪儿啊?”

   杜飞一听这话竟是应承的口气,忙说:“就在城西的户市,钦差要砍将军的头,几位将军的部将带兵去劫人,两边对峙着,恐怕撑不了多久了!我们得马上去,要不就迟了!”

   青儿对哭得喘不过气来的芍药说:“芍药,你让管家把府里的人马上遣散,赶紧躲起来吧,一会儿官兵就会到这儿来查抄,我们救了人也不会回来的,各自保重吧。”说完往屋外走,杜飞跟着到了院中。青儿一只手架着他的手臂,说了声:“别怕,你指路。”杜飞只觉脚下一空,竟已平地飞上空中,忍住心中一阵狂跳,辨清方向,只是眨眼间便到了刑场的上空。

   只见下面的形势正急转之下。李明非眼见要发生兵变,不愿意让这些战场上出生入死的兄弟为了自己一个人成为叛军而身首异处,高声喝住了双方士兵,命令部将返回营地,否则刀枪一动,自己咬舌自尽。可钦差早就受皇后密令,务必要将李明非置于死地,因为死了的将军就不会给那些依附他的人以希望,也能任人摆布成为构陷李继的又一项大罪。就在那些部将要后撤的时候,钦差授意底下的人放箭,同时让侩子手行刑。

   眼见一场血腥难免,突然空中响起了清亮的琴声,琴音如迷雾一般让所有人闻之即如坠梦乡,眼虽睁着,却无知无觉,呆若木鸡。青儿带着杜飞轻轻落下来,杜飞扑过去迅速解开李明非身上的绳索,在将他背在身上。青儿看了看那些劫人的官兵,暗想如不妥善安置,恐怕会被当作替罪羔羊,性命堪忧。灵机一动,手中出现一只树枝,抛向空中,树枝化作无穷的小小木屑,在空中拼成文字,组成了一首诗:海中千年妖,酬恩在今朝。莫动军中人,睚眦当必报。安排妥当,青儿一手托着杜飞,腾空而起。

   片刻,众人猛然醒来,发现李明非不见了,都面面相觑,突然有人指着空中的那首诗大叫,有人高声念了出来,大家听到竟是千年的妖怪劫走了死囚,纷纷仰头看着那悬在空中的木屑文字,一时间都狐疑不定,不知该如何是好。

   钦差见走了李明非,回京交不了差,又不知道到底是何方神圣劫的人,一时恼怒,无处发泄,瞪着那半空中的诗文,怒斥一声:“大胆妖孽!”,夺了侍卫手中的刀就扔向那空中的木屑诗,就在刀触到木屑的瞬间,木屑化成一个巨大的骷髅头,巨嘴一张,怪吼一声,扑向钦差,正撞到钦差的头上身上,顷刻间又化作一团黑烟,那钦差吓得“啊”一声背过气去,余下众人亦吓得后脖颈子发凉,越发相信了妖怪之说。于是,谁也不敢再拦那些劫法场的官兵了,纷纷主动让出路来。

   而这些官兵见将军被救,救人的竟然是千年海妖,并且这妖怪还做法维护自己,都跟做梦一般。领头的一个部将不禁仰天大笑:“妖善亦有道,人恶不如妖!”遂带着众人散去了。

   第61章 夜话

   等那钦差再次醒来,心有余悸地让手下人去查抄李府,却只看到一个空空的宅院。只好抓了些邻近的百姓一问,都说李将军打猎救回了一个满身珍珠的女子,一个月不吃不喝都没事,人们都猜测她是海里的蚌精变的。大家听得直乍舌,暗自庆幸这妖怪没有大开杀戒,要不然众人早已成了妖怪的腹中餐了。那钦差也被吓的不轻,吩咐手下人收集海妖法场劫人的证据,自己匆匆上路回京复命,恨不能长上双翅膀,赶快离开这妖孽横行之地。

   李明非醒了,睁开眼先看到了一脸关切的杜飞,而后是很多树木,好像是在山林之中,然后,他看到了青儿,背对着他在望着什么。

   杜飞高兴地说:“将军,没伤着哪儿吧?是青儿姑娘救了我们。这里就是我们那日遇见她的地方,你还记不记得?”

   青儿回过身来,神情有些落寞,似乎又回忆了些不开心的事。李明非站起身来,深施一礼道:“谢姑娘相救之恩。姑娘果然不是凡人。”

   青儿淡淡一笑:“你于我有恩在先,将军不必放在心上。不知将军有何打算?”

   李明非微微叹了口气,说:“想不到不过两个月,再回到此处,我竟然成了死囚犯,还连累了那么多弟兄,京中父母妻儿恐怕也在劫难逃。天地之大,何去何从,竟然┄┄”不禁一声长叹。

   杜飞热泪盈眶,哽咽着说:“将军,杜飞愿生死相从!”又面对青儿跪下说:“青儿姑娘,杜飞斗胆求姑娘也救救将军的那些部将和京中的家人吧!你法力无边又是菩萨心肠,就求你救救他们吧。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一定会早日修成正果,变成仙女的!”

   听得青儿不禁“扑哧”一乐。一旁的李明非竟也跪下说:“明非不敢奢求太多,只望姑娘能搭救军中的弟兄,他们为朝廷出生入死多年,都是国之栋梁,不能因我一人让他们成了替罪羔羊!”说着便要磕头。

   青儿忙俯身把李明非扶起来,又扶起了杜飞,说道:“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将军不为家人,却为军中将士们求情,如此高义,青儿钦佩。将军放心,我刚才已施了法术,告诫他们不要妄动你的部将,否则就是和一个千年海妖作对,谅他们没那个胆敢惹祸上身。你的军士们暂时是安全的。”

   杜飞听了“千年海妖”这几个字,纵然有了心理准备,也还是不禁头“嗡”地一声,手脚有些发麻,有点结巴地说:“你,你是,千年海妖?”

   青儿似笑非笑地说:“算是吧。刚才将军说恐怕京中父母与妻儿也在劫难逃,又是从何说起呢?”

   李明非说:“那个钦差曾对我说,不要指望我的父亲来救我,因为他也已经自顾不暇了。但父亲具体如何了,我也不得而知。如今我犯了死罪,必然会累及家人。唉,家书迟迟不到,想必是真出事了。”

   青儿想了想说:“这样吧,我在京城有个好姐妹,她也许能帮得上忙,我们去她那里试试如何?”

   李明非和杜飞见青儿肯帮忙,自然十分感激。青儿看着杜飞,眼中闪出一丝顽皮,说:“你不是很想知道我是什么样的千年海妖吗?你看好了……”话音刚落,青儿不见了,却是一条巨大的青龙站在杜飞面前,惊得杜飞差点没站稳,瞪着眼,张着嘴,喃喃地说:“不,不是妖,是,是神,是龙,真龙!我,我不是,做梦吧!”

   只听青儿的声音:“你们上来吧,明日就可到京城了。”

   明月如盘,秋风似水,如霜的月华静静地为世间万物罩上一笼轻纱。披上这轻纱的追月伫立在月下,仰头望月,夜风轻轻掀动着裙摆。追月静静站了许久,月光下的倩影随着月亮的移动而微妙地变换着角度。过了很久,追月收回目光,心中向明月默默道别,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屋内没有烛光,只有从窗户照进来的月光,这是追月喜欢的氛围,只有月光能让她的心平静安详。但,好像有点不太对,追月立刻警觉起来,望向屋中一处暗暗的角落,不等她开口,只见半空中像是有一只毛笔沾上萤光写下了几行字:

   月浸秋风里,流霜作我衣。影移风摧月,无语到别期。

   接着一个人影出现在这几行字下,追月笑了。点点萤光之下,青儿唤了声:“姐姐!”紧走几步,与迎上来的追月紧紧相拥。追月轻轻拍了拍青儿的背,语调中是抑制不住的激动:“青儿,你可回来了!真是想死我了!无道殿下呢?他带你回龙宫了吗?一切还好吗?”

   青儿心头一酸,落下泪来,哽咽着说:“姐姐,我毁了殿下最珍爱的东西,伤了他的心,也许今后再也没有机会见到他了。”

   追月赶忙拉着青儿到床前坐下,青儿难过得只是啜泣着说不出话,追月靠近了青儿,将她紧紧搂着,轻轻拍着她的肩头,温语劝解说:“好妹妹,我知道你肯定是无心之过,殿下一时气恼也是情理之中。事情未必像你想的那么糟。我看殿下不是气量狭小之人,以后的事以后说,哪有晴不了的天呢?”

   青儿原本元气未复,又是赶路,又是哭泣,只觉得头开始发晕,浑身无力。追月亦察觉青儿有异,忙把手一挥,将几只烛火点亮,灯下只见青儿容颜憔悴,面色惨白,似有晕厥之象,也吃了一惊,慌忙将她扶着躺下。过了半晌,青儿缓过神来,坐了起来,追月给青儿端了杯水喝了,怜惜地说:“这才几日不见,妹妹怎么憔悴至此。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妹妹可有精神和姐姐说说?”

   青儿便将自己如何被抓回龙宫,又被无道救出,如何识破小蝶的身份,却因受小蝶算计失手毁了雨蝶之墓,与无道分开的事说了个大概。追月听了,怒上心头,说:“倒看不出她一个小小的丫头,心思竟然这般阴毒。你说的那个与她在一起的妖怪,很可能是蜥惕,他是玄墨的心腹。”说到这儿,追月突然意识到自己隐瞒青儿和无道行踪的事很可能会通过小蝶之口传给蜥惕,很快、也许已经让玄墨知道了,不知玄墨会如何处置自己,自己没有太多时间了,心中忧虑但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不想让青儿担心。

   追月转过话题,问青儿:“青儿,你不是有珍珠护身吗?可怎么虚弱成这个样子?”

   青儿便告诉了追月自己眼泪的秘密,又接着讲了如何被李明非所救,又如何救了李明非的事,末了说到:“李将军两人已乔装改扮,暂时在云梦山下的一个小庙中借住,那个钦差最快也要八、九日才能赶回京城,此时应该不会有人想到李将军会在京城出现。我想讨姐姐个主意,眼下该怎么办呢?李将军的父亲和家人真的出了什么事吗?”

   追月听了,怜惜地说:“我竟不知妹妹是流不得泪的。只是,妹妹对无道殿下动了真情,可是他却羁绊于昔日对雨蝶的深情中难以自拔,真是个难解之局啊。倒是那个芍药说得好,‘各有各的时辰’,妹妹要珍惜自个儿,也就是珍惜你们将来的机缘了。”

   青儿点点头,说:“是,我已想通了,就算将来无缘再见,我心里也是有了一辈子忘不掉的东西,虽不能拥有,但只要知道它曾经存在就会满足了。如今,我也懂了无道殿下守候雨蝶之墓五百年的心境了。原来,动了真情便如那花朵绽放般的美丽,可又总有花谢的时候。我愿意守候这份美丽,愿意等待它的再次开放。”

   追月欣慰地笑着说:“妹妹几日不见,才情大长,都出口成章,落笔即诗了。可惜那个‘文思御手’傅承文被贬出京城,要不倒可让你们一较高下呢!”

   “顾承文?此人品行不端,害人害己,已经葬身恶妖腹中了。这里可有个好曲折的故事呢,姐姐可想听?”青儿故意卖着关子说。

   追月见青儿的精神恢复了活力,也很放松,便笑着说:“当然想听,妹妹这一趟远行可是不得了,走出多少故事来,比那街上说书的还要精彩得多呢,这下我可不会闷了,说吧!说得好了,姐姐打赏!”

   青儿便将林风儿、叶露儿两姐妹的际遇细细说与追月听了,追月听了感叹不已,然后又说了自己在京城的状况,不知不觉,天已蒙蒙发亮。

   第62章 又见海妖

   追月看看天色,话锋一转,说:“妹妹这回救了李将军,真是帮了我的大忙呢。人的心思实在可怕,善起来感天动地,恶起来怵目惊心。那个章皇后阴险狠毒,对谁都不放心,虽然表面上信任我,可杀李明非的事竟然也瞒得风雨不透。恰好这阵子为了李继案子的事牵扯了我不少人手,等探知了赈灾钦差的真实目的,为时已晚。没想到人却被你救了,这可真是人算不如天算,谁又能说,这不是冥冥中的天意呢?”

   青儿问道:“那李明非的父亲和家人如何了?”

   追月说:“他父亲李继一家已经获罪,抄家入狱。也不瞒你,李继之案,其实是我帮皇后谋划的。”

   青儿有些意外,说:“姐姐这么做必有道理。”

   追月说:“前朝后宫中的势力以章皇后和惠贵妃为大,我要让她们尽快两败俱伤,才好借机扶持奕正上位。李继依附于惠贵妃这边,是章皇后的眼中钉。我表面上帮皇后除掉李继,实际上是要将她们两股势力的角逐加速。李继一出事,二皇子必然狗急跳墙,皇后自然要提前动手,中平朝廷就要大乱了。”

   青儿有些忧心地说:“姐姐,我知道你这么做是要给人族找个英主。可是,李明非这个人的确是个好人,他冒死开仓赈灾,又深得军士的爱戴,如果因为这些阴谋含冤丧命,也不是中平国之福啊!”

   追月笑着说:“妹妹说的是!我虽然帮助皇后做成了一桩冤案,但李继父子绝不能死。李继,把持着中平国的军政多年,虽然沉浮于宦海,多了些利欲熏心,但其实他内心也很矛盾,良心未泯。他给儿子取名‘明非’,就是明白是非之意,又安排儿子远离京城,从小在军中历练,其实这才是他自己的理想,希望只作一名纯粹的军士,杀敌卫国,马革裹尸;而他的这个二公子,李明非,十三岁从伍,从一个士卒做起,身经百战,文武兼备,是一国军队统帅的最佳人选,更难得的是他心怀慈悲,心系百姓,从他甘冒杀头死罪开军屯赈灾就可见一般,有这样的人才是中平国百姓之福。他们父子两人都是中平国的栋梁之才,我要保下他们,将来必有大用。”

   “好,那当如何去做?青儿愿当马前卒。”青儿认真地说。

   追月笑着又搂着青儿说:“有妹妹当我的马前卒,姐姐就可以无往不利、高枕无忧了!那,我请你这条青龙再当回‘千年海妖’如何?”

   青儿一点就透,说:“这样好,都能说得通了,‘千年海妖’为了报恩,先救了李将军,又上京城救出李将军的父母家人。可是之后又该如何安置这些人呢?”

   追月下了床,示意青儿跟上来,卧房内一个长长的书案,追月用手一挥,书案移开,下面石板翻下去,露出一个石阶,一个甬道。追月对青儿说:“这是个通道,通向祭坛之下的一个很大的洞府,里面藏个一两百人绰绰有余。四周有我设的结界,即便是玄墨派来的小妖也打不开。我会派亲信小妖必要时递送饮食和消息,一旦时机成熟,就接他们上来。”青儿点点头,两人又计议了一会儿,天已大亮,青儿便回到了清凉寺,告诉李明非,他的家人的确已经被下了大狱,但已经有了营救的计划,就在今天晚上,李明非两人自是又惊又喜,焦急地盼着天黑。

   第二日一大早,京城最严密的监狱典监寺出现了一个天大的奇事,一夜之间,在押重犯李继一家一百三十余口凭空消失了,所有狱卒既毫发未伤也毫不知情,更没有任何打斗损坏的痕迹,却只有一首悬在半空中的草屑诗:海中千年妖,酬恩在今朝。莫问狱中人,从此乐逍遥。

   此事立即在早朝上闹得沸沸扬扬,惊动了皇帝和皇后。皇上下旨,立即召两位国师惠念大师和方斋道人一同前往典监寺,查验是否为妖怪所为。当方斋道人看到那首悬在空中的草屑诗,便断定此幻术并非凡人可施。他试着施法去破,那草屑诗立即化作一个大大的微笑的嘴,而后成为青烟,消失于无形。这一刻,方斋道人心中闪出了追月的影子。但几天之后,当惊魂未定的钦差回到京城,把“千年海妖”法场劫人的事向皇帝浓墨重彩地禀告一番后,追月的嫌疑便被彻底洗清了。

   当朝堂上下、京城内外被千年海妖的各样传闻搞得晕头转向、人心惶惶的时候,神庙祭坛之下的那一方神秘洞府倒是一派死里逃生、合家团聚的惊喜形状。

   追月每每想起那夜青儿化草为屑作的那首海妖诗就乐不可支,再想象那个巨大的笑嘴让两位国师当场目瞪口呆的情景更是笑得打跌,直对青儿说:“简直爱死你这个鬼精灵了。连劫法场、劫死囚的事都办得如此妙不可言!”当然,笑归笑,乐归乐,接下来的正事还是要做的。

   李继父子被带入了一个密室,李继到现在还懵懵懂懂如做梦一般,不敢相信李明非悄悄对他说的话,无论如何他也难以相信自己全家竟然是被青龙所救。然后,他见到了那个李明非口中的青龙所化的青儿姑娘,而同时看到,站在她身边的竟然就是整个京城和皇族都捧为上宾的新任大祭司追月,难道她也是龙?李继觉得脑中混沌一片,一时呆在当场。

   李明非并不认得追月,一见青儿便纳头就拜,口中直说:“明非一家一百余口均为龙神所救,大恩大德明非无以为报,但有差遣,明非万死不辞!”

   青儿忙俯身将李明非扶起来说:“将军万不可如此,青儿受恩在先,感恩图报而已。何况中平国即将大难临头,以将军和相爷为人,救你们也是为了中平国万千百姓。”

   李明非不禁动容,问道:“难道西南战事已起?不知有多少蛮夷进犯?”

   青儿摇摇头,说:“要进犯的不是蛮夷,而是妖。”

   李明非不禁愕然,一时语滞。

   追月看着一脸茫然之色的李继说:“追月先恭喜相爷一家劫后重生、合家团聚!相爷,李将军,请坐。事出突然,怨不得两位不明所以,容追月向两位细说原委。”李明非听得“追月”两字,心中方才明白,眼前这位竟然就是大名鼎鼎的大祭司,心中也不禁想到:她和青儿姑娘是好姐妹,难道也是龙?到底是征战沙场的主帅,何时都会压得住阵脚,先向追月见了礼,各人落了坐。

   追月毫无隐瞒,将玄墨的来历、野心和计划向李继父子和盘托出,听得两人心惊肉跳。李继征战半生,什么虎狼之师没交过手,但和妖对阵连想都没想过。从来妖也好,仙也罢,只是半信半疑的传说,便是一个、两个都难得亲见,更何况是人妖两军对阵。李继心中仍不能确信这种事的可能性。于是带着满脸的疑虑说:“恐怕是老夫老矣。这种事实在是匪夷所思,别说人妖军前对阵,就是一个、半个的妖都不曾亲见。传说中,妖的法力高强,呼风唤雨、飞沙走石。人的血肉之躯如何对抗?这种事即便是我们信,可若公告天下,多少人会信?即便是信了,只怕也会天下大乱,如惶惶丧家之犬啊!”

   追月心中暗道:不愧是老成历练之人,一言切中要害。心中略一思量,看了一眼青儿,青儿会意,两人起身向后退了几步,李继只觉得眼睛一花,再定睛一看,一条青龙,一只白鹿站在面前,不觉惊得站了起来。须臾,追月和青儿回复人身,重新回到桌边坐下。

   追月看着李继说:“相爷所言不差,人说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但这世间万物,即便是眼见、耳听的也不过沧海一粟罢了,又怎以一己见闻来判定虚实有无呢?她是龙,我为鹿,已阅历人间千年光阴。苍茫大海、郁郁密林,能收日月之精华、修灵异之身形的,也并非只有我们两个。只不过仙、人、妖各守本份,相安无事而已。追月据实以告,相爷还有何疑虑,但说无妨。”

   李继颔首道:“大祭司之言,老夫并非不信。更何况你显露真身,足见诚意。只是我等凡人,以血肉之躯如何与法力高强的群妖对敌?说起仙、人、妖三界,据老夫看,能制服妖的恐怕只有神仙吧?”说完看看青儿。

   青儿自然会意,说:“相爷之意,青儿明白。刚才姐姐说,只因三界各安本份方可相安无事。仙人守心,人间泛欲,仙人若动辄干扰人间之事,人族早已无存,仙与魔又有何异?我龙族因是上古神兽唯一幸存的,因而得以统领四海,也是留在人间唯一可以制衡妖界的神灵。只是龙族合族不过三十有余,玄墨又早已窥伺在侧,一旦发难,龙族必然首当其冲,万一龙族难以抽身兼顾,人族务必要早有准备以自保。这也就是姐姐甘冒生死要助中平国一臂之力的初衷啊!”

   第63章 天下事

   李明非听了两人的一番议论,终于疑惑顿消,对两人说:“大祭司,青儿姑娘,两位所言所行,明非感佩之至。明非愿倾尽一己之力,协助两位。只是尚有一事不明,还望赐教。”

   追月说:“李将军但说无妨。”

   李明非说:“人之为战,靠的是刀枪火石,拼的是血肉之躯,若与妖开战,又当如何呢?”

   追月笑笑说:“将军问的极是。将军有所不知,若说这妖,也并非都如大家所想的法力高强,嗜血食人。妖之修炼,难比登天,最少要三、五百年方才修炼成人形,不过会些机巧变化、飞行隐遁之术。真正能不惧刀剑、法术高深的也要有上千年的修行。能得到修行的机缘就已不易,再能坚持下来得千年道行的更是少之又少。如玄墨这般上万年的修行实为罕见,可惜她不珍惜,坠入魔道。寻常之妖,同为血肉之躯,也惧刀枪火石。对付那千年恶妖,就要靠同样会法术的能人异士了。追月为寻这些人费了不少功夫,可惜只找到两个人,一个是了因大师,另一个是方斋道人。论法术,两人都堪称能人,然而方斋道人心术不正,恐怕彼时坠入魔道亦未可知。只可惜普济寺的空禅大师和一寺僧众竟先遭屠戮,唉,实为可叹┄┄”追月一时想起普济寺众僧,心中一阵酸楚。

   李明非毕竟久历沙场之人,越是凶险,越能激起一腔热血,圆睁双目,目光逼人,朗声说:“既然如此,我们何不上奏朝廷,广招能人异士,调集兵马,陈兵枕戈,以备一战!”

   追月闻言,不仅苦笑,心中暗想:到底一介武夫,只凭一腔热血,哪知人心险恶、为政不仁才是要害啊!只知妖是魔,那人间就没有魔吗?

   追月徐徐说:“将军忘了自己身处何地,忘了你已不是‘镇南将军’了吗?”

   一句话,说得李明非脸如死灰,李继面如槁木,一时间密室内鸦雀无声。

   追月站起身,走了几步,对李明非说:“将军是一军统帅,自然知道统帅无能,则如群龙无首;战术有误,便会自蹈死地。如今,朝廷的主庸臣乱、明争暗斗的局面,相爷比我更清楚吧。李将军,实话告诉你,章皇后暗中扣下你赈灾的奏章,让胡大勇谎报军情,密派钦差,只是为了除掉你,再构陷相爷,置你一家于万劫不复的死地。他们何曾会顾虑到边境战事一起,会不会因此陷国于危难之中,伤民于战乱之下。他们更不顾蝗灾深重,刻意延误赈灾,还不是罔顾民生死活,这样的人,与噬人之魔又有何异!在他们眼中,无国、无民,只有眼前那些争权敛财、声色犬马的私利!我看也不用妖兵压境,只要我对他们施以淫威、诱之以利,现在中平国就亡了!从此万千无辜生命便如猪狗,任恶妖取食!将军但知妖是魔,却不知人亦可成魔吗!“

   这一番话,竟把一个当朝武相,一个军马统帅说得如遭雷劈、冷汗淋漓。

   青儿见一时冷了场,便对追月说:”那依姐姐看,这君庸臣乱之局当如何解呢?“

   追月并不急于回答,倒是问李继:”敢问相爷,你有没有察觉出皇上有些神情恍惚?“

   李继点头说:”不光是我,臣僚们也都私下议论,但宫中传闻,说是因吃了方斋道人进的御仙丹的缘故,难道这其中有什么蹊跷不成?“

   追月面无表情地说:”依我看,皇帝活不了多久了!“

   李继一脸震惊,脱口而出:”难道是你……”

   追月冷笑一声,说:“有人比我心急多了!皇上每日早晚烧香敬佛,却不知那香中掺了特制的迷迭香,长期吸入此香,人会神志不清,最后变成痴傻之人。掌管贡香的人是皇后的亲侄子。一个痴傻的皇帝自然会任人摆布,否则你一个元老重臣,皇帝一向信任倚重,如何能在几日之内就匆匆定案,在你之前,还有几个二皇子那边的人也被迅速定罪。先清除了二皇子的爪牙,接下来就是皇后最大的眼中钉惠贵妃和她的三个皇子。宫中传闻的矛头直指二皇子的另一个臂膀方斋道人,接下来恐怕就会以皇帝暴毙与方斋进贡的丹药连在一起,将方斋、二皇子、惠贵妃一并连根拔起。其实,早在我被封为大祭司之前,皇后曾让我入宫解梦,她的梦就是惠贵妃谋权篡位。只可惜,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皇后忽略了一个关键人物,那就是方斋道人。此人道术高深,心思邪恶,也是京城中唯一知道我真身的人。他的御仙丹中掺有一味药,是他用了几十味药炼成的,此药单独食用没有毒性,反而让人精神倍增,但只要与银杏同食,立刻身亡。宫中侍从,包括御厨司中都有惠贵妃的亲信,何时要皇帝的命,不过就是传个口信的事。更可怕的是,方斋的这味丹药被当作宝物常由皇帝赏赐大臣,大臣们也都用着好,便私下向方斋求药,方斋故意放话说这丹药极难炼制,结果不仅就此敛财,也更引得这些皇亲大臣们趋之若鹜。朝廷上下,凡是食用御仙丹的人,都会随时被方斋拿了命去!二皇子想皇位想得发疯,皇后的这些动作,正是要逼着他狗急跳墙,不仅皇帝的命,就是整个朝廷都是风雨飘摇!哼!为了权势,夫妻、父子之间都如此丑陋不堪,你们还指望他们能为了被视如草芥的小民们去厮杀疆场吗?“说完,目光冷峻,看着李继父子。

   李继一声长叹:”唉,君君臣臣,又当如何?“

   李明非忍不住站起来,走了几步,猛一回身,高声说:”一个毒疮,烂了也罢!管他谁做皇帝!只要能以国家为重,救民于水火,咱就保他!“

   追月看了一眼青儿,无奈地笑了笑,说:”‘管他谁做皇帝’这话倒是微妙!将军可有意做这个皇帝?我倒以为将军无论人品才干,在这危难之际若肯临危受命,倒是中平国百姓之福啊!”

   李明非像是被人打了一记耳光,脸登时涨红,对追月怒目而视,愤愤说:“大祭司,何出此言!李明非岂是那趁人之危、狼子野心的卑鄙之人。大祭司若以为明非有不臣之心,明非愿以死明志!”

   追月站起身施了一礼,说:“将军,恕追月言辞唐突。我非人类,对你们的那些君臣之道不以为然。在妖界,道行高深者为大;在仙界,功德深厚的居长。你们人族,却将天下收为一家之私产,唯一人之命是从。所谓定君臣名份,即便是无德无才甚至卑鄙暴虐的为君,也能一忍再忍,直到用不知多少冤魂和枯骨唤醒最后一丝生存的欲望,才会打破‘谋逆’的道义枷锁,换得又一个家天下的轮回。君臣之道,是你们给自己的族群定的秩序法则,无可厚非,但君自何出却是根本,方才将军说‘只要能以国家为重,救民于水火的,就保他’,将军自己就是这样的人,可却宁死也不愿为君,因为你不愿担上“不忠”之名,否则即便是那些小民也会唾弃你。所谓君君臣臣,你们只在乎这种契约关系,却忽略了这契约存在的目的,无论君臣,不都应以国家百姓为己任吗?为君为臣,不应首先看他是否利国爱民吗?也罢,我是妖,原本隐于山林之间,不想涉足人世,如今迫不得已,只想尽快消弭这场由妖界引发的灾难,不会越界出头,强人所难。既然你们只效忠于他奕氏一家,皇帝已成废人,就你们看来,那些皇子中谁能作这‘以国家为重,救民于水火’的新君呢?恕追月冒犯,提醒两位大人,危难之时,务以百姓为念,别再说什么‘不可擅议废立’的话吧。”

   李继心中慨叹:“她虽是妖,其见识高远,人愧不如啊!”

   李明非也不由得对眼前这位美丽的女子刮目相看,毕竟他不像父亲那样沉沦于宦海多年,顾虑重重,原本就是一派豪迈气概,当下抛去成见,对追月坦诚相对,说道:“大祭司的见识,明非佩服。只是明非常年驻守边地,对朝中局面不很清楚,与众位皇子也交往甚浅,实在不敢妄下论断,或许父亲大人会有所见的。“

   李继想了半晌,方才开口说:”若论德行,当今太子倒是个宽厚之人,九皇子、十二皇子,还有几位皇子都笃信佛道,也有慈悲之心;但若论才干,当以二皇子最出众,七皇子、十三皇子、十皇子也都各有所长,这要说谁更为合适,老夫一时难以决断。“

   李继的这番话让追月大为失望,一下子说了这麽多皇子,都是泛泛而谈,说了等于没说。便直言不讳地说:”如今是要找个临危受命,力挽狂澜的明君,务必德才兼备。相爷说的那几位笃信佛道的皇子,不过是为了讨皇上的欢心,有的对下人冷酷无情,有的背地里骄奢淫逸,谈不上慈悲有德;至于那几个才干各有所长的皇子,且不说德行如何,便是才干也不足以独当一面。当今太子懦弱孤僻,向往避世独处,众所周知,他不过是皇后的傀儡,更难当大任。至于二皇子,恕我直言,他若无才,倒是朝廷和百姓之福!“

   李继嘴上不说,心里倒也认同追月的议论。李明非听得直皱眉,接口说:”这麽多皇子,就没一个能担当大任的吗?“

   第64章 对弈

   追月微微叹了口气说:”这些皇子自出生起就被一大群奴仆骄纵着,又从小浸淫于宫廷的尔虞我诈,他们哪有机会去体会民生疾苦,又岂会有为国为民的胸襟呢?倒有一个皇子,也算是因祸得福,从小不在宫中长大,博学有才,是真正怀有慈悲之心的人。只可惜口不能言……“说完追月看着李继,果然李继讶异之色骤现:“大祭司说的莫不是十七皇子奕正?”

   追月非常清晰地回答道:“是,他是最合适的人选。”

   李继父子对望一眼,李继沉吟不语,李明非忍不住说:“自古以来,何曾有过哑巴的皇帝,只恐天下哗然,成为笑谈吧。”

   追月说:”相爷,将军,能不能作我们先不下断言,不如这样,我来安排两位先见见这位十七皇子如何?“

   李继说:”要说这些皇子中最难见到的就是这位十七皇子了,他只有在每年神庙祭祀的时候露面,连帝后寿辰,也是特许他不到宫中贺寿的。而平日里完全闭门谢客,如同和尚闭关修行一般,不知大祭司有何手段,可以见到这位十七皇子?“

   追月说:”当初在受封大祭司的庆典上偶遇十七皇子,那时便庆幸奕氏一脉竟还有这样厚德之人,后来探知他会在每年母亲、妹妹和祖父的祭日出门祭扫,便化作一个老和尚与他交谈。自此以后,他每隔十日便来拜会我这个老和尚,后日就是第十日,到时我将你们也变成两个游方的和尚,你们不妨先谈谈再说。“

   李明非哑然失笑,说:”可他不是口不能言吗,如何交谈呢?“

   追月淡淡一笑,说:”到时便知。“

   竹笙,八岁就进了平陵申的府邸,作了皇帝宠爱的嫣嫔平陵雪的哥哥平陵鹤的书童。可就在那年,嫣嫔和两位小公主相继亡故,病得奄奄一息的十七皇子被送出宫,来到祖父平陵申的身边养病。可一年多后,平陵申也病故,已经失音的十七皇子奕正,便由舅父平陵鹤抚养。于是十岁的竹笙从那时起陪伴着九岁的十七皇子奕正,如今已经走过了十四个年头。在竹笙心中,把奕正当弟弟一般呵护照顾,因为与奕正交流都要靠写字,所以奕正都要竹笙和他一同读书,竹笙虽不如奕正那么博学广揽,倒也装了一肚子的学问。

   十四年来,竹笙陪着奕正每日除了读书就是习武,而奕正平日极少出门,更不见任何访客,甚至连婚事都拒绝。已到适婚年龄却未成婚的皇子也就只有奕正一人了,连皇上也不知何故听之任之。竹笙便有些怀疑奕正怕是有了出家的念头。这个怀疑在最近就更强烈了,因为自从那日随奕正出门祭扫,偶遇一个老和尚,奕正与那和尚相‘谈’甚欢,竟然打破不出门、不见人的成规,每隔十日就去见那老和尚,还不让自己跟着。竹笙真怕会有一日,这个像是弟弟的奕正从此一去不返,再无相见之日了。

   今日一早,竹笙备好马,心情沉重地看着便服的奕正跃马扬鞭,绝尘而去,没精打采地回府去了,而此时的奕正却并没有察觉竹笙的心思,还以为不让他跟着,他在担心自己的安全而已。”能出什么事呢?一个没用的哑巴,还会吸引任何人的注意力吗?竹笙太多虑了。“这么想着,奕正嘴角露出了自嘲的微笑。十四年来,从不见陌生人的奕正,自从那日与大祭司追月有了一次邂逅,心中竟然有种莫名的躁动,好像一池静水,突然被风吹起阵阵涟漪,这涟漪越来越大,搅得池水再也无法恢复平静了。不久之后,给母亲扫墓的途中遇到一个眉毛皆白的老和尚,竟然不再戒心重锁,‘谈’了足足两个时辰,仍意犹未尽。老和尚自称法号慧因,佛学渊博,谈吐风趣,更兼通古知今,就在不远处山中一个极为简陋的小庙中修行,寺中只有他一人。于是奕正主动提出能否到寺中拜望,老和尚欣然相邀,这样一来二去,竟成了定例,为了不让外人打扰,奕正竟连从不离身的竹笙也不让跟着,倒让竹笙提心吊胆的。

   奕正来到庙前,将马拴在外面,自己快步进了门,却意外看见小院中竟有三个和尚。慧因大师和一个和尚在对弈,另一个年纪轻些的大和尚站在旁边观棋。三人听到声音都向这边看来。奕正虽见有生人,却也是出家人,便只略停顿了一下,走到三人面前,合十见礼。

   慧因大师笑呵呵站起来,向两个和尚说:“这位就是老衲说的那位伊施主(奕正一直隐瞒身份,化名为‘伊正’),年纪虽轻,修为不浅呐!”,又对奕正说:“伊施主,这两位是老衲故交,善果大师和寂远大师,前日游方路过此处,来看看我这个老和尚圆寂没有。我说近日有个伊施主常来小庙参佛,菩萨跟前得有人打扫支应,就一时给耽搁了。他们还不信。今天你要不来,老和尚我的清白可就没了!”几人轻松一笑,原本陌生拘谨的氛围立刻变得亲近活跃了许多。

   慧因对奕正说:“你来得正好,我那后院的菜园子才浇了一半,就让他拽过来下棋,我得赶快去浇菜,晚了我那些菜就得给我脸色看了!”说完也不管奕正的反应,就一颠一颠地跑了。

   善果大师微笑着对奕正说:“阿弥陀佛!施主请坐。慧因大师是见要输棋,脚底抹油了。这残局就撤了吧,我们重新开盘如何?”

   奕正看了眼棋盘,摆摆手,随手拿起靠在桌边的竹竿,在桌旁一方特意辟出的沙地上写道:“不必,有始有终,下完吧。”

   善果大师笑着点点头说:“善哉,请施主落子。”

   奕正执黑,看着棋盘想了会儿,又写道:“大师好意心领了,应该是大师落子。”

   善果大师看了一眼观棋的寂远大师说:“施主好眼力,看来老衲要小心应付了。”一时间小小院落悄然静寂,但闻清脆的落子之声。

   奕正下得很快,善果大师则越下越慢。时间不太长,棋已收宫,算来奕正输了一目。善果大师说:“施主吃亏了,要不是给慧因大师收拾烂摊子,输的定是老衲了。”

   奕正淡淡一笑,在沙地上写道:“黑白分你我,输赢在取舍。大师的棋谋算精到,伊正受教了。”

   善果大师眉峰一挑,接口说:“依施主看,如何取舍才稳赢不输呢?”

   伊正微一沉思,写道:“取不望赢,舍无关输,心中无输赢,落子有取舍,取便是舍,舍自有得,此乃弈之妙趣也。”

   善果大师眼光发亮,点头道:“施主所言精妙,只是既然有了棋盘,分了黑白你我,不为输赢,又如何取舍呢?”

   奕正用扫帚缓缓抹去沙地上的字迹,清晰写道:“输赢在心,则患得患失。取之有道,舍而弃贪,心无旁骛,意无杂念,输赢但为取舍之结果,取舍源于大自在心。”

   善果大师笑了,他觉得自从自己居于朝堂之上,除了回家面对妻儿,他从未像今天这样笑得发自内心。

   旁边观棋的寂远大师,合十道:“阿弥陀佛,施主之言大善!不知施主可否愿与贫僧对弈一局?”

   奕正含笑回礼,又做出了延请的手势。小院恢复了平静,微风拂过,日暖如春。清脆的棋盘落子之声让这里恍惚如方外世界,不染尘埃。然而观棋盘之上,正是疆场厮杀,波讦云诡,于无声处却有金戈铁马,攻城掠地。终于,最后一子让尘埃落定,寂远败了,却笑了,输得心服口服,笑得舒心畅意。

   奕正写道:“大师承让了!大师棋风凌厉,脉络粗犷,这一弈下得痛快!”

   观棋的善果大师道:“这个和尚出家前是个领军打仗的,如今还是六根不静,下棋还跟上了沙场一般行凶斗狠,施主直言无妨,莫须留情!”

   寂远接口说:“如贫僧看,这棋盘如战场,攻防易势,谋局布阵,如出一辙。看得出来,施主是熟读兵书的,贫僧所言不差吧!”

   奕正一笑,持竿写道:“别无所好,唯爱读书,杂七杂八,兵书也看,不过纸上谈兵,空谈而已。”

   寂远有些兴奋,说:“善哉!空谈好,空谈何妨!施主以为,用兵之道,贵在何处?”

   奕正挥杆疾书:“兵者,凶器也。上上之兵,自然是不战而胜。若非得已,谋局为要,布阵其次,知己知彼,出奇制胜。”

   寂远又问:“如果,双方对阵,一方处于明显的劣势,敢问施主,可有取胜之道?”

   奕正一边用扫帚将沙地抹平,一边思考,徐徐写道:“胜负,非一战可定,亦非人之多寡,势之优劣可定。正义之师,纵然力薄势单,屡战屡败,只要坚守道义,民心所向,天道所酬,置之死地而后生,再凶残的恶魔也毕竟是魔,胜负生死可在顷刻之间。坚守道义,佐之以术,便是制胜之道。”

   寂远目光炯炯,与善果对视一眼,说:“施主棋艺高超,寂远心服口服。”

   第65章 池鱼

   不知何时,慧因大师站在一旁看着三人,此时接口说:“怕是心焦口渴腹中空了吧。管他胜与负,青菜萝卜填饱肚,小庙管饥不管饱喽!”

   这一顿普通而清淡的斋饭,奕正倒没觉出什麽特别,可善果和寂远却吃得香甜。吃完斋饭,善果和寂远又讲了好些“游历”见闻,三人继而讲禅参悟,竟然不知不觉天已擦黑。奕正匆匆告辞回到府中,府中人早急得团团转,不免埋怨竹笙为何不跟着,至少要知道去处,如今要找都难,闹得竹笙焦头烂额,欲哭无泪。好在人回来了,奕正少不得向舅父道安请罪,舅父嘱咐今后还是要有人跟着才安心。奕正只能应了,竹笙自是松了口气,按下不提。

   却说奕正刚刚离开,慧因大师回复了追月之身,又将善果和寂远变回了李继与李明非。李继看着追月拱手而叹:“大祭司果然神通,老夫白在这京都首府混迹二十余年,竟不知皇子中还有这等人物,只可惜天不作美,怎么偏偏让他身有残疾呢?唉!”

   追月走到桌边,伸手拿起几枚棋子放在手中端详,一边说:“相爷,天意难测!您说是时势造英雄,还是英雄造时势呢?观古之英雄豪杰,有几个是十全十美的,又有几个是一帆风顺的?若不是妖族犯界,人族又内乱争斗,即便知道十七皇子德才兼备,但他不仅身患残疾,更无靠山党羽,谁会扶助他登上大位?细想来,这世间事皆由因及果,环环相扣。因为皇上无能,后宫险恶,才会有奕正出宫,逃离了是非肮脏之地,有机会修身养性,韬光养晦。又因为他有残疾无朋党,皇后和那些有野心的人才不会注意到他,而玄墨的阴险野心,皇后之清除异己,也才会有你我这样的人汇聚到他的身边。这样想来,又岂是我追月一厢情愿偏要让他作皇帝?这不就是你们人常说的‘时也,命也’?事到如今,我们还有时间,还有更好的选择吗?”

   李继心中暗赞:“若她生而为人,也是个叱诧风云的人物啊!”

   李明非也愈发佩服追月,想了想说:“大祭司见识深远,明非敬服。可接下来我们该如何做呢?”

   追月将棋盘上的棋子用手一抹,说:“相爷父子的失踪,便是那敲响的战鼓,大乱在即,那就让我们来收拾残局吧。”

   李继父子并不知道,追月已经派出小妖变作两人模样,故意在离京城不远的京师护卫军驻地现身。章皇后很快就会被这个消息逼上绝路,要铤而走险了。

   李继、李明非的相继被救和失踪让皇后先是震怒,而后惊惧。原本,拿掉这两个人是对付惠贵妃势力的关键一步,为了确保绝无差池,她狠下心,将自己的夫君当今的皇上变成废人,成为真正的傀儡。因为她不能坐视二皇子羽翼丰满,当朝国师方斋道人是他的人,武相李继和他所控制的军队都为他效忠,再等下去,就要刀架在脖子上了。可千算万算,还是失算,她才不相信什么‘千年海妖’报恩救人的说法,认定了肯定有了内奸,二皇子救了人,制造了妖怪救人的谣言来争取时间。刚刚得到的消息说,在驻扎着三万京师护卫军的附近发现了李继父子,只怕这两人已开始联络各地人马,不日就要进京勤王了。与其坐以待毙,不如铤而走险!她看看一旁呆呆傻傻的皇帝,眼光变得冰冷而怪异。然后,她吩咐道:“来人,传旨,让赵丞相偏殿见驾。”

   神庙,是个神圣而庄肃的地方,只有重要的祭祀活动才会打破这里的沉寂。自从追月入主神庙,让神庙增添了令人向往的神秘色彩,王公贵胄们时常会找些事由到访问卜,追月都会让他们满意而去。

   今天,一个让她既厌恶又期待的人到访:方斋道人。方斋不是没来过,他的仙云观离此不远,又对追月心心相念,常常找各种借口来此或问卜或论道。只是自从皇后把李继下狱,二皇子急得直跳脚,几乎天天找方斋商议对策,方斋就再也未踏足神庙了。

   今日他来神庙,倒真正是为了“公事”试探或摊牌。李继离奇失踪,不论生死,都把二皇子推到了绝地,如今两臂已断一臂,军队的力量因群龙无首而一时难以把握,这对皇后来说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而对二皇子来说却是最大的危机到了。这几天,二皇子和方斋紧锣密鼓做了最后的部署,成败之举就在这几日了。

   但方斋心中还有一个最大的变数却不能对二皇子言明,那就是追月。在二皇子看来,追月就算是皇后的人,到底初来乍到,根基不稳,平日里暗算个人还用得上,关键时候就是个摆设。但方斋却心中叫苦,谁能说一个千年妖精是个摆设?皇后若是知道自己身边竟有这等神力相助,都能乐得精神失常了。可如果她真的是站在皇后一边,那可要重新考虑自己的处境和立场了。富贵权势谁都能给,可失了一个绝世佳人做情人,多了个千年妖怪当对手,那无疑是自讨苦吃了。

   已经一个多月不曾见到追月了,一看到神庙,方斋的心又荡漾了起来。方斋轻车熟路往“坎离宫”而来,眼见就要到宫门口,一个侍婢叫住他说:“国师,大祭司不在这里,她请国师移步‘震巽阁’,请国师这边走。”说完在前面带路。神庙东南方有一方碧水池名曰“坤玉池”,“震巽阁”凌空架于水上,形似腾空而飞的巨舟,其下池水汪洋,遍布睡莲,水中巨大的锦鲤时隐时现。

   方斋远远望见追月一袭白衣立于阁上,姿态婀娜,飘飘欲仙。不觉脚步加快,走到近前。追月迎上前施礼,朱唇轻启:“有劳国师远行,只因今日东西方煞气太重,不宜在坎离宫,所以选在这震巽阁,倒也清凉。”

   方斋一见追月,多日未见,今日美人更显容颜娇媚,不可方物。忙还礼,笑呵呵说:“哪里,不远,不远。这里好,这里好!大祭司,多日不见,一切安好?”

   追月浅笑,向桌边作了个延请的手势,说:“国师请坐。劳烦您惦记着,一切都好。倒是国师忙于国事,多日不见,今日怎么得了空闲来我这里?”边说边斟了两杯青茶。

   方斋喜滋滋地看着追月的一举一动,心里喜欢得有点按捺不住,嘴咧着,眼眯着,一副色迷迷的馋样,心猿意马地端起茶喝了一口,却被烫了一下,又怕出丑,强行咽了下去,抬眼看着追月说:“大祭司这里好似世外仙境,哪知这滚滚红尘里的诸般烦扰。如今朝中大事、怪事频出,搞得贫道是马不停蹄、夜不安寐的。大祭司卜算灵通,不会一无所知吧?”

   追月每每被方斋那双怪眼盯着,都觉得很不舒服。于是起身离席来到栏杆前,随手拿了些鱼食扔到水中,说:“国师说的大事、怪事,莫不是当朝武相李继和其子镇南将军李明非,谋反入狱,却又被一个千年海妖救走的事吧?这事闹得天下人人尽皆知,我就是不想听都做不到了。国师以为,那千年海妖是实有其事吗?”

   方斋早就察觉出追月总是有意避开他的目光,这种显露“怯意”的行为倒让他颇为得意,于是也来到栏杆旁,看着水中争食的锦鲤,说:“千年海妖怕是真的,我在狱中所见的幻术,不似凡人所为,但也找不到妖气的蛛丝马迹,一时也不敢断言。不过,如今要紧的,倒不是寻这千年海妖。现在李继父子相继失踪,军中群龙无首,偏偏这个时候,皇上也龙体不适,京城中谣言满天飞,人心不稳。方斋奉了皇子之命来征询大祭司,可否起一卦,看看最近是否会有大事发生?“

   “既然皇子有命,追月自当遵从。只是事关国事,照例追月要沐浴奉斋,最快也要明日午时之后方可起卦。到时都会有哪些皇子、大人们前来呢?我也好准备迎接呐。”

   “这,不瞒大祭司,最近有谣言说皇上龙体报恙,是因为吃了我炼制的丹药,又说那李继父子失踪是二皇子勾结妖孽挟持两人,意欲拥兵造反。唉,历来这宫廷之争都是腥风血雨,二皇子害怕有人借机制造冤案、血案,整日忧心忡忡,这才想请大祭司给算算是什么人想害他,又如何得以自保?”说完盯着追月看她的反应。

   追月面无表情,看看水中的鱼食已被鱼争抢殆尽,便拿起食罐,扭头看看方斋,浅浅一笑,递到面前。方斋会意,谄笑着忙从罐中捏起一些鱼食扔到水中,刚要沉入水中散去的鱼便又开始了一番争夺。

   追月一边看鱼,一边说:“国师,你说这些藏在水里的鱼为何会浮上来呢?”

   “当然是为了抢食啊。”方斋说。

   “有句话不是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鱼又何尝不是呢?”追月显然言外有意。

   方斋自然听音知意,附和道:“大祭司看得透彻,只是这作鱼也有作鱼的难处。你不吃,那吃的鱼就会变成大鱼,大鱼吃小鱼,那可是没有商量的呀!”

   追月一笑说:“子非鱼,焉知鱼之乐,又岂知鱼之悲?乐也好,悲也罢,与你我何干?”

   方斋一听“与你我何干”这句话,似乎很是暧昧,不觉喜出望外,忙顺着话茬说:“可不是,这话在理儿。我们又何必趟这浑水?看着,看着更有趣!”

   第66章 现身

   追月看着水中的鱼食又没有了,便又抛了些下去,不紧不慢地说:“国师,你说这鱼是喜欢你投的食呢?还是喜欢我给的?“

   方斋一心想讨好眼前的佳人,顺口就说:”神庙的鱼自然是有灵性的,它们一定是喜欢大祭司喂的食呀!“

   追月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方斋,说:”依我看,鱼就是鱼,只要是鱼食,它就爱吃。管他是谁给的呢。不信,国师再抛些下去,看看是不是?“

   方斋听了此话,不仅心花怒放,大喜过望,心中想:”看来我们真是珠联璧合呀!怎么说到我心坎里去了。迟早让你作我的七夫人。你我联手,就是这中平国真正的皇帝!“

   方斋又黏糊糊地腻了一会儿,心满意足地离开了神庙。这次神庙之行倒更坚定了他助二皇子篡位登基的决心,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显出他的本事,到时论功行赏,他必然是权势财富无人可比,那个“月下嫦娥”才会咬饵上钩,共享人间富贵。

   方斋走后,震巽阁静悄悄的,除了追月,再无他人。追月漫不经心地看着水中时隐时现的鱼,却在默默想着心事。忽然水波微荡,一条青龙悄悄从水里钻出来,龙嘴一张,一束细细的水柱冲追月脸上喷出来,追月忙一闪身,再回身时,青儿已笑吟吟地站在栏杆旁,说:”姐姐好身手,痴痴呆呆想心事都能躲开我的算计。下次我可不会心慈手软了,看你还能躲得过?“

   追月莞尔一笑,走到桌边坐下,说:”有你这个千年海妖在这池子里,那些鱼天天跟我诉苦,说每日里都提心吊胆的,你哪里是来养病的,倒是个玩鱼的!可怜我的鱼,如今吃多少食都不够让你折腾的,全都累瘦了!现在玩鱼不够,还要玩人呐!来,坐下,让我看看,嗯,你这脸色果然好多了,算了,让你在这儿多玩几天,就辛苦辛苦我的鱼吧!“

   青儿看着追月,虽似若无其事地说笑着,但眉宇之间却不似以往那般明朗,便转了话题,言归正传,说:”姐姐,那个方斋果然邪色外露,令人生厌,可惜了他那身本事,反倒成了助纣为虐的法门。今天他得了姐姐的暗示,想必更是要助二皇子兴风作浪了。依姐姐看,京城中会乱成什么样子呢?“

   追月拿起一块茯苓膏,看了看,又放下,起身走到栏杆旁看着一池睡莲,说:”救了李继父子,不仅仅是为十七皇子争取到了两个朝中重臣,更有他们背后掌握的军队支持,还为皇后与二皇子之间加拨弩张的态势上点了把火。双方都以为生死危机的时刻到了,必然会奋力一搏。皇后会用皇帝的命来构陷方斋,连同赵丞相的朝廷力量推波助澜,要作实惠贵妃和二皇子弑父篡位的死罪。而二皇子这边早把目标锁定在太子身上,没了太子,便如釜底抽薪,皇后就没了立足的根本。皇后再谨慎,也管不到太子的男宠为了讨太子的欢心,一直偷偷服用方斋炼制的欢情丹,还诱惑太子一同服用。这丹药剂量小了,能令人产生幻觉,欲仙欲死,剂量大了,足以让人癫狂而亡。唉,只怕到时太子会死得很难看。皇后能不能承受得住这个打击还是两说。不光是太子,方斋的御仙丹、欢情丹、迷情香在群臣和他们的姬妾、亲信中无孔不入。没了军队支持的二皇子必然穷凶极恶,会对异己势力大开杀戒。到时,上至皇族、下至群臣,不知多少人会一夜之间命赴黄泉。二皇子最终会踩着这些累累尸骨登基为帝。“追月说完沉默不语。

   青儿听得心惊肉跳,不觉也起身来到追月身旁说:”想不到,这人世间竟如此肮脏丑陋。当初叶露儿说‘人族懦弱贪婪’,果然不虚,人若皆贪婪凶残至此地步,人间岂不变成地狱!“

   追月苦笑着说:”皇权,坐拥天下,掌百姓生死,富贵已极,权势之巅,自然也是贪欲的地狱之门。人既知有贪婪之心,偏偏还要执着地设此地狱之门,前仆后继入门成魔,也的确令我百思而不得其解。说到叶露儿,她因遇到了冷公子,才知道人也有无畏和重情重义的一面。我也只能倾尽全力,把这人间至威至险的皇权交给一个最无私最无畏的人,以解当前之危难。至于以后,那就看人族自己的见识和造化了。“

   青儿听了,心中忽然涌起一丝悲怜,伸手抚着追月的右臂说:”姐姐,我有些担心,你周旋于魔道之间,前有沼泽,后有恶魔,险境环生,可要珍重自身啊!“

   追月不觉眼中一涩,心中暗暗悲叹:”阴谋算计,有伤天德。至于将来会落个什么下场,听天由命吧。只是这条路我追月无怨无悔。“表面上却强颜欢笑,说:“妹妹嘴也甜,心也善,我有了你这个千年海妖当护法,还怕什么呢?”

   青儿报以一笑,说:“我不光会护法,还会弹曲子给你听呢。暂时忘了这些烦心事吧,我弹个新的给姐姐解解闷。”

   这日一早,奕正照例在园中练箭,回到书房,却意外发现一封给自己的信,打开一看,只有一句“有事相求,望可速至”,落款是“慧因”。

   “难道是出了急事?”奕正无暇多想,便往外走,迎面与进来的竹笙撞了个正着。奕正打了个手势告诉他要出门,备马。竹笙忙问“去哪儿”,奕正又做了个参佛的手势。

   竹笙不解地问:“前几日不是刚去过吗?还不到十日之期呀!”奕正的样子颇为着急,只是用手势催他快去。

   山中的小庙门前两匹快马骤然停住,奕正飞身下马往里走。前院静寂无人,奕正径直往正殿而去,身后的竹笙也跟了上来。一进门,只见慧因大师端坐在佛像下闭目打坐,听到人声,睁开双目。奕正上前施礼,眼露焦急询问之色。

   慧因大师起身,表情庄肃,说:“奕施主,恕老衲唐突,这次让施主前来,是因为有两个人要求见施主。”

   奕正听到“奕施主”这三个字便是一怔,同时猛然意识到,自己一直隐藏十七皇子的身份,可那封信却能准确地送到平陵府中,顿时疑窦丛生。但还未及细想,只见已从佛像后转出两个人来,一个面生,而另一人却让奕正大吃一惊,那人正是每年神庙祭祀时都能见到的武相李继,传闻近日先因通敌罪被下狱,而后却被海妖救走失踪多日,不曾想竟然藏身在这小庙之中。

   转念间,两人已走上前来,奕正身后的竹笙抢上前来,用身体护住奕正,厉声说:“什么人,站住!再靠近,我就不客气了。”说着拔出腰刀,竹笙虽觉得李继面熟,却没想到会是失踪的武相李继,再看李明非,身形矫健,必是练武之人,便一下子心生警惕。

   李继和李明非走上近前,施以臣礼,口称“臣,李继,臣,李明非,参见十七殿下。”

   竹笙听到“李继,李明非”这两个近日闹得沸沸扬扬的名字,一下子愣住了。身后的奕正先示意竹笙收起腰刀,闪身上前,镇定地看着两人。

   李继说道:“请十七殿下勿慌。我们父子求见殿下,绝无恶意。只因眼前中平国内忧外患,我等愿追随殿下,共赴国难。”

   奕正闻言,用手指指嘴,又摆摆手,向慧因大师抬手合十,转身就向门外走去。只听身后一个女子的声音:“殿下请留步!”

   奕正诧异地回过身,眼睁睁看着笑呵呵的慧因大师忽然变身,却是一位一身白衣,惊若天人的女子,心中猛然一惊,认出了她正是曾有一面之缘的新任大祭司,追月。竹笙不仅惊讶,更为惊恐,他不禁想起了千年海妖报恩救人的传闻,“难道真的有妖,她就是那个千年海妖?”

   竹笙顾不得多想,迅速拔出了刀,护在奕正身前,高声说:“你就是那个千年海妖?你想怎样?你敢过来,我就跟你拼命!”

   追月淡淡一笑,说:“我是妖,但并非海妖。我要害殿下,早就动手了,何必等到今日。殿下,此地有佛祖在上,你昔日也说,‘佛光普照,众生平等’,怎么今日就有人、妖的高下之分了吗?”说完,将手一挥,在追月与奕正之间的半空中浮现一幅长长的白色绸绢,上悬着一杆毛笔。

   奕正从竹笙身后走出来,用手势让竹笙退到一旁,上前拿起笔写道:“你既为妖,为何不在山中修炼,却到我中平做大祭司,意欲何为?”当最后一字写完,前面的字迹便开始逐渐消失。

   追月说:“树欲静而风不止。只因妖界出了个罕见的妖怪,名曰赤焰玄墨,有万年的修行。他/她要灭龙族,与仙界抗衡,主宰人世,视万物如猪、牛,供妖取食。为了先专心对付龙族,她以我弟弟乘风为质,要我效仿当年的妲姬,令中平不战而亡。可叹你们朝廷上下,宫廷内外,早已为了皇权斗得你死我活。皇后为了杀掉李继父子,故意贻误赈灾,挑起兵变,还下毒将你父皇变为痴傻之人。而二皇子却勾结妖道方斋将上至太子,下至百官的性命握在手中,随时可以为了一己之私大开杀戒。如今的中平已是风雨飘摇,黑云压境,请问殿下,叫追月该当如何呢?”

   第67章 发难

   奕正沉默片刻,写道:“是你救了李相和李将军?”

   追月说:“他们两个都是我妹妹青儿所救,她是龙女。”

   奕正又写道:“你化作和尚接近我,是何目的?”

   追月说:“自从受封庆典那日与殿下有过一席清谈,便庆幸皇子中还有你这样的厚德之人,因此化作和尚,无非是想进一步试探殿下的人品学识才干,是否能担这临危受命的大任。那日,又将相爷和将军也变成游方和尚,两人对殿下的德才也颇为折服,甘愿追随殿下。如今皇后与二皇子即将掀起一场大乱,中平国和百姓的福祉就在殿下一念之间了。”

   奕正写道:“你们要我作皇帝?且不说,哑巴当皇帝是旷古未闻,必为天下笑柄。你们说我有德有才,却唆使我趁乱夺权,手足相残,又让我以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

   追月冷冷一笑,说:“殿下,能留名青史的人,亦并非完人;做留名青史之事,从来不是易事!口不能言,笔可达意,只要心系天下,天下人又岂会笑他!佛说‘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做非常之人!乱非由你起,手足相残非你所愿,但若任由凶残贪婪之人窃取天下权柄、国之重器,而甘心苟且偷安,殿下又将以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

   奕正心中一震,目光暴长,逼视追月,追月目光纯净如水,不退不拒,坦诚相对。没有人注意到奕正握笔的手已攥成了拳,微微颤动。须臾,他将目光移向李继父子。

   李继竟然老泪纵横,声音微颤,对奕正说:“殿下,老朽戎马半生,毕生之愿就是马革裹尸、血染疆场。谁曾想,官越大,心越怯,人越贪,一失足成千古恨,眼睁睁看着皇权旁落,朝政腐败。皇子们要么野心勃勃,明争暗斗,要么贪图享乐,骄奢淫逸。这样的人做了皇帝,不过以百姓为鱼肉,天下为私产而已。老朽愿以这副残躯,重披战袍,为天下扶一位仁慈厚德的明君,死亦无憾!”

   李明非上前一步,激奋地说:“殿下,将士们远离故土,浴血沙场,为的就是让妻儿老小安家乐业。都说‘一将功成,万骨枯’,他们的命如果是为了这些贪佞小人,便毫无意义。更何况,一旦妖魔犯界,谁能振臂高呼,带着他们杀妖驱魔?大祭司说的对,这是非常之时,此时的皇帝不是去享太平的。殿下若肯担这赴汤蹈火的大任,我李明非愿为马前卒,死得其所!”

   奕正将目光向上移,看着中央伫立的菩萨,法相庄严,慈态安详,目光渐渐平静,抬手缓缓写道:“正,愿赴国难,不愿为帝。请容我再想想。”写完,平静地看了众人一眼,转身而去。

   追月目送他的身影,心中叹了口气:“只怕你的那些兄弟们不给你时间。”

   奕正并不知道,皇后昨夜已经秘密召见了追月,让追月准备占卜,内容就是惠贵妃谋反,方斋是妖道,二皇子弑父。并许诺等太子即位,封追月为大国师,高于惠念大师,仍兼任大祭司,还要为她扩建宫殿,赐珍宝无数。追月心中便已清楚,皇后马上就要动手了。于是追月故意而不留痕迹地将自己入宫的行迹泄露给神庙中二皇子的人,这便无异于给一触即发的双方射出了第一支响箭,拉开了大战的序幕。今夜,注定将不再平静。

   四更天,天还未亮,一阵令人骨寒的丧钟之声惊起几群“啊啊”乱叫的乌鸦,鬼魅般飞向黑色的夜空。很快,无人的街道上一匹匹快马飞驰,急促响亮的敲门声敲开了那些官家的朱漆大门,然后就是衣衫不整的仆人们跌跌撞撞跑到官老爷的卧房门前大叫:“老爷,皇上驾崩,宫中传娘娘旨意,众官员即刻进宫举丧!”一时间无数灯笼火把晃眼刺目,乱哄哄人喊马嘶涌向大街。

   就在这慌乱中,有些府第里却传出更为凄厉的声音:“啊!来人呀!老爷不好了,快来人呀!”

   当夜幕将将退去,微光中的皇宫仍显得晦暗不清。尽管后宫中已哭声一片,启元殿上众皇子、大臣们却安静得多,他们心中更关心的是新皇登基的问题。然而,令人惊异的是,太子至今未到,而当朝宰相赵吉也不见踪影。当然还有几个朝臣未到,如果细心的话,就会发现所有没到场的人都是皇后的得力亲信。

   大家都看着上面坐着的皇后,谁也不愿在这时候出头。章皇后,表面上浑身缟素,满面凄容,实际上却是这场丧钟的幕后推手。自从收到密报说李继父子出现在离京不远的漯河镇,这里距三万护卫军驻地不过十几里路程。皇后便狠下心提前送皇帝上了黄泉路,算计着掌控了京城戍卫皇城的御林军,加上宰相赵吉为首的朝廷力量,和大祭司追月的人心导向,自以为胜券在握,不等李继父子率兵前来,朝廷已乾坤早定。只要杀了二皇子,李继父子便似找不到目标的飞箭,最终一纸允诺高官厚禄的圣旨就能将他们降伏。

   一切似乎很顺利,谁知今早派去接太子的人却慌慌张张回报说,太子突然得了急病,气息奄奄,起不来床了。这可把皇后气得七窍生烟,自己机关算尽,竟然没想到却是这个不争气的儿子在关键时刻掣肘。她严令东宫侍从,只要太子有一口气在,就是抬,也要把太子抬到大殿之上,先正了帝位,再慢慢养”病“。皇后只以为这是太子不愿当皇帝的无谓反抗,自然不会想到,太子是吞食了大剂量的欢情丹而耗尽精血,此刻若治得及时,或可迁延数日,这一番折腾,便会立刻要了他的命。

   当群臣终于看到被人用软椅抬来的太子,其震惊不亚于皇上的暴卒。只见软椅上的东宫太子,似乎一夜之间被抽干了血液,面色惨白,双颊凹陷,眼眶乌黑,嘴唇发紫,微睁双目,全身似若无骨般软绵绵摊在椅子上,看着似乎有出气无进气,大衰之兆。

   见到这个光景,皇后也慌了。皇后每日都让人向他汇报太子的情况,也知道近几日太子心情不好,整日与男宠仲怜在屋中放荡寻欢。皇后不想在这个时候横生枝节,便想着等太子登基之后,再收拾那个男宠。怎么一日不见,人就这等模样了?必是遭人施毒暗算!皇后一边让人将太子安置在龙椅旁边的椅子上,暗中咬着牙,猛然扭头向人群中的二皇子射去仇恨的目光,然后又一一从众臣的脸上扫过去。突然,皇后心中升起莫名的恐惧,因为她看到自己所倚重的包括宰相赵吉在内的几位重臣竟然依然缺席。

   她厉声问道:“赵丞相和几位大人怎么还不到?来人,去问问。让上医院的人都过来,给太子诊病!”

   等太医诊了脉,皇后盯着太医,太医不敢抬头,唯唯诺诺地说:“回皇后娘娘,太子殿下是气血大亏,务必要安心静养,方能好转。”

   太医的话是说一半藏一半,经不住推敲。然而皇后此时虽然有疑惑,却不能再问下去了,因为,这样的说法正是她需要的结果,无论如何先过了眼前这一关再说。于是她吩咐太医们去备药。

   这时,侍卫匆匆跑来回报:“禀皇后娘娘,赵丞相早上突然得了急病昏迷不醒,大夫正在诊治。还有粟政司太尹须大人和内政司太尹齐大人今日一早暴病身亡。刑狱司郭大人几日前就染了怪病,如今仍不见起色,卧床不起。还有内庭侍卫统领屠大人,昨晚喝酒喝得吐血,现在┄┄”

   “够了!”皇后一声断喝,怒容满面,冷哼一声,恶狠狠地盯着二皇子,说:“好,时间算得好!先皇刚刚驾崩,这麽多朝廷重臣突然在同一时间病得病,死的死。这是上天要降罪我中平,还是有人暗结妖孽,图谋不轨?国不可一日无君,更何况如今朝纲动荡,怪事频发,更应让太子即刻登基即位,才好为先皇举孝发丧,保我中平江山稳固!”皇后说完,眼光如刀,威严而冰冷地扫视着下面的皇族和群臣,看着他们低眉顺耳,唯唯诺诺的样子,皇后紧绷的心弦略微放松了。接下来,她就要让内侍宣读早已备好的遗诏,之后太子登上龙椅,她就会被尊为太后了。

   然而,还未等她开口叫内侍宣遗诏,一个刺耳的声音响起:“且慢,娘娘,这不妥吧?”说话的人正是国师方斋道人。

   皇后知道二皇子的势力要发难了,她根本不接方斋的话,直接而干脆地高声道:“来人,把这个妖道给我绑了!”立刻,殿前侍卫过来将方斋绳捆索绑。

   方斋也不挣扎,只叫道:“娘娘,听贫道一句。太子印堂发黑,恐怕捱不过今日了。太子无嗣,今日强行让太子登基,只怕祸不单行,国将大乱呐!方斋昨日夜观天象,灾星现,紫薇暗,不祥之兆啊!”

   他这一嚷嚷,群臣一时动容,有的窃窃私语,有的故意左右撺掇,支持方斋。皇后怒上心头,一声断喝:“妖道,你炼制毒丹,害了先皇。本想先为先皇发了丧,再来惩办你。你竟然狼子野心,诅咒太子,妖言惑众,咆哮朝堂,来人,立即给我拉出去斩了!我要用你的血来祭奠先皇的英灵!”

   第68章 撕咬(一)

   “且慢,皇后娘娘,方斋道长是先皇御封的国师。说他的丹药有毒,害了先皇,证据呢?口说无凭,只凭臆测就要枉杀国师,就是坏了朝纲,如何对得起先皇的在天之灵?还请娘娘三思。”二皇子言辞振振,软中带硬。

   七皇子弈恭也跳出来说:“二哥说的对!再说了,方斋说的也没错。大家都看到了,太子病成这样,看着都人,万一有个好歹,岂不是连着国丧?他又没有子嗣,到时谁来继位,还不乱成一团?这历朝历代,有小孩子做皇帝的,可还没有病得快死的人做皇帝的。上天降不祥之兆,必因此而起。你们大家说呢?”弈恭这一煽惑,二皇子的亲信大臣们趁机高调表示赞同。

   皇后冷眼看着底下波涛汹涌的情势,其实早在预料之中。她缓步向前走到御台边,用阴森可怕的目光逐一扫视着那些蠢蠢欲动的臣子们。她的这种威势一时让下面的喧嚣被暂时压制下去。皇后又把阴霾的目光投向二皇子,高声说:“证据?好!我给你证据!来人,把人带上来。”

   不多时,几个人被押着上了大殿。方斋一看面色一沉。被押上来的几个人,走在前面的正是二皇子送给方斋的四个美姬,后面跟着几个仙云观的弟子,还有几个箱子。那四个美姬一看见被绑起来的方斋,和满殿肃杀的气氛就吓得直哆嗦,没走到御阶下就一软纷纷跪倒,哆哆嗦嗦地哼哼:“娘娘饶命,娘娘饶命。”

   皇后厉声问道:“你们抬起头来,说,这个妖道,你们认不认得?”

   几个美姬怯怯地看了方斋一眼,只得低头说:“认得,我们都是服侍他的姬妾。”

   皇后仰头几声大笑:“好个国师,平日里道貌岸然,原来你就是如此修炼成仙的吗?说,是谁把你们送给妖道的?”

   姬妾们互相看着,一时无答。皇后喝道:“说!照实说!满朝文武在此,看谁敢害你们不成?哀家保你们无事。说!”

   一个姬妾低着头小声说:“是,是二殿下。”皇后看着二皇子,说:“你再大声说一遍!”,于是她只得提高音量说到:“是二殿下。”

   七皇子弈恭按捺不住,冲上来一脚将她踹到在地,一边骂道:“贱人!谁给你的胆子,敢血口喷人。我扒了你的皮┄┄”还要再踢,有人从后面拽住他,一回头看到是弈威,刚想说话,被弈威抬手一把捂住嘴,同时使了个眼色。弈恭只得忍住气,恨恨地站在一旁。

   弈威蹲下身,指着弈恭语气平和地对几个美姬说:“你们认得他吗?”几个惊魂未定的美姬摇摇头,弈威又问:“那你们认识我吗?”几个人又摇摇头。弈威站起来,冷冷地问:“你们凭什么说是二皇子将你们送给方斋道人的?诬陷皇子,你们不想活了!”那几个美姬缩在一起,吓得只是摇头啼哭。

   弈恭又忍不住冲过来,喊道:“说!谁叫你们诬陷二皇子的?不说,我活剐了你们!给我┄┄”话未说完,突然只听上面一声断喝:“够了!这里是朝堂,不是你七皇子的私宅,动不动就杀呀剐的,还有国法没有!眼中还有我这个皇后娘娘吗?”紧接着又说:“把箱子打开,让大家看看。给他们说说是怎么回事!”

   侍卫立即将那几个大箱子打开,里面全都是丹药和药材,一人说:“这是从仙云观和方斋道人的私宅中抄出来的炼丹药材,里面有好几味毒药,经上医院众位太医验看,正是用在御仙丹中的药物,可致人慢性中毒,乃至死亡。”

   御仙丹的秘密只有方斋和二皇子两人知道,若不与银杏同食,御仙丹的毒对人伤害不大,更不会致死。因此两人一听,便知这是皇后早已编织好的罗网,务必要置方斋于死地。果然,大臣们听了有的半信半疑,有的形容失色。皇后不容分说,厉声道:“如今人证物证俱在。来人,将妖道方斋立即推出斩首,以祭先皇在天之灵!”

   弈威看了一眼方斋,方斋会意,边走边叫:“贫道冤枉!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先皇有灵,必不教我枉死!”

   皇后看着方斋的背影,嘴角露出一丝得意之色。趁着这股气势,她马上命令内侍宣读遗诏。当内侍刚读了个开头“奉天承运┄┄”只见侍卫慌慌张张跑来禀报:“妖道方斋突然化作一道烟就不见了。”

   皇后略显惊讶,随即说:“果然是妖道。传令下去,悬赏缉拿妖道,凡窝藏不报者与之同罪。”话音刚落,内侍又上来报:“禀娘娘,刚刚赵丞相家人来报,赵丞相病重不治,没了。”

   皇后心中“咯噔”一下,强自镇静,刚要吩咐继续宣读遗诏,二皇子看了一眼七皇子,弈恭会意,立刻大声说:“必是先皇显灵,救走了方斋。今日多位大臣一朝之间暴毙,一定是上天示警,我中平朝需要一位龙精虎猛、雄才大略的皇帝才能稳定局势,才是大国气象,才对得起列祖列宗。你们说对不对呀!”

   老迈的皇三叔弈禄站出来说:“娘娘,看太子的气色实在不好,何况太子身体一向虚弱,这也是事实。皇位大任,为国操劳,日夜不休,必然有损贵体。为太子着想,还是适合静心休养,以保天年,也是皇后之福啊!”这话虽然模糊圆滑,但他身为皇族之长,这席话已足以掀起一番风浪了。

   紧跟着一些朝中重臣们纷纷表示赞同,而原本是倾向于皇后这边的臣子们因为赵丞相和几位同僚的暴毙一时心中发寒,都缩了头默不作声。皇后看着这一边倒的形势,怒火中烧,一眼看到捧着尚方宝剑的内侍,走过去伸手“仓”拔出宝剑,用剑指着群臣怒斥道:“反了!反了!先帝尸骨未寒,你们竟然要逼死我们孤儿寡母吗?今日谁敢再阻止太子登基,我教他死在剑下!否则就杀了我们母子,让天下人看看,会是什么禽兽不如的人坐上这个皇位!”

   弈恭叫道:“疯了,她疯了!来人啊,快把剑夺下来。要是让娘娘伤了自己,谁都担待不起呀。”

   外面的侍卫面面相觑,都不敢上前,弈恭说:“你们不敢,我来!”说着竟然从侍卫身上抢了把剑,就要上来夺剑。就在群臣瞠目结舌之际,一个声音从皇后身后传过来,掷地有声:“够了,死得够多了!为了这个位子,众目睽睽之下,还要母子、兄弟血溅当场吗?”

   皇后闻言回身一看,但见不知何时,太子弈文已坐了起来,脸上竟然光彩照人,不仅病态全无,更是目光炯烁,唇红齿白,比平日更显惊艳无双,看得众人一时呆了,独有二皇子的嘴角却有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

   皇后大喜过望,扔下剑,扑过去用手轻抚弈文的脸说:“先皇有灵,让你好了,看他们还有什么借口!”说完站起身来高声说:“太子无恙!谁再多言,就是大逆不道,立斩不赦!宣遗诏!”

   “等一等,母后,皇儿有几句话要说。”太子对皇后说。

   皇后只想赶快让太子顺利登基,就算是暂时度过今日的危机,然后再慢慢算后账,于是温言说:“皇儿,等宣完遗诏,你要说多久都行。”

   弈文却显出少有地坚持:“不,母后,皇儿一定要现在说!”

   皇后看着弈文执着的眼神,只好让步:“好吧,别太久了,今日还有很多大事要做。”

   弈文没有回应皇后的话,深吸了一口气,看着下面的众人,眼中流淌着淡淡的悲哀,然后侧头看着正中的龙椅,幽幽地说:“我知道,这个位子你们都想坐,不管什么人挡在前面,爹娘、夫妻、兄弟、朋友,都会一个一个、毫不留情地杀掉,踩在脚下。可是,你坐到了这个位子上,又得到了什么?天下?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下成了你的家。其实呢?从这一刻起,你连自己的家都没了,从此再没有血浓于水的亲情,没了刻骨铭心的爱情,,更不能有义薄云天的友情,最后连自己也找不到了,举目四顾,没有人可以爱,没有人能够信任,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没人敢叫,不过是个称孤道寡的怪物而已。”弈文顿了一下,将身体微微前倾,看着他的这些兄弟们说:“你们知道吗,这个位子是被诅咒的,谁坐上去,谁就会时时刻刻寝食难安,父母、兄弟、妻儿都成了仇人,不只你,还有你的子孙,世世代代,从此变成冷血的怪物,只知道互相撕咬,咬得鲜血淋淋、皮开肉绽、不死不休!”

   弈文喘了口气,一股潮红飞到了他的双颊之上,他的眼光变得有些迷离。弈文抬头看着满脸惊讶之色的皇后,笑了,这笑容如此纯真,好像一个婴儿看到母亲而绽放的笑容,能瞬间融化一颗冰冷的心。弈文轻轻地唤了一声“娘”,这一个字却瞬间让皇后的心几乎停止跳动,好像全世界都不见了,只剩下他们母子眼中的彼此。

   弈文的脸色又开始回复成惨白,他有些吃力地撑住身体,看着众人说:“很不幸,我生于这个被诅咒的家族,即使我不想争这个位子,却还是身不由己,成为你们坐上这张龙椅的障碍。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离开,虽然,这要用我的命来交换。方斋的欢情丹真是个好东西,它让我在幻觉中看到了我想要去的地方,我也愿意如他所愿,就此离开,永远不再回来。只是,将来不管你们谁坐上那个位子,看在我娘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份上,请手下留情吧。”弈文望着下面站着的那些血缘上称为兄弟的人,清明的目光中带着一丝惆怅却又决绝的悲情,轻轻叹息着,然后闭上了双眼。

   一旁的皇后看着弈文惨白的脸,听着他的这番话,只觉得五内俱焚,缓缓蹲下身,含着泪,伸出颤抖的手想要轻抚弈文的脸,她的手还未触到弈文,弈文却向后仰去,整个人倒在椅背上,双目紧闭,任凭皇后如何哭喊,却再也醒不过来了。

   第69章 撕咬(二)

   尽管御台之上是生离死别的惨状,令人不忍去看;御台之下的众人,却并非人人都有恻隐之心,尤其是以往与皇后最不对付的二皇子三兄弟,弈威面无表情,眼中除了那金碧辉煌的盘龙宝座,别的什么也没有,弈恭根本不掩饰自己的得意之态,甚至开始不耐烦地催促内侍总管去宣布太子偃驾的死讯,命令将太子抬走,再把皇后“搀”会后宫。

   就在内侍奉命要将太子抬走,过来要搀起痛哭的皇后时,皇后发了疯似的又推又咬,不让任何人动太子。弈恭命令两名侍卫去制住“疯了”的皇后。皇后看到佩剑的侍卫走过来,竟然捡起扔在地上的尚方宝剑与侍卫对峙。面对尚方宝剑,侍卫不敢持剑相对,因此一时近不了身。

   一旁的弈恭眼中凶光毕露,偷偷从侧面上了御台,手里握着尚方宝剑的剑鞘,慢慢靠近皇后的身后,挥起剑鞘向皇后脑后打去,没想到皇后刚好往旁边一晃,剑鞘虽然打中皇后,但力道已偏,皇后身体一晃,侍卫趁机上来夺了剑。一名侍卫扶住皇后,另一名侍卫将宝剑奉给弈恭,回过身来便要一同搀走皇后。皇后回过神来,看到弈恭正让内侍来抬太子,突然爆发力量一把挣脱侍卫,奔过来对内侍又推又打。一旁的弈恭恼了,冲上来一把推开皇后,皇后发狂似的冲过来抢剑,一把将剑鞘抢去,挥起来向弈恭砍去,弈恭举剑相迎,剑鞘被打飞了。皇后发了狂,竟合身扑上来,弈恭有意无意地将剑尖对着皇后,在人们的惊呼中,带血的剑尖从皇后背后穿出来,下面的人群有的惊叫,有的目瞪口呆,有的无动于衷。人群中的十七皇子奕正则将双眼闭上,不忍也不愿再看这人世间最丑陋的一幕。

   被刺穿胸腹的皇后睁大双眼,瞪着弈恭,突然大叫一声,竟然仍往前冲,双手抓向弈恭,弈恭一咬牙把剑往前一送,然后松手向旁边躲开,心有余悸地说:“疯子,她简直是疯子!”

   皇后一只手握着几乎没入腹中的剑身,另一只手伸向弈恭,口中鲜血流出,已说不出话,只是一双眼带着说不出的诡异瞪着弈恭,很快便倒在地上,抽搐着断了气,却仍睁着双眼。

   大殿内死一般的沉寂,忽然一阵风起,众人只觉得阴气森森,令人毛骨悚然。二皇子从人群中缓缓走出来,上了御台,对众人说:“皇后因丧子之痛而颠疯发狂,不幸亡故。来人,将先太子和先皇后抬下去,与先皇一起发丧、安葬。这里血腥之地,不详。请诸位大人到旁边的崇明殿商议推举新皇继位的事吧。”说完,连看都不看一眼身后死去的太子和皇后,抬头阔步,俨然君主气度,在众人的注目下,径直往外走去。

   当众人都往外走,只有一个人却仍面向御台,伫立不动,直到人们几乎散尽,他却向御台走来。负责清理的内侍们看到过来的是十七皇子奕正,一边躬身施礼,一边心中嘀咕,因知道他不能说话,因此也问不得,只好纷纷停手,垂手站在一旁看着。

   奕正看到地上躺着的皇后,身上的剑已被拔去,衣服上、地上的鲜血触目惊心。他走近了,蹲下身,伸出手将皇后睁着的双眼轻轻合上,看着闭上双眼的皇后,面目不再狰狞。想着生前的皇后叱咤后宫,甚至将皇帝也玩弄于股掌之间,却也将自己的亲生儿子逼上了绝路,最终双双死于非命。这双眼,看惯了尔虞我诈、阴谋杀戮,然而在儿子临终之前一声“娘”的呼唤中,才看见那早被忽视遗忘的母爱亲情,可惜,可叹!

   奕正心中叹息着,缓缓起身来到太子身旁,单腿跪倒,默默看着太子。他还记得自己在出宫前,那时皇后还是俪贵妃,太子还是三皇子,他比自己大十岁,况且自己的母妃地位低微,两人并不亲密。但在偶尔的接触中,奕正觉得这位三哥如此的温文尔雅,又如女子般多愁善感。出宫后,也只有在每年神庙祭祀时能远远望见他,却感觉出他越来越沉默、孤独和忧郁。大家总在背后议论他好男宠的丑闻,更嘲讽他不仅长得像女人,连性格也懦弱得像个备受欺凌的丫头。可是这样一个备受非议的太子,却愿意用生命去抗争别人为他安排的命运,用生命去珍惜那些被漠视和践踏的真情,却有勇气放弃那个万人仰望的天下至尊之位。如今,他静静地躺在这里,喧嚣再也不能打扰他,也许他已经找到了梦想的地方,从此不再孤独和忧郁。奕正看着太子那如汉白玉雕刻般的容颜,眼中流出了泪水,心中默默祈祷:“愿西方极乐世界能让你超度苦海,再结善缘。”

   两旁的内侍们看到那么多平日里阿谀奉承太子的大臣们,还有那些本是一家人的皇子们,个个都漠然掉头离去,却只有这个自小出宫的哑巴弟弟能哀伤落泪,来送太子这最后一程,心中也是唏嘘不已。然而,谁也没注意到,此时,在大殿门口,还站着三个人正默默注视着这一切,他们正是追月和李继父子。

   奕正抹去眼泪,站起身,向两旁等候的内侍做了个手势,让他们过来抬人,可并没有动静,内侍们都站着不动。奕正看了一眼一个近旁的内侍,刚要再做手势,却发现不对劲,内侍眼虽睁着,却眨也不眨,直勾勾地呆着,好像石刻一般,再看别的内侍,也是一样。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殿下,他们只是被定身术定住了,不会有任何伤害。这里没有人会听到我们的谈话。”

   奕正听出来这是追月的声音,他转过身,果然追月和李继父子上了御阶,来到面前。追月看了看地上的皇后和椅子上的太子,对奕正说:“人们都说太子懦弱,想不到他竟有这样的见识和勇气,只可惜生在帝王之家。生亦何欢,死亦何苦。逝者已矣,请殿下节哀。”李继父子也跪下给皇后和太子行拜祭大礼。

   奕正看了看李继父子,刚有了要问话的念头,那空中的白绢和毛笔便出现在眼前,他拿起笔写道:“你们来是要我和我二哥争皇位吗?”

   李继说:“是,殿下。太子一死,没人能与二殿下争。为了夺位,二殿下和方斋谋害了太子、赵丞相和多位朝中重臣。如果二皇子继位,以他的贪婪冷酷,加上七皇子的飞扬跋扈,方斋等人的推波助澜,将来的中平朝政、民生实在堪忧啊!殿下就真的无动于衷吗?”

   追月说:“殿下,妖界的进犯也许就是一夜之间的事,如今的中平根本就不堪一击。我们还有很多事急等着去做,当断不断,不知将来要用多少人命为代价!殿下不是为自己争皇位,是为无辜百姓争一个活命的机会!执念于一己清白,不是大慈悲!”

   奕正看着三人期待的眼神,又看了看不远处的那个金灿灿的龙椅,再回身看着逝去的太子。他走到太子身旁,再一次蹲下身望着太子的脸,心中说:“如果,我必须去争这个被诅咒的位子,我发誓,我要用尽全力让这个位子在我这儿终结!三哥,你在天有灵,看着我吧!”奕正起身,回身拿笔写了三个字“崇明殿”,便下了御阶往殿外走,追月三人会意,终于松了口气,亦紧随其后。

   崇明殿的形势没有任何悬念,经过刚才那场血腥搏斗的洗礼,大家只想尽快结束这个噩梦般的朝会,管他谁做皇帝,只要能保住自己的性命和官位就行了。弈威眼看着自己离皇位只有一步之遥,倒不着急了,总要把功夫做足,面子挣够才心满意足。

   由于朝中的文武两位丞相一死一失踪,于是大家就公推皇三叔奕禄为首,公议新君人选。那些原本依附于皇后的势力既然失去了靠山,自然如同墙倒众人推,纷纷投靠了二皇子,很快大家的结论归为一致:无论是立长还是立贤,皇位都非二皇子弈威莫属。公议结果一出,大家又把如今后宫中地位最高的惠贵妃也请了出来,便要宣布公推二皇子继位的决议。

   正在大家安静下来,弈禄出列,刚要开口之际,一个女子的声音悦耳响亮地传入众人耳中:“天子,奉天御民,新皇继位,也要问问天意如何呀!”众人都转身看向大殿门口,殿门口晨风朔朔,将此人衣带吹得猎猎飞扬,一袭白衣,发髻高挽,容貌惊人,如天女下凡,正是大祭司追月。

   在众人的注目下,追月从容不迫,迈步进殿,来到御阶前,先向上面的惠贵妃行了礼。在惠贵妃的心中,一直认为追月是皇后的人,此时出来打断儿子的继位进程,自然不快,冷冷地说:“朝政之事,祭司从不得过问。你好大胆!不奉召自行入宫,扰乱朝堂,来人,将她轰出去!”

   第70章 较量

   追月从容应对:“贵妃娘娘,非是追月自行入宫,是有人让追月来,追月奉命而已。”

   “是皇后吗?她已经追随先皇去了。还不下殿去!”惠贵妃呵斥道。

   “不是皇后,是他们,请上殿来!”追月侧身望向殿门口,众人也随之望去。只见四个庙祝抬着一个方亭,一方黑布遮得严严实实。庙祝走到御阶下站住,追月上前将黑布撤去,顿时所有人惊呆了,方亭上是中平历代先皇的牌位。

   惠贵妃不由得站起来,又惊又怒,语不成句怒喝道:“你,你好大胆!竟敢抬,竟敢擅动祖宗灵位,你┄┄,把她给我,斩了,推出去斩了!”

   追月并不理会,面向灵位跪倒在地,高声说:“列位先皇灵位在此,还不跪拜!”于是满殿文武百官纷纷向牌位跪倒,惠贵妃一咬牙,也只得跪下了。就在这时,殿内一阵阴风四起,吹得众人只觉得寒冷彻骨,心下骇然。

   追月高声道:“昨夜,先皇托梦于我,说是中平要大难临头,务必要保一位临危受命的明君方可渡过劫难。追月奉命将诸位先皇的灵位请到大殿上,先皇必有明示!”

   “托梦,哼!子虚乌有的事,谁能信?自古立嗣,立长立贤,哪有你一个小小祭司三言两语就推翻了的!来人,追月亵渎先皇牌位,扰乱朝堂,推出去待刑狱司定罪!”二皇子阴沉着脸,站起身,要扳回局面。其他众人随着他也纷纷站了起来。

   外面的侍卫进来刚走到方亭附近,方亭突然离开庙祝的肩头,自行向上升起,吓得侍卫站在当地不敢动。方亭升到空中又飞到御台之上,吓得惠贵妃躲到一旁战战兢兢。方亭悬在龙椅之上,忽然又一阵阴风四起,大殿一下子变得阴暗不清,而御台边上的蜡烛不点自明。正当众人惊疑不定之时,只见惠贵妃突然瘫倒在地,二皇子惊呼一声“母妃”,便要上御台来扶,才刚上了三个台阶,就见惠贵妃从地上爬起来,面对众臣,开口却是男子的声音:“退下去!”

   众人听得正是刚刚驾崩的先皇的声音,不禁毛骨悚然,牙齿打颤。弈威也有些胆怯,不由得退到台阶下,那声音又说:“中平将有大难,唯天机不可泄漏。给你们八个字,切记!”说完,只见银光一闪,一柄剑飞出插在御台上,大殿突然回复明亮,再看台上的惠贵妃颓然倒地。二皇子忙上了御台,将母亲扶起,一摸鼻息,并无异样。忙叫人将母亲扶起坐在椅子上,又传御医来诊治。

   二皇子再回身看那柄剑,竟然是尚方宝剑,台下所有人的目光也都集中在这宝剑之上。二皇子上前伸手将剑拔起来细看,只见剑身上竟然刻了八个字:妖魔横行,正佑中平。弈威一时还没明白其中的玄机,追月说:“请殿下准百官一睹先皇留下的玄机。”

   弈威阴霾的眼睛看着追月,没说话,但伸出手臂将剑递向御台上的内侍,内侍忙上来捧过剑,到大殿中给众人传看。众人见这尚方宝剑刚才还曾血溅启元殿,这会儿银光闪闪,不见半点血渍,而剑身上赫然刻了八个字:妖魔横行,正佑中平。所有人都乍舌不已,十成人倒有六、七成已深信是先帝显灵,剩下的人也是半信半疑,心有余悸。

   这时,追月吩咐庙祝将祖宗灵位请回神庙,庙祝上了御台,方亭轻轻落在庙祝肩上,庙祝抬着牌位出了大殿。众人瞠目结舌地看着他们出去,只觉不可思议。

   二皇子看到刚刚还是铁板一块的人心,如今却被这场意外搅动得已开始蠢蠢蠕动。他恶狠狠地盯着追月,心中紧张地思量着:看来这个追月是来者不善,皇后和太子的死似乎对她没有任何打击,必定是另有图谋,恐怕连皇后都被她蒙在鼓里,以前还真是小看她了!只是她到底要干什么?她的背后到底有什么力量……

   对比二皇子的静默,其他众臣倒更为关注尚方宝剑上的那八字真言,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前面四个字不重要,无非是应了刚才先皇魂魄所说的中平国将有大难的意思,关键在于这后四个字“正佑中平”,就是先皇暗示的新君人选。其实也并不难,关键就是那个“正”字,而皇子中的确就有叫“正”的,那就是十七皇子“弈正”,但偏偏他又是个哑巴,这哑巴如何当的了皇帝?众人便又一时拿不准这个“正”到底是不是指的奕正,所以大家只能窃窃私语,谁都不敢明讲。

   奕威自然也很快想到“正”可能指的是奕正,不过一个哑巴当皇帝可是闻所未闻的笑话。可如果真是他,为什么这个追月还要拥戴他?莫非他一直在装聋作哑?奕正紧张起来,在人群中找寻奕正,却不见踪影,想起刚才在启元殿,是见过奕正的,怎麽此时却不见了?这时外面的侍卫来报:“禀二殿下,前些日失踪的李继和李明非在殿外求见。”

   二皇子闻报先是心中一喜,继而又有些疑心,怎么两人会在这个时候来?会不会和追月有暗中的勾结?看看再说。于是吩咐传两人进殿,但当他看到先进来的竟是奕正,后面跟着的正是李继父子,心中一怒,脸色极度阴沉。

   原来,奕正和李继父子按照追月嘱咐的在殿外等候,直到追月的人来通知他们才会进殿。追月和李继父子并没有告诉奕正会发生什么事,因此奕正对刚才的事一无所知,进了殿,看到大家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自己,以为只是关注身后跟着的李继父子,便只默默站到皇子们的队列中。

   李继父子上前与二皇子见礼,口称来为先皇戴孝发丧。二皇子冷冷地说:“你们谋反之罪尚待查明,却又离奇失踪,怎么这会儿又与十七弟在一起?”

   李继从容地说:“回殿下,我二人若要谋反,怎们此时还会到宫中冒杀头的危险来拜祭先皇?至于失踪之事,我们都是被蒙面人所救,他们来去无踪,不留姓名,臣实不知他们是何来历。我父子二人先到了启元殿,却只看见十七殿下在哀悼逝去的先皇后和先太子,因此得以知晓发生了什么事,所以才跟着十七殿下来到这里。”

   二皇子半信半疑,试探着说:“哦?两位大人若果真无谋反之心,那是我中平之福。如今,太子不幸病逝,国不可一日无主,依李相之意,哪位皇子可继承皇位呢?”

   李继说:“自古以来,无非立嫡立长,或立贤立能。不知众位大臣们商议得如何了?”

   二皇子一听,心中有些欣慰,看来李继父子并非与追月、奕正有什么瓜葛,于是大声说:“李大人不愧为朝廷柱石,大臣们也都是这句话。可是有人图谋不轨,妖术惑众!”说着用手指着追月,喝到:“来人,把这个妖女推出去斩了!”

   追月早就料到二皇子会不顾一切要杀了自己,先暗中将拿着尚方宝剑的内侍施了定身术,站在近旁,此时伸手将尚方宝剑拿过来,高高擎起,大声说:“先皇显灵,借惠贵妃之口说出中平国将有大难临头,要选一位明君,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尚方宝剑上‘妖魔横行,正佑中平’这八个字也是明明白白,你们谁敢说这是妖术?‘正佑中平’

   ,十七皇子奕正,就是先皇所指的明君。谁敢藐视先皇,便死在这尚方宝剑之下!”

   这时,从皇子中走出一个人,七皇子弈恭。本来他对追月仰慕不已,所以一时忍着没有发作,现在这个当口,没人敢冒死为二皇子去拦追月,他一狠心,走出来,拔了侍卫的剑,对追月说:“大祭司,神庙是你呆的地方,这里不适合你。还是放下剑回去吧。否则,刀剑无情,我也没办法了。”

   追月分毫不让,高声说:“你们只有在神庙装装样子尊崇祖宗吗?如今祖宗显灵,竟百般耍赖,刀枪相对,就不怕冒犯神灵,遭到报应吗?”

   弈恭终于也恼了,无言以对,心中骂道:“是你自己不长眼,给脸不要,让你知道我的厉害!”举步上前就要动手,突然一个人影上来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力道之大,让他登时手臂发麻,剑“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定睛一看,原来是李明非,怒道:“你干什么,想造反?”

   一旁的李继过来对弈恭说:“七殿下,请三思而行。血溅启元殿已是不详,若再当众杀了神庙的大祭司,让天下人如何看殿下和二殿下呢?古圣先贤尚要敬畏神灵,何况既然先帝显灵是大家有目共睹,你还要当众杀人,如何堵住这世人的悠悠之口呢?”

   弈恭气哼哼地说:“怎么着,动不得她?难道这中平国就让她说立谁就立谁!她不过是个祭司,又不是祖宗!”

   李继一笑,转身面向追月说:“大祭司,请放下剑,听老朽一言如何?”

   追月放下剑说:“好,李相请说。”

   第71章 飞龙在天

   李继面向二皇子说:“殿下,既然大家都看到了先帝显灵,说要立一位明君,如果置若罔闻,难免会让天下人议论。至于这剑上‘正佑中平’是不是说十七殿下就是先帝所指的明君,也都是大家的猜测,就是真让十七殿下登上皇位,只怕也未必服众。这也好办,明君和立贤并不冲突。不如这样,我们就让二殿下和十七殿下当众比试,谁更贤能就奉谁为皇帝,这样既不违背先皇意愿,又遵循了立贤的规矩,殿下意下如何?”李继这番说辞,并且只征询二皇子的意见,在众人看来是明显偏袒二殿下,大家也都知道李继父子本来就是二殿下的亲信,所以都不敢有反对意见,连弈威本人也觉得这是个面上公平,暗中偏袒的花招,心中也暗自犹豫。

   头脑简单的弈恭见大家都不说话,忍不住说:“还用比?奕正连话都不会说,一个哑巴做皇帝,让人笑掉大牙!”

   追月有意敲山震虎,马上接口说:“说话无非是为了达意,口不能言,笔可代言。七皇子不是怕了吧,找个说辞推托而已。”

   奕恭眼一瞪,说:“怕?哼!长这么大从来不知道什么叫‘怕’!也不用我二哥来,我跟他比,要是我赢了,还是我二哥坐天下!”

   追月微微一笑,说:“话不是这么说!既然比贤能,所有皇子都有资格来比,赢的,也都有资格做皇帝。你若赢了,也有资格争皇位呀!”

   追月这么一说,奕恭立刻涨红了脸,马上反驳道:“你胡说什么,我才不要做皇帝,我是替我二哥比!”

   两人这么一搅和,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那边的弈威便入了骑虎难下的局势。当着群臣,如果不接受比试,便是怕了一个连弈恭都不怕的哑巴,岂不成了大家的笑谈?更何况,弈威从小争强好胜,惠贵妃也对他格外看重和培养,从小就请了很多名师教他,因此文才武略,弈威自以为不仅在众皇子中无人能及,便是放眼天下也是人中楚翘。终于,弈威心中的那份孤傲占了上风,他要让世人看看,他才是最名副其实的明君,同时,也要让胆敢与自己争位的奕正和追月用生命作为赌注,杀一儆百,让心存异念的人胆战心寒。于是,他看着那边一直默默站着的奕正,走下御台,来到他的面前,冷傲地说:“奕正,你敢吗?和我比?”

   奕正直视弈威,毫无怯意,笃定地点点头。弈威盯着奕正,眼光犀利异常,说:“好!不过,丑话说在前头,如果你输了,便是说明这先帝显灵之事有诈,你和大祭司串通意图篡位,到时就不是简单认输就能了事的!”

   奕正平静地看着弈威,微微一笑。奕正的平淡和镇定突然让弈威心中有种躁动不安:难道这是个圈套?一个哑巴,从来没有人正眼看过他,怎么会有胆量挑战自己,还如此镇定自若?但为时太晚,已没有退路了。弈威心中略一盘算,看来要在比试的方法上做文章了。于是,他看着群臣说:“众位大人,国不可一日无主,比试务必今天见出分晓。理文院齐大人负责历年科考,就由你来主持比试如何?”

   追月马上反对说:“殿下,这不合适吧。既然殿下参与比试,总要避嫌,由殿下制定比试方式不公平吧!”

   弈威恼羞成怒,呵斥道:“放肆!何时由你一个小小祭司来指指点点,还不退下!”

   这时李继上来说:“殿下息怒,老臣有个主意。如今这朝堂之上,七司六院的诸位大人们都在,个个皆是饱学贤能之士,不如让司、院的各位主政大人每人出一个题目,共十三个题目,封在一个匣内,由两位殿下各抽取五题,当众给出答卷,最后由在场的百官进行投选,谁得到的认投多,谁就胜出,殿下以为如何?”

   弈威心中盘算:七司六院中的主政大人至少半数都是他的亲信,其他人原本是皇后的人,如今要在奕正和自己之间选择的话,还是自己的胜算大,让他们出题必然多会出些自己擅长的内容。奕正在朝中除了他舅父平陵鹤之外,再无半点人脉,而最后的胜负由百官评判认投做数,岂不是更加正中下怀。这些人都顾着身家性命,哪个人会蠢到去跟着个哑巴胡闹?只要几个重臣带头认投自己,剩下的人都会一窝蜂跟随,这不分明是让奕正死得很难看,却又有苦难言吗?这个李继,果然是个老狐狸,杀人不见血呀!弈威不禁感激地看了看李继,刚要说话,追月抢先说:“我看不妥,十七殿下口不能言,若抽到为难他的题,岂不是不公平?再说┄┄”

   李继打断她说道:“大祭司想得周全,要不让惠念大师做比试主考,如遇到双方认为不公平的题目,由大师裁定,可以换题,你看如何?”

   追月略一沉吟,弈威不耐烦地说:“就这样吧,天色不早,赶快开始吧。”

   追月不再说话,望向默默伫立的奕正,恰恰奕正也望向他,只是目光中带着些异样之色。

   很快,十三道题分别写在十三张纸上,各自叠好,放入一个木匣中,由惠念大师监督着,两个皇子各自拿了第一道题目。

   果然,弈威拿到的题目正是投他所好,题目是“刑狱述”。弈威参政多年,对七司六院的政事运营了如指掌,刑狱又是他最擅长熟悉的,于是提笔洋洋洒洒,很快写完。再看那边的奕正,也几乎同时写完,交予内侍,先诵读了弈威的“刑狱述”,果然引来众人的啧啧称赞,弈威傲气十足,冷眼看着内侍开始念奕正的答卷。很快,奕威的倨傲开始变成凝重和讶异。

   奕正的题目是“治国论”,这个题目很大,容易沦为泛泛空谈,可若想有独到精辟的见解,且又能让这些浸淫官场多年的官僚们心服,可谓难上加难。但奕正做到了,一开篇便切中要害,其行文大气磅礴,推理丝丝入扣,不仅文采令人叹服,更重要的是他对国家官政、民政、兵事的剖析恰中要害,见解非凡。不要说百官反响强烈,就是弈威自己也听得出了一身冷汗。他开始意识到自己是不是中了圈套。

   随着比试进程的步步推进,这个意识由模糊到清晰,弈威的心在愤怒中变得躁动了。而百官对这位每年只见一次的哑巴皇子不仅仅是刮目相看,更是肃然起敬了,在接下来的第二、三、四题的比试中,奕正所表现的智慧、德行、学识、文才、武略样样叹为观止,此时很多人心里开始更加相信先帝显灵的真实了。因为一个人的心可以黑,但眼不会瞎,两位皇子就贤能而言,孰优孰劣已经毫无悬念了。

   马上就是最后一题的比试了,弈威必须要有所动作了,他要让这些一时忘形的臣子们清醒清醒,知道自己的身家性命、荣华富贵是系在谁身上。他用眼看着弈恭,用手摸摸嘴,又把手放在腹上,弈恭早就心急火燎了,马上猜到这个意思,于是立马大声嚷嚷说:“这都什么时候了,连口水都没有,快饿晕了,是不是先休息一下,让大家吃点东西呀!”

   此时早过了午时,大家天不亮就匆匆入宫,到目前为止滴水未进,刚才又是搏杀,又是比试,一幕比一幕惊心动魄,**也顾不得。如今眼看比试已经接近尾声,被弈恭这么一提醒,所有人顿时觉得饥肠辘辘,口渴难耐,纷纷露出疲态。

   惠念大师看到人心浮动,便征询两位皇子的意见,当然得到首肯。于是内侍总管赶忙吩咐御厨房上茶、做饭。弈恭趁机借口宽衣出去了。之后,很多朝臣在喝茶或吃饭时都收到了藏在茶杯或碗碟下的纸条,看完纸条后都不免眼光暗淡,神情凝重。用饭之后,两位皇子终于拿到了各自的最后一题,弈威刻意留意着大臣们的神情,看到不少朝臣都有些惴惴不安、心不在焉的样子,不禁心中了然,多少松了口气,静下心来,很快交了答卷。再看对面的奕正,似乎一直笔墨未动,心中一喜:难道他胆怯了?

   内侍先诵读了奕威的文章,之后奕正将题目交给内侍宣读。原来,这题目竟然是要求展示武艺。

   惠念大师问道:“十七殿下若是为难,换一题无妨。”

   奕正提笔写道:“国不可无兵,人不可废艺。正,常习弓箭,愿校场一试。”

   于是众人都出了大殿,侍卫立了靶子,将弓箭呈上。奕正屏息静气,连射三箭,均中红心,惹得一些武将连声叫好。

   弈恭撇撇嘴,不屑一顾地说:“射个死靶子谁都会,可上了战场,谁会站着不动当箭靶?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罢了,有什么好的!”

   奕正听了,用手在空中写了一个“马”字。惠念大师看了,吩咐侍卫:“牵马来。”

   侍卫将马牵了过来,奕正飞身上马,这时追月走出来说:“马是动的,箭靶也要是活的,我来举靶。”说完,走过去,将箭靶双手高高擎起,面向奕正。

   奕正双腿一夹,马以箭靶为圆心,在广场上绕着圈飞奔,追月随着马的方向而转动。只见奕正松开缰绳,张弓搭箭,又是三箭,箭箭正中靶心,众人心中暗自称奇。奕正将马缓缓放慢,突然,那马一声嘶鸣,前蹄凌空而起,众人举目望去,只见一条青龙出现在奕正身后,当马蹄落下,那青龙一声龙吟,飞腾而上,直入云霄。

   第72章 介怀

   人群中有人惊呼:“龙,是龙!”。李继大叫一声:“真龙出,天子、天子之兆啊!”说完李继父子跪倒在地,口中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一些人也跟着他们跪倒高呼,另有些朝臣或首鼠两端、迟疑不决,或是二皇子的死党,仍然站着不动,但不知怎的,忽然似有人在后面推搡着,双膝一麻,竟也莫名其妙地跪倒了。于是呼啦啦、黑压压一片,所有殿外广场上的人,除了二皇子三兄弟,全部跪倒在地,“吾皇万岁”之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弈威只觉得眼前发黑,身体发飘,身后的弈恭一把扶住他,低声说:“二哥,你可得撑住!”

   弈威咬咬牙,突然仰天大笑,说:“愚蠢!可笑!什么真龙,不过是妖术!是那个巫女使的障眼法!来人,把妖女追月给我拿下!”

   这时李继拦住说:“不可!二殿下,那可是真龙啊!先帝有灵,上天授意,不可冒犯呐!”

   弈威恶狠狠地盯着李继说:“李继,你演得好戏!你和那妖女串通设局来害我!哼,真龙,谁信?它若是真龙,不是说龙能行云布雨吗?好,那就现在下雨给我看,我就信┄┄”话音未落,艳艳晴空,不见一丝乌云,却突然有硕大的雨点落下来打在众人的身上,大家都面面相觑,不可思议。

   弈威瞪大双眼,仰望苍天,用手指天,说了句:“天也逆我!”便口喷鲜血,向后倒去。慌得弈恭、弈淳兄弟俩双双抱住,忙着喊太医。李继赶紧叫来软榻和车马,将弈威送回府去。

   月光,再一次洒落在神庙的坤玉池,池水银光点点映照着池上的震巽阁,阁中传出古琴悠远清灵的乐曲,让这夜色如仙境般美好,可是阁上倚栏望月的人却似乎心事重重。当一曲终了,青儿看着默默望月的追月,清冷的月色,映照着追月的面庞白玉般洁净,黑夜的墨色涂染得她那双深邃的双眸更为幽深。

   青儿离开琴案,来到追月身边,故意紧盯着追月的脸看,追月知道青儿在逗引她说话,只好略侧了一下身子,对青儿说:“做什么这么看我?肚子里又冒什么坏水呢?”

   青儿见追月终于肯开口了,故意还是盯着她的脸看,一边自言自语的说:“老天爷真是偏心,为什么让你长得这么美,还让你这么聪明!不知道你这个美丽的脑袋里装了多少奇谋妙策,竟生生把一个凶神恶煞的皇子气得吐了血,又奇迹般让一个毫不起眼的哑巴皇子当了皇帝,还让那些猴精的文物百官像木偶似的被你牵着线似的,想怎样就怎样。如今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一回来就这么傻呆呆地坐着,连人也不理?”

   追月勉强笑了笑说:“好妹妹,别闹了,这只是个开头,后面还不知有多少烦心事等着呢?我也是走一步看一步,还不知将来如何呢?对了,我记得你说过,只有龙主和四海龙王才能行云布雨,那今天的雨是怎么回事?”

   青儿眨眨眼,笑得顽皮,说:“姐姐,你好好琢磨这‘行云布雨’四个字,就会发现破绽了。”

   追月略一想,抬头说:“我记得当时是晴天,没有乌云,就是雨点,这么说并没有下雨?”

   青儿点点头说:“我不会行云布雨,可喷火喷水还是天生就会的。幸亏地不太大,人不太多,还能蒙混过关。当时看那个二皇子信以为真,让我偷偷笑了好久呢。”说着又忍不住捂嘴笑了。

   追月不禁莞尔,抬头望着月亮,一颗心又沉了下去。青儿看着追月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担心地问:“姐姐,今天办了这么大一件事,算是达成了姐姐来此的初衷,可怎么不见你高兴,反而忧心忡忡的呢?”

   追月收回目光,看着青儿,幽幽叹了口气说:“奕正虽然登上了皇位,但仍然危机四伏,还要加紧准备对付妖界入侵的事,真是千头万绪,步步维艰。可我却不得不马上离开,我助奕正的事已经传开,玄墨马上就会得到消息。我弟弟乘风命悬一线,我必须赶回去救他。明日我就进宫向奕正辞行。”

   青儿马上说:“姐姐,我跟你一起去。你也别太担心了,毕竟这才一天的事,况且表面上你扶个哑巴当皇帝,倒也像是按照玄墨的意思找了个傀儡做皇帝,勉强能蒙混一下,乘风应当暂时是安全的。”

   追月摇摇头说:“以玄墨的聪明,绝对骗不了多久。可是,妹妹你不能去,我还要将这里的事托付给你。二皇子的势力还在,他绝不会善罢甘休,我已经有了些布置来应付。但我更担心的是方斋,以他的道行,又是在暗处,肯定会找机会行刺奕正。再有,玄墨迟早也会明白,必然会派亲信来杀奕正,奕正的性命随时都有危险。我会留下几个信得过的小妖来帮你,你一定要保护奕正的安全,千万不能大意。”追月言辞切切,满脸忧色。

   青儿郑重地点点头说:“姐姐放心,青儿一定竭尽全力,不负所托。只是姐姐也一定要保重,我等着你们姐弟两个平安归来。这里没有姐姐坐镇,青儿心里没底。”青儿心中其实很担心追月这一去的安危,眉头忧色郁郁。

   追月看在眼里,只暗自神伤,这一去能否回来其实毫无把握,于是伸手握了握青儿的手说:“妹妹,咱们尽人事,听天命。你再弹首曲子好吗?我要把走之前需要做的事再好好想想。”

   青儿紧紧握着追月的手,只觉得眼睛湿润润的,强忍着说:“吉人自有天相。我相信姐姐一定会平安回来。”说完转头任泪水滑落,变成珍珠落在地上。震巽阁的琴声彻夜未息,追月凭栏而望,从月升到月落。

   奕正以国丧过重为由延迟了登基大典,只是改了年号,布告天下。登基的第二天,奕正便忙于先皇帝、先太子和先皇后的丧葬。到底,皇帝的名份已经尘埃落定,群臣表面上尽皆俯首称臣,多数的皇子们也无可奈何,暂时沉寂下来。然而,二皇子奕威自那日起便称病卧床不起,弈恭也说病了不能入宫,倒是弈淳入宫也行了君臣大礼,随众在先皇灵前尽着人子之道。

   李继父子官复原职,因赵丞相一死,文相之职暂缺,朝中诸事都以李继为首。奕正毕竟从未参过政,对政务并不熟悉,但他从善如流,礼贤下士,态度谦和,处事果断,倒也让众臣工们无可挑剔。一整天忙着哭灵、朝政,奕正连饭也是草草将就,从天不亮一直忙到夜色降临,才有了个喘息的机会,刚回到临时的居处崇明殿的东配殿,竹笙,此时已经是殿前侍卫统领,前来报:“大祭司追月殿外求见。”

   不一时,追月到了,看到追月施了君臣之礼,奕正心中突然涌出一种说不清的苦涩滋味。追月看到一脸疲态的奕正,却也自有一番悲凉在心头。一时间,两人竟然默默相对。一旁的竹笙悄悄退了出去,大殿中两人静默相望的一刹那,定格在彼此心中最深的角落。

   终于,那悬空的白绢和毛笔横亘在两人之间,追月说:“听竹笙说,陛下今日忙于朝政和国丧,实在辛苦。只是追月有些急事,不得已还要打扰陛下了。”

   奕正提笔写道:“此处没有旁人,奕正还是奕正。正好我也有事要找大祭司,大祭司有什么事请讲。”

   追月略一沉吟,说:“还是请陛下先讲吧。”

   奕正写道:“我跟竹笙说,无人时就如原来一般,希望你也能如此。”

   追月眼中流露出一丝温柔,说:“好,你是奕正,我是追月。你有什么事,请说吧。”

   奕正眼中却现出一丝冷峻,疾书道:“太子之死,几位大臣的死,也许还有先帝之死,你事先都知道吗?”

   这一行字如利剑般寒光闪闪,让追月吸了口冷气,没想到隐忧这么快就变成了残酷的现实。她没有选择,不想欺满,只好说:“是,太子和大臣们都是二皇子和方斋谋划毒死的,先帝,先帝是被皇后毒死的。”

   这个问题是奕正在事后,根据之前的种种迹象揣度的,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亲耳听到追月说出来,还是让他的心猛然一缩,觉得呼吸有些艰难。奕正努力地吸了口气,他看着追月的眼神让追月觉得刺痛。奕正拿着笔的手有些哆嗦,缓缓写道:“这么说,你知道会发生什么,还是眼睁睁看着他们一个一个死在面前,好让我踩着他们的尸骨登上皇位!”

   追月看着那些字,字字如针,扎得她痛彻心肺,一时间无言以对。奕正看着追月默然无对,一股怒气涌了上来,手一用力,将毛笔掰断,断了的竹竿刺入手掌,鲜血随即流出。他用左手猛然将面前的白绢掀开,双眼泛红,怒冲冲瞪着追月,一步步走向她,心中狂喊:“你把我当什么?一个任人摆布的玩偶吗?你让我沾满血腥,去争这个令我唾弃的位子,为什么这么对我!为什么!”

   第73章 报信

   追月虽听不到他心中的怒吼,但却完全可以感受到他内心的愤怒和屈辱,不愿面对他的双眼,将头侧向一边,可是心里却一阵阵地发酸。

   奕正走到追月跟前,两人近在咫尺,追月可以清楚地感受到他的喘息,如同一头受伤的狮子。奕正看到追月扭头避开自己的眼神,自己却有话说不出,一腔愤怒无处发泄,突然走到旁边,一把将旁边一个玉香炉拿起来狠狠摔在地上,玉碎一地,飞灰四散。

   追月看到奕正右手鲜血一滴滴滴落下来,心中悲哀阵阵袭来,一咬牙,冷冷说道:“你忘了,我是妖!我来中平是要救中平。若我不在,这些血腥杀戮也一样继续。我不救,是因为不值得我救,救了他们,杀戮会永无休止。你不记得太子的话了吗?‘互相厮咬,不死不休’!我只是让这个毒疮自己烂掉而已。选择你,是以为你可以忍辱负重、力挽狂澜。这世道没有什么十全十美的事,做什么都要付出代价!你放心,那些阴暗和血腥与你无关,便是有天谴,也是由我追月来受!以后的事我不会再瞒你,一切来之不易,未来步步维艰,你好自为之吧!”说完看了看奕正的背影,眼中泪水夺眶而出,一转身,化作一股风吹开门,去了。奕正听到声音,回身一看,屋中已是空空荡荡,人影全无。回味着刚才追月的那番话,呆呆站着,心中也是空空荡荡,眼睛望着门外无尽的夜色,感受着周围弥漫着的无尽的孤独。

   夜风凛凛,山林静谧,一只流泪的白鹿在山间飞奔,那鹿也不管前面有路无路,乱闯乱撞,一路跑上了山巅,前面是万丈悬崖。白鹿骤然停住,此时圆月如盘,正好升到山巅,白鹿伫立于山崖之上,将它优美的剪影映衬在洁白的圆月之中。

   须臾,白鹿不见了,代之以追月,面色惨淡,泪流满面地站在悬崖之巅。山谷中的山风极其猛烈,呼旋而上,将追月的衣裙吹得猎猎狂舞。追月此时的心情就好似从悬崖上坠落,伴随她坠落的是奕正愤怒的眼神。过了好久,月亮一点点地上升,追月坐在悬崖边上,拿出玉箫吹了起来,箫声伴随着山风的呼啸回荡在山谷之间。当月亮升的很高,即将西斜,箫声停了,追月站起来看了看月亮,不禁问自己:“我这是怎么了?从来不曾这么慌乱过,为什么我这么介意他的话,为什么这么在意他的眼神?追月啊,追月,多少事等着你去做,你在这里做什么?”

   追月强迫自己不再去想刚才发生的事,急忙回到了神庙。她想将自己的一些安排写下来,再交代给青儿,然后就立即动身,回去救弟弟乘风。谁知正写着,她的门被一阵风吹开,一股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然后她看到弟弟乘风站在门边,扶着门框喘息着,身上血迹斑斑。惊得追月冲过去一把扶住他,急切地说:“乘风,你这是怎么了?”

   乘风抬起头,面无血色,艰难地说:“姐,快逃,玄墨让蜥┄┄”话音弱得已听不见,人颓然倒下。追月一把抱住,将乘风放到床上,急急来到坤玉池叫道:“妹妹,快出来!救救乘风,妹妹,青儿┄┄”话音已带着哭腔。

   水中的青儿飞了出来,追月一把拽住她的手臂,只说了声“快走”,拉着她很快来到追月的房间。青儿看到床上的乘风面色发灰,嘴唇淡紫,眼看就不行了。忙吐出珍珠,悬在乘风身上。一股黑气从乘风体内被吸出来,渐渐地,黑气越来越少,青儿又将珍珠放在乘风外伤之处,很快伤口消失不见。乘风的脸色还是很难看,呼吸微弱,但脉向开始趋于平稳。

   青儿等追月为乘风理好床被,安慰他说:“姐姐,乘风虽然还很虚弱,但性命无碍,只需好好调养就没事了,你放宽心吧。”

   追月不禁落下泪来,说:“妹妹,要不是你,乘风就┄┄,谢谢你!好妹妹!”

   青儿替追月擦了眼泪说:“原来姐姐也会流泪的,你哭起来都这么美,妒忌死我了!”

   追月不禁破涕为笑:“臭丫头,又没正形了。我才不要流泪,今天不知怎么了,净流泪了┄┄”突然意识到失言,忙借着擦泪想遮掩过去。

   青儿马上拦住她追问:“咦?还有谁惹你伤心了?这个人可不得了,能让姐姐落泪的,我可要见识见识!告诉我,妹妹替姐姐出气!”

   追月刻意转换话题,说:“还有谁,是你呗!别闹了,说正事吧。乘风刚才说了句‘玄墨让┄┄’就昏过去了,我在猜他想告诉我什么。最坏的情况是玄墨知道了这边的真相,要亲自前来杀奕正、灭中平。那可就是**烦了。或者玄墨要派手下过来,但无论如何,既然乘风冒死报信,危险就在眼前了。我们得做最坏的打算,赶紧通知奕正,尽可能地做足防备。等乘风醒了,问明情况再想对策。”

   青儿点点头说:“姐姐,不管怎样,乘风能和姐姐团聚,脱离玄墨的魔掌,也是件幸事。姐姐有何差遣尽管说,妹妹还是那句话,‘愿为马前卒’。”

   追月动情地握着青儿的手说:“如今有你在,有乘风在,我追月是再满足不过了。这样的日子便有一天,我也知足了。妹妹,这里劳烦你照顾一下乘风,我担心奕正那边会有危险,要去安排一下,一会儿回来,我们再细细商议。”

   奕正屋内黑着灯,静悄悄的,龙榻上空空无人。奕正坐在御案后面,用左手按着额头,心烦意乱,无法入眠。若是以往不能入睡,他都会掌灯夜读,可今天脑子里全是追月,耳边也是追月的声音,哪里能静心读书呢。从最初的神庙邂逅,到每隔十日小庙中的清谈,再到崇明殿的惊心动魄,直至今晚那场不愉快的会面。奕正开始有些后悔,追月的话听着冷酷无情,可事实本身就是冷酷无情,如果自己站在追月的立场,也会这么做。可一想起追月说的那句‘便是有天谴,也是我追月来受’,让他心中好似压了块大石头,喘不过气来。虽然自己身有残疾,可不愿因此成为废人,更不愿躲在别人身后坐享其成。现在细细想来,追月一步步谋划,从接近自己,到收服李继父子,再到崇明殿一举征服百官,让自己一个被人漠视的哑巴皇子一跃而成为一国之君,这其间的智慧和谋略实在是令人叹服。可到头来得到的却是自己的责难和怒火,若是真有天谴,怎能让她挡在自己的身前?既然决定来坐这个位子,那么所有应该受的委屈和磨难自当一肩承担!奕正终于渐渐平息了刚才的怒气,也理清了之前和今后的思路,他抬起头来,看外面黑乎乎静悄悄的,才发觉夜已深沉,又觉得周身冰冷,站起身想去睡一会儿。

   正在这时,一个声音传进来:“陛下,追月有急事求见,能进来吗?”是追月的声音。其实追月已到了一会儿,发现奕正独坐静思,只好站在外面静候,而心中亦是五味杂陈,直到听到有了动静,马上开口求见。

   奕正听到追月的声音,竟有些不知名的慌乱,不自觉的快步走到门前,将门打开,门外追月仍是一袭白衣,月光下,追月清纯如月色。两人相见,都有些不自在。奕正将追月让进屋内,关上门,才发觉没有点灯,忙摸黑去找火石,不小心碰到了什么。突然蜡烛全部亮了,追月看到奕正原来是撞到了御案的角上,忙关切地问:“陛下,还好吧?”

   奕正尴尬地笑了一下,摇了摇头。追月注意到奕正的右手已被包扎好了,抬头看奕正布满血丝的双眼,心中残存的不愉快也烟消云散了。她收敛了一下心神,对奕正说:“陛下,追月深夜前来皆因事出突然。刚才我弟弟乘风冒死前来报信,可惜话未说完就昏过去了。若以最坏的可能推想,玄墨已知道我的背叛,恐怕就要有所动作了。要么她会率领妖兵公然侵犯中平,要么她会派亲信前来刺杀你,搅乱中平国政,或许两者都有。陛下刚刚登基,二皇子也绝不会善罢甘休,朝中群臣仍然心存疑虑。还有那个方斋,更为可虑,他知道我是妖,必然会兴风作浪。如今既有明抢,亦有暗箭。我们可谓是四面受敌。但,所有的矛头,首当其冲都是指向陛下,所以陛下的安危

   关系着中平的存亡,追月望陛下能了解此时的形势,立即布置防备和抵御妖兵的措施。”说完看着奕正,白绢随即出现。

   第74章 释怀

   奕正即刻写道:“好,不知大祭司有何良策?”

   追月说:“防止或妖或人对陛下的暗算,只有追月能胜任,因此从即刻起,追月要化作您的贴身内侍,不离左右。”说着,又拿出一样东西递给奕正。奕正一看,是一块鹅卵石,石上的花纹恰似两只飞奔的鹿。追月说道:“这石头随着我修炼近千年,已有灵性,但凡妖气近身,它便会发烫发亮,即便我不在陛下身边,也能感知得到。请殿下佩戴此石,不要离身。至于二皇子那边,他蓄养了很多死士,随时都会发难,我也早安排了人在暗中盯着,还有,我已派了几个信得过的小妖,潜伏于宫中,防止行刺或下毒。另外,要让竹笙和李将军尽快重整宫中侍卫和御林军,以及驻防京师周边的护卫军,还要布防各地军队高度戒备,一旦妖兵进犯,不要乱了阵脚。陛下要立刻发诏,明察暗访,尽可能召集会降妖法术的能人异士,此是当务之急!”

   奕正一听追月要化作内侍,日日伴随保护自己,发自内心的感激之余,竟还有一种情不自禁的欢喜。他感激地看着追月,写道:“大祭司随身护卫,正感激不尽,只是委屈大祭司了。”

   追月认真地说:“奕正,接下来我们所面临的将是一场空前的劫难。凝聚人族的力量,带领他们杀出一条生路,全在你了。追月也不想让妖界就此沦为魔界,拼死要换回一个清平世界。委屈也好,生死也罢,追月顾不得了。其中有不择手段之处,希望你能谅解我。”

   奕正听了她的这一番表白,心中涌起的不只是感动,挥毫写道:“奕正愿与你一起去面对这场浩劫。军队调动备防之事,明日我们一起与李相和李将军商议一下。至于寻找能人异士,我们还要找个名目才好。妖界进犯之说,只怕国人多有不信,或可被人利用造成骚乱。我认为表面上要维稳,暗中加紧布置和集结能人才是上策。明日我们再与惠念国师和几位老成持重的大臣商议如何御妖之事,你看如何?”

   追月觉得奕正处变不惊、处事稳重,的确让人放心不少,随即说:“好,那我们明日再细细商议吧。”

   奕正又写道:“令弟伤势如何?不知宫中太医能否帮上忙?”

   追月感谢道:“多谢关心舍弟,已经无碍了,只是尚未清醒。天快亮了,你也多少睡会儿吧。”说着看看四周,心中默念咒语,手一挥,对奕正说:“我已将这屋子做好结界,无论人、妖都进不来。你尽可放心安睡。我去去就来。”说完收了白绢,转身要走。

   奕正忙抢上来一把拽住她的手臂,追月略为惊讶地看着他。奕正松开手,走到御案旁,提笔沾墨写了几个字,拿给追月,追月接过来一看,顿时心中一酸,又是一甜,纸上只有三个字“对不起”。平日伶牙俐齿的追月,此刻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看着奕正认真的眼神,只说了句:“你,早些睡吧。”便逃命似的一路飞奔,回到神庙,手中还拿着那张纸,忍不住又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好端端的又落下泪来,只是心中觉得舒畅轻快无比,也不知这再平凡不过的三个字今日怎么竟有如此魔力,让她又一次慌乱无状,情绪失控。追月到了房门口,恋恋不舍地将那张纸小心叠好放在身上,擦干泪痕,推门进去了。

   翌日,忙碌了一天的奕正和追月(已化身为内侍阿东),刚要起驾回东配殿,便有侍卫匆匆来报:“平陵大人在府中遇刺,伤重不治,弥留之际,求见殿下最后一面。”

   奕正只觉得脑袋“嗡”地一声,十几年来,舅父的养育之恩已让奕正视他为父,大恩未报,现在竟因自己的连累要撒手人世,不觉双眼含泪,迈步就往外走,急急地向竹笙打手势备马。一旁的阿东猜测这十有八九是个圈套,但这个圈套如此毒辣,算准了不管是否被识破,奕正也一定会往里钻。她知道拦是拦不住的,就算是硬拦住他,真因此而不能与舅父最后道别,奕正也会内疚一辈子。罢了,阿东吩咐竹笙多带侍卫,也跟着奕正打马而去。

   奕正一行人到了平陵府,进得府中,发觉到处是静悄悄的,不见人影。奕正立刻感到府中气氛不正常,心中更为担忧,几乎是小跑着往舅父内堂而来。远远望见内堂正厅灯火通明,到了门口一看,只见舅父舅母端坐在椅子上,眼睛直勾勾地眨也不眨,看见他就如同没看见一样。一旁坐着个人正翘着二郎腿喝茶,看到他进来,不慌不忙地站起来行了个礼,口称:“无量天尊,贫道见过吾皇万岁,万万岁!”正是方斋。

   方斋又眯缝着眼看向旁边的阿东,微笑着说:“大祭祀别来无恙!贫道今番出此下策,不过是想见见两位,商量些事。你们别担心,国舅爷好好的,毫发未伤,就如外面的人一样。”说着手中拂尘一挥,刚刚跟进院子的侍卫们瞬间被定住不动。

   奕正快速走到舅父跟前,伸手试了试鼻息,果然如正常人一般。他看了眼阿东,阿东会意,白绢出现。奕正疾书:“你要干什么?”

   方斋一笑,说:“我的想法,大祭司一定知道。大祭司真是好手段,不声不响竟做成了这么一件惊天动地的事。贫道佩服得五体投地。我原本想辅佐二皇子作了皇帝,然后大力推捧大祭司,与大祭司一同分享这人间富贵。可没想到大祭司更有眼光,让个不会说话的人当皇帝,自己作那真正的金口玉言。我甘拜下风啊!”说完看着阿东,当奕正是个摆设凉在一边。

   阿东听出方斋的弦外之音,不动声色地说:“道长这么不把皇上放在眼里,指望谁给你荣华富贵呀?二皇子如今卧病在床,道长背着他来见我们,不会只是来打趣我的吧!”

   方斋的眼睛一眯,说:“真是什么都瞒不了大祭司。当初大祭司曾说,‘鱼就是鱼,只要是鱼食就喜欢,管它是谁给的呢’,如今我这条鱼想来投奔你这片池塘,不知大祭司肯不肯收留呢?”

   阿东好像是在思考,慢慢走近奕正说:“到底他才是投食之人,问也要问他啊!”

   话音刚落,奕正提笔就写:“太子是你毒死的?还有那几位大臣也是你害的?”

   方斋脸色一沉,说:“无量天尊,贫道从不害人,那是先皇后冤枉我的,皇上可别轻信啊。”

   奕正眼光冷峻,写道:“太子临终前说得很清楚,还有那几位大臣的暴毙,也都在查,你的嫌疑最大。既然你不承认,可敢当堂对质,若查清了,果真不是你所为,朕还你清白,复你国师之位,否则,朕要为他们讨个公道!”

   方斋的眼睛一睁,白多黑少,磔磔怪笑道:“好!皇上的这笔字硬朗得很呐!大祭司,方斋不是乞丐,只是有好生之德,不愿打打杀杀的,只想着你好,我好,大家好。就好比做买卖,你肯出钱,我就卖货。方斋的本事大祭司是见过的,新皇登基,用人之际,我方斋也愿出些力。可你们不买帐,自有买账处。只怕将来后悔,到时就算我愿卖,也不是这个价喽。”

   阿东冷笑着说:“道长好生意经!买东西也要物有所值。就好比一颗菜,外面光鲜,心却烂了,不光不值,回去吃了,还会坏肚子。今天不仅买卖做不成,只怕你这摊也摆不成了,省得将来去害别人!”一边说,一边将身体挡在奕正前面,挥手将平陵鹤夫妇的定身术解开,低声说:“护着老人快走!”

   平陵鹤夫妇俩清醒过来,不知发生何事,却惊讶地看到皇上站在面前,慌张起身要行礼,奕正搀住两位老人,不由分说往后堂去了。

   方斋冷笑一声,拿出一道符向上一抛,那符冲破屋顶,悬在空中越变越大,如一块黑布将整个府第罩住,说道:“今天谁也别想出去。”

   奕正三人刚出了正厅的后门来到后院,突然眼前一片漆黑,奕正只觉得身边两位老人骤然消失不见,忙向四周摸索,却摸不到,于是便用力拍手,竟然连自己都听不到拍手的声音,觉得异常诡异,又担心屋内的追月,便摸索着往回走,没走几步就被什么绊倒了,用手一摸,却又什么都感觉不到。而平陵鹤夫妻两人也是同样的感受,三个人立刻如同瞎子、聋子一般在后院乱走乱撞。

   屋内的追月认得此符,名曰“混沌”,凡中此符的,视觉、听觉和触觉全部丧失,被困在符内只能乱撞一气,就好似被个给口袋罩住一般,出不去。追月一扬手,银链枪直冲那道符而去,与此同时,一束拂尘飞过来截住枪尖,两人便在屋中斗法厮杀。

   第75章 结怨

   追月早料到迟早必然会与方斋有一场恶战,一直在找克制他的办法,关键就是不让他使出“鬼目枭”,速战速决。于是一上来追月就力求先发制人,一招紧似一招,不让他有机会使出“鬼目枭”。两人斗了一阵,方斋苦于没有机会施展“鬼目枭”,渐落下风,已经猜到了追月的意图。忽然计上心头,方斋边打边向正厅后门退去。追月便知道方斋的用意,下手更为凌厉,看看形势危急,方斋被追月缠住,竟一时靠过不去,但已听到门边有人声,方斋一狠心,竟硬生生挨了追月一枪,伸手召回“混沌”符,此时平陵鹤刚好在后堂门口摸索着,突然间眼前一亮,看到门口,因眼睛一时不适应光线,便一手遮光,一脚往门内迈进来。

   方斋作势要过来抓平陵鹤,追月抢身上来一把抓住平陵鹤飞身往院中而退。然而就这一招之差,给了方斋难得的机会,当追月放下平陵鹤,“鬼目枭”已现,追月躲避不及,立即现出了白鹿真身被定在当地。方斋狞笑着挥动拂尘冲过去,拂尘的银丝根根绷直如千百根银针向白鹿的颈部刺过来,突然一个人影合身而上挡在白鹿前面,当银针全部刺入他体内的同时,白鹿回复追月之身,一柄银枪箭一般刺入方斋左眼,方斋大叫一声,血流满面,掩目而退,另一手攥着道符,恶狠狠吼道:“追月,此仇不报,誓不为人!”将符一摔,人便消失不见了。

   追月再看身前站着的正是奕正,整个上身一片殷红,可看着自己的眼神却是满怀关切,追月的心涌起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温暖。她扶着摇摇欲坠的奕正,看着一旁惊呆了的平陵鹤,知道他定是被自己的白鹿真身吓到了。当平陵鹤又看到奕正浑身是血,吃了一惊,踉跄冲过来,哆嗦着抬起手说:“这、这是怎么了┄┄”

   奕正抬起一只手握着他的手,微笑着摇摇头。追月不能再耽搁了,她对平陵鹤说:“国舅爷,这里先不要声张,我自会回来收拾局面。你放心,我这就带着皇上去医治,绝不会有事。务必静候我回来。”说完,将整个平陵府罩在结界之内,自己扶着奕正腾空而起,往神庙而去,看得地上的平陵鹤目瞪口呆、懵懵懂懂,如在梦中一般。

   当青儿看到追月扶着仍半清醒状态的奕正,再看到他胸腹间被不知什么东西刺得如筛子一般,一身鲜血淋漓,也不禁心惊,没想到奕正登基不过两日,形势就惊险到如此地步。两人急忙将奕正安置在与乘风相邻的房间内,青儿吐出珍珠放在奕正身上,珍珠所到之处,伤口随即消失。奕正能感觉到一阵阵的清凉,清凉过后,刺痛感便消失了。他朦胧着双眼,看到一个青衣女子,手中捧着一颗硕大的珍珠,银光夺目,然后便困倦不堪,沉沉睡去了。

   奕正从梦中惊醒,那是同样的梦,微微开启的宫门,恶毒的双眼,倒下的母亲,一张张冷漠的面孔,可当他扶起地上的母亲,看到的却是面色苍白的追月,他猛然一惊,从梦中醒来,一睁眼便看到一脸关切的追月。

   追月见他醒了,不禁问道:“是做噩梦了吗?”

   奕正看到追月,心中轻松了,庆幸那不过是个梦。于是笑了笑,便要坐起来。追月过来将靠枕放在他身后,奕正侧头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天已微微发亮,再看看追月,追月会意,手一伸,一方小小的白绢放到奕正面前,角度刚好便于书写。奕正提笔写道:“什么时辰了?”

   “卯时,还早,再睡会儿吧。”追月说。

   奕正又写:“舅父那边可还好?”

   追月说:“放心,虽然受了些惊吓,倒无大碍。我已加派侍卫和我身边的亲信护卫平陵府。那方斋伤得不轻,暂时不会再来。寻常刺客更难以靠近。这是我的疏忽,让方斋钻了空子,对不起。”

   奕正眼光透出温柔,写道:“这么多事都是你一个人撑着,我应该谢谢你!方斋的确是个很大的麻烦,他还要找你报仇,你要多加小心。”

   追月异样的目光看着奕正,幽幽地说:“你拼上性命去护一头鹿,不后悔吗?”

   奕正突然想起了刚才的梦境,心中仍然发寒,情不自禁地伸手轻轻握着追月的温暖的手,片刻后松开,提笔写道:“那日你对我说,你愿为我遭受天谴,可我不愿意你为了我受到一丝伤害。我害怕失去你。”

   追月的心不禁颤抖,越是不想流泪,泪水还是不争气地滑落下来。奕正用手轻轻为她擦去泪水。两人默默,相对无言,却胜似千言。

   “当-当……”晨钟响起,奕正知道是上早朝的时间到了,猛然间想到一件事,他用手触了触胸前,发现身上的伤不见了,惊奇地看着追月,刚要写下来,追月却说:“不必写了,我知道你要问什么。我妹妹青儿有颗珍珠,但凡人有一口气在,什么伤病都可治愈。尤其是这外伤,珍珠一碰触,伤口即刻复原。所以,你的伤口是都痊愈了,只是失了血,伤了元气,却还是要静养调理的。不如,今日的早朝就免了吧。”

   奕正听了,依稀记起好像见过一位青衣女子,手中捧着一颗很大很亮的珍珠,觉得很是惊奇,写道:“你说的青儿,我好像见过,你曾说她是龙女,原来这世间竟真的有龙,若有一天得见真容,此生无憾!”

   追月不禁莞尔,说道:“你不记得比箭之时,有人惊呼‘龙’了吗?当时她就在你身后啊。“

   奕正回想当时的情形,这才恍然大悟,看看似笑非笑的追月,写道:“原来是你们串通好了戏弄群臣啊!”

   追月半嗔半笑地说:“怎么说是戏弄,刚才不是还有人说见到真龙就此生无憾了吗?我可是让他们都此生无憾了,还不谢我!”

   奕正一笑,写道:“让内侍进来更衣吧。昨日去平陵府的事瞒不住,我不上朝,又会人心浮动,况且还有大事耽误不得。”

   追月不再劝,默默收了白绢,化身阿东,便去开门召唤内侍入内更衣。

   时间不知不觉,又是黄昏时分。追月看着明显露出倦怠之色的奕正,终于将又哭又闹的惠太贵妃送走,几乎是跌坐回椅子上,脸色很是难看。她忙叫来暖轿,将昏昏欲睡的奕正抬回配殿,刚到门口,神庙的亲信便追随而至,报说乘风醒了。追月将奕正安顿好,便急急回到神庙。姐弟相见,自是一番劫后重逢的欣喜。

   乘风神色凝重地对追月说:“姐,玄墨已经知道你与青儿姑娘交好,隐瞒不报。几次派小妖来刺探你的情况,虽没抓到其它把柄,但玄墨已不再相信你会尽力办事,要派蜥惕来抓你回去,另遣步云来代替你。”

   “步云?”追月没听过这个名字。

   一提步云,乘风满面怒容,极为厌恶地说:“姐,你可知这步云是谁?提起来就有气。她本叫小红,原本是人族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妾。因为她长得像龙族殿下无道死去的爱人雨蝶,被小妖抓了回来。玄墨又精心地训练她,改名叫小蝶,让她扮演雨蝶。后来,玄墨带着她到蜀山,故意设了个局,让无道以为她是雨蝶五百年后的转世,留在了无道的身边,博取无道的信任。原本计划在普济寺重新上演当年雨蝶为无道而死的那一幕,玄墨故意用妖气伤了小蝶,刺激无道,想诱着他自剖龙胆来救她,趁机杀掉无道。没想到功亏一篑,被两个和尚给拦住了。后来无道带着小蝶回到蜀山木屋,她又设计破坏雨蝶坟墓,借刀杀人,想以此害了青儿姑娘。结果是作茧自缚,虽然逼走了青儿姑娘,自己也露了身份。无道没有杀他,蜥惕把她带了回来。谁知道玄墨不仅没有怪罪,反倒很欣赏她。可是,这个小蝶终日纠缠着我,我告诉她人妖有别,让她断了念头。谁知她竟去求玄墨说愿变成妖,更好的效力玄墨。没想到玄墨竟然答应了,真是一场孽缘。当初,玄墨从岐凤山迁到黑崖谷,那里原本是一只蟒蛇精的盘踞之地,已修炼了一千七百多年,叫千,虽被玄墨收服,但玄墨却一直猜忌她。因此,玄墨借着这个机会,竟然设计让那个蟒蛇精吃了小蝶,事先已为小蝶施了法,结果小蝶鸠占鹊巢,占了蟒蛇精的躯体,白得了千年的道行,虽然这样做还是让千的修行打了些折扣,可以你我的修为,也不是她的对手。她还给自己取名‘步云’,就是‘平步青云’的意思,又说什么风云相配,对我更是痴缠不休。我一怒之下,便跟她打了起来,反被她打伤。谁知道那个蜥惕暗中跟着我,想借机杀我,我中了他的毒,危急时却又被步云救了。她去求玄墨救我,玄墨说,只要她能在三个月内让人族臣服,就救我。所以步云答应和蜥惕一同来中平,蜥惕负责抓你回去,而步云则会假扮成你,祸乱中平。”乘风说得太久,有些喘息不平,青儿默默端了碗汤药来让乘风喝了,让他稍作休息。而自己听到了关于玄墨指使小蝶暗害无道的这些细节,又把刚刚平复的内心搅动得翻腾起来。

   第76章 重生

   追月看着神情落寞的青儿,知道她因听到小蝶的来历而勾起了伤心事,上前宽慰她说:“妹妹,所幸玄墨的阴谋没有得逞,无道安然无恙。等这边事了,我们去找无道,向他讲明雨蝶之墓被毁的真相,让你们冰释前嫌。妹妹,好事多磨,我相信你们终有拨开云雾见青天的那一日。”

   青儿淡然一笑,点点头。

   追月见乘风略缓了过来,问道:“乘风,你身上怎么会有我的那块鹿石呢?你见到了因大师了?”

   乘风说:“正是了因大师救了我┄┄”乘风接下来所说的情形让追月更为心惊。

   话说那一日了因师徒一路追随玄墨赤焰来到了黑崖谷。玄墨并非不知了因在后面追踪自己。一方面是因为有伤在身,另一方面也知道这个和尚不好对付,不想耗费灵力与他拼个你死我活的,所以故意引他跟着自己。

   黑崖谷中有个神秘的天坑,此坑深不见底,坑口常有热气喷薄而出,热气可瞬间将活物烫死,山中禽兽甚至妖怪都远远躲开。玄墨曾将个不听话的小妖扔到坑中,竟然也没能再上来。

   玄墨将两人引至天坑附近,召集群妖与了因师徒缠斗,她看准澄净是个弱点,渐渐将他逼到天坑洞口,找个机会将他打落天坑,了因为救澄净也纵身跳下。那天坑的坑口很大,但很快就变得极为狭窄。了因抓着澄净,越坠越深,越坠越黑,所幸了因下坠时看清了崖壁的走向,将手中禅杖横着,终于禅杖被卡在两壁之间,两个人悬在了禅杖上。了因先用力将澄净抛到禅杖上,自己也一‘跃’而起盘坐在禅杖上。此时两人往上望去,只见洞口成了一条细细的光线。了因闭目盘坐,凝神静听,两耳微微煽动,施展‘千里追音’的本事,听到上面的玄墨说:“和尚能耐不小,还没死。给他们洗个热水澡,烫烫毛!”说着拿出赤焰的赤焰刀,从刀身上流出滚滚岩浆如瀑布般冲向了了因师徒,了因忙将玉佛珠祭起,佛珠在头顶转动,形成一个大圈,圈中似风云骤起,形成一个旋涡,那岩浆被旋涡悉数卷入,消弥于无形。

   玄墨见不起作用,心中骇然,恨恨地叫道:“烧不死你们,那就好好在下面念经吧。看你们不吃不喝能撑多久。”

   澄净一听,赶忙摸摸身上的行囊,还在,再摸摸里面的干粮和水袋,也在,心里踏实了一些,小声对师父说:“师父,咱有干粮和水,不怕。只不过咱们怎么上去呀!这点吃的顶不了多久啊!”了因正想答话,突然只觉一股热气从下面喷薄而出,好在玉佛珠还在,热气又被旋涡吸走,两人惊魂初定,澄净乍舌说:“这是个什么鬼地方啊!上面烤,下面蒸,我们不是成了烤红薯,就是成了蒸馍馍。惨了惨了,这回可死定了!”

   地下的热气时而频繁,时而间歇,但最长也不过隔个数三、四十数的时间。幸好刚才落下的时候没有赶上喷热气,否则哪有命在?了因心中也叹了口气,心想:“原本还想借助玉佛珠中的大鹏之力飞上去,可如今既要防这热气,就不能召唤大鹏,如要硬闯上去,没有了玉佛珠旋涡的保护,万一人在半空,热气喷出,必死无疑。更何况坑口一定会有妖怪埋伏,要想出去还真是难喽。”

   一时间,了因师徒两人出不去,而玄墨要养伤,其它妖怪也不敢冒着热气与和尚的双重危险而下去,一时竟拿他们没办法。于是,玄墨让几个法力高强的手下带着小妖轮流守住洞口,自己也时常过来看看。每当乘风当值,乘风都会找机会扔下些野果。了因师徒接到了果子,听到上面小妖称呼首领叫“乘风”,心中也就有数了。

   可总这样也不是办法,了因想起在普济寺找到的修炼袈裟和禅杖的秘诀,便拿出来借着玉佛珠发出的微光细心研读。哪知这禅杖因上次普济寺的劫难,受损严重,九环尽失,难以短时间内恢复。正一筹莫展之际,仰头望着玉佛珠,心中一动:失了九环,这不还有十八颗佛珠么?如果将这两个法器结合,倒是因祸得福了。因此,了因潜心修炼法器,不知不觉,光阴荏苒,颇有‘坑中一日,地上一秋’之感。终于这一日,禅杖与佛珠结为一体,十八颗玉佛珠化成十八个玉环,原来佛珠上的灵兽图案都异变成环的形状,因此,每个玉环都是一个灵兽的环状变形。禅杖重获新生,化作一朵巨型莲花,将了因师徒护在其中,从天坑中一飞冲天,惊得守天坑的小妖们不知所措。

   那日当值的是玄墨最宠爱的亲信墨狸。她本是一只修为不过百年的黑毛黄眼的山狸猫,连人形都不会变。玄墨起先把她当作宠物养在身边,日子久了,竟将她视作女儿一般异常疼爱。只要有犯错的小妖,或者墨狸不喜欢的小妖,玄墨都会让墨狸吃了他,作法让墨狸夺了他们的灵丹增益修炼。以这样残忍的方式积累,墨狸竟然在短时间内得到了五百多年的修行,能幻化人身,众小妖对她是又恨又怕。可她仗着玄墨的撑腰,根本不把其他妖们放在眼里,依旧任性妄为,横行无忌。墨狸为讨玄墨的欢心,样样都模仿玄墨,她的人形亦如玄墨一般,一身黑衣,发黑如墨,雪色肌肤,美艳如异域女子,只是那双眼眸却仍然是亮澄澄的黄色。

   墨狸公主般地坐在小妖们刚刚为她搭设的秋千架上,边吃着野果,边荡着秋千,心里却在愤愤不平:主人对那臭丫头越来越好了,居然让她占了千的身体,白得了千年的修为。现在又许她去中平立功,还答应她回来就成全她和乘风的好事。看她那得意的样,我就不服!总得想个法子让她竹篮打水,最好是偷鸡不成。乘风哥哥迟早是我的,他哪看得上这个小贱人!要不也不会被她打伤了。我得给乘风哥哥出了这口恶气,让他知道谁才是真正对他好┄┄。想着想着,不留神手中的野果掉了下去,旁边一个丑丑的小妖赶忙过来拾起来,吹了吹,又双手捧了回去。

   墨狸最讨厌丑陋的东西,见这小妖丑得令人恶心,不禁皱着眉说:“谁让你站在这儿的,长得这么丑!滚一边去!看得我恶心,呸,吃不下去了!”说着将手里剩下的果子也扔到地上。

   那个丑丑的小妖赶忙往后推了几步,站到她看不到的地方,谦卑地说:“墨狸姐姐长得真美,蟾心真是羡慕。小的们私下都说姐姐的美貌只有乘风大哥才配得上。”这句话正说到了黑狸的心坎上,得意之色溢于脸上。

   身后的蟾心接着说:“只可恨那个步云明知道这些,还要横刀夺爱,纠缠不休,打伤了乘风大哥。我们都替您抱不平呐!

   墨狸黑着脸说:“哼!有她难受的时候。现在主人正是用人之际,先让她欢实几天,看我以后怎麽收拾她!”

   蟾心又说:“我听说追月已是中平国的大祭司,深得皇帝和皇后的信任。如果让步云去代替她,不过是捡了个大便宜,一旦她得了手,回来真要得到了乘风哥哥,到时想挽回怕是来不及了。连我也替姐姐着急呢?”

   墨狸一听,秋千也不荡了,站起来,回身看着这个低头缩肩的蟾心,走近了说:“你若有什么主意尽管说!真能成全我的好事,以后你就跟着我,好多着呢!”

   蟾心仍然低着头,却跪下说:“这里除了主人,就是您墨狸姐姐说了算,蟾心愿意伺候您,得姐姐的庇护,真是求之不得!”

   墨狸得意地瞥瞥嘴,说:“不必多说,倒是什么个主意,快讲!”

   蟾心站起来,仍低垂着头说:“我们不如给她来个釜底抽薪,让她白忙活一场。她既要去中平国,刚好给姐姐空出个机会。现在乘风大哥被她所伤,肯定恨死她了,如今又被关起来,生死难料。姐姐就趁这个机会去接近他,治好他的伤,乘风大哥一定会感激姐姐。近水楼台先得月,只要乘风大哥愿意和姐姐亲近,等那步云回来,你们也已成就了好事,到时主人也不忍心拆散你们,大不了补偿她别的什么就罢了。难道她还敢明着跟您抢人吗?”

   墨狸一听,心中欢喜,可又有些犯难:“外伤好治,可他中了蜥惕的毒,我可没解药啊。”

   蟾心说:“那就看姐姐的本事啦。别人做不到,还能难倒姐姐吗?”

   墨狸想了想说:“好,我就不信没办法,我怕什么!”

   蟾心低着头,没人能看到她的嘴角泛起一丝笑意。这个蟾心,是个蟾蜍精,因道行浅,虽然化成了人形,但模样丑陋不堪,总被其它小妖们讥笑侮辱,可只有追月和乘风姐弟俩肯拿正眼看她,还时常为她解围,因此,蟾心打心里把追月和乘风当作亲人一样敬爱。如今看到追月被玄墨见疑,而乘风更是性命堪忧,可自己道行浅,帮不上忙,左思右想,便想利用墨狸来解救乘风,先把乘风的伤治好,再伺机把他救出来,让他去给追月报信。终于自己的努力有了初步的成效,墨狸果然上当了。

   第77章 蟾心

   正当两人各想心事之时,突然从天坑中喷出一股热气,而一朵巨大的莲花随之飞出来,莲花打开,了因师徒笑呵呵地看着守在天坑旁被吓了一跳的众小妖。墨狸不知好歹,呵斥着小妖们上前捉拿和尚,小妖们很快就被打得四散奔逃。墨狸哪敢动手,见势不妙,飞似的也逃了。

   了因见众妖散去,正想着如何找到乘风问问情况,却见一只小妖从草丛中钻出来径直奔向自己,到了面前扑通跪倒说:“大师慈悲,求大师救救乘风大哥,他被玄墨关起来了。他也是被逼的,并不愿跟着玄墨作恶,求大师菩萨心肠,救救他吧!”说完一个劲地磕头。

   了因笑呵呵地说:“难得!你不怕我收了你,再收了那个乘风?”

   蟾心说:“但凡有一线生机,蟾心愿以性命来换。”

   了因笑眯眯地说:“善哉,救人即救己,请施主前面带路。”

   蟾心见了因答应了,又称自己为“施主”,几乎喜极而泣,爬起来往关着乘风的洞穴带路。一路上虽不断有妖怪拦截,但最终都是丢下些伤残哀嚎的同伙逃命去了。当闭目养神的乘风听到外面一阵鬼哭狼嚎的声音,正惊疑不定的时候,见看守自己的小妖也被打昏了,门被打开了,两个和尚走了进来,后面跟着的蟾心跑过来扶起他说:“乘风大哥,这两位高僧法力高深,连天坑都困住不,快跟他们走吧。”

   了因手中拿着追月给他的鹿石递过来,乘风一见,接过来惊讶地说:“大师如何有我姐姐的鹿石?她在哪儿?可还好?”

   了因合十道:“老衲了因,是追月施主让我来找你问明玄墨赤焰的情况,就把它作为信物给了我。她如今应当在中平国的都城,具体情况我也不知道。这里危险,你们赶快走吧,到晋都找你姐姐,把┄┄”话未说完,就听外面一个洪亮的声音说道:“和尚,出来受死!”正是赤焰。

   了因接着说:“老衲去挡住他们,你们快走!”说完带着澄净出去了。很快,便听到打斗之声,蟾心扶着乘风走出洞口,只见了因手持禅杖与赤焰斗在一处,十八只灵兽分别和步云、蜥惕等众妖缠斗在一起,乘风两人找准机会便往谷外方向跑,一路上众小妖们有的毫不留情地截杀,有的明挡暗放,一路上杀过来,眼看快要出黑崖谷,突然,整个谷口被一张巨大的蜘蛛网封住,蜘蛛网的丝线上泛着碧绿色的毒液。

   两个人的心瞬间沉到谷底。他们知道这里负责把守谷口的是千年蜘蛛精丝萦萦,一个听起来很动听的名字,但在妖界却听了让人作呕。丝萦萦虽有两千多年的修行,但不喜欢幻化人形,只是将头化为一个恶形恶相的人头,身体仍是一个长满黑棕色绒毛的巨型毒蜘蛛。

   她趴在那张蜘蛛网上,恶狠狠地看着下面的乘风两人说:“哎呦,怎么平日里那么高贵的小白鹿,现在居然这么狼狈,身边还跟着个丑丑的癞蛤蟆?哈哈哈,你们是不是很想过去呀?想过去也容易,今天我心情好,吃得太饱,不想撑着自个儿。要不这样,我们做个游戏,你看,我给你们开一条生路,但只能一个人过呦!我数十下,你们其中一个人过去,可另一个就要做我的点心喽!”说着,手一扯,蜘蛛网被撕开一个仅能通过一人的小口,然后戏弄地看着两人。

   乘风和蟾心互相对视一眼,蟾心扶着乘风的手捏了一下乘风的手臂,暗示他走,然后松开。丝萦萦果然开始数数:“一、二、三┄┄”只见一道白光一闪,乘风从口中通过,剩下蟾心孤零零地站着不动。

   丝萦萦放声大笑:“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可天鹅却是个负心汉。蟾心,你现在是不是想哭?想骂?还是,想死?”丝萦萦边说边从网上爬下来,伸出一只毛茸茸的巨腿将蟾心当腰揽住,接着说:“你这模样我倒喜欢,不知道你这滋味美不美?先让我尝尝,然后再去抓那个小白鹿,让你们在我肚子里做对死鸳鸯,怎么样?”说着将头凑过来。

   就在这时,白光又一闪而至,一道金光贯入蜘蛛体内,丝萦萦低头看见一个金色的枪尖从胸前露出来,与此同时,蟾心双手手掌突然鼓胀,双掌前伸,从指尖射出几束黄色液体,全部射在丝萦萦的脸上,顿时那张脸似是被火烧一般滋滋冒烟。丝萦萦怪叫一声,将蟾心掀翻在地,巨脚就要拍在她的身上,乘风一个纵身将她抱起,躲闪不及,巨脚正拍在乘风背上,乘风连同蟾心飞了出去,重重跌落在地上。

   蟾心一看乘风满口、鼻、耳全是血,她一咬牙,抱起乘风冲向蜘蛛网,将他从小口中抛出去,喊到:“去找追月姐姐,你敢回头,我死给你看!”说完现出蟾蜍的真身,张口突出粘液将小口封住,然后纵身跃起,跳到扑过来的蜘蛛背上,任凭丝萦萦如何拍打、撕扯和翻滚也不下来。乘风知道蟾心是一心求死来保全自己的性命,艰难地站起身,最后望了一眼那已模糊不清的蟾心,含着泪转身而去。

   听到这儿,追月已是以手掩面,泣不成声,乘风闭上眼睛,呼吸有些艰难,一旁的青儿脸带泪痕,走过来轻轻抚着追月的肩膀说:“姐姐,我们让乘风歇歇吧,有什么话明日再说好吗?”

   追月看着虚弱不堪的乘风,点点头,起身对乘风说:“乘风,你好好歇着吧,我明日再来。”便要扶他躺下,乘风睁开眼说了一句:“玄墨和赤焰已分身了。”

   追月伸出去的手顿时僵住了,失声问道:“你说什么?他们竟然分体了?怎么会?怎么会这么快?”

   乘风说:“七颗龙珠,就我所知,他们至少得到了七颗龙珠。玄墨和赤焰常常带着众妖出谷,有几次回来竟然带着死去的龙,一共五条龙,五颗龙珠,再加上之前的两颗,就是七颗了。他们吸收了龙珠的法力,半个月前,两人就分体了。不仅如此,玄墨正在修炼一个法器,名叫‘墨链’,有什么法力我也不知道。而赤焰的赤焰刀也更具威力,不光有火和岩浆,还能发出雷击。我逃出来的那日,只见赤焰,不见玄墨,必是玄墨又带着不少人出谷了。否则,我未必┄┄能逃出来。只是,不知道了因大师……怎么样了?千万不要……因为……我的连累,出什么事……”说着闭上眼睛,昏昏欲睡。追月忙将乘风扶着躺下,然后一言不发坐下来想心事。

   青儿默默地坐在旁边,知道现在形势很是危机,不去打扰追月的静思。过了半晌,追月对青儿说:“青儿,看来玄墨还是要先对付你们龙族。既然已经不信任我,她却只是让步云来代替我,就说明她分不出身来。若只是步云来,合我们两人之力倒也不怕,再加上个蜥惕,就不好对付了。这两个都是阴险狡猾之辈,做事不择手段,又是在暗处,令人防不胜防。算日子,他们应该已经到了。可我们本来力量就不足,再这么一分为二,彼此不能相顾,更为不利。事不宜迟,我们今晚把乘风也迁入宫中,三人一起也好照应。希望了因大师能安全脱身,去向你们龙主报警。已经有七条龙死在玄墨赤焰手中,看来龙族真是毫无防备,如此下去,实在令人担忧。”

   青儿听了也是心情沉重,于是当天晚上,追月把乘风连同所有亲信全部带到宫中安置。回到配殿,看着熟睡中的奕正,又望望外面黑漆漆的夜色,这是个无星无月的夜晚,无边的黑暗压得追月有些喘不过气来。

   第二天早朝之后,追月将乘风带来的消息都告诉了奕正,奕正看着心情沉重的追月,提笔写了四句话:“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邪不胜正,众志成城。”然后便紧急召见几位重臣,商议对策。

   按照奕正与追月商定好的,追月先让手下小妖故意在城中闹事,然后由惠念国师出面说城中妖气密布,提出建议召集各处能人异士入京降妖,再由奕正明发皇榜,并严令各级地方官明察暗访降妖能人。同时李继父子将兵马也向沿黑崖谷到京城之间的关隘要镇调集,并沿途高搭烽火台,密布巡防哨岗,一旦有任何军情异动,立即点燃烽火台报警。

   除了这些当务之急的措施,再加上朝中政务和为先皇、皇后、太子的丧殡事宜,几天忙下来,几乎没有黑夜、白天的分别。奕正白天忙着见大臣,晚上批奏章,一天不过囫囵睡个一、二个时辰,弄得眼圈发黑,面容倦怠。看得竹笙心中不忍,暗自嘀咕着:“早知道做皇帝这么难,还不如安安静静当个闲散的皇子。”

   追月则一直紧绷着心弦,提防着蜥惕和步云的突然袭击。,可一连几天平安度过,什么也没发生,让她的心更为忐忑不安,猜不透是什么原因让这两个人迟迟不动手。

   第78章 合谋(一)

   其实,追月并不知道,蜥惕和步云根本没有动身,因为玄墨改变主意了。自从玄墨占了黑崖谷,一切事情都进行得颇为顺利。她和赤焰常常带着一些道行不错的手下出谷,一为四处收服妖怪;二为猎龙。

   从岐凤山刚迁到黑崖谷的时候,手下千年修行的妖怪不过是追月、乘风和蜥惕三个。而追月和乘风修炼尚不满千年,更是心有异志,不堪信任。到了黑崖谷,收了谷中有一千七百年道行的蟒蛇精千,后来又让更为忠诚的小红占了她的躯体,即使修为打了些折扣,也倒更为顺手好用了。其间又分别在别处收了蜘蛛精丝萦萦,鲮鲤怪甲褐,血蛾妖纱翼,黑鹰怪黑羽,赤猿妖赫齿┄┄到如今竟然有二十多个千年以上道行的妖怪汇聚在玄墨赤焰手下。黑崖谷一时间妖气重锁,阴风飒飒。附近的村落很快便于无声无息中沦为魔蜮。

   自从玄墨赤焰杀了西海的两个龙太子,尝到了龙珠的巨大好处之后,猎龙就成为赤焰和玄墨迅速提升修为的头等大事。猎龙的行动除了在对付无道时失了手,在那些四海龙宫的龙子龙孙身上却频频得手。玄墨赤焰时常潜伏于四海之中,或伺机向落单的龙下手,或变化成妖媚的海妖,引诱一些不知深浅,妄自尊大的龙子上钩。更让她们窃喜的是,龙族的警惕性几乎没有,这么多龙相继失踪,龙族依然一派歌舞升平,波澜不惊。

   西海的两位龙太子在寻找青儿的途中失踪,郁仲日日寻花问柳根本没放在心上。东海一个龙子、一个龙女,南海一个龙女,再加上龙宫外散落的两条游龙,前后七条龙被玄墨赤焰所杀。七颗龙珠让玄墨赤焰法力大增,竟突破修炼的瓶颈,一朝分体,双雄并立。如今的黑崖谷,真是杀气腾腾,蓄势待发。

   可也有两件事让玄墨头疼。一个就是困在天坑中的那两个和尚,不仅没死,反而逃出来救走了乘风。那日自己带着些手下刚好不在谷中,可一回来,只见众妖有的带伤,有的暴躁异常,才知那和尚的法力竟然更上层楼。以区区两人之力,对战群妖,竟能鏖战一时,虽然最终又被逼回天坑,但已让玄墨极为不安,区区一两个和尚就已如此厉害,看来人族的力量不能小看。

   第二件事就是赤焰,好像就是从和尚进谷那时候开始,尤其是赤焰与那和尚打斗一场之后,赤焰的行为变得越来越古怪。先是闷闷的不说话,而后就暴躁不安嫌外面的小妖吵闹,吓得小妖们都躲得远远的,不敢靠近,最奇怪的竟然是他食欲大减,他看着抓来的活食的眼光已不再是迫不及待,而是一种奇奇怪怪的犹疑。玄墨心中升起一种莫名的恐惧,但怕什么她自己也说不清。

   好在这次出谷之行令人满意,因为她终于和一个人达成了一个至关重要的约定,这个人就是西海龙王郁仲。

   自从玄墨从小红口中得知那个西海龙女青儿曾被龙太子抓回龙宫,却又被无道救回来,还发现了青儿身上血痕斑斑,神情悲痛,便意识到这其中大有文章。玄墨猜测西海龙王和无道为了龙女青儿的事,必有嫌隙,这有可能为她提供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如果能将龙族的力量拆散,自己赢的机率就更大了。

   因此,玄墨立即潜入西海,打探得知郁仲贪恋女色,便在与赤焰分身之后,孤身到西海去接近和魅惑郁仲。郁仲自然看得出玄墨的真身是块有上万年修炼的火岩,很是稀罕,倒并不害怕,更不警惕。几番接触之后,郁仲便痴迷于玄墨不一般的魅惑与艳色。玄墨故意屡次引入有关无道的话题,果然一听到无道这两个字,郁仲便沉下脸,从他阴霾的双眼,玄墨看到了刻骨的积怨。有野心的人往往最能体会彼此的心境,玄墨还从郁仲在言谈中流露的对当今龙主九鬼的轻蔑和自视甚高的自负,便已将郁仲内心所涌动的暗流看得一清二楚。

   就在了因闯出天坑的前三天,玄墨去了西海找郁仲。郁仲边喝着酒边看着玄墨,就如这杯中佳酿,越品越有味。眼前这个美人的确与众不同,即便不颦不笑、不歌不舞,只似笑非笑的样子,就足以令人百般玩味,相看不厌了。就才艺来讲,玄墨是郁仲所有女人中最笨的一个,诗书琴画,无一所长,甚至连撒娇媚笑的功夫都没有,即便是穿衣打扮也永远是一袭黑衣,黑发如悬直的瀑布一般披散着,没有任何头饰,额头齐齐的刘海,,但配上她如雪的肌肤,大大的深邃的美目,高翘的鼻梁,玫瑰般的红唇,简直是梦幻般的神秘西域公主,尤其那令人迷醉的黑色眼眸,永远参不透的似笑非笑的神态,都让郁仲可以静静地看上一天也看不够。

   而这些还不是最重要的,吸引郁仲的关键原因是,她懂他,这是一种心灵的默契,装是装不来的。郁仲发现,和别的女子在一起,他喜欢热闹,可只有和玄墨在一起,他独独享受安静。他们在一起的多数时间都是交谈,无所不谈,家事,龙族大事,甚至有关青儿的秘事、丑事也渐渐地都和盘托出,而玄墨的每一个反应和评说都让郁仲有相见恨晚的慨叹。以至于一向以谋略超凡自诩的他,竟然在遇事时会情不自禁地想到:如果是玄墨,她会怎么做?渐渐地有个念头从心中冒出来:玄墨就是我想要的女人。今天,郁仲看着眼前的玄墨,这个念头越发涌上心头。他放下酒杯,一只手握着玄墨的左手,很认真地说:“玄墨,你能永远留在我的身边吗?”

   玄墨一点没有讶异之色,还是那副似笑非笑的神情,说:“你让我如何留在身边呢?是在这里日复一日地等?还是搬进龙宫,和你朝夕相对?”

   郁仲眼中的热火好像被抽走了柴火,旺不起来了,握着玄墨的手也缩了回来,自顾自地斟了一杯酒。玄墨起身走到郁仲身边,将酒杯从郁仲手中轻轻夺过来拿在手上,一个轻盈转身坐到郁仲怀中,一手勾着他的脖颈,一手将酒杯递到他的唇边,郁仲立即迷醉在她黑色的双眸中,张嘴任凭酒杯倒空,酒入柔肠,心怀荡漾。

   玄墨问:“这酒的滋味如何?”

   郁仲笑迷迷地说:“好,比往日的都好!”

   玄墨浅浅一笑,说:“酒,还是往日的酒,如何滋味却好过往日?”

   郁仲用手将玄墨紧紧一搂,嗅着她身上若有若无的香气,陶醉地说:“美人手中的酒自然就是醇香无比,以后我喝酒都要你来喂!”

   玄墨又斟了一杯,递到他唇边说:“那你是稀罕这酒,还是更爱这般入口的滋味?”

   郁仲将酒一饮而尽,不假思索地说:“滋味,当然是滋味!一样的酒,跟别人喝,这滋味就是差很多。”

   玄墨用两只手勾着郁仲的脖颈,风情万种地看着已不能自持的郁仲说:“‘永远’这种事对你我来说是最无情的禁锢,就如将酒变得水一般无滋无味。如果真有什么‘永远’的东西能将我们拴在一起,那就只有一个,就是‘永远的利益’。”

   郁仲的眼光开始清醒了,他心中不得不承认,玄墨的这番话很顺而中听,他凝视着玄墨说:“什么样的利益能将我们永远拴在一起?”

   玄墨正视着郁仲的眼睛,一字一字地说:“随心所欲。“

   郁仲有了兴致,追问道:“哦,怎么说?”

   玄墨从郁仲的怀抱中轻轻挣脱出来,走到他身后,两只手抚着他的双肩,将头凑到他的左耳边,轻轻厮磨了片刻,在耳边说:“你虽是这西海之主,尚有位母夜叉似的娘娘管着,不得随心所欲。和其他三位龙王平起平坐,也要有所顾忌。再上面还压着个龙主,更是不得不俯首帖耳。就连一个什么也不是,游离四海之外的无道,竟也能在你的龙宫为所欲为。你的这颗心绑上了这麽多条锁链,跳动得太不自在了!它想得到自由,不是吗?”

   郁仲的眼光暴长,他用双手攥住玄墨的双手,那巨大的力道反而让玄墨心花怒放。郁仲低沉地说:“那你呢,也不自在吗?”

   玄墨叹了口气说:“我更不能和龙王你比。藏身于荒郊野地,苦苦修炼了上万年,不过还是个妖,别说是仙,就是那些愚蠢无能的人都鄙视我们这些妖。偌大一片土地,却没有我的落脚之地,更不要谈随心所欲地做我想做的事了。难道我辛苦修炼就是这个结果吗?”

   郁仲说:“那你要做什么?你想灭了人族,取而代之?”

   玄墨说:“弱者让位于强者,天经地义。有何不可?”

   郁仲说:“只恐人神共愤,招来灭顶之灾。”

   玄墨将手猛地一抽,走到一边冷冷地说:“我原以为龙王殿下也是有胆识的,怎么如此畏首畏尾,甘居人下?”

   第79章 合谋(二)

   郁仲想了想,站起身,走到玄墨身边说:“我并非甘居人下,但要收服三海,除了九鬼,谈何容易!更何况那无道威猛无比,在龙族中威望极高,虽不当龙主,更胜龙主之威,加之行踪不定,找到他都难,以我一己之力,想动他,根本毫无胜算。”

   玄墨说:“有些事情,换个角度看就不一样了。东海敖广倚老卖老,南海壬悔有勇无谋,北海兆庄孤高自傲,如果能挑起他们之间的矛盾,让他们自己个儿先打起来,我们见机行事,从中渔利,剩下一个孤伶伶的龙主九鬼,你还怕他吗?至于无道,我对他的行踪了如指掌,虽一时奈何不得,我就不信,就找不到克制他的办法!”

   郁仲眼光阴沉沉地看着玄墨说:“无道的行踪只有九鬼知道,你如何得知?难道你早就觊觎我们龙族,一直在暗中窥伺不成?”

   玄墨心中暗暗吃惊,面上反而镇定自若,她正视郁仲的双眼,说:“我想灭人族,得不到你们龙族的支持岂不是腹背受敌?不过,知道无道的行踪倒是偶然。我的一个小妖因其容貌长得像无道死去的那个女人,被无道掳到他在蜀山的居处。后来小妖寻机逃了出来,跟我说了无道的情况。真是可笑!堂堂一个曾经叱咤风云的龙族之主,如今竟日日守着座孤坟还不够,还要弄个小妖回去,以解相思之苦。这样一个自己荒诞不经,却还道貌岸然插手别人家事的人,你想忍到何时?”

   郁仲眼中凶光毕现,心中压抑着的怒火再一次熊熊点燃。玄墨看着他的眼神,知道猎物已经入了圈套,该是收围的时候了。她走近郁仲,将整个人投入他的怀抱,右手轻柔地抚摸着他的胸口,轻声说:“你统御四海,我入主中原,那时我喂你的酒,滋味就更不一般了。你想不想喝呀?”

   郁仲低头看着玄墨魅惑的双眸,如同跌入一个黑色的魔幻的梦,一把将她横着抱起,狂笑一声:“做梦都想!现在我就┄┄”

   然而,当心满意足的玄墨带着和郁仲商量好的计划回到黑崖谷,却发现谷中一片狼藉,乘风跑了,丝萦萦重伤,小妖们惊魂未定,而多数的头目们围在天坑洞口暴躁不安,被迫退回天坑的了因师徒藏在天坑中不再出来。

   玄墨回到洞中,见赤焰一手捂着额头,闭着眼坐在椅子上似乎闷闷不乐。便走过来说:“这个和尚竟然炼成了更厉害的法器,倒是不可小瞧。既然那天坑困不死他们,我们下去把他们杀了吧,留着总是个祸患。”

   谁知赤焰睁开眼,双眼血红,气鼓鼓地说了句:“要去你去吧!我不见那个和尚!”说完站起身走了。玄墨奇怪地看着赤焰的背影,叫来小妖问:“发生了什么事?他怎么会这样?”

   小妖战战兢兢地说:“赤焰主人自从和那和尚打了一场后,脾气就不大好,好像睡不安稳,别的就不知道了。”

   玄墨听了倒没太在意,以为赤焰是为了和尚的事气恼。她之所以容忍和尚到今天,不过先是为了养伤,而后忙着出谷猎龙,回来修炼龙珠,一时把和尚的事抛在脑后,没想到一时的大意竟然养虎为患,不仅没困死他们,反而让他们修炼出更厉害的法器。

   她倒要看看和尚有多大能耐,于是玄墨来到天坑边,这天坑的极热之气,别的妖怪们怕,唯独她和赤焰来自于火山喷发的岩浆,又有万年的修行,根本就伤不了他们。玄墨纵身一跃跳入天坑,一直下坠,不多时,便看到一朵巨大的莲花,花瓣闭合,将和尚两人护在花心中。时时喷发的热气可以瞬间蒸熟一头牛,可却奈何不了这朵看似娇嫩的莲花。

   玄墨冷笑一声叫道:“和尚,以为你有多大的本事,原来只不过是躲在一朵花里的虫子。让你侥幸活了这么多日子,今天,你们的好日子到头了!这儿就是给你准备的无间地狱!”说完,双手空空,手掌掌心朝上,两臂从两旁向上平伸,头微向上仰,两臂之间立即出现无数小小的黑色石头,玄墨将手掌掌心突然向莲花方向一翻,双臂前送,如同双手举一重物抛出一般,黑色的石头雨便铺天盖地般向莲花急速飞砸过来,原本小小的黑石瞬间变成巨石,每一颗都如莲花一般大小。莲花迅速转动起来,周身形成一个气旋,巨石被气旋一带一偏,飞向两旁的岩壁,只听轰隆隆一阵巨响过后,莲花安然无恙,两旁的岩壁却被巨石砸得凹陷进去两个巨大的岩坑。

   只听了因的声音说:“阿弥陀佛!你是玄墨吧。没想到短短时日,你们的法力增进如此之快,初见你们时还是合体,现在竟然分体了。像你们这样的万年修为,实属罕见!可施主却用它来滥杀无辜,可惜了你们的机缘啊!若能放下屠刀,潜心参悟,才是正道,不枉你这万年的辛苦啊!”

   玄墨冷冷地说:“悟道?我就是悟了我自己的道,才得了今日的自在。我为什么要听你的,信你所谓的道?省省吧,我没心情听你的嗦!”说完又是双手一擎,一阵火焰雨从天而降,中间夹杂着巨石向莲花砸过来。莲花一边旋转,一边躲闪着巨石,偶尔有巨石砸中莲花,得到的却是金石之声,火光电闪之后巨石被撞飞,莲花完好无损。如此僵持了好一阵,玄墨见奈何不得莲花,怒目一睁,现出真身,一块黑色火岩,瞬间变得巨大无比,然后从上压下来,无论莲花怎样左右躲闪,那黑色火岩如影随形,只能被它压着往下坠,很快便看到下面一条红色的河流缓缓流动。

   玄墨叫道:“和尚,看你们耐得了多久,下地狱去吧!”随着话音刚落,莲花落入了岩浆流中,黑石毫不留情将莲花整个压着没入岩浆之中,顺着岩浆缓缓流动,直到有岩石挡住去路,岩浆似乎是流入了地下,黑石又化成玄墨。她关注着莲花是否升上来,直到很久也没见莲花再露出来,还不放心,竟然做法将两边岩壁震得四分五裂,巨石纷纷落下来,将整个天坑底部给填上了。上面的众妖只觉得好似大地震动,天坑塌陷,慌忙四散躲开。只见玄墨从天坑中出来,又用巨石把坑口堵严,然后对众妖们说:“那和尚被我沉入岩浆之中,活不成了。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我用巨石封住这天坑,由甲褐和巨枭负责看守。众妖听说和尚死了,纷纷恨恨离去。

   玄墨凯旋而归,心中得意,才回到洞中,步云求见。玄墨便知道她的来意。步云一进来就跪倒磕头,说:“主人,乘风逃走是听了那两个臭和尚的教唆,步云愿意去追乘风,劝他回来,希望主人能绕乘风一命。”

   玄墨心中冷笑,她知道这一对白鹿妖一直都心怀异志,这次乘风差点丧命,既然逃走,必然去找追月,两人必反无疑,怎么可能听步云的话回来找死呢?何况,自己与郁仲已经做了个周全的计划,这次务必要置无道于死地,无道一天不死,这个步云就必须留在身边,保不齐何时还能派上用场。

   玄墨慵懒地侧歪在长长的石榻上,一手搭在巨大的迎枕上,墨狸还是以狸猫的真身乖巧地卧在她的怀中,圆睁着黄橙橙的大眼瞪着下面跪着的步云。玄墨看着这个如今已有千年修行的步云,突然觉得她很笨,笨得可笑,于是一边抚摸着墨狸的毛,一边慢条斯理地说:“步云,你可知妖的修炼有多么不易吗?比你们人类所说的十年寒窗可苦多了!这世间万物生灵,多得数不胜数,得了机缘修炼的千百万取其一,或三、五百年或三、五千年才有小成,可修成灵异之身,得以变换身形。之后还要每五百年一小劫,每一千年一大劫,能渡过劫难修炼千年的则千中取一就已经很不错了。你杀无道的任务失败,我看在你忠心的份上没责罚你。你说要变成妖,更好地为我效力,我就耗费法力送了你一个千年的修行,难道就是为了让你拿来去讨好那个背叛我的乘风吗?给我记住了,我给你的,你不知感恩,我还能随时拿回来!听清楚没有?滚出去!”

   步云早已惶恐得一颗心要跳出胸膛了,头皮发麻,浑身发冷,一边应着“是”,一边仓皇地退到洞外去了。玄墨怀中的墨狸开心地晃动着毛茸茸的尾巴,撒娇地用头拱着玄墨,玄墨疼爱地抚着它那身光亮滑顺的黑毛,半晌,她懒懒地说:“去叫蜥惕来。”

   不一时,蜥惕来了,玄墨问:“无道有什么动静吗?”

   蜥惕说:“回主人,自从无道回来之后,终日呆在结界之内,守着那座坟,没有再出去过。”

   玄墨说:“你们一定要盯紧他,但绝不可惊动他,任何异动都要马上告诉我。还有,你去将我留下来的龙肝、龙胆和龙心拿一副给丝萦萦治伤,取些龙肉给其他的几个受伤的头目。大事将近,都给我精神些!”蜥惕应和着去办了。

   第80章 疑窦

   玄墨本想找来赤焰,把和郁仲商量好的计划告诉他,谁知小妖说赤焰心情不好,早早就睡了,玄墨只好作罢。第二日已是日上三竿,赤焰才睡醒,一醒过来就怔怔地发呆,玄墨每说几句话,他就不耐烦地打断说太吵了,让他静一静。玄墨告诉他了因师徒已死在天坑底下的岩浆内,赤焰也不见如何高兴,蔫蔫地应了声“嗯”就又回到自己的洞中了。玄墨想送进去一些他喜欢的活食让他高兴,谁知只吃了一个,剩下的都退回来了,弄得小妖们更是毛骨悚然,不知这位主人怎么了,如此反常。玄墨也是纳闷,算算日子,千年大劫还不到,难道是有什么别的事?这种关键时刻,他可别闹什么乱子。于是,玄墨决定去问个究竟。

   其实,连赤焰自己也弄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他只知道那日和了因和尚打斗,他禅杖上的那些玉环互相撞击发出的声响让他的心猛地一跳,好像有个什么东西扎入心中,并不痛,却有种奇怪的感觉,一种熟悉的感觉,禅杖、袈裟、和尚,都好像即熟悉又亲切,这种感觉在打斗时就让自己心烦意乱,无法集中精神。本以为和尚跑了,就会好了。谁知当晚他不仅做了个恐怖的噩梦,梦醒了还记得一清二楚,好像还在梦中。他梦见自己站在一个寸草不生的荒漠中,脚下是堆积如山的尸骨,仔细一看,那些尸骨都是他和玄墨自己,只不过身形小了很多。忽然他又听到一阵撕咬哀号之声,抬头一看,荒漠上有很多“小”赤焰和玄墨因为饥饿而互相厮咬,然后他竟然看到了自己,抓起那些“小”赤焰玄墨便啃咬起来,可每咬一口,跟自己被咬了一般的剧痛无比,血肉在嘴里的腥味刺鼻难闻,想咽下去,竟然听到嘴里有**哀求之声。赤焰被这个梦纠缠得快崩溃了,闭上眼是它,睁开眼它却还在脑中,耳边永远是那些撕咬哀号之声,明明饿了,一口咬下去,那血腥味真的令他作呕,每一口吞烟都伴随着**和哀求。

   正当赤焰痛苦不堪的时候,玄墨进来了,她看到赤焰这副少有的痛苦神情时也吃了一惊,不禁问道:“赤焰,你到底怎么了?”

   赤焰一时不知如何说起,突然冒出一句:“你最近做梦吗?梦见什么了?”

   被问得莫名其妙的玄墨只好说:“做梦是常有的,梦见什么不大记得了,也不重要,你问这个做什么?”

   赤焰蔫蔫地说:“没什么,就随便问问。”

   玄墨不解地追问:“这两天看你心神不定,不会是因为做梦的缘故吧?你做了什么梦,怎么能让你连胃口都没了?”

   赤焰觉得说给玄墨听,八成让她笑话,可不说,自己也想不出什么话来搪塞玄墨,一时又烦躁起来,丢了句“我不知道!”就“腾”地站起来,头也不回地出去了,身后丢下一个满腹狐疑,哭笑不得的玄墨。

   赤焰来到洞外,小妖们一见吓得四处藏匿。赤焰漫无目的一路来到谷中的一处地方,这里到处都是一些小水坑,也有零星的大水池,水上蒸腾着热气,放眼望去,四处烟雾缭绕,魔幻般的境地。赤焰找了个地方坐下来,闭目养神,渐渐像是要睡着似的,耳边隐约听到一个声音,听不清是什么,便凝神细听,还是听不清,但这种声音的韵律节奏却让他烦躁的心渐趋平静了,于是赤焰便一直这么静静地坐着。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小妖过来,不敢靠近,远远地说:“主人,玄墨主人叫您回去,有事商量。”

   赤焰有些不情愿,还是站起身,回到洞中。玄墨见他回来,却急急地说:“郁仲传信让我去西海,有急事,你管好他们,切勿出谷,等我回来再说。”

   谁知玄墨这一去,竟去了十几日。赤焰起先还在洞中呆一呆,也常到那热气蒸腾的地方坐会儿,渐渐地,在洞中的时间越来越少,倒是多数时候都在那地方静坐,听着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声音,心中觉得舒坦很多。而自从赤焰常来此地,小妖们就绝迹不往了,他们都觉得赤焰越来越古怪了,连他看人的眼神都怪怪的,就怕不知哪天他恼起来,让自己碰到就倒大霉了,所以还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吧。因此,当赤焰不在的时候,从其中一个大水池中升起一朵莲花时,自然也就没有人会发觉了。

   当日了因师徒躲在莲花内被玄墨压入岩浆流中,上面被玄墨堵着,只好顺着岩浆流前行。初时还不觉什么,渐渐温度开始升高,热得了因师徒俩满脸通红,一身大汗。

   澄净嘶哑着嗓儿说:“师父,看来这莲花也快禁不住热了,我们要再出不去,可就要被蒸熟了。”

   其实,了因一直在用千里追音听着外面的动静,隐隐约约听到玄墨说话的声音和巨石砸落的巨响。他断定玄墨已走,便驱动莲花升出表面,但此时岩浆流已流入地下隧道,莲花碰到的都是岩壁,只能露出一点点。了因想,若回去,不仅有巨石挡着,天坑口被封无疑,而且还有妖怪把守,只要一有动静就被发现,惊动了玄墨赤焰,两人一起动手,自己可就真的毫无生机了。还不如安心等待,找一条别的出路。于是静心打坐,默念佛经。

   澄净热得头发晕,口干的冒烟,根本说不出话,只好学着师父打坐默诵经文了。正当两人热得头晕脑胀,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突然莲花升起来了,离开了岩浆,莲花内的温度也降下来一些,不是那么炙热了。可是没多久又碰到岩石,只好这么磕磕碰碰地试着前行了一会儿,便动不了了,于是推测出这里只是一个不大的山洞,没有出口,下面还是岩浆流。了因努力倾听,竟然听到了潺潺的水流之声,不禁精神一振,不管是地上河还是地下河,只要是水流,就必然能找到出口。了因辨清了方向,便驱动莲花撞击上面的岩石,慢慢地向上开通了一条隧道,一直到水声的上方,然后再向下对准水流方向凿击,很快便落入水中。

   其实他们落入的是一条地下河,因为岩浆流的热度而使得这条地下河也是热的,但比起岩浆的炙热来说,自然是天差地别,莲花内的温度也降了下来。了因师徒算是一颗心落了地。莲花顺着水流而行,不算很久,感觉水流开始向上喷涌,莲花随着喷涌的水流不断撞击岩壁。了因心中欢喜,他知道必然是到了离地面不远的地方,可能是有岩石裂缝直通地面,水因此得以喷出地面,可是大概裂缝小,莲花通不过去,于是试着驱动莲花向前,看看有没有大的缝隙,实在不行,再用莲花撞击岩壁,但这样很可能会惊动妖怪,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这样的好。

   真是佛祖保佑,很快他们就觉得莲花随着一股巨大的水流猛然间向上涌出,了因静静一听,竟然是风声和各种小虫的鸣叫,也听到妖怪的声音,但显然不在近处,便打开莲花,但见上面夜空中星光点点,弯月初升,四处静悄悄的,只有那喷涌的水声和依稀可见的升腾的水气。了因示意已经喝了个水饱的澄净不要说话,赶忙也喝了些水,在附近拔了些狗尾草做充饥之用,然后便和澄净回到莲花中沉入水底岩石之下藏匿起来。

   澄净忍不住说:“师父,我们既然出来了,怎么不趁天黑赶快逃出去?”

   了因说:“急什么?玄墨八成以为咱们死了,我们且先藏在这儿,一是听听动静,找个最佳的时机冲出去,别以为天黑就有机可乘,妖怪更喜欢在天黑的时候出来觅食,你怎么糊涂了?再一个,他们以为我们死了,就会疏于防范,也许我们能探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至少探听到他们现在的实力,也好有个对策。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我的千里追音这时候不用就可惜了。”此时两人早已疲惫不堪了,很快沉沉睡去,一夜无话。

   第二日,师徒两人早早醒来,又趁空取了些水,拔了些野草充饥,闲着无事,两人都在静坐念经,因怕诵经声音会被妖怪发现,不过是空见嘴动却不出声的默诵而已。正念着,听到有声响,有一个妖就在离他们所在水池的不远处停了下来,然后似乎坐了下来,很安静。了因凝神静听了一会儿,见他不走,也不做什么,略感奇怪,就不再理会,继续默诵大悲咒。很快,了因听到另一个声音传来,也在默诵大悲咒,但却不是澄净,而是从外面那个妖身上传过来的,不禁大为惊诧,但只要自己一停,那个声音也会跟着停,就像是山谷的回响一般。于是了因不停地默诵着大悲咒,过了很久,直到又有妖走过来打断了了因,了因更为吃惊地从他们的对话中得知,先前进来的妖竟然就是和自己交过手的赤焰。此时不禁猛然想起,当日和赤焰交手时,手中的禅杖突然不动自鸣,十八个玉环剧烈碰撞,鸣声大作,当时还以为禅杖因有灵性,遇到仇人格外激愤,如今看来,莫非另有玄机?等赤焰走了,了因再默诵经文,果然那神秘的声音便消失了。

   第81章 龙族禁地(一)

   接下来的日子,赤焰每天都会来这儿呆一阵子,而且时间越来越长。了因便将那金刚经、心经、华严经、地藏经、法华经等诸般佛经循环往复诵念不已,赤焰身上传来的诵经之声每每与之应和,也不知赤焰能否听到和听懂这些经文,单单从他每日都来,且呆的时间越来越长的行为来看,赤焰好像很喜欢呆在这里,这其中实在是令人玩味,大有玄机。可到底那个神奇的声音是什么人发出的,为什么会从赤焰身上传出来,又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

   这一日,了因正在默诵经文,听到又有妖怪靠近,当这个妖怪一出声,了因便听出来她是玄墨。原来玄墨刚刚回到谷中,见赤焰不在洞中,便问蜥惕,蜥惕说:“主人,您有所不知,自从您走后,赤焰主人每天都要去那热池,而且最近几天几乎整日整夜都呆在那儿,就那么坐着,倒像是,像是和尚念经打坐似的,一动不动。还有,赤焰主人不吃活食了,只吃死的,不仅吃得少,吃起来好像还很难吃的样子。属下实在想不通,兴许是病了?可又不敢问,您快去瞧瞧吧,小的们都吓坏了。”原本一脸兴奋之色的玄墨听了蜥惕的这番话,不免沉下脸来,也不说话,快步往热池而去。

   到了热池,果然见赤焰一脸的平静,盘膝打坐,闭目养神,听到她来,不过睁开眼看了看,然后又闭上眼,就跟眼前没她这个人一样。玄墨眼光犀利,盯着赤焰看了一会儿,心中也是极为惊讶:性如烈火的赤焰何曾耐得住性子如此静坐片刻?一餐可以吃掉三个活人的他如今竟然不吃活食!玄墨心中那莫名的恐惧再一次涌上心头。

   她沉默片刻,终于开口:“赤焰,我们忍了这么久,如今成败在此一举,你可不能临阵出事!你为什么断了活食,还在这里静坐?弄得小妖们人心惶惶,到底怎么回事?”

   赤焰睁开眼,看着疑惑重重的玄墨,心里也有些不好意思,只好照实说:“你有没有听到一种声音,也不知从哪儿传来的,也听不清说什么,就是觉得听了很舒坦。”

   玄墨仔细静听,却什么也没听到,便摇摇头。赤焰又说:“说给你听,让你笑话。前些日子做了个噩梦,闹得我心烦,吃不香也睡不好,只有到这儿听着那种声音才觉得不那么烦了。唉,跟你说也说不清。”

   玄墨追问:“什么样的噩梦?”

   赤焰就把那个梦简单叙述了一遍,玄墨听了并没觉出什么特别,狐疑地问:“就这些?就为了这个你连活食都不吃了?”

   赤焰不置可否,知道玄墨不能理解,也不想纠缠在这个话题上,于是问她:“这一次怎么去了这么久?”

   玄墨说:“赤焰,我们快忍到头了。那个西海龙王郁仲果然是个人物。我看他高傲自负,既不服龙主,又与无道有隙,便挑唆他和咱们联手,除了九鬼和无道。只有让龙族自己个儿先斗得你死我活,我们才好见机行事,能一举灭了龙族最好,若不行,退而求其次,就让郁仲当龙主,龙族还会乱,迟早要被我们吞了。”

   赤焰说:“那个郁仲有什么本事,可以杀了无道?我们跟无道交过手,他可不好对付!”

   玄墨说:“杀个人不见得一定要动刀动枪,动脑动嘴有时更见效!”

   赤焰嗤之以鼻地说:“算了吧,你费了那么大劲给无道送了个女人去,又设了个局,怎么样?不是白费力!人家还能再上当?”

   玄墨诡秘地一笑:“一计不成,就再施一计。躲得过一次,未必躲得过第二次?这一次只要他能上钩,料定难逃厄运!”

   赤焰不禁好奇:“哦?什么人能制得住无道?我倒想见识一下。”

   玄墨得意地盯着赤焰,一字一字地说:“龙族禁地!连当年助天帝诛杀了白虎监兵和玄武执名的青龙孟章也是死在那儿。当年,孟章之子金乌因孟章舍命相救逃出了禁地,向龙族昭示了孟章遗言,将此地列为龙族禁地,凡龙族之人终生不得踏入禁地。这以后,凡是不遵禁令,擅自进入禁地的龙没一条能活着出来。”

   赤焰不禁骇然,问道:“什么龙族禁地,从没听说过,为何如此凶险?”

   玄墨似笑非笑地说:“其实,说穿了就是个坟地!这是龙族的丑事、秘事,龙族不愿张扬。要不是郁仲,咱们如何能知道。据说当年青龙孟章、白虎监兵、朱雀陵光、玄武执名与仙界对抗,双方僵持不下,青龙孟章听信女娲之言,竟然临阵倒戈,最终白虎和玄武被杀,朱雀战败逃匿。白虎和玄武死时怨气冲天,发了毒咒,说和龙族的仇怨不灭不散、与日月山川共存。白虎、玄武死后,他们的尸骨立刻化作一片密林,他们的怨气渗入密林的每一寸草木,每一个生灵。这之后,青龙孟章被仙界封为龙神,司风雷,掌四海,龙族自此兴盛,而白虎与玄武的族众却被夺去神力,沦为牲畜,

   孟章为此也怀有愧疚之心。很多年后,孟章带着儿子金乌回到当年的古战场,也是白虎、玄武的葬身之地,前去凭吊曾经的兄弟,谁知只有金乌伤痕累累地逃了回来,转告了龙主孟章的遗言之后,当天也死了。据郁仲说,后来曾有几条龙想为孟章报仇,私自前往禁地,哪知竟也是一去不返。从此就再没有龙愿意踏足禁地了。哼!无道再厉害,又能比当年的孟章高明多少?只要能诱他进入龙族禁地,必定凶多吉少!就算能活着出来,只怕也就剩下一口气,到时我们埋伏在林外守着,让他绝无生还的机会!哼!我就不信,这世间有什么不败不死的神话,神仙也有过不去的劫!”

   赤焰听了,想了想说:“既是龙族禁地,无道又岂肯自蹈死地?”

   玄墨说:“这个你不必担心,我和郁仲早就商量了一个万全之计。你以为这些天我做什么去了?就是去给无道下这个套去了,只怕现在他已往禁地去了。上次在无道的女人身上做文章,没能得手。这次就用他的兄弟做饵,如果知道好兄弟要死了,无道决不会袖手旁观!哼,龙族禁地可不是普济寺,再有多少和尚也救不了他!”

   赤焰有些惊讶地问:“无道的兄弟?问天?你们抓住他了?”

   玄墨笑了,说:“不是问天,是九鬼。九鬼虽然不是无道的亲兄弟,可两人一起长大的,比亲兄弟还亲,要不无道能把龙主之位也让给九鬼了?无道不是傻子,你说他弟弟问天有难,无凭无据的,他能就凭一句话就进龙族禁地?问天找不到,可九鬼在。如果拿了九鬼的信物给无道看,无道必然会相信九鬼有难,什么禁地都会去闯。”

   赤焰有些将信将疑地说:“你就这么有把握?”

   玄墨笃定地说:“九鬼是龙主,历代龙主的信物是龙鳞珠,据说每条龙死后,取其头上最硬的五枚三角形龙鳞做成一颗七窍玲珑珠,见此珠,如见龙主。因为三海在儿女的事上闹起了纠纷,这段时间龙主九鬼正奔走于三海之间作调停。郁仲带着我趁机去冰海盗取了龙鳞珠。然后郁仲会让可靠的人拿着龙鳞珠去找无道,让他以为九鬼进了龙族禁地,以他们兄弟般的情义,无道必会前去营救。郁仲还怕无道不肯深入禁地,又让我拿着九鬼的战袍扔到那密林中。那里果然有趣得很,我只站在林边,说了句‘用这战袍可引来龙族前任龙主无道’,一阵阴风立即卷走了那件战袍。哼!这次,我倒要看看无道还有没有上次的好运气了!”

   赤焰听得有些晕,也懒得再追究,便问道:“你说怎么就怎么吧!可惜我不能再和无道打一场!真扫兴!”

   玄墨见赤焰露出争强好胜之心,倒颇为高兴,看来赤焰还是赤焰,于是说:“你还怕没有对手吗?现在龙族已经起了内乱,正是我们趁乱取利的好时机!你还记得我们在南海抓的那两条龙吗?一个是东海三太子瀚钺,一个是南海龙女麒真。这两条龙的失踪给了我们一个绝好的事由,挑起三海不合。麒真是南海壬悔的长女,壬悔想把她许配给北海兆庄的儿子英驰,可东海三太子瀚钺喜欢麒真,央求了东海龙王敖光去提亲,结果被壬悔以尊重女儿意愿为由拒绝了,仍坚持把女儿许给了英驰。敖光心里不高兴也没办法。现在两人突然一同失踪,就容易让人联想到很可能是两人私奔了。所以,郁仲和我变成了他们两人的样子,故意让南海的人看到我们两人一起出现在东海。结果南海果然以为龙女藏在东海,扬言如果东海不交人,就举兵到东海要人,北海也很是恼怒,这样就惊动了龙主九鬼前去调停。我和郁仲已经设计好了一个连环计,龙族的灭顶之灾不远了!”说完,玄墨看着赤焰的反应。

   第82章 龙族禁地(二)

   只见赤焰眼中似乎闪过一丝亢奋,但很快又消失了,代之以木木然的神情。这种神情让玄墨失望之余竟然心浮气躁起来。她不想在这个时候还纠缠于赤焰的梦魇之中,带着半命令半商量的口吻说:“赤焰,我们要马上到东海去,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我们决不能错过。可是,我也犹豫是不是还要分兵去埋伏在龙族禁地周围,断了无道的生路?你怎么想?”

   赤焰想了想说:“分兵两路?怎么分?你带一部,我带一部?我才不去那个什么禁地,鬼知道无道从哪儿进从哪儿出,要不出来,我还不是瞎耗功夫?我去东海,杀个痛快!”

   玄墨听了眼中露出欣慰之色,这才是赤焰的本色,她想了一下又说:“你说的有理。我们毕竟力量不足,不能兼顾。那些道行低的小妖对付人还行,对付龙,再多都没用。千年道行以上的不过二十多个,你我更不能分开。我看还是先平了三海,杀掉九鬼,就算无道活着回来了,凭他一己之力能掀多大风浪?还有,既然那些小妖不能用来杀龙,那就放出去吃人。追月和乘风已经背叛,必定会帮助人族来对抗我们,趁他们还没立稳脚跟,我们先杀他个措手不及。我要让那些愚蠢无能的人看着自己被妖活吞的场面,面对尸横遍野的恐怖,还有没有胆量反抗!”

   赤焰说:“行,你看着办。我们何时出发?”

   玄墨说:“我们分头准备。我去安排进攻中平国的事,你去调集所有千年道行以上的妖,最迟午夜,我们就走。”

   赤焰和玄墨急匆匆忙着准备去了,却不知这一切让了因师徒听了去,听得两人冷汗直冒。了因沉吟不语,澄净可急得想跺脚。他压低了声音对了因说:“师父,我们得快点去报信啊!龙族出了奸细,无道不会真的去了那个龙族禁地吧?三海要是打起来,这,这可真是天下大乱了。龙打起来会是什么样啊?想都不敢想。还有,妖怪们要出山吃人了,也不知有多少妖怪,老百姓哪儿见过妖怪,还是这么多妖怪全跑出来,大白天的就到处吃人,阿弥陀佛,罪过!罪过!急死我了,师父,咱得赶快出去啊!”

   了因心中也急:现在是龙族、无道、中平国三处地方同时告急,可就他们两个人,虽幸好有了禅杖,能化作莲花载着他们飞行,可也只能先给一处报信。若是去找龙主,听玄墨的意思,并不能确定龙主在冰海,自己又不熟悉四海的位置,若是不小心遇到西海郁仲和玄墨就更麻烦了;若去蜀山找无道,茫茫大山找起来可就费时了,倘若他已经去了龙族禁地,不就白跑一趟了;最后看来,还是先给中平国报信更可行,追月可能就在京城,那个龙女青儿应该和她在一起,这样既给中平国报了信,也能向青儿问清无道在蜀山的居处和龙族禁地的位置,然后自己去找无道,让青儿去给龙主报信。

   心中计议已定,了因向澄净打个手势让他安静下来,仔细凝神静听,听得谷中妖怪正在向两处聚拢,这热池附近也不断有妖怪来来往往,似乎整个黑崖谷中的妖怪都兴奋躁动起来。好不容易熬到四处稍稍平静下来,了因刚想驱动莲花浮出水面,就听到赤焰又来了,这回了因有些焦急,无心诵经,希望能因此让赤焰赶快离开。谁知莲花竟然自己晃动起来,晃动得还越来越厉害。了因觉得蹊跷,心中一动,默诵了几句经文,莲花果然就不晃动了,看来这禅杖和那赤焰身上的声音是有关联的。从黄昏到午夜,了因不停地诵经,其间玄墨来了一回,四处走动查看了一番,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之处,见赤焰不愿回去,也只能暂时作罢,自己回去了。

   夜已深沉,玄墨又来找赤焰,告诉他,一切安排妥当,进攻中平国的群妖由蜥惕和丝萦萦率领,已经开始出谷了,随后就是他们带着另一部也要出发了。赤焰应了一声,起身和玄墨走了。很快,整个黑崖谷变得安静下来,了因催动莲花浮出水面,在谷中略略看了看,果然妖怪们走得干干净净。了因急急将莲花升到空中,向京城方向飞去,半空中,了因向下望了望那黑崖谷,月色中,但见山谷阴森晦暗,残余妖气弥漫在古树之间,不禁想起玄墨所说的龙族禁地,不知那片密林是否也如黑崖谷这般阴沉可怖,但愿无道不在其中。

   可他哪里知道,此时无道正被困在那片古林中已经两天了。两天没有见过阳光,战得筋疲力尽的无道,看着晦暗阴森的四周,每一个角落都透出浓重的杀气,他终于知道,当年一代雄主青龙孟章为什么会埋骨于此,留下遗言不让他的族众踏足此地了。可他还是来了,违背了龙族禁令,只为了救一个人,一个被他视作兄弟的人:九鬼。

   那日,无道赶走了毁坏雨蝶之墓的青儿,也赶走了身份可疑的小蝶,自己漫无目的的在空中飞行,疯狂地飞,飞了不知多久,日落,月落,又是日升,最终累了倦了,飞不动了,落在一片沙漠之中,任烈日炎炎,任飞沙狂舞,他呆呆地坐着,脑中永远是那座空坟。五百年前,他亲手将他的雨蝶放入棺木中,她那样安详地睡着,盖上棺木的最后一眼,至今还刻在脑海中。五百年来,他守着她的坟,只当她一直睡在里面,他发誓要永远守着她,不能让她孤单一人。可墓毁的那一刻起,一切都变了,空空的坟墓掏空了他的心,他脑中的幻象,心中的意念被同时打破了,烟消云散,灰飞烟灭。她真的走了,甚至在脑海中,她的摸样也开始模糊起来,就如眼前的风沙,混沌一片。

   无道在沙漠中呆了十几天,终于还是带着满身黄沙回来了,回到那已破碎的坟前。无论如何,他也不能让雨蝶的坟就这样破败不堪,任风吹雨淋。走了这些日,坟中满是枯枝败叶,一片狼藉。无道开始动手清理,麻木的头脑突然意识到了一些细节:就算是棺木腐朽了,为什么能消失得如此干净,雨蝶的钗环首饰也会腐朽消失得如此干净吗?土,对了,怎么连土也没了,为什么只剩一层薄薄的壳?这个坟墓好像是被掏空了。无道再次回想自己当时看到的情形,还有青儿走前说的话,心中骤然升起一股怒气。

   他明白了,雨蝶的坟被当作了借刀杀人的工具。那个小蝶竟然如此狠毒,自己还将她一直带在身边,一度以为她是雨蝶的转世,真是愚蠢至极。原来,是自己的愚蠢毁了雨蝶的墓,也伤害了无辜的青儿。一想起青儿,无道的心便开始烦乱。他怔怔地看着破碎的墓,不禁自问:难道这一切是雨蝶在告诫自己?我发了誓要在这里永远守着她,可我在她的墓前竟然还想着青儿,我到底是可怜她,想保护她,还是越过了界限?也许我不清楚,可我的雨蝶不开心。罢了,走了也好,这里实在装不下那么多人。无论如何,雨蝶都是我心中的至爱,唯一的至爱。无道草草平息了心中的烦乱,将雨蝶的墓修葺如初,重新做了结界,一切恢复了往日的模样。

   无道照往常一样坐在墓碑前,吹起那五百年不变的曲子,一遍又一遍,直到日已西斜,他站起身,看了看碑后的坟,心中仍然空荡荡的,因为他脑中还是那座破碎的空坟。无道叹了口气,转身进了木屋,看看那原本是青儿睡的床,床边的桌上放着她喝水用的木碗,旁边放着一些从湖边捡的小石子和几片树叶,这屋中到处都有青儿的痕迹,不知她如今在哪儿?会不会再被郁仲抓回去?无道的心乱了。他转身走出木屋,不禁心中苦笑:如今既无法面对空坟,连栖身的木屋也进不去了,无道啊无道,天下之大,你竟然无处容身了吗?

   这之后的日子,无道努力想恢复从前的心境,可心中的空却再也无法填补,木屋的日子再也回不到从前了。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过去了,正当无道开始慢慢平复心境时,他却意外的见到了一个人,一个他从前的下属部奎,更意外的是部奎奉上的东西----龙鳞珠。无道看到龙鳞珠的那一刻,心中一沉:九鬼出事了!龙族中除了九鬼,没有别人知道他的所在,不用问,一定是出了大事,九鬼让部奎来找自己的。无道沉声问:“九鬼出了什么事?他在哪儿?”

   第83章 龙族禁地(三)

   部奎单腿跪着,双手高高捧着那个龙主信物龙鳞珠,低着头说:“回殿下,龙主他,他让我来找殿下,请殿下重回龙族当龙主。”说着又将手中的的龙鳞珠递到无道面前。

   无道眉头一皱,断喝一声:“我问你九鬼怎么了?快说!”部奎抬起头,一脸悲情,说:“殿下,龙主,他,他进了龙族禁地,已经一天了,还没回来,只怕已经┄┄”

   无道眼睛一瞪,一把抓起跪着的部奎大声问:“你说什么?九鬼进了龙族禁地?你们为什么不阻止?怎么才来告诉我!”

   部奎悲痛地说:“龙主是瞒着大家去的,走时只告诉了属下,说如果三日之后不回来,就带着龙鳞珠来请殿下回冰海当龙主。龙主怕我提早说出去,先打昏了我,又施了定身术,幸好龙主夫人发现了我,解开了定身术,我不敢跟夫人说实情,左思右想还是来找殿下您给拿个主意。”

   无道追问:“他为什么要去龙族禁地?”

   部奎说:“几日前,才出生没多久的小太子突然失踪了,找遍了整个冰海都没有,龙主和夫人急坏了。没想到有人送了封信给龙主,说要他去龙族禁地拜祭白虎和玄武,否则就让小太子当祭品。龙主为了救小太子,就瞒着所有人去了。”

   无道盯着部奎片刻,放开了手,转身看着雨蝶的墓碑,突然有种感觉,那是一种危机迫近的感觉,自从五百年前,自己联手弟弟问天和女娲座前弟子仙乐,诛杀了朱雀,从此这种感觉就再也没有回来。龙族禁地,这个让龙族都恐惧的地方,视如兄弟的九鬼深陷险境,自己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呢?

   无道回身看着部奎,平静而不容质疑地说:“九鬼不遵禁令,我自会处理。龙主我不会去做,你去找北海兆庄到我这来,我有话说。你去吧。”

   部奎犹豫了一下说:“那龙主怎么办?要不要叫齐四海族众去救龙主?”

   无道面无表情地说:“凡不遵禁令,擅入禁地者,生死由命。传我的话,你们任何人都不许去!你去吧,龙鳞珠由兆庄保管,叫兆庄来,我在这等他。”

   部奎应了声“是”,转身去了。无道立即来到木屋门前,在木门上刻了一行字“北海兆庄为新任龙主,九鬼、无道不遵禁令,擅入禁地,生死由命,任何人不得前往”,署名“无道”。然后,无道走到墓碑前,用手轻触“雨蝶”两个字,嘴角泛起一丝笑意,随即腾空而去。

   无道一走,不多时,先前的那个部奎走了回来,上前看了看门板上的字,脸露愧疚之色,叹了口气,突然感觉身后有人,还未及回身,一支九节龙骨爪从后心透胸而出,部奎艰难地半扭着身子回头,看到身后站着的正是西海龙王郁仲,嘴中溢出鲜血,挣扎着说道:“报应,这是我背叛的报应,你,也会有┄┄”

   郁仲阴沉沉地说:“你心事太重,死了,就不会那么痛苦了。你放心,看在你办成了这件事的份上,我不为难你的妻子。你就放心去吧。”说完龙骨爪一旋,将部奎整个心脏挖了出来,部奎颓然倒地死去。

   郁仲看着门板上的字,不由得怒气冲天,他挥动龙骨爪将木门击得粉碎,还不解恨,张口喷出火焰,瞬间将木屋吞没在熊熊大火之中。郁仲仰天狂笑:“无道,你以为自己是谁?凭什么由你来指定龙主?想指手画脚,有本事从那个鬼地方出来再说吧!”

   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海吃海”,人们往往依林扎寨,近水结村,就为了便于汲取山林和江海所赋予的丰富馈赠而生活。但就有这么一座山林,别说山中没有人烟,便是山林周边百里之内也无人烟。这片山林无论春夏秋冬,黑夜白日,终日阴风呼啸,风中夹杂着怪兽的嘶吼,听了让人心惊胆寒,而无论飞禽走兽还是人,只要进入山林,就如同进了鬼门关,必定杳无踪迹,一去不返。因此,人们给这片山林取名阴界山。

   无道也从未到过阴界山,他只是从小就知道这个地方是龙族禁地。记得小时候问过父王:“当年为何不为龙主孟章报仇,踏平阴界山,当初活的白虎玄武尚且不惧,难道死了倒怕了不成?”

   父王说:“白虎、玄武之死,毕竟是因青龙临阵倒戈所致,两族族众也因此被打入畜牲道,万劫不复。龙主孟章因此而内心不安。那阴界山毕竟是白虎、玄武当年埋骨之地,虽说此地因聚集了他们的怨咒而格外凶险,但只要不踏足,也不能对龙族有什么危害。既然孟章已立了禁令,凡不遵禁令的,都是自蹈死地,自负后果。我们龙族又何苦做得太绝,去毁坏他们的陵地呢?”

   此时,无道站在阴界山前,果然寒风彻骨,诡异阴森。这阴界山并不高,但整座山都是灰白色的,土是灰白色的,树皮是灰白色的,树叶是灰白色的,草也是灰白色的,到处弥散着灰白色的烟瘴之气。再仔细看,每棵树上都缠着粗粗的灰白色的藤,而树皮、树叶的纹路都是龟纹,藤蔓上却又都是蛇纹。再往树林里望去,一切都灰灰暗暗的看不清。无道本能地感到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压力,甚至让他的龙牙剑也发出尖锐的鸣响。阵阵的阴风将无道的白发和黑袍吹得风中狂舞,无道迈步走向这片灰白色的密林。

   一进入林子,无道发现所有树木的顶端枝叶繁密,互相连接,密不透风地让一丝阳光都透不进来,然而林中并不是漆黑一片,一切灰蒙蒙的依稀可辨。无道走了没多久,便看见一个树枝上挂着一块黑布,取下一看,好像是衣袍的一角。正疑惑间,忽然瞥见前面好像有人影晃动,忙追上前去,那人影忽隐忽现往林中深处而行。无道看那轮廓,倒与九鬼有几分相似,便一路紧追不舍,同时高声呼喊:“九鬼,九鬼,┄┄”待追上近前,却见一件战袍挂在一棵大树上,它将战袍取下细看,认得正是九鬼的披风,只见袍子已经严重破损,上面还有血迹斑斑,心中一紧:九鬼出事了吗?

   就在此时,四周大树上的树叶突然从四面八方向无道激射而出,无道挥动龙牙剑荡开树叶,剑与树叶撞击发出了金属撞击的声响,随后树身上的粗藤蔓也纷纷嘶叫着扑向无道,很快也被无道纷纷斩断,落了一地断藤。还不等无道喘口气,树上飞下几只巨大的白鹰,闪电般俯冲过来,锋利如弯刀的喙直刺无道的双眼,同时地上突然爬满密密麻麻的各种毒物,巨大的灰白色的蝎子、蜈蚣、蜘蛛,毒蛇蜂拥而至。无道腾空而起,用剑斩杀了白鹰,口中喷火烧焦了一片毒虫。刚一落地,数不清的毒虫又涌上来,而空中不仅有白鹰,又来了一群灰白色蝙蝠,呲着尖牙,吱吱叫着扑过来,树枝间到处是巨大的白猿张着大嘴,露出尖齿,凶猛地伺机攻击,地上白狼、白虎、白熊各种猛兽成群结队逼近,嘶吼声此起彼伏,震耳欲聋。

   无道腾空而起化为金龙,口吐火焰将扑过来的各种猛兽凶禽烧得嗷嗷惨叫,突然无数个藤枝射过来,在无道上方结成一个藤网,向无道罩下来,无道又用火去烧,岂料藤枝不怕火,无道用龙牙剑破网而出,无数的树叶又射到眼前。就这样,无道边打边走,往前继续寻找九鬼。一路上,各种毒虫猛兽如影随形,到处是树叶、藤枝的攻击,甚至地上的杂草、蘑菇都会随时成为攻击的毒刺。虽然这些一时伤不了无道,却也不让无道有一刻的喘息,无道觉得这片密林就如同一个泥沼,一旦陷入其中,便身不由己,不可自拔。面对无穷无尽的攻击,他只能咬牙坚持,期望能尽快找到九鬼。如果照部奎所说,九鬼进入禁地已经一天,那么只是对付这些毒虫猛兽的话,应当还不至于有什么凶险,所以无道相信九鬼还活着,必须尽快找到他一起冲出去。

   越往林深处走,白色的烟瘴越浓,烟雾中那腐臭的气味越发刺鼻。渐渐地,无道发现两旁的树木似乎形成一个甬道,又像是由树木达成的一个洞穴,那些毒虫猛兽到这儿就不见了,树叶和藤蔓的攻击也停止了,无道一刻不停地打了一日,此时得以暂时的喘息。但他有种预感,这个地方恐怕更为凶险。

   第84章 龙族禁地(四)

   走了一盏茶的功夫,无道发现前面竟有光亮,于是快步上前,只见一团蓝绿色的火焰悬在半空,火焰下的地上有一块巨石,巨石上插着三箭兵器,一个是长柄巨斧,斧有双刃,一刃大,一刃小,无道听父王说过,猜出这就是白虎监兵所持的兵器,日月开天斧;一个是一个圆形盾牌,盾牌上是龟形图案,每一个小方块中都凸起一个尖尖的毒刺,而盾牌边缘是极为锋利的锯齿,这个必然就是千齿噬灵盾;还一个是长杆双股叉,犹如两条蛇缠在一起,双叉便是两个蛇头,吐着长长的蛇信,这个应该就是雌雄蛟龙叉,盾和叉应该就是玄武执名的兵器。

   无道站住了,紧握龙牙剑戒备着,突然,那团蓝绿色的火焰向上一窜,变为赤红色,三件兵器同时发出嗡嗡的震动,随着三声铮鸣,三件兵器从巨石中挣脱而出,将无道围在中间。

   无道并不慌张,仗剑戒备,突然狂风四起,那赤色火焰陡然膨胀了四、五倍大,三件兵器同时袭来。无道挥剑反击。噬灵盾或旋转呼啸而过,或以有毒刺的一面飞扑而上;开天斧、蛟龙叉更是劈、斩、挑、刺,上下翻飞,招招致命。然而无道应付自如,一柄龙牙剑在无道手中剑气逼人,气势如虹。双方斗了好一阵子,僵持不下,然而时间一长,无道只觉得四周的烟瘴之气越来越浓,浓得开始让他看不清四周,不知不觉的心中开始升腾起一股悲哀,这悲哀逐渐扰乱他的心神,让他有些恍惚。

   无道并不知道,林中的烟瘴就是白虎、玄武死时的怨念,这怨念被生灵吸入体内,怨气郁积得多了,便逐渐侵蚀心智,让心中充满悲哀和怨怒,继而神情恍惚,产生幻觉,最终令人神志失控,或万念俱灰,如行尸走肉,受烟瘴驱驰控制,或痛不欲生,一心求死,终会自戕而亡。

   无道心中悲情愈浓,稍一失神,便被三件兵器更为凌厉的攻势占了上风,此时无道心中全是雨蝶的影子,悲哀阵阵袭来,手中的剑也开始变得迟钝,勉为其难地支撑了一会儿。眼见开天斧挟风雷之势迎头劈来,无道挡得慢了点,力道不足,虽然勉强挡住,但却被震得向后踉跄退了几步,烟瘴之气让无道看不清周边,只听得好似是噬灵盾飞旋而至,赶忙腾挪躲闪,不料身后的蛟龙叉无声无息刺过来,无道想躲已经来不及,只得将身体一侧,蛟龙叉刺偏,将无道背后斜着化了个长长的口子,还来不及调整重心,斧和盾相继又至,无道用剑挡了斧,再挡盾时剑走偏差,盾擦身旋过,锯齿又将无道左肩划得鲜血四溅。

   两处伤口的痛楚反倒让无道清醒了许多,收敛心神,眼见三件兵器又相继而至,无道腾空而起,化作金龙,不断盘旋,瞬间狂风大作,形成旋风,风中飞沙走石,飞旋的大石将三件兵器打得失了准头,无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龙角撞向旁边的树木,树木被拦腰撞断轰然而倒,无道将粗大的断木抛向紧追不舍的三件兵器。无道不断地将树撞断,然而被截断的树干却又以惊人的速度长出来,不消片刻又恢复原样。无道一眼看见那团熊熊燃烧的赤色火焰,怒上心头,张嘴喷出一股海水,海水变成巨浪瞬间将那团火焰淹没。此时三件兵器眼看就到身前,无道龙尾一甩,将那块巨石迎面抛向它们,三件兵器瞬间插入石中。无道立即做法招来无数巨石将那嵌着兵器的巨石压在下面,接着撞断旁边的大树,堵在巨石外面,趁大树断面还未长好,飞出了这个木穴。

   无道以龙身在林中飞来飞去,期望能找到九鬼,可除了随处攻击他的猛兽和树藤,他既没有找到九鬼的踪迹,也没有看到密林的边际。无道实在疲倦不堪,这里没有阳光,没有时间,甚至没有落脚休息的地方,只有无尽的灰暗、烟瘴,永不停息的攻击,还有心中挥之不去的悲哀。

   无道飞到一片沼泽地,这里林木稀疏,毒虫猛兽到这儿就驻足了。他撞断了几颗大树,大树浮在沼泽之上,无道落下来,站在树干上,恢复了人身,喘息片刻。他望了望四周,静悄悄的一片死寂,只有茫茫烟瘴阴魂不散般地漂浮在空中。无道只觉得心中那份悲伤难以抑制,对雨蝶的思念几乎让他发狂。

   他双眼朦胧看着前方,只觉得模模糊糊好像有几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眼前,依稀中他看到了雨蝶,看到了九鬼,看到了父王,还有曾经并肩战斗的兄弟。他们神情黯淡,随着烟雾渐行渐远。无道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惶恐和恐惧,一种对孤独的恐惧和被抛弃的悲哀如同无形中的海浪,拥着他要随着他们而去。

   无道走下断木,根本没有注意到脚下的沼泽在蠕动,走了没几步,突然从泥沼中窜出几十条粗如小臂,长有一尺的水蛭将无道紧紧裹住。无道有龙鳞护体,别说毒虫叮咬,就是寻常刀剑火石都伤不到他。可是这林中的生灵长期被怨咒侵蚀,都已成妖,更何况无道身上被蛟龙叉和噬灵盾所伤,早前也失去两片龙鳞给了冷逸和叶露儿,水蛭瞬间就咬住这几处地方吸允起来。水蛭吸血的同时还释放出一种毒液,无道觉不出痛,反而觉得无比舒坦,就好像是疲惫不堪的时候就要进入甜美的梦乡,令人全身放松,身心愉快。无道不想反抗,他想就此睡去,随着他所爱的人离去。

   就在他的意识开始模糊麻木的同时,他听到了一个声音,心跳的声音,“咚,咚,咚┄┄”,这是一种本能,是生命最后的呼喊。无道心中猛然惊醒,想到了一个名字“九鬼”:我是来救他的,我不能死!突然无道周身燃起火焰,因吸了血而变得更大的水蛭即使痛苦扭动着也不肯抬头。

   无道化成火龙飞腾起来,飞出沼泽,几乎是坠落在沼泽边缘,身上的水蛭已经烧成灰碳散落下来。恢复人身的无道只觉得头晕目眩,浑身无力,想站起来,竟然像是坐在颠簸的小船上不能自控。他望着四处渐渐聚拢的数不清的毒虫猛兽,突然体味到原来死是如此容易,而求生却是这样艰难。他的嘴角露出一丝自嘲的笑意:当年的青龙孟章也曾这样想吗?

   无道不知道自己已在禁地被困了两天多了,他也根本没有想到会有任何人来救他,更不会想到要来救他的竟然是青儿。青儿来了,跟随她一起来的还有了因。

   那日,了因到了晋都,找到追月、青儿,将事情始末一说,青儿惊得好像血液都凝固了。她断然拒绝了因让她去给龙主报信的提议,坚持要去救无道,反让了因去找龙主报信。追月也是大为意外,没想到玄墨、赤焰的进展如此神速,竟能联合西海龙王,与龙族、人族两边同时开战,连无道也在同时遭遇暗算,这形势的确让她措手不及。如今龙族、无道、中平国三方同时遇险,原本自己一心要联合的力量不仅被分割,还有同时覆灭的危险,一时也愁眉不展。

   然而,青儿已顾不得许多,当年以青龙孟章的勇猛也葬身于龙族禁地,无道若也深陷其中,必然九死一生。她一刻都不能等,要马上去蜀山找无道,希望还来得及。

   青儿对追月说:“姐姐,恕青儿不能在此助姐姐一臂之力了,我必须马上赶往蜀山报信,希望还来得及!”

   追月看着一脸焦急的青儿,略一沉吟,问道:“妹妹,如果无道不在蜀山,你又如何?”

   青儿不假思索地说:“我去龙族禁地找他。”

   追月说:“无道如果不在蜀山,也未必就去了禁地,妹妹这么做岂非太过冒险?”

   青儿说:“我了解那西海郁仲,没有把握的事不会做。姐姐曾说玄墨也是精于算计之人,既然这两个人谋划好了,无道就危险了。我只希望他们还未动手,否则无道若不在蜀山,无论如何,我也要去闯闯禁地,不管我能不能找到他,就是有一线希望,我也要试试。姐姐的心意青儿明白,青儿的心姐姐也一定懂。就让我去吧!”

   追月知道再劝无意,想了想对了因大师说:“大师,恕追月唐突,能否请您和青儿一起去找无道?此去甚是凶险,不知大师愿否?”

   了因笑笑说:“老衲正有此意,只是龙主那边由谁去报信呢?”

   追月说:“只怕已来不及了。不过,依我看,西海龙王郁仲只是想杀了龙主九鬼,让其它三海臣服,自己做龙主,决不会容忍玄墨大肆杀戮。玄墨、赤焰是打算灭了龙族,这次他们挑起龙族内乱,虽然是个机会,但要想一举灭了龙族也并非易事。如果能救出无道,重振龙族才有希望。只是无道是否真的进了龙族禁地,而你们能不能一起脱险,也只能赌这一把了,但愿上天庇佑!”

   了因点点头,说:“也好。见招拆招,虽然被动,未必就没有胜算。”

   又对澄净说:“徒儿,你就留在这儿吧。跟了为师这么久,如今也该独挡一面了。你这张嘴,恐怕只有追月施主制得住!呵呵呵┄┄”

   澄净知道师父不让自己跟着的用意,心中悲哀,竟一时说不出话了,片刻他双手合十对了因说:“徒儿愚钝,等师父回来一定勤做功课少说话。阿弥陀佛!佛祖保佑!”

   追月上前握着青儿的手说:“妹妹,千万珍重,姐姐等你回来!”

   青儿心中凄然,点点头,说:“姐姐,你也多保重!青儿有姐姐,实在是青儿的幸运!只盼着和姐姐一起赏月的日子能长长久久的,姐姐,珍重!”

   追月心中突然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伤感,隐隐似有不祥之兆,她上前抱了抱青儿,流着泪却勉强笑着说:“好妹妹,姐姐等你回来!”

   第85章 龙族禁地(五)

   青儿和了因很快到了蜀山,但他们看到的却是部奎的尸体和已被烧成废墟的木屋。青儿的心凉了,她立即和了因赶往阴界山。当她第一眼看到阴界山,本能地产生了莫名的恐惧,但这一丝也没有阻挡她的步伐,飞鸟投林般地进了烟瘴弥漫的密林。阴界山的风更紧了,它似乎很兴奋,沉寂了这么久,终于迎来了一场久违的盛宴!

   两人很快被无休止的攻击纠缠上了。了因渐渐发现,这样盲目地打来打去不是办法,找人才是重要的。于是他召唤出全部的十八个灵兽,顶住周边的攻击,自己使出千里追音倾听周边的动静。然后召回灵兽,将禅杖化作莲花,与青儿藏在莲花中在林中飞行一段,然后再故伎重演。

   就这样出来听一下,再催动莲花飞一阵,折腾了大半天,终于来到了那个被巨石和树干堵上的木穴。了因仔细听了听木穴中并无生息,刚想往别处走,只听一声巨响,无数巨石连同断木四散飞出。青儿和了因躲过飞出的巨石和断木,便听到从里面传来兵器的铮鸣声。青儿和了因对视一眼,眼中均有惊喜之色,以为很可能找到了无道,赶忙进入木穴以探究竟。

   很快他们就看到了那团蓝绿色的火焰,还有三件古怪兵器悬在半空,还来不及看清兵器的模样,三件兵器已呼啸而至。了因挥动禅杖抵挡,青儿祭出青玉剑仓促应战,只是两人都不擅长搏击,很快就顾此失彼,狼狈不堪,而两人也根本腾不出功夫来召唤莲花或者古琴了。

   勉强支撑了一会儿,看看形势凶险,了因拼命抵挡,让青儿往外退。青儿情急之下,冒险停手要弹古琴,不料开天斧呼啸而至,眼看就要将青儿血溅当场,一柄龙牙剑突如其来,从侧面将斧打飞。随即,青儿看到了那个熟悉的面孔,脱口叫了声“无道”,便见噬灵盾如一面墙似的迎面冲过来,无道挡在青儿身前,横剑去挡,力道不足,整个盾拍在无道胸前,毒刺直入体内。无道咬牙发力,将盾击退,和了因护着青儿且战且退,退出了木穴,追过来的三件兵器只在木穴边缘铮鸣不已,却出不来。

   了因松了口气,才说了句:“阿弥陀佛,可算┄┄”就见无道以剑拄地,站立不稳,而周边毒虫猛兽、树叶藤蔓又纷纷而至。了因忙召唤了灵兽抵挡,自己挥动禅杖护着无道。青儿猛然想起怀中的避尘珠,她迅速祭起避尘珠,将三人照在其中。了因召回灵兽,青儿扶着无道坐了下来,那些妖兽和树藤骤然失去目标,逐渐散去。

   无道眼前发黑,闭目喘息,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青儿早已拿出珍珠将他的外伤治好,又吸出了他体内的毒。过了半柱香的时间,无道睁开眼看着两人,面无表情地问:“你们怎么会在这儿?”

   青儿默默不语,了因说:“老衲了因,得知施主要遭暗算,和青儿施主来此找你。佛祖保佑,施主无事!”

   无道盯着了因追问:“暗算?什么暗算?”

   了因说:“此事说来话长,老衲还是简短截说吧。这世间出了个万年石妖玄墨赤焰,要灭龙族和人族。他们联合了西海龙王郁仲,要诓骗你进入这龙族禁地,先除掉你,再让龙族内乱,郁仲趁机夺了龙主之位。这样玄墨赤焰再无忌惮,可以放手灭掉人族,反过来再灭龙族。敢问施主,可是为了救龙主九鬼前来此地?其实龙主根本就不曾来过!是那郁仲偷了龙鳞珠以取信于你,他还让玄墨带了件龙主的战袍送到林中,这都是他们谋划的陷阱而已。佛祖保佑!施主安然无事。我们得尽快冲出去,龙族恐有内乱,玄墨赤焰已经带着众妖前去伺机而动了。施主可还撑得住?”

   无道闭上眼,心中五味杂陈: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被郁仲玩弄于股掌之间!龙族又生内乱,而自己不仅在此苦苦挣扎这么久,还连累青儿与了因冒死前来相救,这真是他至今为止最大的失败和耻辱!无道睁开眼,对了因说:“多谢大师实情相告!我无道就是死,也要先杀了这些妖孽和叛徒!

   了因说:“施主可有办法冲出去吗?”

   无道想了想,说:“我在这儿根本找不到林子的边际,如今唯一的办法就是从上面冲出去。这些树木不怕火,只能用剑斩断枝叶。但它的枝叶断了还会很快长出来,所以我们的动作要快,只要杀出个缺口,在它未合上之前应当可以冲出去。”

   了因点点头,说:“好,那施主在前,我和青儿断后,如何?”

   无道缓缓站起身,拿着龙牙剑,对青儿说:“收了它吧,你小心!”

   青儿点头不语,催动避尘珠向上升至接近树顶处,收了避尘珠。了因召唤灵兽,站在大鹏背上,挥动禅杖抵挡攻击。青儿时而喷火逼退野兽,时而用剑斩断藤蔓,而无道则不顾打在身上的树叶藤蔓,只拼命挥剑斩断树顶上的树干。岂知这树顶的枝叶极为繁密厚实,足足有三四层,无道斩了下面,上面仍密密实实,斩了上面,下面又已长出。无道一咬牙,化作金龙,竟然向下飞去,盘卷在大树根部,一声龙吟,向上猛飞,竟将大树连根拔起,接连拔了四、五棵大树,树顶上的枝叶已变得稀疏。趁那几棵树还未长上来,无道返回树顶一阵猛劈,突然间阳光洒下来,一个井口大的缺口终于露了出来。无道边砍边喊青儿、了因,等两人一出去,无道紧跟着就要从缺口飞出。谁知几十根粗藤飞过来紧紧缠住无道,无道顿感胸闷窒息,在下坠的一刻拼尽全力化为金龙向上飞腾,将那些藤蔓根根绷断。须臾,那些斩断的树枝迅速长出来,又将缺口重新闭合,只有那阴风呼啸,似有不甘。

   青儿见无道也出来了,紧绷的心松了下来。了因又将禅杖化作莲花,与青儿一起追随金龙往阴界山南边飞去。还未出阴界山的范围,突然金龙垂直下坠,青儿一闪化作青龙飞到金龙之下接住了已失去知觉的无道,转而向西飞去,那方向是青儿熟悉的南山。青儿知道,无道向南飞,必是去冰海的方向,可他不知道九鬼很可能在东海,何况此时的无道已经根本无力再战,必须要找个安全的地方让他先恢复体力。南山,那里隐秘,还有一处深潭,是休养的最佳之地了。

   避尘珠再一次将黑水潭和无名谷隐没于无形,青儿将无道安置在潭底的石床上。她看着仍是龙身的无道,知道他的体力已耗费到了极限,连化作人形的力气都没有了。如今,她用珍珠能做的已都做了,剩下的只能靠他自己了。看着昏睡中的无道,青儿心中摇摆犹豫:她不知道自己是该走,还是该留?一旦无道醒来,她该如何去面对他?可若是现在就走,自己又实在放心不下,以无道的个性,一旦清醒,必然会立刻去找九鬼,那就免不了与郁仲、玄墨、赤焰有场恶战,只剩半条命的无道能有多少胜算?我该怎么办?

   当心事重重的青儿从潭底回到了岸上,了因看到满面愁容的青儿,除了青儿的私情,别的倒也猜出了个大概。

   了因合十道:“阿弥陀佛,施主是在担心无道施主和龙族的事吗?”

   青儿点点头,了因笑呵呵地说:“传说中的龙族禁地果然凶险万分,可我们几个还是闯出来了。俗语云‘尽人事,听天命’,无论结果如何,但求无愧于心。施主把心放宽,脚下的路也就宽了。”

   青儿感激地看着了因说:“谢大师惠言,青儿受教了。大师有什么打算呢?”

   了因说:“既然无道施主安然无事,我就要回中平国去了。妖势汹汹,中平百姓怕是要遭殃了,我┄┄,施主,你的眼睛怎么了?怎么变成金色的了?”

   青儿闻言立即将双手手掌心向下伸出一看,十个手指甲也全变成了金黄色,心中一阵欣喜:珍珠皇要出世了。原来当初母亲留下的遗言中,告诉她珍珠皇大成之兆,便是十个手指甲变为金黄色,当眼眸也变为金黄色时,因青儿元神不是蚌身,必须迅速返回海中蚌族圣地,集蚌仙之力才能最终成就珍珠皇。青儿的指甲早在三个月前就开始变化了,不曾想今日大成之兆已现,她必须马上返回蚌族圣地。

   青儿对了因大略解释了珍珠皇的事,说:“大师,如今刻不容缓,青儿必须马上返回蚌族圣地,还要麻烦大师在此照顾一下无道,青儿少则一日,多则两日,必定返回。”

   了因合十道:“恭喜施主,请放心,老衲在此等候施主大功告成!”

   青儿走后,了因望着晋都的方向,心中默念:“愿佛祖保佑,中平百姓能免遭涂炭,渡过此劫!”

   第86章 万象关(一)

   然而,中平的劫难已经开始了。了因、青儿走后不久,奕正接到了战报,烽火台已烽烟四起,而后有黑崖谷所在制地府郡的加急战报,说有数不清的妖兽驱役山中野兽毒虫铺天盖地而来,所经之处,噬人无数,民众军士尽皆胆寒,纷纷逃窜溃败,府郡顷刻间成为鬼域,妖兽已经向铁岭关而去。

   追月已将了因带回来的消息告诉了奕正,奕正问追月:“战报中说‘数不清的妖兽驱役山中野兽毒虫’,你认为妖兽的数量和力量到底有多大?他们的弱点在哪里?”

   追月说:“了因大师说玄墨赤焰带走的主要是有千年修行的妖,大约二、三十个。而乘风说谷中的小妖约有六百多个,至于所驱役的山中野兽毒虫则难以估量了。我估计,玄墨会派三、五个千年妖怪,加上五、六百小妖,驱役难以计数的野兽毒虫而来。但关键在于那些五百年修行以上的妖怪,只有他们才有能力驱役野兽。寻常小妖除了会变幻身形,懂些粗浅的法术,合十人之力也可制服。那些野兽毒虫也不难找到办法,杀了能驱役他们的妖怪是最直接最有效的办法。最难的就是千年妖怪了。青儿和了因大师一走,如今这里有能力与之抗衡的只有我和乘风两人。可惜时间仓促,至今也未找到真正会降妖的能人,龙族又自顾不暇,形势是敌强我弱,不容乐观。”

   奕正沉思片刻,写道:“妖既现身,必然惊动举国上下,降妖之人必会闻风而动,不招自来,事态强弱尚有变数。我会下诏召集懂得对付毒虫野兽之人前去御敌,其他的就只能尽力而为。我现在关心的是,不能让妖兵就这样长驱直入。且不说将有多少生灵涂炭,如果总是这样一触即败,只怕会民心涣散,丧失抵抗的意志,让事态没有转还的余地。妖兵已到铁岭关,接下来最重要的关口就是万象关,此关之内就是中原腹地,民众密集,无险可守。若妖兵进了万象关,必然会血流成河,不堪设想。守住此关,以待天时,至关要紧!”

   追月看着奕正说:“你的意思是,你要御驾亲征,督战万象关?”

   奕正写道:“不是督战,是参战。竭举国之力,将妖兵阻在万象关。凡事此消彼长,只要挡住他们的锐气,我们就有聚集力量的时间,有反败为胜的希望。”

   追月想了想说:“好!那你打算怎么安排京师的人呢?”

   奕正会意一笑,写道:“你是说我的那些兄弟吗?京师绝不能乱!既然皇族以天下为家,家有外敌,岂能坐视不管?凡成年以上皇室子弟都随我出征!让李相总理朝政,你看如何?”

   随后,奕正召集群臣,力排众议,下旨,令除边关守军,各地军队星夜兼程赶往万象关,征召擅长擒杀野兽毒虫之人立即送抵万象关。又下旨将妖兵入侵危局公告全国,征召会降妖人士前往御敌。再下旨让李继留守晋都,总览朝政,和调度军粮事宜。一切安排妥当,翌日正午,奕正披甲上马,带着两万京师护卫军星夜兼程,赶往万象关。

   才抵万象关,马都不曾下,便有探马来报,妖兵离万象关只有七十里了。奕正直奔城楼查看防务,举目四望,这万象关果然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险关。只见万象关依山而建,两边都是高山险崖,关外不远一条大河浊浪滔天。万象关历来是兵家重镇,常年设五万守军驻守。因其关内便是沃野千里,故粮草丰盛。

   可遍查了防务之后,追月看上去一点也不轻松。奕正招来探报详问妖兵占领府郡和铁铃关的战况。探马回报说,妖兵攻城根本不按常理,没有两军列阵,没有战场厮杀。他们到了城下,一些妖怪不知怎么就进了城内,到处嗜血食人,极为恐怖。百姓与军士被他们杀的杀,吃的吃,很快就失去抵抗力,随即毒虫野兽冲进城中,顷刻间就把城池变为兽场和鬼域。铁铃关也有山川天险,可对于妖怪来说如履平地,无险可言,不过一个时辰,三万大军驻守的铁铃关就失陷了。众将听了面面相觑,尽皆失色。

   追月问道:“可知道有些什么样的妖怪吗?”

   探马说:“也问了逃过来的人,很多人都说有个巨大的蜘蛛,头是人头,却是蜘蛛的身子。还有个妖怪长着羽毛翅膀会飞,有的妖长着尾巴,有的长着牛角,有的一身棕毛,尽是些奇形怪状、非人非兽的妖怪,可都力大无穷,法力高强,高高的城墙,一跃而上,极为可怖!”

   追月看着乘风,乘风说:“那个半人半蜘蛛的一定是蜘蛛精丝萦萦,她有两千七百多年的修行,在群妖中法力修为都是上乘的,就算是被我所伤,也很难对付。会飞的是黑鹰怪叫黑羽,一千五百年的修行。记得了因大师还提到了蜥惕,也有一千一百年的修行。其它那些小妖中,估计五百年以上修行的也有八、九十个。这里数丝萦萦、黑羽和蜥惕最难对付,只凭我们两人,完全没有胜算。”

   众人尚不知追月和乘风的真实身份,原本只是奇怪不知何时,有这样一位与追月长得极像的年轻人伴在皇上左右,猜着必是大祭司的兄弟了。可听了乘风刚才的话,纷纷惊讶他对那些妖怪竟然了如指掌,言语中还透出他和那个蜘蛛精交过手,还打伤了妖怪,不仅纷纷侧目猜测这个年轻人的来历。

   且不管下面众人心中的胡乱猜测,奕正听了乘风的话,心情也很沉重,形势远比他想象得严重。他在御案上写了行字,一旁的竹笙念道:“大祭司,你有什么办法御敌?”

   追月早已看出众人的猜疑之心,知道战事一起,就不得不将自己和乘风的身份公之于众,所以不动声色,坦然以对:“回皇上,正如乘风所说,普通的山川,高墙、弓弩难以抵挡妖怪的法术,所以当务之急,还是要寻找会用法术降妖的能人,此其一。其二,对付道行浅的小妖,需要尽可能多的储备火石、油脂、木柴、弓弩,还要立即将城中百姓疏散到关内,以备万一。其三,就是信任,信任我和乘风。事已至此,不瞒大家,我们也是妖。若大家以为妖都是恶的,不信任我们,事事挚肘,必不能让我们专心御敌。我和乘风会将整个万象关罩在结界之内,结界不破,妖兵就进不来,但我们也不能确定能支撑多久,唯有尽力而已。”

   追月此言一出,顿时令众人大惊失色,很多人的眼中立刻露出戒备之色,屋内鸦雀无声。这时,站在奕正身边的惠念大师双手合十,朗声道:“阿弥陀佛,佛说‘众生平等’,善恶在心,不在形。追月施主不畏凶险,襄助中平,乃大慈悲心。老衲愿与施主共担当。”

   奕正也挥笔写就,竹笙念道:“朕早知追月、乘风之身份,实感念他们为中平历尽艰难、独撑大局。朕信任他们,望众臣工抛却偏见,共赴国难!”

   众人见国师和皇上都站在追月一边,不管心中有多少疑虑,都只看在两人愿意与妖兵一战、保护万象关的份上随声附和。于是奕正一面加紧催促各地征集降妖人士,一面将城中百姓迅速撤入关内,又令军士拆掉房屋,储备木柴及其它御敌物品。万象关原本就以驻军为主,城内数量不多的百姓很快就疏散了,追月、乘风立即做法,将万象关罩在结界之内。

   万象关内的防务刚刚安排妥当,军士报说妖兵已不到五里了。奕正率众将士登城观看,不多时,只见黑压压、密麻麻,成群的虎、豹、熊、狼徐徐而来,嚎叫咆哮之声不绝于耳,又有数量更为庞大的毒虫、蛇蟒、蜥蜴将地面土色覆盖住,洪水般涌来,同时天上盘旋着不计其数的鹰和蝙蝠,尖利的叫声极为刺耳。在这些野兽中间夹杂着很多非人非兽的妖怪,尤其是一只体形巨大的蜘蛛,足有三间屋子那么大,八只毛茸茸的巨脚,中间竖着一个分不清五官的巨大人头,在群妖中极为醒目,看一眼足以令人魂飞魄散。还有一群狮子中,在一个雄狮的背上竟坐着个浑身黑衣的女子,容貌难以看清。

   妖兵和兽群走到河边就停止了,原本布置在河边的营寨早已撤空,河水湍急,河面宽十丈有余,且没有架设桥梁。众人均屏息观看他们如何过河。只见那巨蜘蛛来到河边,口吐蛛丝,顷刻间一张大网悬在河面上,连接两岸,长宽均有十几丈,网眼密实,远观就如同一架银白色的冰桥。随后蜘蛛走上“桥”,平稳如地面,身后兽群一拥而上,“蛛丝桥”纹丝不动,看得众人心惊肉跳。这时,那天上的鹰和蝙蝠早已迅速飞到万象关上空,纷纷向下俯冲,追月和乘风早有防备,加固结界。那些鹰和蝙蝠被撞得羽毛漫天,吱呀惨叫。

   第87章 万象关(二)

   忽然一个极为魁梧,身穿以黑色羽毛制成的黑色盔甲,长相英武的男子出现在结界上空,他就是乘风提到的黑羽。黑羽看了看下面城内的乘风,又盯着追月说:“你就是追月吗?果然名不虚传!都说你比那天上的嫦娥还美,改日让嫦娥来和你比比。可惜你却要帮着这些愚蠢的人,不知还有没有命留下来比试了!哈哈哈┄┄”

   追月冷冷地说:“黑羽,别以为你羽毛长得硬了些就可以随意呼喝神仙了。跟着玄墨做这些有违天道的恶行,枉费了你一千多年的修行。也别得意忘形了,今日是谁先丧命还说不准呢!”

   黑羽的双眼极为犀利,嘲笑似的看着追月说:“牙尖嘴利救不了你!接招吧!”说完双脚变成巨大的鹰爪,重重地跺在结界上。接着,又上来了十几个妖怪,各施手段要破结界,可是除了弄出些震耳欲聋的响声来,却根本奈何不得。

   城中众人的惊悚的心还不曾落地,空中同时出现了丝萦萦、蜥惕和墨狸。墨狸的一双眼睛只关注乘风,而蜥惕则馋嘴猫似的看着久违的追月,丝萦萦则是恨不能立刻嚼碎了乘风才能解这几日的伤痛之恨,一枪之辱。她恶狠狠地叫道:“乘风,那只癞蛤蟆的味道还不错,就是肉少了点。今天我饿得很,让我尝尝你什么滋味吧!”

   墨狸一听不禁担心,忙对丝萦萦说:“别伤他!他是我的!给我抓活的,回去我向主人给你请功。”

   丝萦萦用丑陋的巨眼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墨狸,墨狸也不禁有些心虚,要不是有玄墨的撑腰,墨狸哪敢跟她这么说话。

   蜥惕谄笑着对追月说:“追月,好久不见!你说你好端端的,何苦为人拼上自己的性命呢?还是束手就擒吧,我向主人给你求情,免你一死。今后只要跟着我,好日子还长着呢!”

   追月和乘风的心沉了下去,看这形势,结界恐怕撑不了多久,以二敌众,更是败局已定。还容不得他们多想,丝萦萦突然腾空而起变得巨大无比,简直有三分之一个城池那么大,巨大的身形如遮天蔽日的乌云,从高处猛然坠下来,惊得城中军士目瞪口呆,呼吸都停住了。然后只觉得好像是猛烈的地震一般,房屋摇晃,人们纷纷跌倒在地,城中的战马扬蹄嘶叫,脱缰狂奔起来。再看那巨蜘蛛落在城池上空,好像有一道无形的网在空中拦住了她,虽没有落下来,但仰头所看到的恐怖景象足以让人肝胆俱裂,就好比待宰的羊群一样,只能在恐惧中等着被吞噬的命运。

   丝萦萦见结界未破,便再一次腾空又落下,第三次腾空又落下,有些房屋已经倒塌,众人几乎没有能站得住的。追月知道结界已经快撑不住了,和乘风对视一眼,两人腾空而起,飞出结界,立刻吸引住了所有的妖,众妖将他们二人团团围住。

   丝萦萦恢复了原来的样子,盯着乘风狞笑着说:“小白鹿,待会我要好好咬、细细嚼,别浪费了你这么嫩的皮肉!”

   墨狸有些着急,只好陪着小心地说:“萦萦姐,算墨狸求你,别吃他,留给我好吗?我一定给你在主人面前说好多好话,让主人赏你龙肉吃,没准还能赏你颗龙珠呢!主人最疼我了,一定会答应我的要求!好不好?墨狸谢谢姐姐了!”

   丝萦萦斜着眼扫了一眼低声下气的墨狸,“哼”了一声,说:“龙肉也没他的肉香!你给叛徒求情,小心主人赏你顿鞭子!你们听着,乘风留给我,你们去收拾那个追月吧!”

   就在追月和乘风刚刚飞出结界的时候,负责守卫通往关内的北城门的澄净和尚带着一些和尚,抬了一口金钟来到奕正面前,报说是金钟寺的和尚向皇上进献降妖宝物。其中一个和尚合十道:“阿弥陀佛!陛下,我等乃大印山金钟寺的僧人,听闻妖兵犯境,星夜赶来将此金钟奉上。此钟乃我寺镇寺之宝,有记载说此钟曾在上古降妖除魔,威力无边。顾特来奉上。”

   奕正闻言真是大喜过望,提笔疾书,竹笙念道:“朕感念诸位大师的义举,请大师即刻用金钟降妖,解我危局。”

   谁知僧人答道:“阿弥陀佛!陛下,因年代久远,战乱频仍,金钟寺几度衰落,金钟降妖的法门已经失传,恕我等无能。我等献上金钟,寄望于有能人异士可以破解法门,方可降妖。”一席话让奕正等人如从云端坠落,满怀希望成了泡影。眼见追月、乘风已经和众妖动起手来。奕正急问众人谁能破解?众人面面相觑,唯有惠念大师站了出来。

   当初奕正出征时,并未曾想带着国师一同前往,只是大师言辞恳切,说他虽不懂降妖之术,但坚持要共赴国难,不仅他来,禅静寺一众高僧和其它寺院僧众也纷纷请愿,奕正感念他们的心意,只好同意了。惠念大师年事已高,他不仅佛法精深,对历代文章典籍,乃至梵文和多个民族语言文化都有极深的造诣,更是慈心惠念,广施恩慈。当年奕正能出宫避祸,也是国师慈心所为。

   只见国师走上前来与金钟寺僧人合十见礼,金钟寺僧人道:“阿弥陀佛!大师,有关这金钟降妖的法门虽已遗失,但这金钟内外均刻有文字,可惜无人识得。若大师认得,或可得法门要术。”惠念大师合十称谢,上前细看金钟上的钟文。

   此时乘风已落下风,追月和黑羽旗鼓相当,而蜥惕、墨狸尚未动手。国师看完外面的文字,接着秉烛再看钟内所刻文字。奕正再看空中形势,乘风已经带伤,蜥惕正缓缓靠近追月,伺机而动,心中焦虑万分。

   国师看完钟文,问那僧人道:“敢问大师,这金钟是否配有一个金槌?”

   僧人摇摇头说:“自我入寺以来,从未见过金槌。听师父说,从前好像是有一个金槌,只是不知什么年代时就已遗失了。”

   惠念师闻言,不免有些黯然失色。此时蜥惕突然出手,追月很快章法凌乱,而乘风更是岌岌可危。奕正心急火燎,澄净和尚也按捺不住,问大师说:“大师,就没办法了?不管如何,能否试一试?佛祖必能保佑我们。追月他们快顶不住了!”

   国师抬头看了一眼,断然说:“好!架起金钟,你们诵念金刚经,不要停!”

   几个精壮军士架起金钟,众僧人盘膝打坐,诵念起金刚经。国师按照钟内经文亦诵念起来,不多时,金钟竟然发出“嗡嗡”的声音。初时声小,继而愈来愈大,众人听了觉得神奇,可上面所有妖怪俱都失惊变色,这“嗡嗡”的声音让他们觉得很不舒服,声音一大,更是难以忍受,好像元神就要出窍,尤其是墨狸,她道行尚浅,只觉得似乎要现了原形,早早丢下众人,掉头飞逃而去。

   丝萦萦眼看就要得手,被这金钟的声音搅得心烦意乱,不仅勃然大怒,丢下乘风,发疯似的冲击结界,恨不能马上吞了下面的和尚。但一波又一波的钟鸣声让她难以抑制地狂躁,被乘风伤过的胸口好似要炸裂一般地剧痛,旁边的蜥惕给黑羽使了个眼色,两人架着丝萦萦也最终退去了。

   他们刚走,追月、乘风双双从空中坠落下来,重重摔在地上,两人原本已斗得筋疲力尽,再加上这钟声的攻击更是雪上加霜,再多捱一刻就要现出真身了。惠念大师立即停止诵经,众人已知他们是妖,竟不敢上前。奕正抢几步来到追月身前,见她已晕了过去,打手势让竹笙备马,一把将追月抱在怀中,放到马背上,竹笙也将乘风放到另一匹马上,带着人急急往城中的临时行宫而去。

   众人见这金钟果然厉害,皆暗自松了一口气,派兵专门护卫金钟和一干僧众。惠念大师怕众妖去而复返,不敢稍有松懈,带着僧人们守在钟旁,以防生变。万象关有结界和金钟的护持,终于安然度过了这一天,只是大家听着关外野兽此起彼伏的嘶吼,一颗心还是悬在嗓子眼上难以安眠。

   第88章 万象关(三)

   难以安眠的还有奕正,随行的御医壮着胆子给追月和乘风诊了脉,却只敢开些温补的方子。奕正处理完军中事务,巡查了城防事宜,其余时间全都守着追月。其实,奕正从众人闪烁的目光中早已察觉出他们对自己亲近、关爱追月的态度,有人嘲笑、有人疑惧、有人担忧,恐怕没什么人是赞同和支持他们人妖相恋的事实,更何况,他是皇帝。但,他不在乎,从追月当众说出她妖的身份时,他就做了个决定:此生与她共进退。更从她从空中坠落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她对于自己的意义。奕正已在心中做好了准备,一旦他们在一起的事实不为世人所容,自己随时可以放弃一切与追月遁世而去。奕正很从容,这种从容源自于他心中的坦荡,因坦荡而无畏,因无畏而无愧。

   当夜已将过,天将明未明之时,奕正不知不觉地打了个盹,做了一个他这一生中唯一的一个美梦。梦中,他和追月手牵着手走在一望无际的绿色的原野上,清风带着青草的芳香轻轻拂过,触目皆是绿草青天白云。然后,他舒心地躺在软绵绵的大草甸子上,嘴里叼着一根草,哼着歌,看着身边坐着的追月,幸福的微笑轻纱般笼着她梦一般的容颜,她手中拿着一束野花,乌云般的发髻上也插着几朵,她笑得好甜、好美,他也笑了,在梦中,在追月的眼眸中。

   追月醒了,一睁眼就看到靠在床边坐着的,睡梦中微笑着的奕正。她静静地看着他,他的眉、他的眼、他微笑上扬的嘴角,他沉静干净的面庞,这个人从她的眼,入了她的心,心中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感动,这种感动从心中涌入眼中,化为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泪水不断滑落,滴在枕边,落入心田,漾起的却是甘甜的涟漪。

   奕正从梦中醒来,看到了泪流不止的追月,慌忙靠近前来,关切的眼神好像再问:“追月,怎么哭了?哪不舒服吗?”

   追月竟越发不能自控,眼泪泉涌般地往外流,她只好微微侧过脸避开奕正的目光。奕正似乎心有所悟,用手轻轻理了理她额头鬓角的发丝,又用手轻轻抹去她脸上的泪痕,无言的温柔,让追月体味出自己的脆弱:纵然她有千年的法力,可在这个并不魁梧的凡人面前,却被他如此轻易地俘获,输得心甘情愿、无怨无悔。

   追月终于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坐了起来,拭了拭脸上的泪水,觉得有些尴尬,慌乱地找了个话题来掩饰这次的情绪失控:“你,刚才做了个什么梦?你在梦中还笑呢。”

   奕正微微一笑,抬手在空中写道:“一个美梦”

   追月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手一动,那匹白绢又出现了。奕正提笔接着写道:“梦见你我自由自在的生活在属于我们的天地之中。追月,从今往后,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我们一起去找寻属于我们的那片天地,好吗?”

   追月凝视着奕正认真而清澈的眼眸,一颗心在颤抖,双手不由得抓紧锦被,奕正伸出左臂将她轻轻揽入怀中,另一只手轻轻握着她的手,追月紧紧贴着奕正温暖的胸膛,闭上眼静静聆听他的心跳,两人就这样静默无言,互相偎依,直至天明。

   天刚蒙蒙亮,角号长鸣,妖兽又一次的攻击开始了,奕正示意先走一步,追月也迅速起身,和同是闻声而动的乘风一起往南城门方向而来。果然连同丝萦萦在内的上百个妖怪飞在城关上空,各施手段冲击结界。国师与众僧人正专心诵经,金钟发出的“嗡嗡”声不断攻击群妖,修行浅的妖怪相继纷纷逃窜。

   丝萦萦一上来便吐出一张巨大的蛛网,大得黏在整个结界上,然后八只脚抓住蛛网中心,使劲晃动。整个万象关如同地震一般猛然晃动起来,临时搭设的架着金钟的木架“咔嚓”一声断裂倒塌,金钟落下的瞬间,一条银链枪飞来将金钟缠住放在空旷之处。紧接着,只见追月和乘风在空中作法,结界上突然长出纤细而密密麻麻如鹿角的东西,每一个枝杈都锋利如刃,蛛丝被它们纷纷切断,很快蛛网便消失了。丝萦萦暴怒,不消片刻将身体长得巨大无比,八只比柱子还粗的巨脚轮番踩踏,震得众人立足不稳,房屋墙面出现裂缝。追月乘风咬牙反击,纤细的鹿角飞快长成小树一般,如刀山剑林将丝萦萦逼得无法立足,只得升到半空中。

   他们斗法的同时,惠念大师诵经更紧,金钟发出的闷响声愈来愈大。追月和乘风突然从空中落下来,面色惨白,痛苦无比。国师虽心中不忍,但空中群妖仍在,不得不继续下去。空中已只剩丝萦萦仍疯狂吐丝,将那些尖锐的鹿角层层包裹尽皆拔起,然后竟然吐出带着火焰的蛛丝将结界罩在火海之中,众人很快感到热气蒸腾,如在蒸笼一般,正在大家焦渴难耐,惊恐万分之时,澄净和尚来到追月身边小声说了什么,便见追月点点头。澄净默念咒语,竟将结界解除,在这瞬间和尚将身上所带的一串大佛珠抛到空中,还不等丝萦萦冲进来,佛珠变得巨大,竟然套在她的身上,而同时追月乘风又迅速恢复了结界。这串大佛珠是澄净的法器,虽不及了因大师的玉佛珠厉害,到底是降妖法器,一般的妖,但凡被佛珠套住,必然露出原形,束手就擒。丝萦萦见结界一开,正迫不及待要冲下来,没想到却被佛珠套住,佛珠骤然紧缩,丝萦萦恼怒不已,用力挣扎,因此却再无力同时去应付金钟了,只好戴着佛珠恨恨而退。

   惠念大师见群妖皆退,立即停了诵经,追月随即作法解了火蛛丝之围。众人可算松了口气,奕正忙让竹笙等人送追月和乘风回行宫休息,自己召集众将商议军情,修复城中的防务。

   忙碌中的万象关刚刚过了正午,突然又是角号长鸣,片刻间只见更多的妖怪连同满天的鹰和蝙蝠出现在城关的上空,然而,他们却并不攻击结界,而是飞掠而过,径直往关内而去。奕正和众将飞马到了北城门,登城楼望去,临近城关驻扎着大约两万七千人马,均是刚从附近州郡增援的兵马,暂时安置在此以作后援。再往北便是农田村落,仅仅五十里外就是繁华热闹的奉安城。看来妖兵是要放弃攻击万象关,欲越过万象关,由此北进、长驱直入。

   眼见群妖纷纷落在城外的兵营中,如狼入羊群一般,恣意杀戮,又像是故意报复,做给城上的众人看的,手段极为残忍和血腥。众人看到活生生的人或被妖一口咬成两段,或被撕成两半,或被挖心,或被剖腹,残肢断臂、惨绝人寰,如人间地狱一般,很多守城军士忍不住呕吐,不敢再看。

   奕正看着城下的惨状,再看身边将官军士脸上的惊恐和畏惧,心中忧虑。他看到匆匆赶来的乘风和追月,示意竹笙拿出随身的纸笔,写了几个字交给了追月,追月看后不动声色,施了一礼说:“请陛下移步,追月有事奏请。”

   两人来到旁边的城楼之内,追月说:“我知道你要出城的意图。你是怕将士被妖兵的凶残吓得军心涣散,更怕妖兵越过万象关长驱直入,屠戮百姓,那我们要坚守万象关便全无意义了。可出城对战也绝非良策,一旦失去结界和金钟的保护,仅仅我和乘风两人就算可以牵制住丝萦萦,蜥惕、黑羽和那几百个妖怪便无人可挡,结果便如现在城下兵营的境遇,正遂了他们的愿。要想挫挫妖兵的锐气,牵制住他们,与其出城短兵相接、暴露我们的弱点,倒不如我解开北城门的结界,利用箭攻的优势,尤其是弩箭和火箭,从城上以密集的箭阵攻击城下兵营,寻常小妖也可被射杀,我和乘风乘其不备再击杀些妖怪,待丝萦萦他们赶到,我们马上退回去,恢复结界,以金钟退妖,这样既可以牵制妖兵继续围攻万象关,也可以暂保万象关无虞。你看如何?”

   奕正眼睛一亮,写道:“好!不过要想牵制住妖兵,光靠挫他们的锐气和激怒他们还不够,他们意在征服中平,我要打出天子仪仗,在城楼上参战,让他们知道中平皇帝在此,只有抓住我才能征服中平。也只有我亲自出战,才能鼓舞士气。你和乘风也不要恋战,只要能攻其不备,激怒他们就行了,不要和丝萦萦交手,毕竟金钟所及范围有限,务必速速撤回。”

   追月知道奕正暴露在城关上参战是很凶险的事,但他决定的事多劝无意,何况这的确是鼓舞士气和吸引妖兵的关键,于是只好默然,出去召唤众将进来商议备战之事。

   第89章 万象关(四)

   很快,北城门集结了八千弓弩手,站满了城楼之上,负责从城楼之上往城下射,另三千弓弩手站在城楼之下的一些制高点上,负责射向空中飞来的妖怪,再有五千刀斧手准备一旦妖怪进入与之近身搏杀。

   奕正则身穿黄金盔甲战袍,手握长弓,站在城楼的高台之上,亮出了明黄色的天子旗幡。追月安排惠念大师及金钟在离北城门不远处的结界边缘。一切安排妥当,追月撤去北城门的结界,和乘风冲到兵营中斩杀妖兵,同时早已张弓搭箭准备好的弓箭手,一声令下,万箭齐发。

   众将士见皇上竟也一同涉险、亲自上阵,无不抖擞精神、奋勇发力。城下兵营中的众妖正为终于能大开杀戒、出了今日攻不下万象关的恶气而欢喜懈怠,冷不防追月乘风杀过来,手忙脚乱不及抵挡,片刻间就死伤了十几个。紧接着从城上箭如雨下,更有不少火箭,那些道行浅的小妖也有不少中箭哀嚎的。火箭将军帐点燃,很快便熊熊燃烧起来,唬得小妖们忙往空旷处躲,可天上箭雨凌厉,小妖们死伤不断。

   一开战,能有如此战况,更让城楼上的将士们信心倍增。但好景不长,妖怪迅速靠拢追月和乘风,天上又有黑羽催动群鹰和蝙蝠乌云般飞过来,纵然中箭的鹰和蝙蝠如雨般落下来,可更多的鹰、蝙蝠、甚至鸟雀源源不断俯冲过来,飞啄军士。一时让不少弓箭手停手或者失了准头。

   奕正张弓搭箭专射巨鹰,箭无虚发,一眼看到飞来的黑羽,对准他连射三箭,黑羽冷笑一声,手一挥,三支箭竟掉头向奕正飞去,自己也向奕正冲过去。突然斜刺里乘风用金枪打落三箭,接着又刺向黑羽,黑羽才闪过去,追月的银枪又到了。黑羽被两人夹攻,打得性起,追月瞥见丝萦萦闻声而至,叫了声乘风,乘风会意,金、银枪同时一抖,化作无数金银枪尖射向黑羽,黑羽忙将羽扇一抛化作满天黑色羽毛去挡,自己飞身后撤。追月和乘风趁机返回城关恢复了结界,几个闯进城关的妖怪意欲捉拿奕正,却被金钟扰乱心神,众将士奋力保护圣驾,等追月和乘风赶回,这几个妖怪便被很快被他们了结了。

   看着奕正离妖怪不过咫尺之遥,奕正面前的军士死伤遍地,追月还是暗自心惊。随后赶到的众妖被这次偷袭所激怒,又看到城上黄罗伞盖下打着中平国皇帝的旗号,便又是发狂地折腾了一番,无奈金钟之声还是令他们无功而返,悻悻地退到城下的兵营更为疯狂地发泄。岂料他们才退回城下不久,城上的箭雨又至,还不待他们杀回来,城关就又恢复原状。看着城楼上那些人的欢呼得意之态,丝萦萦气得发疯,众妖也是憋了一肚子的怒气,一心要抓住追月、乘风和那个人族的皇帝,血洗万象关,否则绝不善罢甘休。

   双方就这样胶着僵持着直到后半夜,各自都倦怠不已。群妖退到略远一些的兵营中休息,城中将士也轮流修整。追月和乘风早已不堪金钟的声音,在城楼边上找了个角落坐下来闭目养神。追月只觉得心绪格外不宁,极度的疲倦之下,正朦胧欲睡,忽听空中一声炸雷,瞬间浑身冰冷彻骨,一种本能的恐惧袭上心头,抬头一看,只见夜空中隐隐一个黑色的漩涡在自己的头顶上方渐渐形成,漩涡内电闪雷鸣,她看了一眼旁边的乘风和其他众人,他们都很安静的睡着,没有任何反应。追月心中一沉,她知道自己的千年劫竟在这个时候到了。要想平安度过此劫,自己必须找个安全的地方,静心准备,一旦劫到,自己会被吸入那个漩涡,只要能活着出来,自己的修为就会更上层楼。看此情形,劫就在这一两日了,追月看了看乘风,心乱如麻:万象关已是危局,我和乘风两人拼尽全力才能苦苦支撑,自己一走,只怕乘风独立难支,一旦关破,弟弟、奕正、城内七万军士生机渺茫,纵然自己活着,又有何意?罢了,自己当日曾发过愿‘愿以千年修行换得中平一位明主’,如今既以如愿,那就静候天命吧。追月不再看天上的那个漩涡,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闭目养神。

   翌日一早,突然军士来报,说城下兵营中的妖怪都不见了。大家纷纷登楼远眺,果然见城下一片空荡静寂,看不到妖怪的踪影。于是有人疑惑是不是他们见攻不下万象关,就往北向关内去了。这正是最让奕正担心的事。

   乘风说:“我去看看。”

   追月接着说:“我和你一起去。”

   奕正忙让竹笙拿出纸笔,写道:“小心有诈,莫要走远。”

   追月点头说“好”,与乘风腾空而去。两人来到城下那废弃的兵营上空,只见到处是残肢断臂、腐尸横陈、臭气熏天,但并无妖的气息,即使将残存的军帐掀翻,都是空空如也。两人从空中远眺,不远处的村庄亦无炊烟升起,更无人影,怕是死的死、逃的逃,早已空巷了。

   追月对乘风说:“看来他们真的走了,如果真是往奉安城而去,恐怕我们也回天乏力。我只是疑惑,难道他们真的就这么放弃了?为什么要连夜悄悄离去?倒是有些蹊跷。乘风,此地不可久留,我们回去吧。”话音刚落,突然暴土飞扬,从兵营地下冒出一个巨型的灰色蜘蛛,在滚滚飞尘中张牙舞爪,张口吐出无数黑色蛛丝向两人激射而来。

   追月和乘风猝不及防,一边往后疾退,一边作法在空中布了一道道交错横生、密不透风的鹿角屏障。蛛丝看似纤细,却锋利如箭,刺透屏障,速度不减。地上的灰蜘蛛似乎不会飞腾,只在地上狂奔追逐,一边不断向追月他们喷射一束束的黑色蛛丝。追月和乘风布下的一道道屏障不断被穿透,变得粉碎,眼看就要到结界了,蛛丝如影随形几乎要粘到衣角。就在追月和乘风奋力冲向结界的时候,突然,城楼上一道刺目的白光射中了追月,追月竟被定身在空中,蛛丝穿过最后一道屏障,悉数刺入了追月的身体。已进入结界的乘风一惊,刚要飞身来救,却见追月从空中跌落下来,随即射来的蛛丝被挡在了结界之外。

   乘风在半空中接住了追月,追月望向那射来白光的方位,一个熟悉的面孔映入他的双眸,那人一张长脸,两只眼睛与众不同,其中的一只眼与常人无异,只是眼瞳是灰色的,而另一只眼睛细长,白多黑少,正是方斋,虽然易了容,那只眼睛却改变不了。

   乘风扶着追月落下来,追月勉强提了口气,护住心脉,指着方斋所在的方位对乘风说:“乘风,抓住那个假扮士卒的方斋,他的一只眼白多黑少,小心他的‘鬼目枭’。”

   军士们也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发现了正得意狞笑的方斋,便要纷纷上前捉拿,谁知他早有准备,将手中的一道符一抛,人即凭空消失了。

   追月说:“他未必能出得了城,留着他终究是个祸患,一定要抓住他。”

   这时奕正已赶了过来,看到追月身上全是血,那蛛丝从后面射穿了她全身,蛛丝纤细,因此血流得不多,只是追月一袭白衣,如今布满了星星点点的玫瑰红,仍是怵目惊心。奕正慌了,慌得手足无措、脑中一片空白,慌得连自己口哑都不记得了,张口要说话,却嘶哑着发不出声。

   此刻的追月觉得毒已发作,浑身发麻,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即便是没有剧毒,那无数的蛛丝也已将她刺得千疮百孔,只怕这世间只有青儿的珍珠可以医治了,可惜却已等不到她回来了。追月看着慌乱的奕正,心中一酸,提了口气对乘风说:“乘风,让我坐下来。”

   乘风心痛如绞,急着说:“姐,我带你去找青儿姐姐,她的珍珠一定医得好你,咱们走。”说着抱起追月要走。

   追月拼力说了句:“不要!来不及了!”又吸了口气,接着说:“放下我,你要我走得不安心吗?”

   乘风急得要发狂,追月眼中流露出恳求之色,艰难地说:“放下我,乘风,没时间了。只怕没找到青儿,或是这蛛丝之毒,或是千年大劫,都随时会要我的命。姐不想连最后的几句话都没有机会说。弟弟,放下我,好吗?”

   乘风一听“千年大劫”,脑中“嗡”了一声,瞪着追月失声说:“你说什么?千年劫?真的吗?怎么、怎么会在这个时候!”

   奕正听乘风说找青儿,心中顿时燃起了希望,尽管不知道什么是“千年劫”,赶紧拍了拍失惊的乘风,用手在空中写了“找青儿”三个字,示意他快去找青儿。岂料追月竟奋力一挣,从乘风怀中挣脱出来,落了地却又站不稳,奕正抢上来扶住,只得让她半躺半坐在地上。

   第90章 万象关(五)

   乘风蹲下来,凝视追月,含泪说:“姐,我们这么多年都是相依为命,你可千万别丢下我。就算是千年劫,有我在,一定能闯过去。我们去找青儿姐姐,只要有一线生机,为了我,你都别放弃,好吗?”

   追月温情地望着乘风,伸出手轻轻握着他的手说:“乘风,千年劫就在我的头顶上悬着,随时会把我吸进去,你看不到,也没人能帮得了我。你知道姐做事一向谨慎,这次更绝不会去冒险。青儿在哪儿我们都不知道,我剩下的时间不多,就让我做我想做的事吧。乘风,你记住,姐姐永远不会丢下你,就算不能站在你眼前,也会永远活在你心里,陪着你,无论你是悲是喜,姐姐都会同悲同喜。所以,你要多多开心,我就欢喜了。”说着拿出身上的玉箫和银链枪交给乘风,说:“替我把箫交给青儿,告诉她想我时就吹箫,她弹琴我也听得到。你要记得还有个青儿姐姐,见她如见我。这银枪,你收着吧,我的大劫已到,你的也不远了,一定珍重!”说完这番话,追月深深看了看乘风,然后又抬眼看了看天空中愈压愈低的漩涡,暗自将全身力气积聚在一起,然后看着扶着自己的奕正,眼中充满留恋,微笑着说:“对不起!我不能和你一起去找那个梦中的属于你我的天地了。奕正,遇到你,是我千年来最美的梦!我愿沉醉在这梦中不再醒来。你可还记得我们曾在那山中小庙谈论过生死轮回,我倒真的希望能为人身,死后受轮回之苦,至少还有希望让我们再续前缘。从今往后,你的梦就是我们自己的家园。奕正,你能为我做件事吗?”追月的眼中突放异彩,看着悲戚满面的奕正。奕正心如刀绞,点点头。

   追月问道:“你的弓箭呢?”

   奕正身旁的竹笙闻言马上递了过来,追月坐起身接过来,对奕正说:“用这弓箭帮我杀了那个蜘蛛精,好吗?”奕正点点头。

   一旁的乘风突然悟到了什么,伸手要拦,可追月突然飞身而起,在半空中一手持弓,一手拿着装满了箭的箭囊,浑身大放异彩,这异彩瞬间让弓箭亮得发出耀目的白光。众人惊诧不已,唯有乘风撕心裂肺般地大喊一声:“姐--”他眼睁睁看着姐姐将自己千年的法力尽数注入弓箭之上,知道顷刻间姐姐就会化作飞烟,可自己却无能为力,只能伤心欲绝地跪地痛哭失声。

   片刻,追月身上的异彩消失,奕正看到空中的追月淡淡的微笑,接着她的身体瞬间化为一抹淡淡的烟雾,似又被风一吹便消失在空中,弓箭也随即落下来,掉在地上,白光消失,可弓和箭都已变成了银白色。那张弓的下面还坠了一块鹅卵石,石头上的花纹是两只飞奔的白鹿。

   奕正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过去的,也没意识到那张弓是如何拿在手中的,只是用手托起那块鹅卵石,看着上面的花纹,花纹活了一般,好似在动┄┄然后,竹笙,不仅仅是竹笙,听到了一个声音,是从奕正嘴里发出的声音,虽然语速很慢,吐字不准,却能清晰可辨:“追月,别离开我!不要离开我!追月----”然后一声落地的重响,接着就是众人的惊呼:“皇上!皇上!”

   梦,却不是从前的梦,梦中黑漆一片,只有一束白光,白光中似有个模糊的身影,可无论怎么努力也看不清。那是追月吗?很像,一定是!追月!追月!追月……。奕正拼命喊,可那个身影越来越远,他要追,竟然迈不开脚步,他使劲挣扎,突然跌落悬崖般往下坠,然后心脏忽悠一下,继而感觉到身体很沉,又觉得好似冷风吹在额头上凉飕飕的。奕正睁开了眼,模模糊糊看到了竹笙,旁边好像还有声音在说什么。他听而不闻,心中只想:“原来又是个噩梦,是梦就好。追月呢?”念及于此,张口就问:“追月?追月在哪儿?”却见竹笙脸上泪流不止,哽咽着说:“说话了!陛下,您能说话了!老天有眼,您的病好了,又能说话了……”

   奕正觉得脑子木木的,有些糊涂,他闭上眼,努力去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竹笙抹着泪,心中既激动又担心,奕正对追月的真心真意,竹笙早已看在眼里,可命运弄人,追月如飞烟般逝去,奕正竟然被这巨大的悲痛刺激得开口说话,然后高烧昏睡了一日一夜,一旦想起来昨日的事,还不知会怎样呢?

   竹笙正思量着,就见奕正突然睁开眼,眼睁得大大的,瞪着竹笙,竹笙的心“咚咚”猛跳。奕正猛然坐起来,直勾勾盯着竹笙问:“追月呢?告诉我,她在哪儿?”

   竹笙无言以对,但脸上的悲情已情不自禁地流露出来。奕正的心像是被人用手猛地紧紧攥住,喉间发甜,紧接着一股腥甜涌上来又被他强行咽了回去,可胸间剧痛更甚,忍不住张口一喷,似乎听到两声惊呼,眼前一黑就什么也听不到了。

   不知过了多久,奕正再一次睁开眼,听到竹笙的声音:“醒了,皇上醒了,快,把药端来!”然后有人扶起自己,奕正任凭竹笙喂了药,又喂了水,他脑中只想着追月消失的那一刻,他什么都记起来了。此刻只觉得胸口憋得慌,喘不过气来。竹笙让人扶着奕正侧向床边,一边用手不断平抚着他的后背,一边说:“皇上,太医说,那药是清淤血的,您吐出来就好受些。别憋着,难受就吐出来吧。”

   奕正觉得血腥味冲上来,身体往前一倾,“哇”地吐出一口略微发黑的血,接着又是几口,连血带药吐了不少,果然胸闷消除,只是还时时闷痛,喝了些温水和汤药,竹笙又扶他躺下,看着奕正像是要睡去,为他盖好被子,刚要起身去问太医,手却突然被抓住,回身一看,奕正睁着眼,抓着他的手,忙回身问:“皇上,什么事?您还是再睡会儿吧。”

   奕正迟疑了一下,还是开了口,说得很慢,吐字仍然有些含混:“乘风呢?”

   竹笙有些为难,但也只能实言相告:“乘风自从,自从┄┄,就没人见过他。不过也没看到他去找妖怪打斗,可能还在城中的什么地方,许是他想独自呆着。我已让人四处去找,务必劝他回来。请陛下放心!”

   奕正怔怔地看着虚空之处,不说话。竹笙看着他的样子,心中难受,刚要劝解,奕正竟要起身。竹笙忙扶他坐起来,还没坐稳,就听奕正说了声“弓箭”,竹笙不知奕正要做什么,只好说:“皇上,还是多休息要紧。妖怪没有再攻城,您放心吧。”

   可奕正更为清楚地说了句:“拿弓箭!”

   竹笙只好起身将那银白色的长弓和箭囊取来递给他。奕正接过来放在身前,用手轻轻抚摸着弓和箭。白色,纯洁的白色,追月最喜欢的颜色。难道是她的魂魄付与了这弓与箭吗?追月让自己帮她杀了那个蜘蛛精,一定是在最后的时刻把自己的力量输送给了这箭和弓,好让自己用它们为他报仇。那么,至少在未报仇之前,我不能倒下。

   奕正抬头看着竹笙说:“更衣,备马。”奕正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能说话了,就如不知道八岁那年,自己大病一场后为什么就口哑了一样。也许正是小时失去亲人的巨大悲痛令他失音,而今失去一生至爱的刺激又重启了那久久尘封的音色吧。可如果能让他选择,他宁愿口哑至死,也不愿伤到追月分毫。如今虽然能说话了,可奕正却仍喜欢沉默,即便开口也是惜字如金,绝不想多说一字。没人知道在他心底,他是多么怀念追月的白绢,和与追月相对无言,偎依到天明的刻骨铭心的静谧时光。

   很快,将士们看到了一身戎装的中平皇帝又出现在了城楼之上,不免为追月香消和皇帝奇迹般不再口哑这两件大悲大喜之事而唏嘘不已。奕正从城楼上远望城下兵营,只见各样的妖怪时时出没其间,亦有一些毒虫猛兽成群结队聚在营地内外,其阵势虽不及南城门外的兽群浩大,倒也平添了不少凶恶戾气。

   随侍在侧的李明非也把这一天多的形势呈报给了奕正。原来,那日城上追月被蛛丝所伤之后,追至城下的那只巨大的灰蜘蛛竟然也不知何故呆在地上好像动弹不得。但很快黑羽等众妖赶了过来,将那蜘蛛架回了营地。此后,虽有少数妖怪时不时试探性的骚扰,一天多来,兵营中的妖怪只是在不断召集毒虫猛兽,或到北边大开杀戒,带回很多活人作“食物”,对万象关倒没组织过一场像样的攻击,那个灰蜘蛛也不再出现过。

   第91章 万象关(六)

   其实大家一直都很疑惑,原先只见到那个黑棕色的巨蜘蛛丝萦萦,可伤了追月的却是一只灰色的蜘蛛,只能跑,不会飞,却为何那丝萦萦也不见了?他们哪里知道,那灰色的蜘蛛其实就是丝萦萦。

   当日众妖不仅久攻不下万象关,还被万象关的箭攻折损了些小妖,金钟之声让他们不能靠近城关,回到兵营又随时会遭到利箭攻击,大家一时想不出什么良策来应对,不免有的急躁,有的抱怨,竟闹哄哄自乱了阵脚。

   见此局面,丝萦萦一咬牙,她决定出个险招,引诱城中的追月、乘风和守军出城。当然追月和乘风不会被轻易蒙混过去,但凡让他们嗅出妖气,便不会上钩。丝萦萦有个救命的本事,假死,能让她的身体变成灰色,化作尘土,与土地连成一体,妖气散尽,即便是神仙也不会发觉她的存在。可是这招会让她大伤元气,恢复真身时还是灰色,不能飞腾,也无法变身,必须静养两日才能完全恢复,但仍会损耗掉两百年的修为。为了能尽快打破僵局,抓住那两只可恨的白鹿,杀了中平国的皇帝,就是大功告成,丝萦萦也就豁出去了。

   她连夜让所有妖怪撤到十里外潜伏待命,让城中守军以为他们放弃万象关,往北去了。果然这招将追月和乘风引出来,没有丝毫察觉出她就在兵营的土层中。可惜两人一直警惕性很高,只在半空中巡查一番便要返回。否则如果两人落在兵营中,就好比自投罗网,顷刻间便成了她的腹中餐。在伤了追月之后,丝萦萦也精疲力尽。幸好城上的人都因追月殒命而乱作一团,众妖也及时返回相助,否则乘风一枪亦可取她性命了。因此城中奕正昏睡之时,丝萦萦也在将养精神,身体的灰色逐渐加深,一天多的时间,也恢复得差不多了。就在奕正望着城下兵营之时,群妖也开始蠢蠢欲动。

   此时城中的气氛因追月殒命、乘风失踪,众将士心情皆颇为沉重不安。竹笙回报奕正说:“陛下,还是没找到乘风。我也派人在全城搜捕方斋,可找遍了全城,都没有发现方斋的踪迹。怕是乘风也在找他呢。”

   奕正沉吟片刻,说:“你派几个可靠的人,多带些士兵,分布在各城门和城中要道,只要发现乘风,务必守在他周围,防备方斋用‘鬼目枭’暗算乘风。传令全军,见到方斋,立杀无赦!再让澄净师父多带些精壮军士,守护众位高僧。”竹笙领命而去。

   又有军士来报,说昨日起在南城门消失的兽群现在已逐渐从附近山中出来,汇聚在北城门下了。果然,奕正再次临城而望,很多野兽从两侧山中源源不断往兵营而来,加上北城现有的兽群和众妖,黑压压一片,杀气腾腾。

   奕正说:“传令全军,做好准备,妖兵就要进攻了!”

   万象关再一次角号长鸣,天空中几百个妖怪疯狂地冲击结界,那只黑棕色的巨蜘蛛丝萦萦又出现了。她用火蛛丝将结界重重包裹,又狠命掀动蛛网,令整个城关地动山摇一般。众军士如同身陷火海,更是站立不稳,屋舍纷纷倒塌。

   突然一个白色人影飞向半空,正是乘风。乘风做法令结界上生出锐利的鹿角,将火蛛丝纷纷切断。蜥惕随即做法,无数鳞片状的东西飞过来斩断鹿角,黑羽的羽扇令狂风大作,飞沙走石将城关陷入无数巨石撞击之中。

   乘风苦苦支撑结界,城中金钟的声音渐渐大了起来,妖怪们实在难以忍受,纷纷躲避,又只剩下黑羽、蜥惕和丝萦萦仍然使出浑身法术,拼命攻击。终于乘风眼前一黑,从半空中落下来。黑羽咬牙挺住金钟的攻击,将黑羽扇抛到空中,羽扇变成好几个围成一圈在空中旋转,刹那间风云变色,巨大的龙卷风呼啸而至,将整个城池卷入风中,城中顿时漆黑一片,同时只听得头顶上山崩一般巨响,好似是丝萦萦在狠命撞击结界。

   龙卷风过后,蜥惕和黑羽也不见了,人们看到天空中那个巨大的黑影再一次落下来。地上的乘风突然飞向她,金、银双枪直击丝萦萦,人们只觉得大地猛地一抖,丝萦萦吐出蛛网挡住金、银枪,同时在半空中中大笑,说:“结界已破,你们就是我的美餐啦!哈哈哈哈……”说完恶狠狠地盯着乘风说:“跟我斗,不自量力!先吃了你,再吃那些敲钟的和尚!”

   说完抬起巨脚扑向乘风,冷不防一支箭瞬息而至,可她连挡都懒得挡,只顾着伸出巨脚拍向乘风,乘风已是强弩之末,勉强躲过去,却又被紧接下来的另一只巨脚拍个正着,倒飞出去,满口鲜血,落在地上时已不省人事。可就在同时,丝萦萦也被那支箭射中腰际,几乎没入身体,这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以她的修为,区区刀箭伤不了她分毫,所以,这不是普通的箭。

   可还不让她有时间多想,第二支箭、第三支箭已接连而至。丝萦萦仓促间挡飞了第二支箭,第三支箭几乎同时而至,只好用巨脚迎上去,箭射在腿上,又有两支紧随其后,,丝萦萦恼羞成怒,吐出蛛网挡住,同时高高飞起到空中,看到原来是身穿黄金甲的人族皇帝,正用银弓银箭对着自己,怒上心头,一张口喷出火蛛丝瞬间将奕正裹在火焰之中。

   竹笙和侍卫忙赶上来要救,奕正大喊一声:“别碰我!”说完依旧对准丝萦萦接连又是三箭。此时奕正身上火舌乱窜,战袍、衣服、头发均已烧着,人们看到一身火焰的奕正屹立不动,张弓搭箭,对着空中的巨怪一箭接着一箭。

   空中的丝萦萦因刚才大意吃了亏,自然加了小心,不等箭到,已吐出蛛丝缠住射过来的几支箭,然后相继反过来掷向了奕正。竹笙和两旁的侍卫拼命冲上去扑倒了奕正,两支箭射中了侍卫,两支箭射到了砖地中,竟然几乎连箭羽也一同没入砖石中。

   此时金钟之声更紧,丝萦萦痛苦难忍,嘶吼一声,又对准惠念大师和众僧吐出了火蛛丝,谁知半空中突然一朵莲花飞过来挡住了蛛丝,蛛丝遇到莲花随即消失。莲花落地,花瓣打开,只听澄净和尚大叫一声:“师父!”。就见了因和尚笑哈哈将手一伸,莲花又化作禅杖,那十八个玉环变成十八个灵兽向半空的丝萦萦扑去。此时的丝萦萦已不堪金钟之苦,也听说过这和尚的厉害,只好带着箭伤仓皇退到城下了。城下众妖见丝萦萦带伤而回,又怕了金钟,便退回兵营中去了。

   一旁的竹笙和侍卫忙着要灭掉奕正身上的火,可那火蛛丝竟黏在奕正身上,灭了衣袍上的火,却灭不掉火蛛丝的火,即使用水去浇,那火苗反而往上窜。竹笙不顾一切用手去扯那蛛丝,蛛丝烧得他钻心的痛,却仍坚韧无比,根本扯不断。眼见奕正的手、脸均已烧伤,身上的盔甲被火灼得烫手,人已昏了过去。急得竹笙欲哭无泪。

   这时了因吓走了丝萦萦,连忙赶过来,将禅杖对准蛛丝,凭空往上一挑,那火蛛丝被吸到了禅杖上,随即火焰熄灭,蛛丝消失……竹笙和侍卫忙着把奕正抬回行宫,太医们好一阵忙活,虽然奕正性命无碍,可从头到脚,几乎没几处好皮肤了,被草药和绷带浑身裹着,看得竹笙心痛不已。可在所有将士心中,浑身火焰的奕正弯弓射箭的形象已经深深印在他们的脑海中,在他们心目中,奕正已不仅仅是至尊无上的皇帝,更是他们真心敬服的血性男儿、无畏英雄。

   万象关暂时平静了,但所有人的心情更为沉重,这一役,结界已毁,乘风重伤,国师和众僧亦已疲惫不堪,整个万象关在落日中格外悲壮,不知道明日当太阳再一次升起时,阳光中是否还有这些誓死守城的将士的身影了。

   就在大家准备随时都可能到来的决战之时,城中的行馆的某处却在做着不同的事情。刚刚入夜,一个黑影突然从墙角溜了进来,很快就进了一间屋子,屋子中昏黄的灯光下几个人影见了来人,其中一个马上压低声音问:“道长,得手了吗?”

   那个人影来到灯下,面无表情,只是有一只眼甚是怪异,白多黑少,他从身上取出一个令牌,说:“七殿下放心,我方斋若连个令牌都拿不到,白修炼了几十年了!外面正在忙着备战,不安全,我们还要等等。”

   坐着的一个正是二殿下奕威,伸出一只手说:“道长辛苦了,请坐!不急,怎么也要再等个更次。有了令牌把握就更大了,即便不成,也做好了硬闯的准备。没道理在这里等着送死!”

   站着的奕恭接口说:“听说那个乘风伤得不轻,奕正也烧得只有半条命。他们要在这等着被妖怪来吃,我们可没那么傻也要一起殉葬!哼!真是不自量力,凭着血肉之躯要跟那些妖怪拼命,好好的皇城不待,还硬要带上我们来送死!我看他这个皇帝是当到头了!”

   第92章 万象关(七)

   奕威说:“道长可知那个和尚是什么来头?听说那个蜘蛛精就是他打跑的?”

   方斋说:“这个了因和尚,贫道也略有耳闻,据说擅长降妖除魔,从来行踪不定。不过,毕竟是个凡人,凭他那点法术如何能斗得过这麽多的妖怪,简直是来送死!也好,他们能拖一刻,我们就多了一刻,南城门外已经干净了,此去桐晔城不过两天的功夫,我们在那里静候皇帝驾崩的消息,到时这天下还是二殿下您的!方斋要提前恭喜殿下了!”

   奕恭说:“对啊!看来还要感谢这些妖怪,让那个哑巴早点当了人肉点心,倒省了我们的事!活该他倒霉,敢跟二哥争!报应!”

   方斋看了看沉吟不语的奕威说:“二殿下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吗?方斋愿尽绵力。”

   奕威抬眼看着方斋,说:“道长,你看这些妖怪的意图是什么?攻下了万象关,还会北上吗?”

   方斋顿了一下说:“这么多妖怪公然攻城略地,的确闻所未闻。至于他们的意图,贫道还真不好说。不过,中平国这么大,几个妖怪也成不了气候,不过吃几个人而已,难道还会觊觎帝位不成?只要您做了皇上,再下旨召集会降妖的人去降了他们也就是了。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殿下不必忧虑。”

   奕恭说:“是啊!二哥,只要天下是您的,还有什么可怕的。妖怪饿了,就给几个人吃,当养几只恶犬。不听话就找人作了它,我就不信,他奕正能找些妖怪对抗妖怪,我们就不能吗?”

   奕威白了奕恭一眼,他这个弟弟有时实在是简单幼稚得离谱,说了句:“畜生如何能跟妖怪比!城外两万多的军队转眼就让妖怪血洗一空,你有多少人去喂他们?罢了,先过了眼下的难关,夺回本该属于我的帝位,再说其它的吧。”

   天已全黑下来,李明非命令各处军士加紧巡逻,还在北门城楼上以及主要防务地点布满了所有储备的木柴、火石、油脂,弓箭,预备着妖兵一有动静,马上将城门内外用火焰组成一道防线,即便是防不住妖怪,也可以阻一阻那些猛兽毒虫。

   早在发现南城门外的妖怪和野兽消失时,李明非就马上派出很多探马去查看四处增援的军队是否已经到了城关的附近,命令他们即刻往万象关救驾。一切布置妥当,城内暂时恢复了平静。

   李明非担心皇上的伤势,办完军务,赶紧来到行宫来探望。如果说当初帮助追月把奕正推上皇位,还有些因形势所迫的不得已,现在,他是死心塌地要追随这位皇上了。从奕正毅然决定亲自到万象关挡住妖兵,直到身陷火海依然箭射巨妖,无论是从军人的角度还是男人的角度,他都是当之无愧的英雄。现在,他担心的是这样一个英主就这么早地葬身在此,岂不令人扼腕!因此,他开始有了个私心,这也是他这么晚还要过来的原因,他要见见竹笙,办成此事必须要他的配合。

   从奕正的寝室出来,李明非叫了竹笙一起来到屋外,直截了当地说:“竹统领,我想护送皇上从南门出城,先到西面的榉土城,从那儿既可以往西,就是兵家重镇西梁城,亦可往北,通往前朝旧都上殷。如今结界已破,形势危急,我们不能让皇上在这儿冒险,有皇上在,中平就不会亡。万象关有我,关在我在,城亡我亡。求大人成全!”

   竹笙闻言,也很感动,迟疑了一下说:“李将军,非是我不想这样做,只是皇上早料到将军或者其他大臣会有此心,进关那日,就曾特意嘱咐我说,临阵脱逃者即是死罪,就算是皇上自己,亦当自裁,绝不苟活。我是从小跟着皇上的,他的话绝无虚言。您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吧。”

   李明非闻言不禁怔住了,良久叹了口气,只好作罢。两人正说着城中的备战之事,忽然有侍卫来报,说监视行馆的人发现十几个人身着军士服饰,骑着马往城南去了,很可能是二殿下和追随二殿下的人。李明非和竹笙对视一眼,心中明镜一般。

   李明非马上吩咐:“派人去追!传我将令,敢闯关出逃者以逃兵罪论处,杀无赦!”侍卫领命而去。突然旁边一间屋子的门开了,从里面飞出一个白衣人影,两人认出那是乘风。竹笙见乘风往城南飞去,喃喃地说:“但愿那个可恶的方斋也在,好让乘风杀了他给大祭司报仇!”

   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夜的宁静,南城门的守军看到一小对军士策马而至,领头的一个说是奉了将军的军令要出城送信调集救兵,说完递上令牌。守军将领验看无误,便吩咐打开城门。门刚刚开了个小缝,又有几匹快马飞奔过来,马上人高喊:“李将军有令,不可放一人出城。他们是逃兵,抓住他们!闯关者,杀无赦!”

   听这么一喊,军士马上要关城门。那些人纷纷举刀就砍,军士拼力抵抗。突然马上一人拿出一柄拂尘一挥,说了句“定”,军士们竟被定了身。几个人下马去开城门,此时后面追兵已到,其他的守城军士也冲过来,那人又用拂尘纷纷将他们定住。

   很快,城门大开,几匹马一跃而起冲出城去。这时,一个白衣人飘然而至,一柄金链枪直击那个手拿拂尘之人的后心,那人听到风声,俯身要躲却来不及了,勉强避过要害,却正中肩头,心中一惊,刚要抛出那个救命符,岂料金枪之后,银链抢紧随其后,正中后心,透胸而出。两条枪链往上一扬,将那人从马上拽了下来,落到地上,吐着血沫,倒着气。白衣人正是乘风,他从空中落在那人身前,低头看着他睁着的怪异的一只眼睛,用一只手在他脸上凭空一抓,从那人脸上撕下一个假面皮,露出了方斋的本来面目。

   乘风收回金链枪,却将银链抢一抖,那方斋立时毙命。乘风仰望夜空,喃喃地说:“姐,你可看到了?害你的人不会有好下场!明日一战,乘风就是死也要让那只怪物一同陪葬!”

   就在乘风击杀方斋的同时,守城将领见那几匹马出了城,天黑,不便去追,一声令下让城上守军乱箭齐发,便听到有人落马,于是派人前去查看。不多时几个中箭的尸首被带了回来,其中竟然有二殿下和七殿下,同是兄弟,皇上和这两位的行事如此泾渭分明,倒让军士们心中自有分辨。

   万象关的这一夜,实在是个不眠之夜。虽然大家都是身心疲惫,可失了结界的城池,随时都会沦为那些食人妖魔的屠宰场。侵入骨髓的恐惧折磨得人不敢有丝毫睡意,他们心中唯一的希望就是今天那个坐着莲花从天而降的笑呵呵的胖和尚。

   可只有了因心中最清楚,这场实力悬殊的战争实在是胜算渺茫,单独对付那只大蜘蛛倒还罢了,再加上那两个千年妖怪也能应付,但几百个妖怪,其中还不乏有法力不错的,再加上那些野兽毒虫,即便是城中七万士卒,可乘风重伤,惠念大师与金钟根本无法与妖怪做短兵相接的拼杀,这样的战争恐怕会尸横遍野,他独力难挽狂澜。这让他不禁想起了普济寺,难道当初普济寺的悲壮如今又要在此重演了吗?

   但,无论怎样的危险,都不会抹去了因脸上豁达的笑容,同样,也都堵不住他这个宝贝徒弟澄净的那张合不拢的嘴,他的确有太多的话要问了:“师父,那个龙族禁地是什么样子的啊?您给徒儿讲讲你们是怎么找到无道的?又是怎么闯出禁地的?青儿施主怎么没跟您一同回来?她若在,皇上和乘风施主的伤就不怕了。唉,要是你们能早一天回来,追月施主也就不会死了。对了,无道呢?他怎么没来?他要在,那些妖怪还不吓得鸟兽散,万象关就有救了!师父,他在哪儿啊?要不我们去找他来救救中平国吧。”

   听着这一大堆的问题,了因笑得有些无奈,“无奈”更因为澄净的这最后的问题和要求。因为了因心中不仅担忧万象关,也在担忧无道和龙族,只怕无道所遇到的危险要比这里凶险得多,无道的生死危局,又有谁能施以援手呢?了因仰望星空,心中感慨万千:当初在晋都与追月一别仿佛还是昨日,谁曾想竟成永诀!明日一战,万象关凶多吉少,七万生灵,或遭涂炭,难道这人间真的要沦入魔域了吗?

   第93章 龙主(一)

   然而,要沦入魔域的不仅仅是中平国,龙族所统御的四海,也几乎在同时开始了意想不到的磨难。就在无道闯出龙族禁地的当天,龙族的噩梦从东海龙宫开始了。

   早在几日前,传得沸沸扬扬的南海龙王壬悔的长女麒真与东海三太子瀚钺私奔的事,不仅让东海、南海和北海的关系降到了冰点,还惊动了龙主九鬼。幸得龙主在其中周旋,南海壬悔同意再给东海三天的时间,交出龙女,否则兵戎相见。这三天来,东海龙王敖光派人找遍了东海也没找到麒真和瀚钺,为此还责罚了其他的几个龙子、龙女,可他们都一口咬定毫不知情,更不知道三太子和那龙女的去向。如今,三日已过,看来东海的麻烦要来了。

   果然,侍卫来报:“启禀龙王,南海龙王和龙女在宫外求见。”

   敖光叹了口气,只好吩咐:“有请。”

   很快,满面怒容的壬悔父女快步走了进来。敖光毕竟心虚,只好勉强陪着笑说:“壬悔老弟,别来无恙啊!这是二丫头吗?多年不见,长这么大了,倒颇有乃父之风啊!”

   壬悔性情鲁直,又因对东海藏匿长女之事颇为恼火,有点压不住火气,当下不客气地说:“东王,我就不客套了。今天我们来,就是要把女儿带走。这孩子太不懂事了,她不要脸面,我可不能由着她的性子胡闹。还望东王快叫她出来见我!”

   东海敖光是四海龙王中年纪最长的,论辈份,南海和北海龙王都是他的子侄辈。壬悔的这种态度让敖光很不舒服,强压怒火,敖光说:“壬悔老弟,非是我要藏匿你女儿,实在是她不在此处。这些天我把东海都找遍了,也没找到啊。你如何就认定了她在我这儿?”

   壬悔怒目圆睁,冷哼了一声说:“东王这是什么话?难道我要撒谎赖你不成?那就请三太子出来一见,如何?”

   敖光说:“三太子失踪多日了,我们也在到处找他。”

   壬悔的脸色极为难看,他叫了一声:“代荣,你过来,跟东王说说你都看到了什么?”

   壬悔带过来的一个侍卫上前施了一礼,说:“是,启禀东王。小人听说有人在东海见过我家长公主,就一直在龙宫附近监视,果然曾见过三太子与公主进了龙宫。我叫手下一直盯着,却再没看到他们出来过。”

   敖光的脸色也很难看,冷冷地说:“看来我这东海真是该整饬整饬了,既可藏污纳垢,又能随便出入。既然你们知道他们藏在哪儿,那就找他们出来吧,我倒也想问问三太子,为什么平白招惹你家公主呢!”

   一听此话,坐着的二公主熠宝“腾”地站了起来,说:“既是伯父这么说,那我们就打扰了!”说完招呼随从就要进宫搜人。

   这时,从后面转出一人,叫了声:“慢!”来人是东海大太子棠雎,他看着咄咄逼人的熠宝,阴沉着脸说:“这是什么地方,你说搜就搜!就算是龙主来了,也不会让人如此放肆!”

   熠宝毫无惧色,针锋相对地说:“你们交出我姐姐,我就不搜。就是龙主来了,也要给我们个交代!难道我姐姐就这么不明不白,在你们这儿藏一辈子吗?”

   棠雎走到熠宝面前,看着她冷冷地说:“这可是天大的笑话!你姐姐到哪儿去了,是你们自己的事,凭什么要向我们东海要人?我三弟就是要娶夫人,也要明媒正娶,没必要偷着藏着。你们别欺人太甚!”

   熠宝勃然大怒,说道:“交不出人来,又不让我们搜,明明心里有鬼,不打自招!别以为我怕你!不把我姐姐交出来,我就搜定了!”

   敖光终于忍不住心头的怒火,冷冰冰地对壬悔说:“你这个丫头可真是教得好啊!明枪执杖要动武吗?倒真让我刮目相看啊!”

   壬悔也毫不退缩,大声说:“她们姐妹情深,担心姐姐有什么不测,东王还要体谅!”

   敖光闻言大怒,说:“壬悔,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是怀疑老夫要谋害你女儿吗?真是岂有此理!我东海没有你的女儿,你们到别处去找吧!送客!”

   熠宝突然手中现出九节流星锤,棠雎见状立即拿出双股叉,眼见就要刀兵相交,侍卫来报说,龙主到。

   龙主九鬼,身后跟着西海龙王郁仲,一同走了进来。几日前,因九鬼的调停,东海和南海才同意以三日为期,让敖光找到三太子和龙女,平息争端。九鬼也已经得知东海仍没有找到两人下落,担心今日双方起了冲突,一早赶来,路上遇到了郁仲,和他说了会儿话,就晚了一步。九鬼一进殿,看到双方的架势,知道事情发展得不妙。

   众人向龙主见了礼,九鬼看着棠雎和熠宝说:“还不把兵器收起来!是来找人?还是来打架的?你们两个退到一旁去!”两人只好各自退到父王的身后。

   九鬼让大家落座,对壬悔说:“壬悔,我知道你找不到女儿心急,但我也相信,敖光不会故意藏匿你的女儿,既然他说找不到,想必是两个孩子躲了起来。你想想,如果两人真是私奔,必然不会告诉父母。如果不是私奔,又会是什么原因让他们躲起来呢?你也好好想想,还有没有其它原因,让她不辞而别的?”

   壬悔叹了口气说:“唉,我也是急坏了,怎么和兆庄老弟交代呀!那日她一赌气就跑出去了,我只当她闹一闹就消气了。这可怎么好!可她和龙海三太子进了东海龙宫是我手下亲眼看见的,总没有假。我不找东海要人,还能找谁要呢?龙主,请您给个主意吧。今天,总得有个结果呀!”

   敖光又恢复了那副倨傲的样子,对九鬼说:“龙主,我已三番四次向他澄清,麒真根本不在我们东海。老夫这一把年纪了,还会跟着孩子们胡闹吗?没有就是没有,难不成还要把我们东海的都当成贼一样抓起来一个个审吗?既然龙主在,您说要如何处置我们?老夫悉听尊便!”

   壬悔气鼓鼓地瞪着敖光,敖光别过头去不理不睬。一旁的郁仲心中暗自冷笑,却一副和事佬的架势,说:“大家都别动怒,免得伤了和气。兴许孩子们一时贪玩,忘了时间。何况他们也都不小了,能出什么事呢?等回来了,再好好教训一下也就是了。”这话说得很是含混暧昧,尤其是那句“何况他们也都不小了,能出什么事呢”,真正刺痛了壬悔的心病,脸上立时青红不定。而一边的敖光心中倒是暗自幸灾乐祸,反正他的三太子也不会有什么损失,毕竟女孩儿的名誉是要紧的,何况她还是订了亲的。

   龙主九鬼突然冒出了一句:“郁仲,听说你的二太子和三太子也失踪多日了,还有个龙女也失踪了,是吗?”

   郁仲心中一惊,如果只是问两个太子失踪的事倒还罢了,可青儿的事他一直都让下人三缄其口,不知龙主是怎么知道的?难道是无道找过他,真是这样的话,他也知道了避尘珠和血珊瑚的事吗?

   郁仲不动声色,恭恭敬敬回答道:“是,孩子们大了,不好管,想必是跑出去贪玩。等他们回来了,我一定要好好管教。”

   九鬼看了看郁仲,没再说什么,又问敖光:“你的小女儿也失踪了,是吗?”

   敖光说:“是,比三太子还早几日。我也正找呢。最近这些孩子们是怎么了,别是串通好了,越来越没规矩了!”

   九鬼一脸的严肃,说:“如果只是一时贪玩,回来一定要严加管教,不得龙主准许,不能出海。但如果不是贪玩,而是有什么意外,你们就没想过么?这么多孩子在这么短时间内一同失踪,这可是从没有发生过的事,未免太不寻常了!”

   这话一出,连郁仲都心中一动,大家不禁互相对视一眼,郁仲说:“龙主的意思是,他们可能遇到了不测?可他们到底是龙神,有谁能害得了他们呢?”

   九鬼说:“我只是觉得这事有些蹊跷,多加仔细总是好的!我看应当把北海兆庄也叫来,我们一起商议一下,务必尽快找到这些失踪的龙子龙女,但愿这只是我的多心!”

   这是,侍卫进来报说,龙主的属下在宫外求见龙主。很快,九鬼的殿前侍卫获执进来,说有密报,随即呈上一封信给九鬼,九鬼看了信,立即站了起来,说:“我有急事要处理,你们稍安毋躁,等我去去就来。郁仲,你随我来!”

   郁仲起身跟了上去,敖光和壬悔心中不解,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让龙主这么着急,还会带上郁仲,却不和他们解释一下。他们自然猜不出来,而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的郁仲却再明白不过了,因为,那封信是他授意部奎写的,一切都是早已计划好的,这封信就是九鬼的催命符。

   信是以部奎的名义写的,告诉他无道带着郁仲的女儿青儿来到冰海,让他速回,还说也派人到西海去请郁仲了。又说无道嘱咐,此事不要让别人知道。所以,郁仲故意不请自来,到了东海,这样顺理成章的,九鬼自然要叫上他一同回冰海,而玄墨赤焰却已在半路上恭候多时了。

   第94章 龙主(二)

   路上,九鬼问郁仲:“郁仲,一直都听说你只有儿子,那龙女青儿又是怎么回事?”

   郁仲装作有些惶恐,说:“这个,唉,说起来惭愧,我的夫人实在是霸道得很,一直不肯让我认这个女儿。虽然我把她养在宫里,可也不能保全她,她和她的母亲还是选择离开了我,如今我也不知道她们在哪里。”

   九鬼似乎漫不经心地说:“听说她们还带走了避尘珠,想找到她们还真是不容易呀!”

   郁仲试探着说:“失了避尘珠,是我的错,请龙主责罚。”

   九鬼说:“避尘珠是你西海的镇海之宝,青儿是你的女儿,这是你的家事,我不会干涉。只是莫作有伤天德的事。”

   郁仲说:“龙主教训得是。只是不知道您为什么匆匆离开东海,出了什么事吗?”

   九鬼说:“有人要见你,到了我们就知道了。”

   郁仲心中暗想:“这个九鬼果然做事谨慎,他以为无道可能为了青儿的事会斥责自己,所以不愿透露任何消息让自己警惕而有准备。可惜,只怕无道再也回不来了,你也会很快追随他而去,也算是我成全了你们的兄弟情义!”

   两人出了东海往冰海方向而去,正行间,突然一个巨大的水柱升起来挡住了他们的去路,水柱上面站着两个人,一个黑发黑衣的女子,一个红发红衣的男子。九鬼看出这是两个修为极深的妖怪,不禁暗自一惊。

   身旁的郁仲厉声道:“什么妖怪,敢挡住龙主的去路!活得不耐烦了!”

   玄墨不慌不忙地说:“如果不是要紧事,我们哪有这个胆子,敢挡住龙神的去路呀!不知龙主能否稍停片刻?”

   九鬼暗自警惕,说:“你们找我干什么?我时间不多,有事请讲。”

   玄墨说:“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前几日见到了两条龙,准确地说,是两条死了的龙,所以想问问龙主该怎么办?”

   九鬼一听,自然有些震惊和意外,盯着玄墨说:“在哪儿,你在哪儿见到的?什么样的龙?”

   玄墨似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郁仲,装作认真地说:“嗯,好像一个是红色的,还有一个是”

   突然,九鬼觉得背后风声一起,本能地一闪,还是没能避开,一个龙骨爪刺入后心,虽没能穿透,却也已伤及心肺。还来不及看是谁伤到自己,玄墨的碎石旋从正面呼旋而至,赤焰的赤焰刀从上面排山倒海般劈了下来,背后同时又是一阵阴风袭来。九鬼一咬牙,侧后空翻让过碎石旋和龙骨爪,手中玄月铲架住了赤焰刀,随后玄月铲猛地往斜上方一挑,将赤焰刀顺势让过去,自己腾空而起,玄月铲向下一划,一道弧形闪电劈向三人,三人各自躲闪开,却见一排巨浪迎头盖下来,忙又往上飞腾,岂料一条黑龙在海浪中瞬息而至,径直撞向赤焰,赤焰举起赤焰刀劈向龙头,被龙角架住,连刀带人挑上半空,又立即往下压入水中,赤焰竟然挣脱不开,往深海疾坠下去。

   玄墨和郁仲紧随其后,玄墨抛出碎石旋形成巨型漩涡阻住他们的去路,岂料那黑龙竟然要与赤焰一同钻入漩涡同归于尽,玄墨赶忙收了碎石旋。只见一条青龙冲过去撞向黑龙,黑龙翻腾躲闪,让赤焰得了空趁机挣脱了龙角闪到一旁。但见两条龙缠斗在一起,黑龙身上的血不断流出,在海水中形成一片片的血雾状。很快,三人又对黑龙形成围攻,黑龙明显力不从心,渐渐被三人逼上水面,从水中飞腾到半空,黑龙恢复成人身,脸色苍白,喘息不已。

   九鬼看着郁仲说:“看来,你们预谋很久了。告诉我,那两个孩子是不是也让你害死了?你这么做就是为了龙主的位子吧!”

   郁仲阴沉沉地说:“他们的死活我不关心,你这个位子来得太容易了,所以坐不长。不过,还有个消息你肯定感兴趣,无道很可能已经在黄泉路上等你了,当年的青龙孟章都走不出龙族禁地,他也不会例外!”

   九鬼闻言几乎停止呼吸,艰难地说:“你说什么?无道,他怎么可能去龙族禁地!不可能!”

   郁仲像是在逗弄一个将死的猎物,阴笑着说:“你不是相信了无道在冰海等你吗?我自然能让无道相信你去了龙族禁地,所以他就去那里救你了。哈哈,你们还真是好兄弟呀,他以为送你个龙主的位子坐,是给了你最好的东西,岂不知你没这个福气,反而会因此赔上了一条命!你应该后悔不好好当你的跟班的,非要你不该要的东西。所以你和他都会付出沉重的代价!还是别挣扎了,快点到地府找你的大哥去吧!”

   九鬼咳了几声,嘴角溢出一丝鲜血。他用手抹了一下嘴角的血,盯着郁仲说:“我死,也要带上你,龙族在你这种卑鄙小人的手里会万劫不复!受死吧!”说完玄月铲劈出闪电直击郁仲,郁仲躲了过去,回敬一击龙骨爪,两人斗得风云变色,电闪雷鸣般令人胆寒。

   玄墨在旁边似笑非笑地看着,对赤焰说:“看来郁仲是小看这个九鬼了,往日里总说他不过是无道的一个小跟班,没什么本事。可今天看来,他倒不简单呐。我们且看着,别抢了郁仲的风头!”

   郁仲也不免有些心惊,要不是九鬼先被他偷袭受了重伤,这九鬼还真不好对付,怎么以前没发现他竟如此神勇呢?也许是从前他总被无道的影子遮住了,反而看不清他的真正实力了。郁仲知道玄墨在一旁看着,自己平日里总看不起九鬼,今天如不能显出自己的本事,岂不让她看了笑话。于是,一咬牙,将龙骨爪舞得密不透风,另一支手又攥着三颗龙骨钉,故意卖个破绽,引九鬼欺身而上时,就打出龙骨钉,只要他一躲闪,龙骨爪就有机会一击而中。

   果然九鬼看到郁仲前胸的破绽时,立即持铲和身而上,迎面却射来三颗龙骨钉,谁知九鬼不仅不躲,反而迎上来,这是同归于尽的架势,龙骨钉悉数打入九鬼的身体,可玄月铲也碰到了他的脖颈,郁仲疾退,而九鬼前冲,眼看要将郁仲血溅当场,可这时候,一条冒着黑烟的石链却在同时穿透了九鬼的后背,击碎了他的脊背,玄月铲顿时没了后劲,只擦破了些皮肉,让郁仲舔到了死的滋味。然后玄月铲掉了下去,而九鬼踉跄了几步竟然站住了,低头看了看透过身体的那粗粗的石链,嘴角上扬,嘲讽似的笑了笑,对郁仲说:“你自甘成魔,必受天谴!”突然那石链炸开,碎石陨落,随之陨落的还有九鬼,落入了翻腾的海浪中,沉向深不见底的海底。

   郁仲摸着颈上的伤口,恨恨地看着九鬼沉入海中,心中却仍心有余悸,暗中提醒自己今后千万不可大意了。

   玄墨走过来笑盈盈地说:“我要先恭喜新任龙主了,将来论功行赏,我可得好好想想要点什么呢?”

   郁仲有心上前轻薄一下,可碍于赤焰在旁,只好说:“放心!你要什么都行,我的这条命都是欠你的。你慢慢想吧!”说完又看了一眼旁边的赤焰,却见他眼中似有怒意,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冷傲,心中有些不快,但表面不动声色,又对玄墨说:“我们去北海那边吧。兆庄父子不那么容易对付!”

   玄墨说:“好,分头走吧,以免被人发现。”看着郁仲走远了,玄墨冲海中叫了声:“和奴,出来吧!”两个妖怪从海水里钻出来,其中一个抱着九鬼的尸身。

   和奴说:“主人,他确已死了。照主人的吩咐,我们把他捞上来了。”

   玄墨看着死去的九鬼,若有所思地说:“要不是偷袭得手,今天这场仗还不知道要如何了呢?一个九鬼就已如此,龙族的确可怕。我们不能大意了。你们把他藏到个隐秘的地方,等完了事再带回谷。让其他人跟过来,别露了行踪。”两人领命而去。

   玄墨看着一直沉默着的赤焰,不见他有一丝战胜的高兴,一种不安袭上心头。她问道:“赤焰,你不高兴吗?龙主九鬼已死,接下来我们会一个一个把他们都解决掉。灭了龙族,我们就什么都不怕了。还有很多龙珠能让我们的修为迅速提升。怎么你总是闷闷的,有什么问题吗?”

   赤焰面无表情,说了句:“那个郁仲呢?你不是让他做龙主吗?他肯让你灭了龙族?”

   玄墨笑了,说:“原来是为这个呀!唉,我也有些犹豫呢!没有他的帮助,我们想灭龙族谈何容易!不过,你说得也对,要留着他,自然不能把龙族一网打尽,到底还是块心病。我是想,不如走着看,如果有机会,自然是一下子都解决了的好;如果做不到,就让他做龙主也无妨。那个九鬼倒还是懂我的心,郁仲当龙主,龙族真是会万劫不复呢!哈哈哈┄┄,真是有趣!行了,我们快走吧,别误了事!”

   赤焰怔怔地看着她的背影,又莫名其妙地烦躁起来,终于还是木偶似的跟了上去。在他们下面的海水中,几十个妖影也跟着往北海方向而去,那是他们的下一个伏击地点。

   第95章 兆庄

   北海的气氛也被未过门的太子妃与人私奔的传闻而搅得阴沉沉的。兆庄父子向来眼高于顶,如今竟无端让人背后指指点点,成了笑柄,自是憋了一肚子的怒气。几日前龙主九鬼亲自来调解此事,看在龙主的面子上,兆庄没有马上去退婚,也同意等找到了龙女麒真,问清事情真相再做决定。

   三日之期已过,想必应该有消息了。果然,侍卫通传,龙主的殿前侍卫宫外求见。很快侍卫获执进来说:“启禀北王,龙女麒真已找到。龙主和三王都在东海,请北王速速前往,有要事相商。”

   兆庄说:“知道了,你去吧。我随后就到。”侍卫应声而去。

   兆庄叫上太子英驰,两人随后往东海而去。眼见马上就出了北海的边界,突然迎面见西海龙王郁仲匆匆而来。郁仲见了两人,也不打招呼,急急地说:“快点吧,打起来了!龙主都压不住。你们快点,晚了怕要出人命啦!”

   兆庄见郁仲脖颈上竟然带着伤,知道必是东海那边失了控,对英驰说了声:“我们快走!”加快速度往东海而去。

   郁仲趁机一转身,让过两人,突然拿出龙骨爪从后面往兆庄后心击去。英驰眼角余光看到郁仲偷袭,忙推了父亲一把,龙骨爪没有打中要害,仍插入了兆庄的后背。英驰的一杆银鳞枪随即刺向郁仲,郁仲收回龙骨爪缠住了银枪。

   此时,兆庄一个踉跄,稳住身回身怒斥郁仲:“你干什么!为什么偷袭我?”

   郁仲说:“本来我也没想一定要你死,不过,既然无道的遗言竟然要你接替龙主之位,那你就必须死!”

   兆庄惊诧不已:“遗言?什么遗言?无道他怎么了?为什么要┄┄?龙主呢?难道他也让你害了不成?”话音刚落,突然一个巨大的水柱从海中升起来,上面站着玄墨和赤焰,同时四面八方的水面上几十个妖怪将两人团团围在中心。

   兆庄冷眼看了看玄墨赤焰,冷笑一声,对郁仲说:“没想到你竟然勾结妖怪暗算自己人,平日还真是高看了你。你不觉得羞耻,我还觉得恶心!”

   郁仲阴沉着脸说:“将死之人还逞口舌之快,等你变成一副冷冰冰的尸体,就会明白什么是胜者为王了!”

   兆庄轻蔑地撇撇嘴,然后对旁边的英驰说:“这有我,你冲出去搬救兵!”

   英驰说:“要走一起走,孩儿不会丢下父王一人偷生!”

   兆庄怒了:“死在一起就是对得起我吗?让你走就走!”

   玄墨浅笑着说:“能不能走,可就由不得你们了!”

   英驰冷眼看着玄墨说:“你是什么东西,一块烂石头!也敢在这儿放肆!”

   玄墨冷笑一声:“久闻北海的人都孤高狂傲,真是不虚!那今天就让你们尝尝被人踩在脚下的滋味吧!”说完口一张,吐出一股碎石旋风,呼啸着冲向兆庄。

   英驰挡在父亲面前,将手中银枪舞得密不透风,如一道铜墙铁壁将旋风挡在外面,一粒碎石也进不来,反而被银枪击得四处乱飞。

   赤焰看得兴起,举起赤焰刀,刀锋先发出闪电击向英驰。突然一柄巨大的龙吟刀横过来挡住了闪电,接着一声龙吟声中,又架住了劈过来的火焰刀。赤焰见那龙吟刀,通体银光闪闪,刀身布满鳞片状花纹,刀柄是龙头状,两刀相交时,那刀果然发出龙吟般的声音,不禁兴致更高,说道:“好刀!我喜欢!你们不许插手,这个人是我的!”说着又是一刀横扫过来,刀上岩浆湍流,四溅飞射兆庄,兆庄将龙吟刀一抖,无数银光耀目的龙鳞四处飞舞,挡住了飞溅的岩浆,随后腾空闪过刀锋,同时挥刀斩向赤焰头颅。

   两人打得令人眼花缭乱,耳边龙吟声不断,还夹杂着赤焰的震耳怒吼。玄墨笑了,终于看到原来的赤焰又回来了!然后她和郁仲对视一眼,同时出手,墨链和龙骨爪左右夹击英驰。英驰早有防备,他的银鳞枪与其父的龙吟刀有异曲同工之妙,枪身布满银色龙鳞花纹,枪尾呈龙头状,所不同的是龙头能够喷出火焰。英驰用枪尾龙头喷出烈焰逼退郁仲,枪尖荡开石链挑刺玄墨,而众妖杀气腾腾窥伺在侧。

   那边的兆庄背上伤口血流不断,自知久战不利,眼角瞥见郁仲、玄墨两人缠住英驰无法脱身。一咬牙,长啸一声,腾空化作白龙,龙尾猛地一摆,海水立即出现一个巨大的漩涡,漩涡产生极大的吸力,兆庄趁机尽全力压制赤焰,把他逼入漩涡的边缘。

   玄墨见赤焰危险,弃了英驰去夹击兆庄,英驰紧追玄墨,不顾郁仲龙骨爪一爪将肩头抓得鲜血淋漓。众妖见形势不利,纷纷上前攻击兆庄和英驰。英驰担心父亲体力不支,急火攻心,也化作白龙,掀起排山的海啸向众妖席卷而来。郁仲也立即化作青龙冲向白龙,两条龙顿时缠斗在一起。海啸将两条龙卷入海水中,众妖为躲海啸纷纷四散。那边玄墨和赤焰夹攻兆庄,突然兆庄弃了两人往青龙而去,赤焰紧追,赤焰刀挥向他的背后。此时兆庄眼看就要撞上青龙,一咬牙竟然不躲,青龙郁仲被斜刺里冲过来的兆庄撞得沉入海中,可同时赤焰刀也劈中了兆庄,兆庄也向深海坠去,与郁仲都被漩涡卷了进去。

   英驰跟着也钻入漩涡之中去救兆庄,兆庄看到他的身后玄墨、赤焰正往他们这个方向冲过来,兆庄一把抓住英驰说:“走!否则我死不瞑目!”说完拼尽全力将英驰抛向空中,自己扑向赤焰和玄墨,在他身后,还有一双阴霾的眼睛正锁定了自己。

   英驰被抛出漩涡,他知道父王要牺牲自己为他拼一条生路,此刻回去,不过是一同赴死。于是咬紧牙关,便要往东海去求救,哪只瞬间又被众妖围了上来,心一横,提着龙鳞枪疯了似的杀过去,招招拼命,全不自保,一下子镇住了众妖,不敢上前拼命,只是这一耽搁,玄墨赶到,一条黑石链悄无声息而至,困斗的英驰发现时已迟了,只避开要害,石链击中腹部,英驰立即化作白龙沉入海中往深海游去。

   玄墨喝了声“追”,众妖紧随其后。不多时,郁仲和赤焰也上来了,玄墨问:“如何了?”

   郁仲脸色发青,兆庄的一击让他受伤不轻,又经过一场激战,竟一口气喘不过来,话也说不出来了。倒是赤焰闷闷地回了一句:“死了!”

   玄墨看着郁仲,温言说:“郁仲,你脸色不好,伤得如何?”

   郁仲提了口气,却一眼看到玄墨手上的血一滴滴往下滴,也吃了一惊,忙说:“你也伤到了吗?要不要紧?”

   玄墨摸了一下左臂,一个口子深及入骨,当真是钻心地痛,咬着牙恨恨地说:“这个兆庄,果真是名不虚传!如果不是先被暗算,我们还要付出更大的代价!不知道无道和他比,又是怎样?”

   郁仲说:“四海龙王中,论武功最厉害的是南王壬悔,至于无道,从未败过!那又如何?九鬼、兆庄、无道还不都被我们除掉了?剩下的那两个也在我的掌握之中。”

   玄墨闻言,暗自心惊:看来利用郁仲这步棋是走对了。龙族的实力比想象的大得多。自己不过侥幸狙杀了几条小龙,以为龙族不过如此,经历了这两战,方知自己的实力根本不能与龙族抗衡。如果不是用了郁仲的计谋,别说无道,就是这四海龙王都对付不了,看来还是以谋智取才是。”

   不多时,众妖返回,说没找到英驰,怕是让他逃了。玄墨说:“我们要赶快去东海,别让这个英驰先到,坏了我们的大事!”

   东海龙宫中的众人等了许久,仍不见龙主回来。龙女熠宝有些急躁,又和东海大太子棠雎有了冲突,弄得大家都烦燥起来。终于,侍卫来报说,西海龙王回来了。大家不免奇怪,为何只有西王回来,龙主却不回来?等见到郁仲,大家就更奇怪了,只见郁仲脖颈上带伤,脸色发青,似乎伤得还不轻。

   敖光忙问:“郁仲老弟,你这是怎么了?谁敢打伤你?伤得如何?龙主为何没有与你一同回来?”

   郁仲故意卖了个关子,说:“唉,一言难尽!我没什么,只是一路急着赶回来,走得口渴,先跟大哥讨口茶喝。”

   敖光一听,忙让上茶,其实座上的茶早凉了。既是上茶,自然给所有人都上了茶。郁仲果然是渴了,连要了两杯茶一饮而尽。敖光和壬悔也各自喝了,只有熠宝气鼓鼓地没心情喝茶。然后大家看着郁仲,等他开口。

   第96章 危局

   郁仲看了看大家充满疑惑的眼神,不慌不忙地说:“龙主一时半会儿来不了了!唉,刚才是他夫人叫他回去,说是小孩子哭闹不止,让他去哄!龙主让我回来跟你们说,三太子和龙女的事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大家闻言,心中都很气恼!南王忍不住“哼”了一声,不满之色溢于言表。敖光老成多了,心中不满,脸上却不动声色,问道:“你这伤是怎么回事?”

   郁仲故意露出些窘态,说:“唉,说来惭愧。我在冰海回来的路上,遇到了很多妖怪,其中竟有两、三个有万年的修为。我冷不防被他们围攻,寡不敌众,真是惭愧!”

   敖光和壬悔闻言不禁颇为吃惊,壬悔“腾”地站起身说:“岂有此理!竟敢如此无视我龙族,妖怪在哪儿?我去收了他们!”

   郁仲故意说:“是啊!我也万万没有想到,龙主所在的圣地竟能让妖怪横行,怎么我们龙族今天竟沦落到这步田地了!你也别急,那是冰海,要在冰海动武,怎么也要龙主应准啊!”

   壬悔脱口而出:“妖怪都欺负上门了,难道还要等他哄完孩子再慢慢找吗?真丢我龙族的脸!”

   郁仲叹了口气说:“唉!真不知当初无道殿下怎么会想到让他做龙主的。论功绩、资历、武功,他有哪点比得过我们四个?现在报应来了,龙族迟早会成为世人的一个笑柄!”

   敖光一直没说话,只是拿奇怪的眼神看了看郁仲,他觉得今天的郁仲有些不对劲,所谈的话题也太出格了。于是,他想把话题引回到龙女麒真的问题上,毕竟这才是最让他烦心的事。可是还没等到他开口,突然胸腹间一阵痉挛般的剧痛让他陡然变色,皱皱眉,一抬眼,竟然看到南王壬悔也皱着眉头,用手捂着腹部,跌坐回椅子上,怒吼一声:“茶中有毒!谁下的毒?”

   那边的郁仲也好象是痛苦无比,咬牙说:“有人下毒!”其实只有郁仲心里清楚是谁下了毒,这一切都是他早谋划好了的,那毒药也是有解药的,只要他和玄墨演好这出戏,让他做回“力挽狂澜”的英雄,如此一来,龙主之位就非他莫属了。可是,他却不知道,茶中的毒早已让玄墨换了,因为有了对付九鬼和兆庄的教训,玄墨不想节外生枝,下了十足的烈性毒药,都是蜥惕和丝萦萦的看家本事,不仅毒性强,还不易发觉。

   因此,当毒性发作,玄墨和赤焰带着众妖出现在龙宫时,中毒的敖光、壬悔、大太子棠雎几乎丧失了战斗力,虽然敖光的另一个龙女得到报信,从后堂出来与熠宝一同领着东海部众奋力抵抗,可既要御敌又要保护中毒的几人,哪里是玄墨、赤焰和众妖的对手,很快溃不成军、各自带伤。

   正危急间,郁仲看到是时机了,便假装奋力抵抗,要力挽狂澜。忽然一个白衣人手持银枪闯入战团,却迅雷般直击郁仲。郁仲一见来人正是英驰,吃了一惊,忙闪身躲过。壬悔见英驰浑身是血,一脸悲愤,忙问:“英驰,你怎么了?干什么要杀西王?”

   英驰恨不能扑上去吃了郁仲,咬牙切齿地说:“郁仲勾结妖怪,害死了我父王!他想篡龙主之位!”

   众人听了大吃一惊,敖光嘴角溢出黑血,指着郁仲说:“郁仲,怪不得你说那些话,原来是诓骗我们背叛龙主!这毒,也是你下的?”

   郁仲见已经瞒不住了,只好说:“我们是多年的弟兄,只要你们跟着我,我不会让你们死!九鬼已经死了,他根本不配做龙主。我做了龙主,龙族会更加兴盛,我也决不会亏待你们!”

   壬悔怒目圆睁,大声呵斥道:“你竟然勾结妖怪,杀了龙主和兆庄兄弟,狼心狗肺的东西!我,我要杀了你!”说着挣扎着站起来,手持九齿七星刀,那刀极为宽大,刀刃有九齿,刀背上刻有七星,刀柄奇长。壬悔连人带刀扑向郁仲。郁仲知道壬悔的厉害,不想和他硬碰,往后就退,一旁的赤焰看到壬悔招式凌厉无比,倒有心一较高下,于是上前大声说:“你的功夫不错,与我比比如何?”

   壬悔见郁仲不接招,一味躲闪,盛怒之下,也不答话,刀锋斜劈赤焰,刀上的七星光芒四射,闪得人睁不开眼。赤焰刀迎了上去,刀上发出的闪电与七星的光芒相撞,让整个大殿都在一片炫目之中。

   郁仲才松了口气,银鳞枪又如影随形当胸而来,郁仲只得应战。同时玄墨看到大家想扶着敖光往内堂退去,手一扬,碎石旋呼啸而至挡住大家的去路,众妖趁机又围上来大肆砍杀。玄墨飞身去拦截敖光,那些龙宫兵将不是对手,两个龙女也被众妖围攻,如今再加上玄墨,更是不能招架。

   敖光本已老迈,根本不能和年轻力壮的壬悔相比,挣扎着和玄墨过了几招,竟然毒发身亡。而此时壬悔这边也不乐观,他越是奋力搏杀,毒发越快。赤焰正打得起劲,突然壬悔眼前发黑,一口黑血喷出来,手中七星刀一顿,赤焰刀长驱直入没入他的腹中。一旁被几个妖怪缠斗的熠宝眼角瞥见,大叫一声“父王”,不顾一切冲过去,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妖怪紧随其后,就要在她背后痛下杀手,壬悔拼尽最后一口气挡在女儿面前,被众妖乱刃刺死。熠宝惨叫一声,疯了似的冲上去和众妖拼命,倒是赤焰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死去的壬悔。

   另一边的英驰苦战郁仲,渐渐体力不支,稍一失神,又被龙骨钉所伤,倒在地上,郁仲阴冷地说:“英驰,别怪我心狠,事已至此,你就下去陪你父王去吧!”说着拿起龙骨爪刚想就此结果英驰的性命,突然脸色一变,一手捂着腹部,惊诧地喃喃自语:“毒,有毒!”然后猛抬头看着不远处的玄墨,走了几步,怒喝道:“玄墨!你连我也要杀!你够狠!看来,你原来是要灭掉龙族!哼!就凭你?要不是我,你能这么顺利!贪心过了头,会赔上你的命!”

   玄墨笑着说:“是啊,郁仲,我要好好谢谢你!可是,事情的确是太顺了,实在让我舍不得放弃这么好的机会。只怕以后,不会再有像你这样聪明的人来帮我了。我想,如果你是我,也会这么做吧!”

   郁仲吸了口气,语气竟然软了下来,说:“你当初说我们会因共同的利益走在一起,我们一起统御天下,互为照应,有什么不好?有龙族的保护,你不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吗?”

   玄墨笑了,这笑容虽然还是那么美,却竟让郁仲心寒,说:“岂不闻‘卧榻之侧,焉得他人安睡’?你高兴了,就保护我;可哪天不高兴了,我该如何呢?看看你的这些兄弟、子侄,保不齐哪天我也会这么不明不白地让你给算计了。你我都是聪明人,只能留一个才安全!再说了,有件事你迟早会知道,与其让你知道了再杀我,还不如我告诉你,让你做个明白鬼。”

   郁仲痛苦地喘息了一下,问:“什么事?”

   玄墨神秘地一笑,媚眼盯着郁仲说:“你的那两个失踪的儿子是让我给杀了、吃了。还有那些个你们都以为失踪了的龙子龙女,一共七条龙,那些龙珠可真是帮了我的大忙啊!今天,我们可又有了不少收获呢!哈哈哈……”玄墨越说越得意,毫不顾忌地大笑了起来。

   郁仲面如死灰,眼露血丝,突然猛地击出龙骨爪。玄墨早有防备,却只是躲开,没有还手,看着发疯似的追过来的郁仲说:“别用力,小心毒发攻心呦!”

   躺在地上的英驰听着这些,愤怒不已,挣扎着要起来,旁边的众妖举刀要杀他,突然一个黑影冲过来,快得没人来得及躲,一个妖怪当胸一剑,立即丧命。其他妖怪仓促应战,岂料来人气势如虹招招狠辣,不过片刻,又斩杀了三个妖怪,伤了几个妖怪,众妖吓得退到一旁,不敢上前。那人影却又以迅雷之势飞身斩杀了两个攻击熠宝的妖怪,吓退众妖。

   赤焰刚好站在旁边,冲上去劈头一刀,那人横剑挡下赤焰刀,赤焰竟被震得退了几步,定睛一看,来人黑袍黑甲,却是白色长发,发上箍着盘金龙,正是那日在普济寺伤了他的无道。

   看到无道,殿中的龙族部众纷纷精神一振,借着妖怪们愣神之际,扶起地上的英驰,纷纷向无道这边靠拢。

   玄墨看见来人竟是无道,也大吃一惊,而同时郁仲也惊得停了手,看着无道,又看看一脸惊诧之色的玄墨,忽然放声大笑:“哈哈哈……报应!真是报应!玄墨,你要不那么贪,如今胜局已定,死的会是无道!现在你先要我的命,无道就来给你收尸了!报应不爽!报应不爽啊!哈哈哈……”突然口中黑血狂流不止,软倒在地,垂垂等死。

   玄墨惊诧不安的神色很快调整过来,因为她已注意到,无道的脸色灰白,刚才接了一招赤焰刀,他的手竟有些颤抖,分明是有伤在身,而且伤得不轻!于是她不再理会倒地的郁仲,浅浅一笑,说:“无道殿下,自普济寺一别,别来无恙啊!”

   无道理都不理,看着地上的郁仲说:“郁仲,你冷酷无情,心术不正,让龙族遭此大难!我会将你的劣行刻成碑文,昭示龙族世代子孙,以你为戒!”

   郁仲不屑地一笑,挣了几下,闭上了眼睛。

   第97章 决战

   无道侧身对身边的熠宝等人说:“打起精神!你们分头去报信,告知龙主,召集四海部众。今日,这笔帐要跟他们算清楚!”

   然后无道转向玄墨和赤焰,冷冷地说:“废话少说,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玄墨看着无道不怒自威的眼神,心中竟有了一丝怯意,也有了一丝悔意:这个无道到底有多大本事?连龙族禁地也困不死他。看来自己的确心急了些,如果留着郁仲,胜算会大些。罢了,我就不信他会永远不败!

   玄墨克制了内心的不安,依旧露出那处变不惊的笑容,说:“这场仗自然要打。不过,殿下来得晚了些,前面发生了许多事还不知道。万一你死了,我会后悔没让你死得明白!殿下可听好了:还是多亏了西海龙王郁仲的谋划,龙族的四海龙王先后命丧黄泉,不过,最先死的,倒是你的那个好兄弟,龙主九鬼。看你现在的情形也不太好吧,就算龙族禁地没困死你,至少也留下了你的半条命!看来,你很快就能见到你的的九鬼兄弟了!你是不是要先谢谢我呀!”说完,得意地看着无道的反应。

   果然,无道的脸色更加难看,两眼盯着玄墨像是要喷出火来,握着龙牙剑的手攥得紧紧的,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我要用你的血祭奠他们的在天之灵!”说完,手持龙牙剑划出一道弧形拦腰斩向玄墨、赤焰。两人向后上方飞腾躲闪,无道以迅雷之势追击而上,众妖亦随之而去。东海部众按照吩咐分头去各海召集部族前来助战,其余还能一战的已所剩无几,亦追随无道而去。

   玄墨、赤焰一味躲闪,从水下一直退到水面上,双方站在高高的巨浪之上,玄墨知道辛苦谋划准备多时,成败在此一举,务必要在四海部族到来之前把无道解决掉,以此便能震吓龙族,且届时群龙无首,即便不能消灭干净,暂时,龙族也不会再对自己构成威胁了。

   于是玄墨高声说:“大家一起上,杀了无道,这天下就是我们的!”说完双手一扬,漫天碎石箭雨般射向无道,众妖各亮兵器也扑了上去。无道身后突然涌起一排排海啸,尽数将碎石卷入海水之中。无道的龙牙剑快得看不清,被刚才的顺利冲昏了头的妖怪们终于品尝到了恐惧的滋味。无道左冲右杀,如入无人之境,很快杀出条血路,冲出重围直击玄墨。一柄烈焰炙炙的赤焰刀挡住了去路,同时玄墨的黑色石链带着浓烟滚滚,如巨蟒一般缠卷着扑向无道。

   无道并不慌乱,也不能慌乱,他心里清楚,玄墨之所以要告诉他九鬼的死讯,就是想让他难以自控,露出破绽。那日自己在黑水潭潭底醒过来后,了因大师就详细告诉了他玄墨赤焰和郁仲的阴谋,所以他匆匆赶来,可惜还是晚了一步,九鬼和四海龙王竟然全部遇难。现在自己的体力尚未恢复,面对敌众我寡的局面,必须谨慎应付,否则龙族恐遭灭顶之灾。

   赤焰自从上次败在无道手里,一直耿耿于怀,今天终于能有机会再次较量,自然兴致很高,赤焰刀闪电频发,岩浆四溅,连小妖们都尽可能躲开他。赤焰刀与龙牙剑上下翻飞,龙牙剑风驰电掣,携万钧之力不时与赤焰刀刀剑相交,如虎啸龙吟一般镇人心魄!如果只是赤焰刀,无道并不吃力,但那黑色巨蟒般的石链不断夹击无道,且往往悄无声息,令无道不得不分心应付,再加上群妖从水中、空中各处不断伺机偷袭,双方一时僵持不下。

   玄墨让部分妖怪牵制住了熠宝和东海的剩余部族,让他们不能分身顾及无道这边,玄墨看得明白,无道不过是凭着口气硬撑着,就看哪边先露出破绽。果然,时间一长,无道渐渐有些体力不继,暗自想找机会打破这样的局面,而玄墨也着急,拖下去等龙族援兵到了,就失去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了!她狠狠心,看准无道的位置,冒险欺身而上冲向无道,突然口中吐出黑烟,很快黑烟将众人都裹在其中,如同瞬间变成黑夜,大家顿时看不到彼此。而玄墨早就认准了无道的位置,悄无声息将墨链击出,就在石链即将触到无道的身体,无道的龙牙剑竟像长了眼一般斩断石链,玄墨同时感觉到一股巨大的气浪迎面而来,慌忙倒飞出去,却已晚了,被无道一掌击中,顿时五内如焚,两眼发黑,向后飞去,跌落在海中。

   随后,无道和赤焰纷纷飞出那团黑烟,接着又打在一处,很快黑烟散去,小妖们也继续上前袭击无道。步云发现不见了玄墨,正疑惑间,突然从水下飞出了玄墨抓住步云拉入水中。

   没了玄墨的战团,无道渐渐占了上风,赤焰被无道几个杀招打得伤痕累累,喘息不匀,无道瞅准机会,便要击杀赤焰,突然从水中飞出一人,大叫着:“无道,救救我!无道!”

   无道抬头一看,空中一个人跌落下来,玄墨的石链正直击向她的后背,那人竟是雨蝶,雨蝶的装束,雨蝶的容貌,却是小蝶的声音,且一身的妖气。可这只是瞬间的事,在这瞬间无道几乎是本能地反应,选择了用手去接,因为他绝不会用剑去刺她,就算那只是雨蝶的躯壳。他接住了“雨蝶”,同时用剑荡开了她背后的石链,但同时觉得胸口一凉,不痛却是麻麻的,然后他看到了那双邪恶的眼睛,小蝶的眼神。无道明白了,松开她的同时,愤怒地说道:“人面兽心!你不配拥有她的容颜!”左手猛地在她脸上一抓一掀,一张面皮被撕了下来,步云惨叫一声,赤裸的眼睛惊恐万状地看着无道,然后凄厉地尖叫着,带着一张血肉模糊的脸慌不择路,逃向不知何方了。

   无道低头看到胸前插着一个蛇信子形状的匕首,匕首是蓝黑色,伤口流出的血是黑血。然后,他抬头看到了不远处似笑非笑的玄墨,和愣愣呆看着的赤焰。

   玄墨一声大叫:“杀了他!”众妖蜂拥而上,墨链也迎面飞来。岂料无道的动作却更快,不顾身后的各种攻击,直冲着玄墨而来,石链被龙牙剑斩成几段。玄墨慌忙口吐碎石旋,无道躲过碎石旋,快得玄墨还来不及做任何反应,龙牙剑已经到了眼前,眼见玄墨就要毙命在剑下,一道闪电将龙牙剑击偏,紧接着赤焰刀就到了。

   玄墨趁机飞身后退,无道和赤焰又鏖战在一起。令人吃惊的是,无道的气势惊人的凌厉,赤焰却好像精神萎顿,刀法凌乱,幸亏有众妖的帮衬,赤焰才多次化险为夷,可无道疯了一般竟不自保,招招拼命,很快身上鲜血淋淋,但围攻的众妖也死伤大半,剩下下的几个都吓得不敢上前。

   玄墨知道无道所中的毒是千的毒,连丝萦萦都退避三舍,无道必然是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所以便要同归于尽。她悄悄靠近无道,瞅准无道与赤焰交手的那一刻,抛出了墨链,无道似乎并不在意,一剑震开了赤焰刀,赤焰身体后仰,胸前破绽露出,无道毫不犹豫一剑刺出,当剑刺入赤焰胸口,黑石链也穿透了无道的身体。无道借着剑的力道带着赤焰向前飞,黑石链随着无道的飞行而变长。玄墨见赤焰危险,将石链一抖,石链炸开,碎石击碎了无道的五脏六腑,无道握剑的手松了,人向海中跌落,旁边与妖怪缠斗的东海部族纷纷不顾性命飞过去抱住无道,落在海面上,只见无道上身千疮百孔,双眼微睁,却已经气绝身亡了。部族们纷纷单膝跪地,垂泪啜泣,剩下的妖怪看到无道死了,就如同为这一场恶战鸣金收兵一般,纷纷罢手,开始享受着对手的悲伤。

   玄墨见到无道死了,那一刹心情好得想放声大笑,但看到赤焰胸前还插着那柄恐怖的龙牙剑,赶忙走过去焦急地问:“赤焰,你怎么样?”

   赤焰似乎很是木然,一下子抽出了龙牙剑,鲜血喷涌而出,赤焰皱了皱眉,玄墨忙要帮他敷住伤口,赤焰一只手捂着伤口,另一只手拨开玄墨的手,表情痛苦而冷漠。玄墨见赤焰神志清楚,人也还站得稳,看来并没有伤到要害,放了心,人也压抑不住地兴奋起来,对赤焰说:“赤焰,你看!无道死了,我们杀了无道!郁仲说他没有败过,可他却死在我们手里了!哈哈哈,从此龙族也要俯首称臣了!我们赢了!哈哈哈!”

   赤焰看着死去的无道,然后放眼看着远方,怔怔地一言不发。玄墨大喜之余,发现赤焰如此沉默,实在反常,或许是伤重,人有些神志不清了。便对一旁的妖怪说:“扶着他,带上那些死龙的尸体,我们走!”

   赤焰推开了过来扶他的小妖,问:“去哪儿?”

   第98章 舍利子

   玄墨说:“你伤得不轻,先回黑崖谷,修整一下,再灭了人族,剩下的几条小龙,留着我们慢慢玩吧!”

   赤焰说:“我不回去!”

   玄墨奇怪地看着赤焰说:“你这是怎么了,如今放眼天下,谁还能管得了我们!今后这大地和海洋就任由我们为所欲为,你不高兴吗?”

   赤焰面无表情地说:“你想做什么?”

   玄墨不可理解地看着赤焰,心中不悦,但忍着气说:“做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吃多少就吃多少!那些愚蠢的人,天下万物,包括龙,都是我们的食物,想怎么吃、想怎么玩都可以!这样你开心了吗?”

   赤焰竟然皱了皱眉,神情黯淡地说:“不开心!我心里很难受!一个一个都死了,没有一个是跟我真正较量出高下的,他们死得不甘心,我也没赢得光明正大。这海洋不是我们的,大地也不是我们的,要那么多吃的做什么,天下万物都吃尽了,我们不就饿死了?”

   玄墨睁大了眼睛,既想哭又想笑,他的话听起来幼稚可笑,但竟然一时找不出话来说服他,只好哄着说:“我看你是伤得太重了,休息一下心情就好了。我们别在这儿耽搁了。来人,扶着主人,我们走!”

   岂料赤焰又挣脱了妖怪的手,说:“我说了不回去!”

   玄墨到底忍不住了,说:“你到底要怎样?必须回去!伤成这样,待会儿四海部族聚齐了,你这样如何应敌?”

   赤焰说:“我自己找个地方呆着,你们别管我!”

   玄墨盯着赤焰,又看了看他手捂着的伤口,突然注意到从他指缝中似乎透出些亮亮的光线,不仅疑窦顿生,她上前用手轻轻拿起他的手,温言说:“我看看,行吗?”

   赤焰没有反抗,任由她拿开他的手,只见赤焰胸前的巨大伤口处竟然有金光从里面透出来,心中惊疑,说了句:“这是什么?”说完元神出窍钻入赤焰胸中。原来无道的这一剑刚刚好刺入离赤焰心脏不足半寸之处。玄墨看到赤焰的心脏竟是金光闪烁,里面好似有什么东西发出了耀眼的金光。再钻进心脏一看,一个长形椭圆的象牙白的骨状东西悬在心脏中心,光芒四射,她伸手将它抓在掌心,出了赤焰的身体,张开手掌,给赤焰看,说道:“我说你最近怎么怪怪的,原来是这个东西在你身体里作怪!现在好了,我帮你毁了它,赤焰还是赤焰!”说着用手一攥,可那东西分毫无损。

   玄墨惊异不已,赤焰盯着那个东西,突然说:“我记起来了,我答应过那个和尚,要去佛祖哪儿瞧瞧,原来他一直在我心里呆着呢。我走了!”说完果然就要走,被玄墨一把拉住,厉声说:“你疯了!眼见我们赢了,这天下就是我们的了!你去拿哪儿?不许去!我扔了它!看它还作怪!”说完用力一掷,那颗舍利子远远的落到海中了。

   赤焰看着舍利子消失的方向,竟然释然一笑,说:“这样好!他自在了!我的心也放下了。玄墨,你我本来就是这汪洋中的一颗石子,受天之甘露,修得灵异之身,虽然法力高强,可惜却从未开启天眼,终究是枉生。”

   玄墨疑惑地追问:“什么是天眼?”

   赤焰说:“你有没有看到心里的一滴泪,泪中有万物苍生。我走了,你好自为之。任意妄为,不过是自取灭亡。”说完竟然甩开玄墨的手,向天上飞腾而去。

   玄墨怔怔地看着赤焰飞得没了踪影,心中一股怒气冲上来,冲着天叫道:“走吧!你走吧!什么天眼!疯话!什么自取灭亡,没有你,我活得更自在!”话音刚落,就见天上又飞过来一个影子,仔细一看,竟然是一个龙女,孤身一人而来。

   那龙女飞到近前,看到无道躺在一人怀中,旁边的人都是满面悲戚,快步走到无道身旁,来人正是青儿。青儿心中升腾起浓浓的不详之感,摒着呼吸,伸出颤抖的手,放到无道的鼻下,瞬间,泪水涌出眼眶,她哽咽着说:“无道!怎么会……这不是真的!我不信,这不是真的……”

   玄墨一肚子怒气正无处发泄,看到这个龙女,马上恶狠狠地说:“来的好!你就认倒霉吧!”说着走过来,一旁的部众看到玄墨过来都站起来准备拼命。

   青儿抬起头看着步步紧逼的玄墨,悲愤难以抑制,突然她项上的一块玉发出了炫目的光辉,同时青儿仰天大叫一声,瞬间她的眼睛变成了绿色,头发也变成了绿色在风中狂舞,海上立刻凭空升起一片茫茫的淡绿色迷雾,将玄墨和众妖罩在迷雾之中,玄墨和众妖立刻脑中一片空白,呆立不动。青儿咬紧牙关,手握长剑,疯了似的冲入迷雾中,一剑刺入玄墨的腹中,剑入及柄。刺痛感让玄墨立刻清醒过来,她双掌拼力推开了青儿,带着剑飞到空中,却发现天上七、八条龙飞向她,她慌忙往下遁水而走,那些龙在其后紧追不舍……

   东海龙宫重归平静,只是平静中沉淀着化不开的悲伤。各海的部族已经到了,可四海龙王中的三位却已陈尸在冰冷的地上,北海兆庄的尸身仍无下落,龙主九鬼的尸身也没有找到。

   青儿用珍珠将各位伤者的伤治好了,拿着那已经成为金黄色的珍珠皇,站在同样冰冷了的无道的尸体旁边,她撕裂的心渴求着无道的重生。可是,看着悲痛欲绝的熠宝、神情黯淡的英驰,和低声啜泣的东海部族,她觉得有难以启齿的愧疚。重生的机会只有一个,虽然大家不会阻止她把这个唯一的机会给无道,但无道的重生似乎意味着其他人要再一次经历与至亲的永诀。

   所有人用复杂的眼神看着青儿,看着她手中那颗熠熠生辉的珍珠皇。青儿潸然泪下,面向大家,双膝跪倒,哽咽着说:“对不起!青儿对不住你们了!对不起!”

   熠宝看着死去的父亲痛哭失声,英驰闭上双眼暗自叹了口气,将头微微侧向一边,东海众人也有人哭了出来。这时,一个冰冷的声音说:“来人,抬上大王的尸体,我们走!西海没这个女儿!”

   人群中,一个白衣青年走向青儿,俯身搀起了泪流满面的青儿,青儿抬眼,唤了声:“五、五太子!”

   辰通看着青儿温言说:“姐姐,我们是一家人,永远都是!你没有对不起谁,我们不会怪你。龙族需要无道,救了他,就是救我们龙族!我们要谢谢你!你也多保重!”说完,为她拭了拭眼泪,转身走过去抱起了郁仲的尸体,往殿外走去,西海众人随之纷纷离去。

   青儿定了定神,站在放着无道尸身的高台边,最后看了一眼那温润明亮的珍珠皇,这是母亲身上最后的气息,她忍不住把她放在嘴边轻轻吻了一下,心中说:“对不起!永别了!”然后,她用手托着它,高高放在无道的上方,珍珠皇离开了她的手,悬在空中,青儿默念着咒语,双臂从胸前举起,向两边一分,只见珍珠皇金光暴涨,似是乍开一般,随即金光消失,珍珠皇顷刻间化作无数金黄色的金粉,星星点点,慢慢下落,却有一个黄豆大的淡黄色珍珠,缓缓飞向无道的胸口,还有一颗米粒大的白色珍珠却飞回到青儿的手中。当那些金粉都落在了无道的身上,继而似乎进入他的身体消失不见,无道身上的那些伤口便奇迹般复原,最终那小小的黄色珍珠也落入无道的胸口,一片金光从无道的全身一闪而过,似乎让无道的身体震动了一下。然后,无道灰白的脸色竟然渐渐有了血色,他的手也略微抽动了一下。青儿屏住呼吸,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在他鼻下试了试,果然感觉到了呼吸的气流。

   青儿的一颗心要飞出来了,她忍不住上前轻轻叫着:“无道,无道,你能听见吗?无道……”在这温柔而急切的呼唤声中,无道睁开了眼,当他的眼神终于与青儿的眼神相对,他竟然坐起了身,然后他就看到在青儿的身后,很多双睁大的眼睛也在看着自己,眼神中带着惊讶、悲伤、还有希望……

   第99章 曙光

   希望,对于万象关的守城将士们来说已经成了奢望。当沉沉的黑夜刚刚有了模糊的光亮,黑色的死亡阴影却终于将万象关无情地淹没了!熬过了一个痛苦的不眠之夜,将士们正是身心最为疲惫困顿的时候,一声尖利的号角让所有人的血液都急速冲到了心脏中。然后,耳中充斥着野兽此起彼伏的嚎叫,天上突然出现的黑压压的影子和满天刺耳的尖叫声,将万象关顷刻间变为噩梦。

   这声音一下子让沉睡的奕正猛地睁开了眼睛,他一下子坐了起来,浑身的切肤之痛立刻让他倒抽了一口冷气。竹笙走过来,还未开口,奕正一边掀开被子下床,一边说:“快,备马,弓箭!”

   竹笙拿来战袍和盔甲,可是奕正浑身缠着厚厚的绷带,竹笙怕弄痛了奕正,盔甲穿起来有些费劲。奕正急急地说:“不用穿了,拿弓箭来!”

   很快,奕正来到北门,北门内外已经着起了大火,城上的弓箭手将一排排火箭射向已逼近城下的兽群和妖怪。蝙蝠和鹰已布满了城关的上空,不时俯冲攻击军士。了因放出了十八灵兽与攻进来的妖怪厮杀搏斗,澄净带着众多的军士护持在众僧四周,金钟的嗡嗡声让环伺在侧的妖怪们一时难以近身而暴躁狂叫。乘风在空中与黑羽已交上了手。

   虽然毒虫野兽因城门的大火一时受阻没有进来,可妖怪们却纷纷飞入城中,除了被灵兽拖住厮杀的,几百个妖怪散落各处,他们或力大无穷,或使用法术,将士们根本不是对手。即便是几十个军士围攻一个妖怪,可连刀剑都没粘到妖怪的边儿,便头断身残,死伤遍地,惨叫声不绝于耳。

   奕正箭囊中的银箭只有十余支了,他没有看到那只大蜘蛛,但却看到乘风已经岌岌可危了。他站在金钟附近,屏气凝神,张弓搭箭对准黑羽。黑羽全然没把城中的那些凡人放在眼里,眼看乘风难以招架,正要痛下杀手,瞥见一支箭射向自己,只随意将羽扇一挥,那只箭竟然穿过羽扇,从自己的耳边斜斜擦过,心头一惊,

   第二支箭也到了,慌忙侧身去躲,岂料乘风抓住机会,金、银枪左右夹击,黑羽忙用羽扇去挡,虽将将躲过,第三支银箭却瞬息而至插入他的后背,才转身要看射箭之人,第四支箭迎面而来,不敢大意,身体后仰去躲,才躲开了箭,金、银枪直奔要害,羽扇险险荡开了银枪,那柄金枪却没入腹中。黑羽狼狈不堪,抛出黑羽箭射向乘风,然后忍痛猛地向上飞腾,恶毒怨恨地看着地上拿着银弓银箭的奕正,躲到了群鹰之上。

   这时,半空中那只巨大的蜘蛛终于出现了,一同出现的还有蜥惕和墨狸。了因一见,立刻坐在大鹏身上,带着多数灵兽拦住他们。可这样一来,其他妖怪就更猖獗了,法术高强些的妖怪们意欲围攻金钟旁的众僧,乘风和澄净拼力护持。

   奕正则用银箭专射那靠近或者冲进来的凶悍的妖怪,箭无虚发。军士们围在金钟和僧众的外围拼死抵抗。时间越长,离金钟越近,妖怪们就越难以忍受,不得不纷纷退得远些.妖怪的攻击一时受挫,更加被激怒了,更多的妖怪围了上来。

   这时城门的火已被丝萦萦的蛛丝熄灭了,城门也被击碎,城外的毒虫猛兽潮水般涌进来,见人就扑咬,万象关简直就是地狱一般。乘风立即尽可能抽身去攻击那些驭兽的妖怪,金银枪变成通体着火的火舌,左冲右挡,吓阻猛兽。

   可是,那些毒虫却是无孔不入,四处乱窜,何况金钟的声音只是驱魔,却对人和兽没有任何影响。很快不少毒虫就冲进了妖怪都不敢进入的金钟声所在的核心。此时奕正剩下的银箭都已射光了,眼见毒虫猛兽纷纷闯了进来,拔出腰间佩剑,冲过去拼命砍杀。然而,猛兽再多也是数量有限,军士们还能挡得住,可那数不清的毒虫可就难了。不多时,那些毒蝎,蜘蛛,蜈蚣,甚至毒蛇纷纷爬到了众僧的所在。可是没有一个僧人起身躲闪,他们看见了就如看不见一样,任凭毒虫爬满了全身,虽然不少人被毒虫蜇咬,依旧念着经.稳如泰山。惠念大师坐在正中央,那金钟就悬在他的上方,眼见毒虫就要爬到惠念大师的身上了,乘风用金链枪一枪切断了金钟上面的绳子,金钟掉了下来,正好把惠念大师罩在里面。

   此时,天已大亮了,只是不知道初升的朝阳还能不能带给万象关生的希望。天上黑压压的鹰群突然散开了,随着洒落的阳光,黑羽回来了,身上的两处伤让他疼痛难忍,也更让他怒火万丈,竟然让一个凡人射伤了自己,实在是奇耻大辱!稍作喘息之后,他便迫不及待地回来找奕正寻仇。

   奕正浑身是血,有自己的,也有野兽溅上的。乘风被十几个道行不浅的妖怪围攻,无法兼顾其他了。妖怪一边猛攻,一边驱役着猛兽蜂拥冲击金钟所在之地。奕正和竹笙正面对着一头斑斓猛虎,猛虎两眼盯着奕正,竹笙不能让奕正陷入危险当中,故意先冲上去举刀就砍,那猛虎一个纵身扑倒竹笙,张口就咬,奕正一剑刺入虎腹,猛虎吼了一声,弃了竹笙再扑奕正,奕正来不及躲,被扑倒在地,但一手仍握着剑,剑在虎腹中一划,那虎咬向奕正的巨齿没来得及刺入奕正的脖颈,就在一声哀号中倒地了。奔过来的竹笙从虎尸下拽出了奕正,两人还没有喘口气,天上黑羽冲了下来,他要抓奕正,虽然金钟声让他难受,但在短时间内却不足以挡住他。竹笙刚刚扶起奕正,奕正刚好看到俯冲过来的黑羽,他只来得及一把推倒竹笙,自己就被黑羽当胸一把抓起来飞上了半空,急得竹笙站起来大喊,却没有任何办法。

   黑羽抓着奕正飞到了高高的空中,恶狠狠地说:“想怎么死?让我吃了?还是从这儿掉下去?”

   奕正怒目而视,毫无惧色地说:“无所谓!不妨也想想将来你自己怎么死!也许很快就能用上了!”

   黑羽目露凶光,狞笑着说:“嘴硬!我就先撕了你的嘴,揪出你的舌头,尝尝有多硬!”话音才落,只听得身后有龙吟之声,一回头,只见一条金龙闪电般飞过来,顿时魂飞魄散,扔了奕正就要逃,迎面又是一条白龙的龙角飞撞过来,躲闪不及,龙角刺穿了他的胸膛,被抛了起来,又用龙尾一扫,已经浑身骨头碎掉的黑羽短线风筝般地落向了城外。

   这时,城中有人大喊:“龙!快看!天上有好多龙!”

   有人仰头去看,可更多的人先是听到了天上的龙吟之声,然后就看到了喷火的龙落到城中,那些猛兽或是被火烧着,或是四散奔逃。那些杀红了眼的妖怪则顿时惊呆了,有的紧着逃命,跑得慢的瞬间被结果了性命,死得就好像他们杀人一般的容易。

   丝萦萦和蜥惕正和了因斗法,斗得难分难解,一条金龙飞过来口中喷火吓了蜥惕一跳,一见金龙,蜥惕顿生怯意,便要逃。丝萦萦却杀得失了控,竟然口吐毒丝要拼命,无道躲过毒丝,龙身一盘,一股旋风呼旋而至,旋风中电闪雷鸣,丝萦萦飞身要躲,岂料金龙龙角如影随形,眼见躲不过去,心一横,竟然抬起巨脚拍向龙头,然后,人们看到一只巨大的毛绒绒的蜘蛛腿从空中落在地上,紧接着龙角一撞,丝萦萦被撞飞,然后又被卷入旋风,那闪电立刻将丝萦萦瞬间灼烧成了灰烬。蜥惕也几乎在同时被一条青龙打断成了两截,落在了城楼上。乘风身边的妖怪顷刻间被一条白龙的巨爪或踩、或劈,或刺穿,连要逃命的都被龙尾拍成了肉酱。几百个妖怪还没明白怎么来了这么多条龙,便已死伤大半,其余的拼命的逃出了城,可是那些龙穷追猛打,似乎要赶尽杀绝,杀得妖怪们只恨没多生几条腿,疯了般慌不择路地飞逃。

   总算有些幸运儿逃脱了这场厄运,墨狸就是这些仅存的幸运儿之一,好容易终于能停下来让要爆裂的心脏喘口气,墨狸看到了一个山洞,就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洞不深,洞的尽头是个布满钟乳石的石室,墨狸在洞中的一个水池边上喝了些水,正当她刚刚坐下来,忽然听到有异动,慌忙警惕地四处看看,大着胆子问了声:“谁?是谁?谁在那儿?快出来!”

   声音才落,就见从水池那边的几个石柱旁,走出了几个人影,墨狸定睛一看,放了心,原来是几个小妖,虽然修为不比自己低,但平日里对自己也毕恭毕敬的,所以毫不客气地说:“知道是我还不赶快过来!我又累又饿,你们给我弄些吃的来!先在这歇歇,等安全了,我们再回黑崖谷找主人为我们报仇!”

   那几个妖怪唯唯诺诺地应着,走到墨狸身边,墨狸只顾着找个舒服的地方半躺半坐,闭目养神。就在她才闭上了眼,那几个妖怪互相使个眼色,突然纷纷拿出兵刃,一阵乱刃砍死了毫无防备的墨狸。可叹她死时,都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砍死了墨狸,那几个妖怪纷纷啐了几口,说:“还摆他大小姐的架子!早就咽不下这口恶气了,凭什么骑在咱们头上作威作福,还不是仗着主人给她撑腰!活该!”

   另一个妖怪说:“我看咱们也别回去了。主人带着那些个头目去偷袭龙宫,可你们没看到这么多龙还不是好好的!我看主人八成也挂了!唉!好好的,干嘛招惹他们,龙族是好惹的?”

   又一个妖怪说:“是啊!我们这么多年辛苦修行不易,干嘛要为他们把小命也搭进去!还是各回各的地方,安安生生地修炼吧!”几个人计议已定,便抛下墨狸的尸体,各自逃命去了。

   第100章 祈愿

   万象关奇迹般地活过来了,当九死一生的将士们看到骑在龙背上的奕正落了地,还有那些站在城楼上的巨龙,在朔风中既真实又令人难以置信,全都兴奋不已,山呼万岁,跪倒了一地。

   无道和青儿化作人身,来到奕正面前,奕正也跪倒在地,说:“奕正感谢龙神救了万象关七万守城将士,救了中平国千万百姓!”

   无道伸手扶起了奕正,说:“对不住,我们来得晚了些!不过,人族有你们这样的血性男儿,又岂是妖魔能够征服的!中平国有你,亦是中平国之大幸!诸位请起!”

   一旁的青儿四处张望了一下,走上前来,说道:“恭喜皇上,你的口疾治愈了。姐姐肯定很高兴吧?敢问皇上,我姐姐追月呢?怎么一直没有见到她?”

   奕正语塞,眼神中流露出浓浓的悲哀,青儿见状,心中一凉,刚要追问,却见乘风从旁边走过来,默默地将一只玉箫递了过来,沉声说:“姐姐说,今后你若想她了,就吹这支玉箫吧。”

   青儿只觉得如五雷轰顶,麻木得不知道自己在何处,片刻,木木地伸手缓缓接过了玉箫,心痛得难以呼吸。她看着玉箫,又茫然地看着乘风,声调都变了:“乘风,姐姐呢?她在哪儿?我,我想她,告诉我她在哪儿?求求你,告诉我她在哪儿?”

   乘风含着泪,把头扭向一边,不忍面对她的眼神,咬了咬牙,压抑着心中的巨大悲伤,说:“她,不在了。我们再也见不到她了。”

   青儿马上提高声音说:“不对,我不信,我,我要去找她,我不让她走,怎么可能?她在什么地方等我,什么地方……家!对,她回家了,岐凤山,我去找她!”说罢,腾空而起,化作青龙闪电般飞驰而去。

   乘风已是满面泪痕,脸色极为难看,突然口中喷出一口鲜血,向后倒去,无道冲过去扶住他,发现他脉息极弱,便将自己的内力传输过去。过了一会儿,无道让旁边的军士扶着乘风,对满面凄容的奕正说:“他伤得不轻,但不会有性命之忧,让他在这儿好好休息吧。你也多保重!妖怪大势已去,但并没有肃清,今后如果妖界犯事,中平有难,龙族决不会袖手旁观!珍重,后会有期!”然后,他飞到城楼上,对龙族部下说:“你们都回去吧,我去追青儿,之后会返回冰海。”说完追随青儿的方向而去。

   岐凤山,自从妖怪迁走,山中格外静寂,而那山上的普济寺也已荒凉了很久了。山下的村庄虽还有些人烟,但也是满目疮痍,多为废墟。可今日这种平静却被打破,一条青龙在山间不断飞行,先时飞得很快,将岐凤山上上下下绕了无数圈,惊得山中的飞禽走兽躲起来缩头缩脑地哆嗦。然后那龙化作了一个青衣女子,在山中慌不择路地乱跑,边跑边喊:“姐姐,姐姐,你在哪儿,青儿来了,出来见见我!”

   无道站在山上的一颗高高的树上,看着青儿的一举一动,眼中流淌着悲哀,却并不出面阻止近乎疯狂的青儿。然后,他看到青儿似乎累了,终于停了下来,他开始注意到,青儿的眼泪滴落下来,掉在地上时竟然变成了一个个银色的珠子。日已西斜,林中的光亮已经开始暗淡了下来,青儿喃喃地说:“姐姐,你喜欢我弹琴,我弹给你听好吗?我真的好想你,好想见见你。”

   青儿盘膝坐在地上,古琴放在膝上,琴音响起,在空旷的林中更显空灵而飘逸。青儿用心地抚琴,似乎周围的一切都不存在了,一遍又一遍,都是同一首曲子,这是追月最喜欢的曲子,“问月”。当最后一缕阳光也消失在天际,一轮明月挂在了天上,“问月”依旧鸣响在山间,随着山风悠悠袅袅,而青儿的身边,已经尽是银白色的珠子,那温润的白色和天上洒落的月色交相辉映。

   忽然,山间飘过来悠悠的笛声,也是这首“问月”,和着琴声,让青儿不禁追寻笛声凝神而望。好久,当一曲终了,月光中,一个白衣人缓缓走了出来,看那轮廓,分明就是追月。青儿泪眼模糊,站起来奔过去,口中喊着“姐姐,姐姐!”。当两人近在咫尺,目光相对,青儿站住了,那是乘风。青儿忽然心中一酸,泪水奔涌而出,一只手捂着嘴,哭得浑身发抖,难以自制,她终于明白了:“追月再也见不到了,姐姐再也回不来了!”

   乘风看着痛哭的青儿,走上前轻轻抱着她,拍着她的肩说:“青儿姐姐,姐姐不会离开我们,她永远在你我的心中陪着我们。她说,我们要多开心,她就欢喜了。你这样,她也会伤心的。”

   渐渐地,青儿止住了哭泣,乘风放开手,看了看皎洁的明月,说:“姐姐也会这样望着月亮,月光中会有她的气息。青儿姐姐,我要走了,你多珍重!”

   青儿忙问:“乘风,你去哪儿?”

   乘风说:“这里是我和姐姐的家,我不会再离开。青儿姐姐想我们了,就来这里吧。”说完缓缓转身而去。留下青儿怔怔地望着他的背影。

   无道觉得是时候劝青儿离开了,他走向青儿,还离着远,却见月光中,青儿的身影倒下了。无道一惊,飞身而至,当他抱起青儿,同时发现地上亮晶晶的满是洁白的珍珠,看着月光下青儿的脸色惨白,呼吸微弱,心中感觉很痛,抱起她往冰海飞去。

   冰海,龙族圣地,这里到处是漂浮在海面的冰山,远望海上,一片白烟袅袅,水晶世界。水下的龙宫中,因为龙主无道的回归,而重新显得威严肃穆,神圣凛然。

   无道,回来已经二十多日了,这些日子他眉头紧锁,郁郁寡欢。这些日,他忙于处理龙族事务,一方面重整四海,另一方面还要继续追击逃匿的妖孽,除此之外,他终日守在青儿的床前。青儿从那日倒在岐凤山,就不曾醒过来,而且脉息越来越弱。为此,无道把各处龙宫的大夫都请了个遍,可没有人说得清是怎么回事,只是说血气大亏,似有大崩之兆,没有什么办法,开了些药也只是试试看。无道开始心慌,越来越慌,一种根植于心底的恐惧又开始折磨着他的神经。

   这一日,侍卫来报,说有蚌仙求见。无道见到这位蚌仙,是位头发全白了的老人家,自称是蚌族巫神,子巫霁。

   子巫霁一见无道,就直言不讳:“听说西海龙女青儿病势沉重,可否让我见见。”

   无道知道青儿的母亲是蚌仙,见子巫霁如此说,心中燃起了希望,赶忙引他来到青儿处。子巫霁把了把她的脉,叹口气说:“怎么几日不见就这样了?那日我还嘱咐她不可再伤心流泪,唉,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无道便把追月的事说了,赶忙问:“老人家,请问青儿的病是怎么回事,有办法治好吗?”

   子巫霁说:“龙主不知,青儿因修炼珍珠皇,她的身体就会很特别。她的泪就是她的元气,泪流多了伤身,流尽了殒命!前些日子她回来成就那颗珍珠皇时,老身就发现她元气亏损得厉害,告戒她不可再流泪,将养个两、三年,就调回来了。可惜她不听劝,不仅元气损耗殆尽,再加上失了珍珠皇,又要重新修炼,这最初修炼的一千年里,本就会耗损元气,这可不是雪上加霜,唉,真是可怜呀!”

   无道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她的泪水会变成珍珠。想必那日赶她出蜀山,也必定让她伤心流泪了,可她还是不惜性命闯入龙族禁地去救自己,又在玄墨面前孤身犯险也为了自己,最后将她最宝贵的珍珠皇亲手毁掉让自己重生,从前与青儿的过往一幕幕在眼前重放。无道闭上了眼,片刻,睁开眼,恳切地看着子巫霁说:“老人家,请你救救她!能有什么办法吗?我拼了命也要办到。”

   子巫霁看了看无道,又走到床边看着青儿说:“我这里有一瓶自己炼制的丹水,不过是补血气而已,未必能有大用,唯有看她自己啦!唉,可怜的孩子!”说完留下一个小瓶子,黯然告辞离去。

   无道的心像是被掏空了一般,他缓缓走到青儿的床前,单膝跪倒在床边,看着青儿安静而憔悴的样子,心中那压抑的情感喷涌而出。他轻轻将青儿的右手拿起来握在两手之中,放在自己的额头上,然后放在唇边,心中懊悔痛恨不已:“为什么总是在失去的时候,才知道去珍惜!青儿,你听见了吗?你一定听得见!只要你醒来,你一定会醒来,我会永远陪着你,不再让你伤心流泪。我失去过一次,求你给我个机会,给自己一个机会,我们两个从此都不再伤心流泪,好吗?”

   第101章 心魔

   晋都,在奕正班师回朝的两个多月后,终于打破了沉寂,要迎来一个喜庆的日子了,那就是因各种原因被推迟了很久的新皇登基大典。这两个月来,因奕正养伤,又大病一场,大典不得不一拖再拖。如今,奕正已经痊愈。

   而这段时间里,民间关于皇上领兵拒妖于万象关的事传得神乎其神。有说皇上驭龙和蜘蛛精大战三百回合,有说皇上持火弓火箭箭射群妖,还有说皇上是龙神下凡,口喷神火烧死巨妖的。但不管这些传闻有多离谱,至少有一点是上至朝野、下至百姓都笃定的,那就是若没有皇上率兵拒妖于万象关,不知会有多少人葬身妖腹,多少家园毁于一旦。

   没有经历过万象关那几个恐怖的昼夜的人们,即使听听、想想也是胆寒,而九死一生从万象关生还的,更是午夜梦回、惊魂难定。正因如此,没有人不从心里敬服当今皇上,能以至尊之躯身犯险地,来保护那些从来都被视如草芥的升斗小民。所以这个新皇登基大典在百姓心中自有不同以往的份量。所谓众望所归,普天同庆。大家都庆幸中平会有这样一位真正用生命和鲜血验证了“爱民如子”的明君。因此,当登基大典的日期一朝公布,不用督促摊派,百姓们自发而热烈地张罗起来,反倒是朝廷奉旨要从简办事,不可奢靡铺张,让大家不得不放弃了很多“好主意”。

   与朝廷内外的纷繁热闹形成鲜明对比的反倒是皇宫了,正如漩涡中心往往风平浪静一般。奕正外伤痊愈,内伤难平,万象关永远是他心中的痛。竹笙眼中的奕正,虽然口哑已奇迹般不治而愈,但奕正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沉默。每日里不是将自己埋首于繁杂的朝务,就是将大多时间沉浸在和高僧们的谈禅论道上,若得一丝闲暇,便是用手轻轻抚着那颗从不离身的鹅卵石,怔怔发呆。

   两个多月来,竹笙从未在奕正的眼中看到过一丝的愉悦,从未在他的嘴角间察觉出一丝的笑意。私下里,竹笙埋怨天道不公,为什么这样一个与世无争的人偏要成为天下纷争的核心,为什么这样一个真诚付出的人收获的全部是苦涩。甚至连这个皇宫都让竹笙觉得阴气森森。皇上全部时间都呆在那几个处理政务的大殿,起居也是在这几个殿中的配殿里。他从不去后宫,他没有自己的后宫。后宫原本应当是皇帝的家,奕正的后宫里都是先皇留下的如今已都是太妃们的天下。自先皇后故去,位份最高的就是惠太贵妃了,她是奕威三兄弟的生母。二皇子奕威和七皇子奕恭在万象关一役中殒命,而且死得很不光彩。十一皇子奕淳失踪。惠太贵妃闻讯伤心得大病一场,可是竟然从未找皇上哭闹过,这份不同寻常的安静更让竹笙深感不安。他暗中派了人去监视惠太贵妃的一举一动,又把所有负责皇上饮食起居的太监、宫女和侍卫替换成根底“干净”的人。竹笙深知,后宫的阴毒历来是令人意想不到的惊心动魄。竹笙每日都提心吊胆的,觉得这皇宫真不是人呆的地方,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煎熬多久。

   终于,明日就是登基大典了,竹笙多少也被这普天同庆的喜事而感染着,毕竟是让人扬眉吐气的事。今天一大早,李丞相最后将大典的各项事宜详细地呈报给了皇上,皇上从一开始就将大典的事全权交给了李丞相和礼司长史了,只定下了“从简”的基调,便再也不过问了。奕正略看了看丞相的奏报,只淡淡地表示知道了,似乎只当明日的大典是个不得已的过场,毫不在意。

   到了晚上,又是一轮明月在天上皎皎生辉,站在月下的奕正忽然对竹笙说:“竹笙,你还记不记得故太子临死前的那番话?”

   竹笙有些奇怪,怎么庆典在即,竟想这些不吉利的事!只好含糊地说:“记得。皇上想这些做什么?都过去了。皇上还是早点歇着吧,明日只怕要忙到晚上呢。”

   奕正看着月亮,似乎是喃喃自语:“如果她在,我就有理由离开这儿,做个自私但快乐的小民。命运总是这样阴差阳错,越是想得到越是得不到,而想躲开的倒粘着你,甩都甩不掉。也罢,当初我答应他的,看来是赖不掉了。”

   竹笙听懂了前面的话,但最后一句让他摸不着头脑,也不知道那个“他”指的是谁,而答应了他什么事就更不知道了。于是便问道:“微臣愚钝,不明白皇上刚才说的,是答应了谁什么事?”

   奕正仍然仰头望着明月,半晌才说:“竹笙,你说这天下如果没有皇帝,会是什么样?”

   竹笙闻言吓了一跳,脱口而出:“国不可一日无主,没有皇帝,天下岂不大乱了吗?”

   奕正淡淡地说:“先有天下,还是先有皇帝?”

   竹笙想了想说:“好像皇帝是从秦朝开始的吧。这以前虽不称作皇帝,那也是差不多吧。”

   奕正说:“天生万物,万物唇齿相依,互为制约。皇帝,集天下权柄于一身,凌驾于万物之上,却没有可以制衡的约束。君有德,民稍安;君无道,生灵涂炭!都说民贵君轻,君何曾轻过?若果真如此,怎么连亲兄弟也要杀之而后快,就为了争那个君位呢?”

   竹笙被问住了,想了想只好说:“可天下如果没有了皇帝,有个什么事,各说各的,听谁的呢?”

   奕正回头看着竹笙,竟然笑了,走上前拍拍他的肩膀说:“说的好!这就是你我今后要想的了!今夜的月色真好,明日会是个好天气!”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大多数的臣工已经到了正阳门,时间尚早,大家就凑着堆儿,说着闲话,等着时辰一到,宫门打开。

   奕正刚用完了早膳,候在外面的太监、宫女们就捧着崭新的皇帝吉服进来伺候更衣了。奕正心中想着事,任由宫女们摆弄着。竹笙看着崭新的龙袍,内心还是感慨不已,虽然这皇帝之位几个月前就尘埃落定了,但今日才真正是实至名归,百官朝贺,万民归心。

   他看着宫女们将龙袍给皇上穿好,拿了玉带束在腰间,那个束腰带的宫女轻手轻脚地整理好了腰带,最后似乎不经意间碰到腰带正中镶嵌的那方宝玉,手一勾,将宝玉往左边一带,奕正顿时眉头一皱,脸色一变,眼神怪异地看着那个宫女。

   竹笙马上警醒,喊了声:“抓住她!”随即一个箭步冲了上来,斥退了惊慌失措的众人,忙问:“皇上,怎么了?哪儿不对吗?”

   奕正淡淡地说:“有个东西扎在我的腰上。”

   这时,那个被侍卫按住的宫女突然口中流出黑血,软到在地,挣扎了几下就断了气。竹笙看着,只觉一股凉气瞬间走遍全身,他一把扶住皇上,一边往旁边的椅子那儿走,一边大喊:“快,传太医,全都叫来!”然后焦急地问:“皇上,您觉得怎么样了?您可千万要挺住啊,这么多关都过来了,您一定会没事儿的,老天爷会保佑您的,佛祖也会保佑您的!”

   奕正觉得好像有根针扎入腰间但全无痛感,反而又麻又痒,知道必然有毒,再看着地上倒毙的宫女,心中已然明镜一般。却见竹笙急得声音都变了,便一脸常态地说:“我没觉得什么,倒是你吓着我了。先帮我把腰带拿下来,看看是什么扎到我了,兴许是做衣服的粗心,忘了根针在里面也是有的。”

   他这么一说,让竹笙倒真的存了侥幸之心,忙亲手取下腰带,除了龙袍,可当他看到了皇上腰间的那根几乎没入的“粗针”和旁边流出不多的血时,他真是想哭却又哭不出来:黑色的血,针上有毒!这是一次预谋的刺杀,那针上必然是剧毒!

   太医们很快就到了,等取下毒针,验过之后,奕正平静地问:“说实话,朕还能撑多久?照最坏的情况,一定要实话!”

   为首的太医令一时难以开口,看着皇上明澈而淡定的目光,狠狠心,照实禀告:“回皇上,这毒是特制的,一时还不知道它的成分和毒效,但这是类似蛇毒的剧毒,会随着血液走遍全身。微臣可以封住您的几个穴道,让血流减缓,再服下可解百毒的千机丸,或可延迟毒性发作。微臣必定竭尽所能研制解毒药方。但,如果照最坏的情况,恐怕,毒发不会超过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竹笙彻底崩溃了,遭到雷击一般全身动弹不得。

   奕正的声音依旧平淡:“一个时辰?也够了。你们去做你们该做的吧,尽人事,听天命!竹笙,打开正阳门,让百官到启元殿等朕。传内史令即刻进宫见驾。竹笙!竹笙!”奕正发现竹笙没反应,人呆呆傻傻的,便伸手抓住他的小臂晃了晃。

   第102章 万象(大结局)

   竹笙看着奕正,突然跪下来,语无伦次地说:“皇上,不会的,您不会有事。您是天子,上天不会不管您的。肯定有办法救您,肯定有……”突然,一个人影在脑海中出现,让竹笙如同抓到了棵救命稻草:“对呀!您上次受了伤,不是让青儿的珍珠治好的吗?她是龙神,那珍珠能起死回生!我,我去找她!一定行!”说着站起身要走,被奕正一把抓住,说:“她在哪儿你都不知道,这么短的时间,如何去找?竹笙,我们是一起长大的,名为主仆,情同手足。这个时候,你能留下来陪我走完这最后一程吗?”

   竹笙终于哭了出来,立即又强压悲痛,说:“皇上,竹笙不会离开你,任何时候都不会!您有什么事要竹笙做的,微臣这就去办!”

   奕正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暗自叹了口气,说:“传百官在启元殿见驾,让内史令即刻前来拟旨。”竹笙应声而去。奕正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将身体靠在椅背上,缓缓闭上了眼,他要想想剩下的时间里有哪些事是最重要的。

   正阳门开了,提前了半个时辰,敏感的人已经嗅出了些不同寻常的气味,但多数人仍不会往坏处想。等到了启元殿,心细的人就会发现,有些内侍太监们似乎神色慌张,全无喜色,更何况这也根本不是大典中应该有的程序,一种不祥的预感开始在一些人心中滋生。

   正疑惑间,突然一声高喊:“皇上驾到!”接着大家看到皇上竟然是被侍卫用龙撵抬进来的,一直抬到了御台之上。刹那间,人们觉得这一幕好眼熟,几个月前,故皇太子奕文不也是这样被抬上殿的吗?大家眼睛不眨地看着御台上,皇上起身下了龙撵,走到龙椅旁坐了下来,除了动作缓慢些,其他并无异样。众官员紧张的心弦倒是略微松弛了一下,想着皇帝前些日子大病一场,会不会是身体又有些不适。

   等众官员行了大礼,奕正看着那些疑惑的面孔,提高声音清晰地说道:“今日,登基大典要延迟举行,但,皇帝将不会是朕!”

   此言一出,百官变色,立即呼啦啦跪倒一地,纷纷高呼:“皇上!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呀!”

   李丞相大声说:“皇上,何出此言!皇上为中平百姓,在万象关九死一生。我中平上至百官,下至小民,无不敬服皇上!愿吾皇顺应民意,收回成命!”

   百官立即异口同声地说:“愿吾皇顺应民意,收回成命!”

   竹笙看着此情此景,联想起几个月前也是在这里所上演的争位惨剧,如今万众归心却同样会悲剧收场,不禁潸然泪下。

   奕正也有着同样的联想,一时心意难平,闭上眼,努力让自己恢复平静,然后睁开眼,清晰地说:“朕,奕正,能得到诸位臣工和中平百姓如此厚爱,此生无憾!非是奕正要弃诸位而去,只恐天不假时,朕已身中剧毒,只有一个时辰的命了。事出突然,朕还有些事要交待,有些话想说。请诸位大人起来吧!”

   大家听了这番话,片刻的鸦雀无声之后,全乱了!有的哭,有的喊,有的愣在那儿,还有的咬牙切齿要找凶手。奕正看着下面乱哄哄的场面,竟然有种哭笑不得的无奈,只好闭上眼,心中叹息。

   竹笙见群臣有些失控,忍不住走到御台边大吼一声:“请大人们肃静,肃静!皇上有话要说!”

   果然下面很快安静下来,只是谁也不起身,仍旧跪在地上抬头看着皇上。奕正只好说:“待会儿有你们跪的时候,现在还是都起来吧。也让朕心里觉得舒服些!”这么一说,李丞相带头站了起来,百官也纷纷站起身。

   奕正接着说:“方才你们提到了万象关,朕倒也有些感慨。面对那些百人、千人、甚至万人皆不能敌的妖魔,朕都活过来了。可如今,回到皇宫,这里原本应是朕的家,却被自己的家人所不容,必欲杀之而后快,岂不是莫大的讽刺!看来,世间的妖魔不足惧,心中的妖魔能噬人呐!”

   众臣子中,不乏纠纠武将,性情刚烈,听了此言,忍不住大叫:“陛下,害您的人是谁?我要把他碎尸万段、千刀万剐!”

   奕正平静地说:“杀人易,诛心难!他因心中有怨恨,起了害人之心。你杀了他,怨恨不灭,又会传给别的人,让那些人成了噬人之魔!人如成魔,比之世间那有形可辨的妖魔更为可怕,因为此魔隐于无形,令你无从防范!每个人都有心魔,贪、嗔、痴皆为心魔,如若不能克制,你我随时皆可成魔!”大殿中一时静寂无声。

   奕正看着殿下站着的李明非说:“李将军,朕有几个问题想问问你。”

   李明非躬身道:“陛下请问,明非知无不言!”

   奕正说:“如平民百姓之中,有人成魔,该当如何?”

   李明非说:“回陛下,他若害人,自当依律法将其治罪,杀人偿命。”

   奕正又问:“如朝廷官吏中有人成魔,又当如何?”

   李明非答道:“官吏成魔,比普通百姓危害更甚,朝廷亦有法度可依,自当依律惩办,决不姑息!”

   奕正盯着他再问:“那一国之君若成了魔,该当如何?”

   李明非一时语塞,想了想答道:“国君成魔,自有天道惩罚,即如前朝无道昏君,最终亦会亡国亡身!”

   奕正接着问:“这三种魔,谁的危害更大呢?”

   李明非顿了一下,回答道:“自然是国君,一人成魔,万民遭殃!”

   奕正说:“既是如此,若是等天道彰显,亡国亡身之时,天下苍生已不知有多少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小民、官吏皆有律法约束,唯有国君,手握摧毁万物之权柄,却凌驾于律法之上。岂不知他手中的至高权柄和无尽财富正是心魔滋生和猖獗的温床。国君为一己贪欲,成魔而不自知,害人而无可阻,即如妖魔袭我中平,却无万象关可拒,妖魔岂不长驱直入、横行无忌!你们可还记得,三个月前,故皇太子曾说,这个龙椅是受了诅咒的,一旦沾染,亲人相仇、血溅手足!朕原想,要耗尽余生毁了这张椅子,至少也要建一座能够抵御君魔的万象关。可如今,天不假时,我要食言了!”奕正说得有些激动,自觉胸闷窒息,停下来深深吸了几口气,又觉心中悸动不已,知道必须加快速度了。不等李明非开口,他吩咐道:“竹笙,宣诏!”

   竹笙的心揪了起来,打开一直捧着的圣旨,手有些颤抖,努力保持声音的平稳,大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传位于镇南将军李明非,接旨之日,即刻登基,钦此!”

   这个旨意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李明非跪倒在地,叩头说:“陛下!中平乃奕氏之中平,明非岂能不忠,万不敢受!”

   奕正自觉身体开始发飘,想靠在椅背上,可椅背尚远,奕正只好把手臂放到扶手上,将身体重心放在左臂上。竹笙赶忙上前双手扶住他的双肩,让他微侧身倚靠在自己身上。奕正看着跪倒在地的李明非,他的反应早在意料之中,平静地说:“天下非一家一姓之私产,奕氏子孙为争位已死得够多了!何况论德行、才智、民望皆无出你之右者。为天下百姓计,为奕氏子孙计,帝位非你莫属!我做不到别的了,最后能做的就是为中平选一位厚德、爱民、能够克制心魔的国君。我也算能安心了。”

   李明非不知如何说了,只流泪说:“明非何德何能让陛下令江山易主,臣无地自容啊!”

   奕正微微一笑,说:“你的为人行事大家都看在眼里,心中有数。不必陷在君臣忠义里拔不出来。比君臣名节更可贵的是百姓的福祉,天道的顺承。其实,是我对不住你,这张椅子,也许带给你和你家人的……是灭顶之灾。这旨意……我……不会收回,你……接不接……我也……管不了了。”说完,奕正闭上了眼,似乎听到了自己的心跳,跳得很慢很吃力。他已无力说话了,但还是睁开眼,抬起手,放在竹笙的手上,用尽余力握了握,努力想说什么,可是微微张合着嘴却发不出声音。然后,他放眼望向殿外,见那朗朗晴空,遥远天际,似有云雾升腾,隐隐地,一个熟悉和亲切的身影站立云端,似乎在等他。奕正眼中映着欣喜,嘴角微显笑意,停止了呼吸。

   竹笙见奕正的手滑落了下去,随即感到奕正的身体一沉,顿时五内俱焚,痛哭失声。殿里百官纷纷跪下,号啕大哭。此时从外面匆匆赶来了太医令,手上端着一碗汤药,未进殿便听到哭声传了出来,跌跌撞撞跪在大殿门前,老泪纵横,喃喃地说:“晚了,还是晚了,连试一试的机会都没了……”

   三日后,中平改国号为万象,李明非登基为帝。四十九天后,竹笙出家,从此随了因大师斩妖除魔,云游四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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